第 二十三 節
凱瑟琳﹒貝克﹒馬丁在地下室地面以下十七英尺的地方躺著。黑暗中,她的呼吸聲和心
跳聲很響。有時恐懼壓迫著她的胸口,彷彿一個設陷阱捕獸的人捕殺一只狐狸。有時腦子還
能夠思維:她知道自己被綁架了,卻又不知道綁架者是誰。她清楚自己不是在做夢;在這絕
對的黑暗中,就是眨眼睛弄出的那點點細微聲,她都能聽得到。
她這時比初恢復知覺時要好一些了。可怕的眩暈基本上沒有了,也知道有足夠的空氣,
能辨得出上下,自己身體的位置在何處大致也有點數。
緊貼水泥地面躺著的一側,肩膀、臀部和膝蓋都覺得痛,這一側就是下。上呢,是那塊
粗粗糙糙的蒲團,在前面一次叫人頭暈目眩的燈照的間歇,她曾在這蒲團底下爬過,腦袋中
「突突」的抽痛這時已經消退,真正疼的只有左手的手指。她知道,無名指被打斷了。
她身穿一件東拼西湊縫製起來的傘兵服,這衣服穿在她身上很是奇怪。衣服很乾淨,散
發著織物柔軟劑的氣味。地上也很乾淨,只有逮她的那個人從洞口刮下來的雞骨頭和一點點
蔬菜。別的東西就只有那塊蒲團以及一只塑料衛生水桶了;水桶的提手上繫著一根細繩,摸
上去感覺像是廚房裡用的那種棉線繩,黑暗裡往上延伸著,一直到她夠不著的地方。
凱瑟琳﹒馬丁可以在四周自由地活動,可是沒有地方可去。她躺著的地面是橢圓形的,
面積大約是8xl0英尺,中間有個小小的排水孔。這是一個帶蓋的深坑的底部。四周光溜溜
的水泥牆壁往上伸展,形成平緩的內向坡。
上面這時響起了聲音,要麼就是她的心在跳?是上面有聲音。聲音從頭頂清清楚楚地傳
到她的耳朵裡。裝著她的這個地下土牢在地下室的位置是在廚房的正下方。這時可以聽到走
過廚房地面的腳步聲和放水的聲音,還有狗爪子在油地氈上的抓搔聲。隨後什麼也沒有了,
直到地下室的燈亮起來,上面開著的餅口才現出一圈微弱的黃光。接著,耀眼的光射進了坑
裡,這次她就坐起身子讓光照著,蒲團放在腿上,等眼睛適應光線之後設法透過手指的縫隙
去看一看,下定決心要四下裡看個究竟。坑裡放下來一盞泛光燈,電線吊著,在上頭高處晃
蕩,她的身影也就隨之在她周圍搖晃起來。
她身子一縮,忽見她那只衛生便桶動了一下,被提了起來,吊在那根纖細的繩子上朝著
燈晃晃悠悠地往上升,一邊升還一邊慢慢地打著轉。她努力想將恐懼吞嚥下去,一張嘴壓進
來大股的氣,可還是設法講出了話。
「我家裡會出錢的。」她說,「現金。我母親現在就會付給你,什麼問題也不問。這是
她的私人一一一歐!飄下來一片影子落到她身上,只是一塊毛巾。「這是她的私人電話號
碼,號碼是202一一一」
「自己洗洗。」
她聽到和那只狗說話的也是這個怪異的聲音。
又一只水桶吊在一根細繩上放了下來。她聞到了熱乎乎的肥皂水的味道。
「把衣服脫了渾身上下洗洗,要不就放水管沖你。」聲音越來越弱,只聽得他輕輕地對
狗說,「是的,這東西要用水管沖,對不,心肝寶貝兒?是的,要用水管衝!」
凱瑟琳﹒馬丁聽到地下室上面的地板上傳來腳步聲和狗爪走路聲。燈初次打開時她眼前
出現的重影這時消失了。她能看了。到頂部有多高?吊泛光燈的電線結實嗎?能不能用這身
傘兵服去往上搭?用毛巾鉤住點什麼?該死的總得做點什麼啊!牆是那樣的光滑,猶如光溜
溜向上伸展的一條隧道。
水泥牆上有一道裂口,離她可以夠得著的地方有一英尺,這是她所能見到的唯一的暇
疵。她盡最大的力將蒲團緊緊捲起,再用毛巾扎好。她站到蒲團上,搖搖晃晃去夠那道裂
口。她用手指甲往裡摳以保持身體平衡,再吃力地朝上面的燈亮處看。燈光耀眼,她瞇起眼
睛往其中看。這是一盞帶燈罩的泛光燈,蕩進坑裡僅一英尺,她一只手往上伸直了,離它大
約還有十英尺,倒還不如月光起作用,而他又過來了,蒲團在晃,為了保持身體平衡,她在
牆上的裂口處亂抓一起,最後還是跳了下來。有個什麼東西,片狀的,擦過她的臉掉了下
來。
穿過燈光伸下來一樣東西,是條水管。冰冷冷只是潑濺出一股水來,是個兇兆。
「自己洗洗。渾身上下都洗洗。」
水桶裡有一塊浴中,水裡還浮著一只塑料瓶,裝的是昂貴的外國潤膚露。
她照辦了,手臂和大腿上直起雞皮疙瘩,乳頭髮痛,寒氣中都皺縮了。她盡可能地往牆
壁湊,挨著那桶溫熱的水蹲下洗了。
「現在把身子擦乾,上下搽上潤膚露。渾身上下都搽上。」
潤膚露因為浸在洗澡水裡還是溫溫的,搽過後潮漉漉,弄得傘兵服都粘到了皮膚上。
「現在把你那些垃圾檢起來,地上洗洗。」
這她也照辦了,把雞骨頭撿到一塊兒,再拾起那些美國豌豆。她把這些東西都放進了水
桶,又將水泥上那幾點油漬輕輕擦去。靠牆這兒還有點別的什麼。原來是從上面裂口飄落下
來的那片東西。這是一片人的手指甲,塗滿了亮閃閃的指甲油,是被往後一直從指甲根那兒
掰下來的。
水桶被拉了上去。
「我母親會出錢的。」凱瑟琳﹒馬丁說,「什麼問題也不問你。她給你的錢足以讓你們
都富起來。如果是在干什麼事業,不論是伊朗還是巴勒斯但,還是黑人解放運動,她也都會
出錢支持的。你所要做的一切只是——」
燈滅了。忽然間整個兒一片黑暗。
當她那只系在繩上的衛生便桶落在她身旁時,她「嗚——」地一聲退縮了一下,她坐在
蒲團上,腦子裡在飛速地翻騰。現在她相信了,綁架她的人是個單身,美國人,白種。她試
圖要給他以這樣的印象:並不知道他是誰,什麼膚色,一起有幾個人;因為頭上挨了打,她
對停車場的記憶也全都消失了。她希望他能相信自己,安全地將她放了。她的腦子在轉著,
轉著,終於,轉出了極好的結果:
那片指甲,說明這裡曾經呆過別的人。一名婦女或女孩兒曾在這裡過。她現在在哪兒
呢?他對她做了什麼呢?
要不是由於震驚和迷亂不知所措,她不會這麼長時間才想到這結果的。既是如此,卻還
是那潤膚露讓她想起來的,皮膚!這時她明白了扣著她的人是誰!這一明白就像地球上每一
件的人的鬼事情一樣壓上了她的心頭。她厲聲地尖叫著,尖叫著,鑽到蒲團下,又爬起來往
上攀,用手指去抓牆,再尖叫,一直到嘴裡咳出熱乎乎鹹滋滋的東西來,雙手撲上臉,將粘
糊糊的東西揩到手背上,僵挺挺地躺倒在蒲團上,又從頭到腳弓曲身子滾到地上,兩手往頭
發裡緊緊抓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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