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呃,在這裡?我不要!」
阿惠不停地埋怨。
「別吵了!我早說過沒錢嘛。」
答話的,是阿惠的「戀人」正志。
「正確的志向」,那是父母親寄託在名字中的願望。可是,他每天的生活,卻遠
遠地落後於這個願望。
即如現在──某個夏夜即將十一點的時候──正志的腦袋裡充塞著的,只是盡快
找個好地方,跟阿惠親熱一番。
正志十七歲,阿惠小他一歲,還不是那種可以自由地與異性發生關係的年齡。可
是,自從正志搬進了流氓大哥的公寓之後,他就只會幹偷雞摸狗的事,不停地在超市
、商店或街頭偷東西。
在這方面,阿惠也不遑多讓。
「那等有錢了才去做吧。」
雖然鼓著腮,她卻還是個相當可愛的小妞兒。
「等等嘛。那裡邊有個沒人到的好地方。」
「嘿,正志,你倒也很清楚嘛。」
阿惠諷刺一句。
「傻瓜!──我是從大哥那裡聽來的。」
果然是教不出好東西的大哥。
晚上的T公園。
除了極寒的冬夜之外,這裡可是一年到晚遍地坐滿情侶的「名勝」。
特別是夏天,草木繁生,可以隱藏戀人的地方多的是,真的擠得沒立錐之地。傍
晚天還沒黑時,長板凳已經「滿座」了,又不能事先預約,所以像阿惠和正志這些遲
來的情侶,連坐的地方也沒有。
「──那邊的街燈下是個好地方。」
正志撥開樹叢,正要走過去時。
「哇!」一名坦胸露背的女人跳起來大喊。
「幹甚麼,臭小子!」
霍他坐起來的,是個不能跟他單打獨鬥的強壯對手。
「對不起,對不起!」
正志慌忙掉頭就走。
「被人捷足先登了?」
阿惠把手插進牛仔褲的口袋裡,輕鬆的說。
「媽的!幹嗎這麼多情侶跑來這裡!?」
當正志想繼續大發牢騷時,阿惠笑了。
正志氣鼓鼓地問:「有甚麼好笑?」
「因為,我和正志不也是情侶嗎?怎能怪人家呢?」
「我們是不同的!」正志生氣地說。
「有甚麼不同?」
「嗯?我們──我們是戀人嘛。」
阿惠很高興能聽到正志說這一句。不是情侶,是戀人。
對。從外表看來,也許我們跟那些在板凳上相擁的情侶沒甚麼分別,但我與正志
是真心相愛的……
「──放棄了吧?」
在公園走了一圈,如果要說哪裡還有空位的話,就只剩下草地了。而那裡也有情
侶和擁躺著,然而阿惠和正志還沒有那種膽量。
「嗯……」
正志似乎還是不肯放棄的樣子。
老實說──雖然阿惠和正志自稱「戀人」,卻還不曾睡過。他們經常都是一大夥
人一起去玩,很少兩人私下相處。
今晚罕有地,很早就只剩下他們兩人,加上喝了一點酒,氣氛變得很浪漫。然
而,本來就不富有的正志,付了飲品費用後,口袋就空空如也,阿惠當然也沒有足夠
上酒店的錢。
於是,二人才來到這個室外的「免費酒店」。
「到正志的公寓去行不……」
阿惠還沒說完,正志連忙搖頭擺手說:
「不能。大哥一天到晚都帶不同的女人回去,假如我在他最痛快的時間回去,準
會挨揍。何況我還要帶女孩子回家……」
「哼。」阿惠噘起嘴巴。「那不公平啊。每次都是正志去偷吃的、用的回去,偶
爾讓你用一下房間有甚麼不對?」
「那可不行。大哥就是大哥,我得服從命令。」
那個大哥當然不是真正的兄長。只是在偶然的情形下結識到的流氓,在阿惠眼
中,他只不過是在任意支使正志。
不過,那與正志本身也脫不了關係……
「那麼,只好回去啦。」
阿惠捉住正志的手說。
「再走一會吧,好不好?」
「已經多走一圈了。再走下去──」
說到一半,阿惠連人帶話一起停下來──有一個人站在他們面前。
那人恰好站在街燈被樹木遮擋了的地方,所以只能模糊地看到對方的身影。
「怎麼。有事嗎?」正志惡狠狠的瞪著對方。
「在找地方嗎?」
低沉的男聲──完全感覺不到青春的氣息,也許是說話方式的關係。
「要你管?」正志拉起阿惠的手。「來,走吧。」
「前面有空位。」男人說。
「咦?」正志反問。「你說甚麼?」
「前面右手邊,有個好地方。去看看吧。」
依然是低沉的聲音。說完後,男人就自顧自的慢慢走開了。
阿惠目送男人的背影。
「──有點噁心啊。」阿惠說。
「他說前面右手邊吧。」
「去嗎?」
「凡事都要多作嘗試的。」
「可是……」阿惠已經提不起勁了。「剛才那個人陰陽怪氣的。」
「這種地方,總是會碰到怪人的。」
「但──這個大熱天,他卻穿著黑色大衣。」
「有甚麼關係?只是去看看罷了。」
在阿惠不太願意之下,他們走進右邊的草叢深處。
「──嘿!果然好哇。」
正志揚聲大叫。
對──在高高的草叢圍繞下,中間竟圈出了一塊大草地。
而且,街燈的光線也能適當地透進來。總而言之,不是漆黑一片,也不至於明亮
到會被人偷窺得一覽無遺的地步。
「這裡可以了吧?在下面鋪上外套就行了。」
「嗯……可是……」
阿惠其實還是有點不安,她現在反而在意那個奇怪的男人。
「來吧……」
正志抱住阿惠亂吻──阿惠掙扎了一下,但在他的急吻下,心情漸漸輕鬆了,覺
得怎樣也無所謂……
「會不會被蚊子叮呢?」
說著,就在草地上坐下來。
「──救護車。」哲平說。
「是巡邏車吧。」
我迷迷糊糊地修正。
「──發生甚麼事了?」
「東京是個任何時候都能聽見警笛聲的城市啊!」
我甩甩頭,稍微清醒了,說:
「好了,該回去吧。」
「不過夜嗎?」
「你留下來過夜好了。今晚我必須看完一份報告。」
我慢慢從床上坐起來。
我是宮島令子,J大學社會學系的副教授。
在酒店床上接受「特別課程」的,乃是我的助手佐佐木哲平。當然,他比今年三
十五歲的我年輕多了,才二十七歲。
他的優點是單純樸素,為人善良,所以成了我的戀人。
如果你以為我是憑副教授的地位,強迫助手與我交往的話,那可失禮了──我們
的關係是在大學以外建立起來的。我向來公私分明,劃清界線。
主要是我擁有成熟的魅力,哲平才拜倒石榴裙下──當然我沒有向他求證過。
當我沐浴出來時,哲平又再呼呼大睡了。
讓他睡好了。何況帳已經付了。
「明天……」我穿好衣服,從手提包裡拿出記事簿來翻閱。「下午才有課。」
若是這樣,哲平繼續睡下去也沒關係。
我把床邊的鬧鐘設定為早上十時,然後悄悄走出房間。
即將半夜了──接近十一點半左右,回去以後,我得看完報告,並且打分數才
行。
充份運動過後,壓力也紓解了,現在感到自己幹勁十足。
當我站在路旁要找計程車時,警笛聲從後面接近了。這回真的是救護車。
我站的地方剛好就是醫院的急救室出入口,救護車大概是要進去那裡吧。
多望一眼,救護車果然拐進那個入口,停下來。
護士和值班的醫生從醫院中衝出來。救護車的後門被打開了。
「──正志!振作些!張開眼睛啊!」
一名少女哭著走下來。
被擔架抬下來的,是那個少女的戀人嗎?
「你不能死啊!正志!」
少女的呼喊聲有甚麼吸引著我,使我停下來。
「搞不好是……」我喃喃地說。
「快點!求求你們!」
少女纏住醫生不放。
「鎮定些──現在警局的人來了,你把事情告訴他。」醫生捉住少女的肩膀。
「懂嗎──先坐在那裡。」
少女垂頭喪氣地走進醫院裡面去。
我不知不覺地跟著往那邊走過去。
少女坐在入口旁邊的長椅上,不知向哪位神明祈禱似地兩手緊握。
我走到她面前去,停下來不動。
過了半晌,少女才察覺我的存在,抬起臉來。
捩濕了的眼睛,好像沒認出我來。
「果然是你。」我說:「是啟子吧?」
少女用手背擦擦眼睛,說:
「──令子姑姐。」
老實說,我倒希望她會叫我做「姐姐」,但現在不是拘泥於這些事情的時候。
「剛才抬進來的,是你的戀人?」我問。
啟子點點頭。
「發生了甚麼事?」
「不知道。」啟子搖搖頭。「他突然──突然吊頸──」
「你說甚麼?」我被這出乎意料的回答嚇到了。
「他不可能自殺的!沒有這個可能!」
啟子兩手掩面。
熾天使書城
【第二章】
「對不起,令子,要你特地跑來。」
宮島八重子說。
「哪裡──啟子呢?」
「那孩子關著自己,一個人在哭。」
這種企圖甩掉關係的語氣,使我有點怒火上升。
「那孩子也真叫人傷腦筋。」
八重子說著,在沙發坐下來。
「哥哥呢?」我問。
「開研討會,去了紐約。」
「嗯。」
我帶著冷冷的心情,啜了一口冰冷的紅茶。
我正身處豪華的大客廳之中。
這裡是我哥哥的家──他是大學教授,跟我的層次大有不同。
出身工學系的哥哥,正在擔任不下十間企業的顧問,生活過得十分優裕。
這幢房子,應該是他當顧問的建築公司,以相當便宜的價格幫他建造的。他的車
子總是最新型號──汽車製造商常以「試乘」的名義,一輛接一輛地送車子給他。
一旦適應了這種生活,當然就提不起勁去做那種埋頭苦幹也賺不了大錢的研究工
作。
哥哥憑他的財力和建立了的人脈關係,得到了系主任的職位,如今大有奪取天下
的意氣。
因著年齡和差頗遠的關係,我這個妹妹和哥哥處得並不太好。尤其是這幾年,幾
乎很少見面。
他的妻子八重子,踞傲自大,並以銀行存款的多少作為生活的意義,這點跟家兄
不遑多讓──不,或許更在家兄之上。
打從一開始,她就和我八字不合,彼此即使見面也只是打招呼而已,從不開口多
談,這是極高明的交往方式。
「真是太丟人了。」八重子說:「她明明知道這樣做會損害父親的名譽,卻偏偏
去做……」
我沉默地望了一眼客廳一旁的門。啟子多半是在門的另一邊哭吧。
啟子是家中的獨生女,但卻沒有因為雙親忙於社交、疏於照顧而不知自愛,相反
是一個非常溫柔、可愛的女孩。我不太想見到哥哥或嫂嫂,卻時常送禮物給這位姪
女,與她吃飯甚麼的。
我從哥哥那兒聽說啟子在跟不良少年交往,乃是一年前的事。
「無論說甚麼她都立刻頂回來,真受不了。」哥哥苦澀地發牢騷。他發福多了,
挺著大肚子。
我想告訴他,長到十五、六歲的女孩子,如果不會反抗父母的話,反而令人擔
心。我會這樣想,是因為我就經常在近距離觀看那些頭腦發達,心智發展卻像幼兒的
大學生。
可是我很清楚,即使我說出來,哥哥也不會明白的──我很為已進入容易受傷的
年齡的啟子擔心,卻因自己工作太忙碌,失去了主動接近她的機會……
「放子是不是離家出走過?」我問。
「嗯。她好像說要搞甚麼搖滾樂團,跟一大群髒兮兮的男孩子住在一起。可是不
久就玩膩了吧,然後一聲不響地人間蒸發了,大概有三個禮拜左右吧。」
「你們沒去找她嗎?」
「萬一鬧大了就麻煩。凡事也要顧及體面的,不是嗎?」
這是母親該說的話嗎?我光火了。
「大嫂──」
話沒說完,門打開了。
「啟子……你沒事吧?」
我走過去,輕拍眼睛哭腫了的啟子的肩膀。
「嗯……」啟子無力地點點頭。「可是……我不明白。為何正志……」
「你該知道的。」八重子打斷她的話。「那些不良少年,總有一天會莫名其妙地
死掉的。因為他們根沒有生存的力氣和本事!」
「媽!別說了!」啟子瞪著母親。「我是真心喜歡正志的。」
「好一對極棒的戀人。一旦喜歡上了,就在附近的草堆裡做愛──跟狗貓一
樣!」
啟子臉都白了。
「大嫂,別說了。」我插嘴說:「先讓啟子安靜一下好嗎?」
「那可不行。」八重子站起來。「學校方面,一直當你生病,正在休學。我叫醫
生寫了一張診斷書,明天你拿去學校吧。」
「我不去學校。」啟子反應極大的說。
「成績方面,只要你爸爸講一聲,總有辦法應付過去的。總之,明天跟我一起去
學校。」
完全不含感情,只是一種命令的語調。
如果從她的話裡可以感覺到母親的憤怒,也許還好一點……
「令子,辛苦你了。你可以回去了。」
八重子用仿如機械人的合成聲音一般的語氣對我說。
「幽靈?」
我從讀到一半的論文上抬起臉來。
「──是所謂的惡靈作祟。」哲平「砰」地放下一大疊影印本。「這是昨天你叫
我影印的──」
「謝謝。」我喝了一口咖啡。「哎,你說惡靈作祟是甚麼玩意兒?」
「有興趣嗎?」哲平咧嘴一笑。
這裡是大學的研究室。只要身處這裡,我和他就是副教授和助手的關係。
「賣甚麼關子?」我苦笑。
「就是關於那個在情侶勝地自殺的男人的事。」
「那個男孩好像叫正志,十七歲──查到關於他的甚麼事了?」
「我也是聽朋友說的。」
哲平指的當然是那個在警視廳投查一課做事的朋友。
「──聽說一年前左右,有個女孩在同一棵樹上吊頸死了。」
「女孩?」
「嗯。好像是被男人拋棄了,所以含恨而死……」
「有人看見她的幽靈出現了?」
「不,只不過自此之後,情侶們都不敢靠近那裡。」
「可是正志那個男孩──」
「嗯。當然有些情侶是甚麼也不知道的,偶然也會有人去那裡……那裡吊頸的,
聽說已經有兩個人了。」
「兩個那麼多?那麼,正志是第三個了?」
「正是如此──是不是很有趣?」
這樣去討論一件命案好像有點不敬,因為哲平知道我對「詛咒」、「幽靈」之類
的超自然現象極有興趣。
可是這次的情形……有點不一樣,因為牽涉到啟子身上去。
總不能單純地覺得有趣就了事。
「呃,哲平。」
「在大學裡,請叫我佐佐木。」
哲平反唇相譏。
「嘿!──算了。有關那兩名自殺者的事,再詳細調查一下吧。」
「在工作時間進行嗎?還是──」
「隨你喜歡好了。就休息的時候吧。你一天內休息好幾次的吧?」
「好不負責任的話啊。那些還不是你指使我去做的?」
雖然口出怨言,但哲平仍是馬上聽從我的委託去辦。
為了戀人,他是連假日也甘願犧牲的那種年輕人。
研究室外面傳來敲門聲。
「哪一位?請。」我回應著。
隔了一會,進來的是啟子。「對不起……」
「咦,你怎麼會來的?」
我盡量用開朗的語調說。
──跟上次見面時相比,啟子可謂判若兩人。她今天穿了一件樸素而高雅的連衣
裙,甚有「千金小姐」的風範。頭髮也剪短了。
「──坐吧。佐佐木,請給啟子小姐預備飲品。」
「是!」
畢竟是為年輕女孩服務,哲平比平日更為熱心。
啟子心事重重的,一直動也不動地坐在那裡,低著頭,也不跟我搭腔。
終於,啟子抬起頭來說:
「我──好想死。」
「為甚麼?想跟在正志之後殉情嗎?」
「不。」啟子搖搖頭。「我覺得自己很……很可恥。」
「為甚麼……」
「我依媽媽的話,像這樣子穿上好女孩的衣服,乖乖地去上學。我沒有好好唸
書,卻能年年升級,那是拜爸爸的金錢力量所賜。我根本不需要那些東西,可是又不
能拒絕,我好討厭自己……」啟子嘆息。
「可是──我已經哭不出來了。一滴眼淚也沒有──真的好寂寞。」
她這種想法,是因為剛剛失去戀人,現在正處於某種恍惚狀態。
「令子姑姐。」啟子探身向前。「在世人眼中,也許正志是個不務正業的不良份
子。但,他是真心喜歡我的。我也──喜歡他!」
「我明白。」我點點頭。
「可是,他死了。為甚麼?──我好想知道,他是不是因為我的關係而死
的……」
「那你猜想是怎麼一回事?」
「完全沒有頭緒。」她搖搖頭。「老實說──當時,我是打算把自己給他的,而
正志也有那個意思。我完全沒有拒絕他。然而,為何他會死呢?」
「那時,他為甚麼離開你身邊?」
「他好像說……要去洗手間。我以為他會馬上回來的,但是一直都不見人影──
我覺得奇怪,所以跑去找他,才發現他在樹上……」
啟子垂下頭。
「詳細的情形我沒聽說過;他用甚麼上吊的?」
「不知道。他明明沒帶那種東西。」
「也沒留下遺書之類的?」
「嗯──可是警察不會認真去調查的。他們只會想,世上少了一件廢物罷了。」
眼淚從她的眼眶溢出來。
「沒用的人就不能談戀愛?不良少年就不可以愛人?」
我一直看著啟子。
哲平把紅茶端過來。
「──我來幫你查吧。」我說。
「真的?」
「不過,我不曉得會有怎樣的結果。這點你必須先有心理準備。」
啟子點點頭──然後,我詢問她有關正志的事,然後把她送到外面去。
「──打擾您工作,對不起。」
說著,啟子回去了。
她的背影,就如成人一般疲憊。
回到研究室,我喊:
「哲平!」
「明天的課因要事休課,是嗎?」
哲平立即說:「我已經開始安排了。」
我笑了笑。
「聰明!我順帶還有個請求。」我面向書桌。「請你幫我向那位警察朋友證實一
下,正志的死,是否有他殺的嫌疑。」
「明白了。」
「還有,請陪我去一個地方。」
「隨時奉陪!」哲平雙眼發亮。
「別那麼貪心──只是要你陪我去實地參觀晚間的『約會課程』罷了。」
我向哲平打個眼色。
在大學師生之間有這樣的行為,也太過誇張了……
熾天使書城
【第三章】
遺憾地,晚間的「約會課程」,哲平不能和我一起去。
哲平為了要向那位警視廳的朋友套取情報,跑去喝酒了。當然,他的「軍事經
費」是我給他的零用錢。
若要我單人匹馬的去滿地情侶的地方,也實在叫人發窘,於是我把啟子叫出來。
我對她的母親八重子說:
「我想陪啟子去散散心,並且給她打氣。」
後來仔細想想,如果不是和啟子一起的話,只得我一個,無論走多少圈,大概也
得不到一個所以然……
「對不起,姑姐。」啟子說:「您的工作很忙吧?」
與其說我介意在百忙中抽空,不如說我更在意「姑姐」的稱謂。可是,我們之間
的確相差二十歲,要她叫我「姐姐」也是太勉強了。
「這也是工作之一。」我說:「身為社會學副教授,有必要好好地觀察世情
的。」
「包括情侶的活動?」
「當然。看到戀人如何約會,也能了解那個時代的事。」
「真的嗎?」
「你還是應該多用功一點,這是有名的學說──『宮島令子法則』啊。」
我們相視而笑。
這樣就好了──無論如何,對君子來說,這兒始終是個「傷心地」。
我認為要紓解她的情緒。
「嘩!好厲害!」
──甫踏入公園,我立即被眼前的景象震懾了。
當然,我也不是沒見過晚上公園裡的長凳座無虛席,坐滿情侶的「盛況」,然而
這裡實在太壯觀了。
加上大家彼此互相刺激的關係,不論哪裡,處處都展示著相當大膽香艷的行徑。
「要去那個他方嗎?」啟子問。
「也好。不過,直接過去的話,可能會遺漏一些東西的。」我說:「慢慢的邊參
觀邊走吧──啟子,如果你不想看──」
「不,沒關係。」啟子搖搖頭。「看到其他戀人,我甚麼感覺也沒有。」
稍微堅強起來了。
「保持這種勇氣啊!」我拍拍啟子的肩膀。
「來,走吧。」
我們像漫無目的地走著──過了一會,啟子說:
「呃,令子姑姐。」
「甚麼?」
「研究室裡的助手先生,是不是姑姐的戀人?」
我嚇了一跳。
「嗯──算是吧。可是,你怎知道的?」
「真的猜中了?」啟子開懷的微笑。「曾經談戀愛,也就能了解到在愛河中的
事。倒如二人的眼神交流,說話的方式之類的。」
「是這樣嗎?」我很佩服她。「居然被君子小姐一眼看穿了──可是,你不可以
告訴哲平啊。」
「為甚麼?」
「他會難為情的。」
──在微暗的燈光照明下,一些情侶索性就躺在草他上相擁接吻。
果然是後生可畏。當年即使我在二十歲的時候,不敢也不會在這種地方公然親熱
吧!
是這個時代的幸還是不幸……
就這時候──
「混蛋!」
傳來大聲的苛斥。
沙沙,草叢猛烈地騷動起來。黑暗中,兩條人影抱頭鼠竄。
見到倏然出現在眼前的人影時,不知何故,啟子駭然一驚。
「──你們在幹甚麼?」跟著跑出來的一個男人問。
是一名身穿制服的警員。
「你好──我是在大學專攻社會學的。」我說:「我想在這裡研究戀人們的『生
態』。」
「哼。」警員狐疑地問:「有帶職員證等身份證明的東西嗎?」
我大可以拒絕這個無禮的要求,但我還是坦率地把證件拿給他看。
警員用手電筒照著看──在暗淡的一圈光中,浮起一張二十歲出頭的臉孔。
「原來如此。失禮了。」他把證件還給我。「因為這個時間情侶特別多,相對地
偷窺狂也……」
「那麼,剛才那兩個人也是?」
「他們可是這裡的『常客』。也不只是他們二人,大概還有二十人左右。但其實
也有被人偷窺卻毫不介意的情侶。」他苦笑著。
「所以你便忙於巡邏了?」
「另外也有人會樂極忘形,被人偷了錢包的──大家都是因為缺錢才來這裡的,
若丟了錢,倒不如不來好了……」
我也有點同情這名警員。
「聽說不久前還有人自殺。」我說。
「嗯。我那天接到通知,是最先趕到的一個。」
「那真不容易啊。」
「可是,情侶的人數並沒有因此而減少,反而增加了。」
說著,警員才發覺啟子。
「咦,你不是──那個女孩嗎?」
「是的。」
「她是我的姪女。」
「原來如此──唉,正志也不是壞人──」
「你認識他嗎?」
「嗯。因為我經常在這一帶碰到他的。」
啟子有點困惑的說:
「可是──那天他對我說,他是第一次來這裡的。」
警員遲疑半晌,才說:
「他每次都是這樣說的。」
「每次?」
「他經常帶著女孩子到處跑──雖然其貌不揚,卻不可思議地受歡迎。」
「怎會──」
這不知是不是事實,但啟子肯定已經受到打擊,臉色發白。
「其實──」我連忙改變話題。「好像有人告訴他們倆那個地點的。有沒有頭
緒?」
「那個嘛……」警員歪歪頭。「那種人多的是──像流浪漢之類,時常都在附
近。」
警員走開後,啟子無言地低著頭。
「──走吧。」我輕拍她的肩膊。「你不是相信正志的嗎?那麼,就不能輕易因
為陌生人的話而動搖。」
啟子抬起頭來。
「明白了──對不起。」
「那個人,會不會以為我和你是情侶呢?」
我邊走邊說。啟子先是嚇了一跳,然後哈哈大笑。
「胡說!」
這樣就沒關係了。
「好了,帶我去現場吧。」我催促她。
「──真的?」
「你好嘮叨啊。」我瞪著哲平。
「可是……我很在意嘛,有甚麼辦法?」
哲平邊開車邊板起臉孔生氣。
星期天的下午──天氣很好但有點悶熱。
哲平之所以板著臉,是因為我說要一個人去那個公園視察,而他卻
懷疑我和其他男人去幽會。
「你去問啟子好了。」
「好吧,放你一馬。」
哲平終於心情好轉,展現笑容。
「我一提起啟子,你就突然笑起來了。是不是對她有意思?」
「胡說!」
他立即又生氣了,這正是他可愛的地方。
「──認得路嗎?」我問。
「早已問得很詳細的了。應該還有一段路的。」
「──正志也有可能被殺的吧。」
「也不排除這個可能性。」哲平點點頭。「不過,單憑可能性是不能進行調查
的。除非找到確實的證據……」
「他並沒有自殺的動機──這個還不成理由嗎?」
哲平搖搖頭。
「老實說,警方並沒有打算認真去追查。」
「原來如此。」我嘆息。
如果死了的是像我哥哥那種「社會名流」的話,警方之中不引起大騷動才怪。
在我看來,我找不到哥哥的命比正志那孩子的命更貴重的地方。
「在這附近。」車子慢慢地停下來。「是不是那幢公寓?」
「好像是。」
我們來到正志的「大哥」居住的公寓。
「在不在呢?」
──來到門前,哲平說:
「怎樣呢?總之──」
說到這裡,因為突然得到那位「大哥」明顯在家的證據,哲平呆了一下。
「不是吧!?」哲平搖搖頭。「大白天就……」
門的另一邊傳來了男女糾纏的浪蕩聲──我點點頭,哲平就「咚咚」地用力敲
門。
裡頭窸窸窣窣地亂了一會,門終於打開了。
「甚麼事?吵死人了。」
裸露著上半身的男人,頭髮亂蓬蓬的,也沒剃鬍子,不耐煩的立在那裡。
「你就是『大哥』吧?」我說。
「你說甚麼?」他皺眉。
「我是正志的朋友。」
「正志?」他想了一下。「啊,上次在這裡寄宿的傢伙。」
「你忘記他了嗎?」
「都已經有別的人搬進來了。但我叫他先出去逛逛。」
「我們打擾你了嗎?」
我窺望室內,見到一名裸女坐在棉被上抽煙。
「本來有人在旁邊的話,很難來勁的。」男人淫邪的咧嘴一笑。「但如果是你的
話,則歡迎加入。」
「那我不客氣了。」我說:「請問你知道正志自殺的理由嗎?」
「那種事我怎會知道?」男人厭煩地說:「無論如何,人死了就一了百了──你
和正志有一手的嗎?」
「不是。」
「那麼,跟我怎樣?我們三個一起玩也很開心。」
糟了,我心中暗叫。
我知道在一旁聽著的哲平,已怒不可遏。不過──我不打算去阻止他。
哲平一頭撞向那位「大哥」的胸膛上。對方立即跌飛到兩三米外,栽在那女人上
面。
「哇啊!」
「好燙!你的香煙──」
在他們大騷亂期間,我們離開公寓走了。
「真噁心。」哲平蹙眉。「要找個地方喝喝酒嗎?」
「別這樣說。」我的手搭在哲平的肩上。「把車子開過去一點。」
「幹甚麼?」
「先監視一陣。」
「監視那傢伙?沒用的。那種廢物──」
「你別管,照我的話去做。」
我往車子的方向走過去。
哲平嘆了一口氣,從後面跟著來……
──半小時之後,女人從那幢公寓走出來。
竟然是T恤牛仔褲的學生打扮。
「跟蹤那女的。」我說。
「咦?」哲平吃了一驚。「跟蹤女的──為甚麼?」
「你別管!瞧,她叫計程車了。別跟丟了。」
「是。」
哲平聳聳肩,發動車子。
可是,那女的並不是乘計程車到目的地,而是在車站下車。
「──我來跟蹤她。」我迅速下了車。「你幫我向你的朋友追查一下,關於那名
最初在那個地點自殺的女孩的事。」
說完,我拋下一臉不解的哲平,快步跑去售票機。
從事這種工作多了,跟蹤人的技巧也大有進步。
當然,普通人做夢也不會想到,自己會被人跟蹤的。
包括換車的時間在內,跟蹤時間是一小時──然後,那女人走進一幢陳舊的建築
物之中。
我走到它的入口處,檢視著指示牌──「╳╳戲劇研究所」。
「果然……」我喃喃地說。
熾天使書城
【第四章】
講完課回到研究室,竟發現有個意外的客人在等著。
「咦──」見到從椅子站起來的八重子,我說:「稀客啊。有何貴幹?」
八重子的表情陰森森的。
「啟子在哪裡?」她問。
「啟子?為甚麼我……」
「別裝瘋扮傻!我知道是你教唆啟子那樣做的。」
八重子的聲音接近刺耳的尖叫。
「大嫂,冷靜些。」我說著,氣定神閒的坐在書桌前面。「我剛剛下課,累死了
──啟子不見了嗎?」
「你把她藏在哪兒?」
八重子逼上前來。
「不知道。為何你會以為我知道──」
「現在,會去幫助啟子的,就只有你,宮島令子。」
「是嗎?」我點點頭。「也許是吧。不過,我真的不知道──還有一件事我先說
在前頭,孩子竟然不能到父母那裡去求助,那是孩子的不幸。」
「你──」
哲平剛好此時泡了茶,走進來。
八重子根本沒意思去碰那杯擺在她面前的茶。
「這個人是令子的戀人吧。」
「你連這個也知道?」我微笑。
「我派人調查過了。包括你們時常利用的酒店。」
「那真是辛苦你了。」
「大學之中竟然有你這樣一個好老師。這件事如果被人知道了,不知你的立場會
怎樣?」
「喂──」
哲平正想開口說甚麼時,被我適時制止了。
「八重子女士,這是威脅嗎?」
「隨你自己想像吧。」八重子站起來。「總之,明天之前,請你把啟子帶回家。
到時我還見不到她的話,我就用匿名信通知大學的理事,把你們的關係抖出去。」
我甚麼也來不及反駁。因為八重子丟下這些話,便不願再多留一秒。
「──甚麼東西!?」哲平滿臉漲紅。「老師──」
「算了,別放在心上。」我搖搖頭。「如果是小學的老師和學生發生師生戀的
話,才會出問題,但這裡是大學了。誰會為那種事情說閒話?」
「可是──」
「假如真的有人說閒話,那就辭職好了。我們倆到鄉下的小學當老師去。」
「呃……」
「你是不是有話要說?」
「這裡──」
哲平打開書架後面的壁櫃,啟子就從裡面走出來。
「對不起。給您們添麻煩了。」
她深深地鞠了一個大躬。
「哲平──是你做的嗎?」
「嗯……我是否做錯了?」
我微笑著說:「沒關係,這就是哲平的作風。」
哲平和啟子如釋重負,對望了一眼。
「不過……」我慢慢地靠在椅背上。「啟子,你來得正是時候。今晚,我想再來
一次約會。」
「和我嗎?」
「今晚我和哲平是一對──你有沒有男朋友?」
「那個──要找的話,總有幾個的──」
「你帶一個可以信賴的過來,明白嗎?」
「是。」
啟子眼睛發亮,不住地點頭。
──跟上次不一樣,她現在是穿牛仔褲的少女便裝。
看起來是那樣的無拘無束,自由自在,果然十分適合啟子。
「有點……不自在。」哲平東張西望。
「振作些。」我說。
我比平時更親熱地纏住哲平。
哲平之所以覺得不自在,不知是因為周圍的情侶,還是因為我太親熱。
稍微有點霧。這樣,公園中更加添了幾分浪漫的氣氛。
「要到甚麼地方去?」
「前面。」
「那個地方?」
「對。」
「我不想去。」
「不是真的要你和我演親熱戲。在那之前,事情就會解決的了。」
「如果是就好了……」
一個穿著黑色大衣的人影,跟在我們後面。
因為暗地裡拿著鏡子觀察後面的關係,我很早就察覺到他了。
──快要到那個出事地點了。
跟在後面的男人加快腳步,稍微趕上我們。
我停下來抱怨地說:
「好討厭。到處都沒有空位。」
「那就回去好了。」
哲平說「台詞」的時候,永遠都不能投入的,沒辦法。
「──在找地方嗎?」
後面響起搭訕的聲音。
「啊,嚇死人!──嗯。」
「那麼,從前面進去,有個好地方。」
完全看不清楚他的臉孔。聲音也有點含糊不清似的。
「真的?你真是親切的人。謝謝!」
我故意發出興奮的尖叫聲。
「不必客氣……」
穿黑大衣的男人,就這樣返身回到煙霧中去。
「去不去?」哲平問。
「那還用說?」我抓著哲平的手臂。「你想跑?那可不行。」
「好可怕的戀人啊。」哲平嘆息。
原來今晚沒有人佔用了那個地方。上一次,啟子已帶我來過這裡,哲平則是第一
次。
「咦──真的是好地方。」
他由衷地說。
我把兩臂繞到哲平的肩上,用力親吻他,哲平也忍不住了。
「不行──小心點,還要辦事的。」
我在哲平的耳邊低語。
「交給我好了。但是──」
「甚麼?」
「如果順利完成的話,去酒店過夜!」
「我請好了。」我笑說。
「那麼──」哲平放開我,故意大聲的說:「我去找些東西來墊在下面。」
「快點啊。」
「OK。等我回來。」
哲平撥開草叢出去了。我則低下頭來,暗地裡觀察四周的情形。
哲平經過一棵大樹底下。就這時候──從上面的枝椏間,倏地降下一條做成環狀
的繩索。
「哲平!」我喊。
哲平也警覺地知道了。他伸手捉住那條繩索,使勁地往下拉。
「哇!」
隨著驚呼聲,一個人從樹上掉下來。
哲平和那個人一起倒在地上,馬上扭打在一起。
當我衝過去時,「蓬」的一聲,哲平往後一個踉蹌。
「哲平!」我扶住他。
當對方轉身想跑的一剎那,「啪」地發出一陣閃光。
「我拍到照片了!」來人正是啟子。「快點投降吧!」
那男人呆了一下,立刻拔腿就跑。
「畜牲!我挨揍了!」哲平撫著下巴。
「剛才那個是誰?」
「啟子,你看到嗎?」
「嗯……不太清楚。但像是在哪兒見過似的──」
「如果他穿上制服的話,你就知道了。」
「啊!」啟子瞪大了眼。「剛才那個人──就是那天趕過來的警察先生。」
「對。他的妹妹被男人騙了,就在這裡上吊。因此,他不能原諒那些在這種地方
若無其事地交合的男女。」
「那麼,那個穿黑大衣的人呢?」
「不就是同一個人。那是為了隱藏底下穿著的制服罷了。而今晚,他一定是不用
值班。」
「撿回一條命了。」哲平看著繩子說:「要去報警嗎?」
「嗯。不過──我想那個人會去自首的。」
我和哲平加上啟子三人,往公園的出口方向走去。
「那個在『大哥』那裡的女人,是甚麼來頭?」哲平問。
「她是新演員,請來演出親熱鏡頭的。」
「演出?」
「對。那個『大哥』跟剛才的警員是同一個人。你還沒有察覺到嗎?」
啟子和哲平一起啞然。
「──那麼,他真的是警員?」
「因為他對正志那類人懷有恨意,才故意那樣子引他上勾,然後慫恿他帶女孩子
來這個公園。」
「一個人演三個角色?──嗚呼。」
「我問過那個女人了,是她不情不願地告訴我的。她說那男的以前在劇團裡待
過,所以懂得利用化妝或變聲,使自己看起來像另一個人。」
啟子沉默片刻,終於抬起頭來。
「──正志,他果然是被殺的。」她說:「我的心情好多了。我一直以為他是因
為我而死的……」
「不過,真是不幸。正志是真心喜歡啟子的,相比之下,我覺得我哥哥並非真的
喜歡你媽媽。」
說著,我摟住啟子的肩膀。
「回家好嗎?──我想,我哥哥一定是在外面有了女人。你媽也很寂寞的啊。她
一定很羨慕你的年輕和活力。」
啟子想了一下,終於點點頭。
「──明白了。逃避也不是辦法。以後,我有甚麼想法,我會堂堂正正地告訴媽
媽的。」
「對。那就好了──啟子,你一個人來的嗎?」
「嗯。因為──」
啟子有點害臊地說:「我怕遇到正志的鬼魂,那……有個男的在旁邊,可能不太
方便。」
「說的也是。」我笑了。「我們三個一塊兒吃晚飯吧。」
──不能享受二人世界,哲平又再鼓起腮幫子。
我逗著他說:「哲平,明天休課吧。」
「成功了!」
哲平有如小孩般跳起來。啟子噗哧一笑,哲平立即滿臉通紅。
──這是一幅相當美妙的光景。
(全文完)
熾天使書城
踴躍購買他們的書籍,用實際行動來支持你欣賞的作者
************************************************************
* 熾天使書城OCR小組 SSX 掃描, SSX 校正 *
* http://www.angelibrary.com/index.html *
************************************************************
轉載時請保留以上信息!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