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頭  倪匡



  「盡頭」是一個詭异得令人難以置信的故事。



  在敘述這個故事之前,先要說几句題外話。不久之前,我接到一封自加拿大寄來的信,

寫得很長,寄信來的,是我不相識的三個年輕人,他們都在大學就讀,他們和我討論了一些

科學上的問題之後,用挪撿揄口气問:為什麼那麼多詭异古怪的事,全都給你遇上了,而不

是給別人遇到呢?



  由於那几位年輕朋友沒有回信地址,所以我只好在這里回答。



  我回答是:我所遇到的事情,一開始就詭异古怪的,可以說少之又少,它們大多數是极

其普遍的一件事,任何人都會忽略過去的,我只不過捕捉了其中极其細微的一個疑點,探索

下去。



  探索下去的結果,才會發現事情越來越是詭异古怪,發現很多事,根本遠在現在人類的

知識范圍之外。而如果當時便忽略了那一些細微的可疑之點,那麼,自然也不會發現進一步

的詭异的事實了。



  所以,可以那樣說,那种稀奇古怪的事,并不是恰巧給我遇到,而是每一個人都可以遇

到,但是大家都忽略了過去,而我鍥而不舍,要追尋它的原因而已。



  譬如說,街頭有兩個少年在打架,那樣的事,居住在城市中的人,一生之中,一定都看

到過的。那并不是什麼奇事,而且可以說极其普通。



  看到兩個少年在打架,有的人會上去將他們拉開,有的人會遠遠躲開去,有的人會在一

旁吶喊助威,看一場不要買票的戲,也有的人會去叫警察,那也全是很普通的行動,一句話

,那是一件极普通的事。



  可是,「盡頭」這個詭异莫名的故事,卻就是當兩個少年在街上打架開始的。



  我不是第一個發現他們在打架的人,當我發現他們的時候,在惡斗的兩個少年之旁,至

少已圍了十三四個人,他們都在大聲叫好。



  那兩個少年,大約都只有十六七歲,衣服很破爛,一望便如是沒有受過良好教育的那种

問題少年,其中的一個,已經在流鼻血,另一個也已鼻青眼腫了。



  可是他們卻還在打著,纏在一起,拚命想將對方摔倒在地上,時而騰出手來,揮擊著對

方。



  我看到這种情形,是感到十分之惡心。



  使我惡心的,決不是那兩個在打架的少年人,而是圍在一旁看熱鬧的人。



  我站定了身子,只看了几秒鐘,便決定該如何做了。



  我推開擋在我身前的兩個人,向前走去,來到了那兩個少年的身邊。



  然後,我雙手齊出,抓住了他們兩人的肩頭,喝道:「別打了!」



  在接下來的几秒鐘之內,我才知道那些人,只是圍著看,而沒有人上來勸阻,是有原因

的了,因為我一面喝叫,一面將他們兩人,分了開來。



  而就在我將他們分開來之際,他們突然各自掣出一柄小刀,向我的肚際插來!



  這种攻擊是突如其來,几乎毫無徵兆的!



  我赶緊一吸气,身子一縮,「刷刷」兩聲,兩柄小刀,就在我的肚前,插了過去。我看

到明幌幌,展有五寸長的刀鋒,也不禁心頭火起。



  我雙腳飛起,踢向那兩個少年的胯下。



  他們兩人,一被我踢中,就痛得彎下了身子,其中一個彎下了身子之後,立時跳了起來

,另一個也想逃,卻被我抓住了他的衣領,直提了起來。



  我抓住的那個,就是流鼻血的那個。他被我提起來之後,連掙扎的余地也沒有。



  我本來是想,在提起他之後,再狠狠地摑他兩巴掌的,可是看到他那种血流滿面的樣子

,我揚起的手,也放了下來,只是道:「走,到警局去!」



  那少年還在用力掙扎著,可是當他知道他是無法在我手中逃出去的時候,他停止了掙扎

。



  然而,他也不向我求饒,只是惡狠狠地望著我,道:「你不放開我,那是你自討苦吃!

」



  我冷笑著,道:「你想恐嚇我,那是你自討苦吃!」



  我拖著他便走,只走出了几碼,迎面就來了兩個警員,我將經過的情形,大略和那兩個

警員說了說,就松開了抓住那少年的手。



  那少年趁机,身子一轉,突然向外,奔了開去。



  一個警員立時扑向前去,將他扑倒在地上,那少年和警員糾纏起來,另一名警員也沖了

上去,很快就把那少年制服,我和他們一起到了警局中。



  一直到我离開警局之前,那少年一直用一种十分惡毒的眼光望著我。



  我自然可以在他的那种眼光中,看出他對我,是恨之入骨的。



  但是我自問并沒有做錯什麼,這樣的少年人,因為种种原因,流落街頭,以犯罪為樂。

形成這种少年的原因很多,許多專家,都喜歡稱之為「社會問題」,但是我一直以為那還是

個人的問題。



  在同一環境,終於成為滓渣,將之歸咎於社會,實在不公平,社會為什麼會害你而不害

他呢?自然是你自己先不爭气的緣故。



  所以,我自己覺得自己做得十分對,那樣的少年人,只有當他還未變成大罪犯之前,便

讓他知道不守法是會受到懲罰的,才能有使他改過的希望。



  我可以說是心安理得。



  但是,那少年人的那种目光,卻還是令得我十分之不舒服,一直當我回到了家中,那种

不舒服的感覺,仍然存在著。



  我感到那几乎不是人的眼睛中應該有的目光!



  人總是人,人是有文化的,文化的淵源、歷史,都已非常悠久。人和別的動物不同,人

的感情,受文化的薰陶,在一個即使從來未受過任何教育的人,他日常接触的一切,也全是

人類文化的結晶,他也應該受到人類文化的一定影響。



  可是那少年人,唉,他的那种目光,是一种充滿了原始獸性的仇恨,將他的臉部全都遮

去,只剩下一對眼睛的話,那你將分不出他是人還是獸!



  說我的心中「不舒服」,那還是很輕松的說法,應該說我的心頭很沉重。



  但自然,過了几天之後,我也將那件事,漸漸忘記了,直到第七天,我和我的妻子白素

,從一個朋友家中出來。那晚月色很好,我們的車子停在相當遠的地方,是以我們慢慢走著

。



  那時已經是午夜了,街道上很冷清,情調很不錯,可是,突然之間,從橫街中,呼嘯著

沖出了七八個人來,那七八個人的動作十分快,一下子就將我們圍住了!



  而且,我立即就看出,那七八個人中,有一個面對著我的,正是那天打架,給我抓住的

那少年!



  現在,他和他的同伴,年紀都差不多,每一個人的手上,都握著一柄尖刀。



  那少年人本來大約是想搶劫過路人的,他一見到了我,發出了一下吹嘯聲,他手中的刀

尖,精光閃閃,擋住了我,獰笑著,道:「兄弟,原來是你!」



  那七八人中有几個七嘴八舌地問:「怎麼,你認識他?他是誰!」



  他們之中,也有的用賊溜溜的眼睛打量著白素,道:「嗨,跟我們去玩,怎麼樣?」



  白素自然不會在那樣的場合下吃惊,她只是覺得事情太滑稽了,在她的眼中看來,那些

小流氓和紙糊的實在沒有多大的差別。



  我伸手向那少年一指,道:「那天你在警局,一定未曾吃過苦頭?」



  那少年一直哼笑著,突然大叫了一聲,道:「弟兄,這人我要他的命!」



  他那种凶狠的神情,令我呆了一呆,我想問他,為什麼他和我的仇恨如此之深,我也想

問他,他是不是知道,如果殺了我的話,會有什麼後果。



  但是,我根本沒有開口的机會!



  隨著他的那一下凄厲的怪喝聲,至少有三個人,一起向我沖了過來。而在那一剎那間,

我起了一陣惡心,我感到向我扑過來的,不是三個人,而是三條瘋狗!



  在那樣的情形下,除了采取行動之外,我自然不能再做別的什麼了。



  我身形一挺,突然飛起一腳,向沖在最前面的人,疾踢了出去。



  我也不知道一腳踢中了那人的什麼地方,但是我听到了一下乾脆的骨裂之聲。



  接著,我也向前直沖了過去,當一柄尖刀,突然剌到了我的面門之際,我倏地出手,抓

住了那手腕,用力一抖,「咭」地一聲響,又听到了腕骨斷折聲。



  我的左手肘也在同時撞出,因為另一個家伙,在那時自我的左面攻來。我的左臂上,被

那家伙的小刀,划出了一道口子。



  但是當我的手肘,撞中了他的胸口之際,他至少給我撞斷了兩根肋骨!



  在另一邊,另外兩個小流氓在白素的手下,也吃了苦頭,一個小流氓雙手掩住了臉,血

自他的指縫之中流出來,也看不出他受了什麼傷。



  另一個小流氓,彎著身子,汗自他的額上,大滴大滴淌下來。



  還有几個人看到這种情形,都呆住了,他們的手中還握著刀,但是他們的情形,就像是

被拔光了毛的雞一樣。



  我拍了拍雙手,向他們走了過去,冷冷地道:「怎麼樣,還有人來動手麼?」



  我一面說,一面直向那個少年走了過去,那少年轉身想逃,但是我一伸手,便已抓住了

他的衣領,一手捏住了他的手腕,將他手中的刀,奪了下來。



  那時,其余的几個人,受傷的也好,未曾受傷的也好,都已急急逃走了。我將那少年的

手扭了過來,冷冷地道:「到警局去,我想這一次,你不會那麼快就出來的了,兄弟!」



  那少年仍然用那种目光瞪著我,我也不去理會他,一直將他拉到了碰上警員,才將他交

給警員。



  自然,我們免不了要到警局去,等到從警局中出來之後,白素才嘆了一聲,道:「你覺

得麼,這些人,他們簡直不像是人!」



  我也嘆了一聲,我早已有那樣的感覺了。



  白素和我一起向前走著,她又道:「你有沒有感到,人在漸漸地變了。」



  我呆了一呆,道:「你的意思是──」



  白素道:「我是說,人在變了,變得越來越不像人,越來越像野獸。人類的進化,在我

們這一代,可能已到了盡頭,再向下去,不但沒有進步,反而只好走回頭路,終於又回到原

始時代!」



  我苦笑著,道:「你這樣說法,倒很新鮮。」



  白素挽住了我的手臂,道:「我也是有感而發的,你還記得麼?明天,章先生要來,他

是群眾心理專家,你不妨向他轉述一下我的意見。」



  不是白素提起,我几乎忘了這件事了。



  在這里,我當然得介紹一下那位「章先生」。我未見章達,已經有好多年了,我和章達

分手的時候,我們全是小孩子,我們都只有十一歲,章達的父親是外交官,他要离開家鄉,

到外國去了。



  在那樣的年紀,到外國去這件事,對兩個未曾見過世面的小孩子來說,簡直是件不可思

議的事情,我和他曾撐著船,在瘦西湖中蕩了整個下午,然後,還曾在一座廟中,當著神像

,叩了三個頭,結義兄弟。當叩頭的時候,口中念念有詞,念的全是從舊小說看來的那一套

,什麼「但愿同年同月死」之類。



  在章達走了之後,我几乎立即就忘記了有那樣的一個結義兄弟,一直到了前三年,我才

在一則新聞中,看到了章達的名字。



  那則新聞,是和世界社會心理學大會有關的,章達是這個大會的執行主席,曾有一篇專

文,專門介紹這位年輕的又有卓越成就的章達博士。



  我在看到了那篇報導之後,才寫了一封長信到他就教的大學中,他在收到了信後,給了

我一個長途電話,我們用家鄉話互相交談著。



  以後,我們不斷通訊,保持著聯系,互相雖然未曾再見過面,但是彼此對對方的生活,

卻知道得十分詳細,他因為要出席一個學術性的會議,是以要到遠東來,決定和我共處三天

,明天他就要到了。



  白素說得對,章達是如此著名的社會學專家,他對我心中的疑問,應該有所解答的。



  我們回到了家中,這一晚上,我的心中仍然有說不出來的不舒服之感,當然,是因為那

少年眼中的那种光芒,那种絕無人性,只有獸性的眼光。



  第二天中午,在机場我接到了章達,章達在聯合國的一個机构中,也擔任著重要的職務

,是以他一到,就有官方的記者招待會。



  但是章達究竟是我的「結義兄弟」,多少年來,他的怪脾气并沒有改愛,當記者招待會

舉行之際,我在會場的外面等他。



  然後,他運用了一點小小的欺騙,溜出了會場,和我一起奔出机場,上了由白素駕駛的

車子,「逃」走了!



  在車中,章達得意得「哈哈」大笑,看他的神情,十足是一個逃學成功的頑童。



  然後,在最近的一個電話亭前停下,章達打了一個電話到机場,告訴接待他的官員,說

他在這三天中,想自由活動,不勞費心。



  二十分鐘後,章達已到了我的家中,他一到家中,便目不轉睛地打量了白素,足有兩分

鐘之久,然後,他長嘆一聲,在沙發上坐了下來。



  他道:「小黑炭,你真好,娶到了好妻子!」



  「小黑炭」是我小學時的掉號,我握住了白素的手,道:「你為什麼還不結婚?」



  章建灘了搜手,道:「結婚,我說不能和石頭結婚,和木頭結婚的,可是金發美人与石

頭、木頭相比,卻是相差無几!」



  我笑了起來,章達自小眼界就高,所以他的綽號叫「癩帶姑子」。「癩帶姑子」是我們

的家鄉土話,就是「癩蛤蟆」。蛤蟆的眼睛是朝天的。



  我一面笑,一面道:「癩帶姑子,你再雙眼朝天,只怕得打一輩子光棍!」



  章達大聲叫了起來,道:「胡說,我們不說這個!」



  白素也笑著,我們果然不再談章達的婚事,因為在這方面,章達本就很敏感,我們詳細

計划著這三天的節目,一小時之後,我們已准備照計划出門了。



  可是就在那時,電話突然響了起來,白素去接听電話,我叫道:「說我到歐洲去了!」



  白素拿起電話來,听了兩句,皺著眉,向我道:「我看你非听這電話不可,是警方打來

的。」



  我略呆了一呆,這大概是天下最煞風景的事情了,可是我卻又不得不去听那個電話!



  我拿起了電話,對方倒十分客气,道:「是衛先生麼,我們有一個消息要通知你,昨天

因為你出力而被拘捕的邦小流氓,今天從拘留所逃走了。還刺傷了一個警員,搶走了一支槍

。」



  我呆了半晌,道:「那和我有什麼關系?」



  那警員道:「衛先生,你曾經兩次協助警方拘捕他,警方認為那是一個失去了常性的危

險人物,現在他的手中有槍──」



  我吃惊道:「你是說,他會來找我麻煩。」



  「可能會,所以警方有責任通知你,請你小心一些,免得遭了暗算。」



  我呆了几秒鐘,才道:「謝謝你,我會防范的。」



  我放下了電話,章達立時問道:「什麼事?你和警方有什麼糾紛!」



  我苦笑了一下,道:「那全是一件意外──」接著,我就將那件事,自頭至尾,向章達

講了一遍。



  章達緊皺著眉,不出聲,我最後問道:「章達,為什麼會那樣,是不是因為受的教育太

少?使人變成了野獸一樣瘋狂?」



  我的問題,可能太嚴肅了一些,是以引起了章達深深的思考,他來回踱著,然後在沙發

上坐了下來,雙手抱住了膝頭。直到此時,他才道:「不是教育水准的問題,絕不是。」



  我有點不明白,章達何以說得如此之肯定。



  我還沒有再問他,章達也已經道:「我會對這一問題,使了長時間的研究,我在研究二

次世界大找之後成長的這一代的心理狀態上,化了很多功夫,我甚至曾經化裝成年輕人,參

加過他們的暴亂行為!」



  「你有了結論沒有?」我和白素一起問。



  章達嘆了一聲,道:「還沒有,但是我已很有成績,至少,我可以肯定,那和教育程度

是無關的。在我的行李箱中,有很多段紀錄影片,如果你們有興趣,我們不妨一起放來看看

,研究一下。」



  我忙道:「那麼,你的游玩計剖──」



  「不要緊,有人能和我一起研究我有興趣的事,那是我最大的樂趣了。」章達興致勃勃

地說。



  我也很想看看那些紀錄影片,是以我帶章達到我的書房中,准備好了放映机,章達將他

拍攝到的影片,一卷一卷拿出來放映。



  在接下來的四小時之中,我們簡直就像是親自在參加地球上每一個角落的暴亂一樣!



  我立即接受了章達的論點,那种獸性的發泄,是和教育程度無關的。



  因為在紀錄影片之中,我們不但看到成群的失學者在放火殺人,也看到成群的大學生在

干著同樣的事。受過高等教育的人,和一點知識也沒有的人,都同樣的瘋狂。我几乎在每一

人的眼中,都看到了那种人不應有的眼光,他們也不知怀著什麼仇恨,從他們的行動來看,

他們只有一個目的:要破坏一切,包括他們自己在內,如果他們有力量的話,他們會毫不考

慮地將地球砸成粉碎,而他們的年齡,全是那种年齡!



  等到章達終於放完了最後一卷電影,我們仍然好久未曾出聲。過了好一會,章達才道:

「我這些影片,只不過記錄了瘋狂行動的十分之一,百分之一,我自己向自己提出來的問題

是:人為什麼會那樣瘋狂,生命不再是為生存而存在,而變得為瘋狂而存在,為破坏而存在

,那究竟是為了什麼?」



  我和白素,自然都沒有法子回答這一問題,我們都望著章達,等待著他自己的解答。



  章連長嘆了一聲,道:「我找不到答案,我曾經和這樣行動的人做朋友,想了解他們,

但是我失敗了,我覺得去了解一只猩猩,比了解他們更容易,你永遠沒有法子知道他們在想

些什麼,連他們自己也不知他們在想些什麼,他們的思想,好像受一种神秘的、瘋狂的力量

所操縱,這……實在太難解釋了!」



  我呆了一呆,道:「你說他們好像受一种瘋狂的力量操縱,那是什麼意思?」



  章達來回踱著,道:「那只不過是我的想像,因為他們的行動,太不可想像了!」



  我沒有再說什麼,的确,那些人的行動,實在太不可想像了,他們的行動,根本是超乎

人的生活范疇之外的。



  在剛才的那些紀錄電影之中,所看到的那些人,可以說沒有一個不是瘋子。



  他們拚命地參加著暴力行動,他們的唯一目的,似乎就是破坏。



  破坏決不是人的天性,人的天性是建設,但為什麼,他們會有那樣違反常性的行動?而

且,這种違反常性的行動,又几乎在世界每一個角落發生,在每一种人的身上發生,從小流

氓到大學生!



  在我們沉默了好几分鐘之後,章達才道:「這次世界性的社會學家大會,就是准備討論

這件事的,我已准備將我的一個想像提出來。」



  他在講完了那句話之後,忽然自嘲也似地笑了笑,道:「我的那种想像是很滑稽的,我

想,在第二次世界大戰之後,可能──」



  章達的話并沒有講完,因為就在這時,槍聲突然響了起來。



  槍聲來得如此這突然,章達的身子,立時向下倒去,我和白素兩人,立即伏在地上。



  當我伏向地上的那一剎間,我看到窗外有人影一閃,我連忙彎著身子,向門口沖去。



  而在我向門口沖去的時候,白素在地上爬著,爬向章達,我只听得她發出了一下惊呼聲

。



  剛才,槍聲一響,章達倒地,毫無疑問,那是章達受了傷。但是,我卻不知道章達的傷

勢怎麼樣。



  這時,听到了白素的那一下惊呼聲,我立時覺得事情一定极其嚴重,我一面向門外沖去

,一面叫道:「快,快請醫生──」



  我一到了門前,用力將門拉開,人已沖出了門外。



  當我沖出門外之際,我又听到了一下槍響,那一下槍響,是在屋角處發出來的。



  槍響之後,我看到屋角處又有人影閃動了一下,我用我所能發出的最大力道,向前扑了

過去,當我扑到牆角的時候,我用力扑在那人的身上。



  我和那人一起跌倒在地,我立時抓住了那人的脖子,將他的頭,向地上撞去。



  我听到那人發出呻吟聲,這時,我也已看到了那柄槍,當我撞到那人時,槍便從那人的

手中,跌了出來,我卡著那人的脖子,將他直提了起來。



  直到此際,我才在那人因痛苦而扭曲了的臉上,認出了他就是那個少年,我拖著他來到

了牆邊,我俯身抬起那柄手槍。



  那少年被我制住,全然沒有反抗的余地,我拖著他到牆前,抬起右腿,用膝蓋頂住了他

的肚子。那少年瞪著我,我想不出該用什麼話去責罵他才好,因為他根本不是人的那种感覺

,在我的心中,越來越濃,對一個不認為他是同類的人的怪物,怎能用人類的語言去表達心

中的憎恨?



  就在這時,一輛救傷車已響著警號,疾駛而來,在我家的門口停下。



  緊隨著那救傷車的,是一輛警車。警車還未停下,四五個警員,已跳了下來,直奔向我

,我後退了一步,向那少年指了一指,兩個警員立時扭住了那少年的手臂。



  我不再理會那少年,我連忙沖回我的屋子,我才一沖進屋子,便感到气氛不對了!



  屋子中可以說靜得出奇,白素雙手掩著臉,坐在椅上,一動也不動。兩個救護人員,抬

著擔架,走近章達,章達仍然躺在地上,和他剛一中槍時,倒下去的時候一樣,沒有動過。



  我心中第一個感到的念頭是:章達在中槍之後,竟一動也沒有動過。



  接著,我便想到:章達死了!



  當我想到章達死了之際,我像是在做夢一樣,我呆立著,剎那之間,我甚至不知道自己

身在何處!



  而在眼前發生的事,我也有幻夢之感,我看到救護人員將章達抬上擔架,他們的動作,

似乎十分之慢。章達的一只手,從擔架上軟垂了下來,隨著擔架的抬出去,他的手在輕輕搖

動。



  那种搖動,似乎是他正在對我說著再見。生命就那樣完結了麼?五分鐘前還是生龍活虎

的一個人,五分鐘之後就死了?



  我的心中,忽然升起了一個十分滑稽的念頭,死人和活人,如果用最科學的方法來分析

的話,應該是完全一樣的,人体內并不缺少了什麼,生命是看不見,摸不著,虛無飄緲的東

西。



  當生命离開一個人的身体之際,這個人的身体,并沒有少了任何物質,但是他卻已是死

人了!



  我呆呆地站著,擔架在我面前抬過,我又感到有好几個人走進屋子來。



  接著,我好像听到有人在對我講話,但是我卻听不明白他在講些什麼。



  然後,有人搖著我的身子,我的耳際,突然可以听到聲音了,在我面前的是一位警官,

他臉上那种不耐煩的神色,已証明他問我話,不止問了一次了!



  他在問:「請你將經過的情形講一遍!」



  我攤了攤手,苦笑著,過了好一會,我才能發出聲音來,道:「沒有什麼好說的了,就

是那樣,突然間,槍聲響了!」



  我停了下來,忽然問道:「他死了麼?」



  白素的雙手,從臉上放了下來,出乎我意料之外,她竟然沒有哭,那大概是由於事情來

得實在太意外了,她只是失神地睜大著眼。



  那警官道:「照我看來,他已死了!」



  我揮著手,實在不知道說什麼才好,那警官又道:「那少年是你捉住的?」



  我的聲音突然尖銳了起來,道:「是的,我已是第三次捉住他了,我第一次捉住他,你

們輕而易舉將他放了出來,第二次捉住他,你們讓他逃走,現在,我要問,我的朋友究竟是

死在誰的手中的?」



  那警官的神色,十分凝重,他嘆了一聲,道:「你別激動。」



  我大理道:「你們做警員的,真不知是什麼鐵石心腸,我最好的朋友死了,你叫我不要

激動?」



  那警官道:「我也死了一個最好的朋友,也是那少年殺死的,我的朋友是一個少年犯罪

專家,他進拘留所去,想去了解那少年,結果死了,那少年卻逃了出來!」



  我向窗外看去,那少年正被警員推上警車。



  我苦笑著,問:「就是他?」



  那警官的聲音,可以听得出他是抑遏著极度的悲痛,他點頭道:「就是他。」



  我呆了半晌,才道:「他叫什麼名字?」



  那警官突然激動了起來,道:「不管他叫什麼名字,他叫任何名字都可以,那是沒有意

義的事,他叫阿狗也好,叫阿貓也好,像他那樣的,絕不止一個,他們有一個總的名字,不

是人!」



  那警官的神情,突然之間,變得那樣的沖動,令我也不禁為之大吃了一惊。



  他在說完了那几句話之後,喘了片刻,聲音才漸漸回复了平靜。



  他道:「對不起,我不應該對你說那些話的,你可以將我的話,全都忘記。」



  我苦笑著,搖著頭,道:「我無法忘記,因為我的想法,和你一樣。」



  那警官望了我半晌,沒有再說什麼,就走了。



  當警方人員全都离去之後,屋中只有我和白素兩個人了,我們兩人,相對無言,剛才,

這幢屋子,還充滿了何等的歡樂!



  但是轉眼之間,一种難以形容的冷寞,包圍著一切,我將永遠不能忘記,我最好的朋友

,就是在我面前中了槍倒下去的!



  那凶手本來是想殺我的,但是卻誤射中了章達。



  我在想,如果我不認識章達,如果我和章達的感情不是那麼好,如果我不將他接到家中

來,而由著他去參加他應該參加的酬酢……



  那未,章達就不會死了!



  可是,如今來說這一切,卻全都遲了,因為,章達已經死了!



  我和白素,誰都不說話,我們的心頭,都感到難以形容的沉郁,我們一起向樓上走去。



  當我們來到了本來是准備給章達的房間前,我們不約而同地停了下來。



  然後,我推開了房門。



  章達的皮箱放在地上,他甚至沒有打開皮箱,就和我們一起歡敘,如果他在樓上整理行

李……



  我嘆了一聲,章達的死,對我的打擊,實在太大了,大得使我不斷地想如果怎樣就會怎

樣。



  我走進房間,提起他的皮箱,放在床上。



  白素直到這時,才講了一句話,道:「我們該怎麼辦?他還有什麼親人?」



  「沒有,我是他唯一的親人。」我回答著,頹然坐了下來。



  我根本不知道那一天是怎麼過去的,也不知道以後的那些日子,是怎麼過去的。



  當我漸漸從哀痛的惡夢之中,蘇醒過來時,至少已是二十天以後的事情了。



  在這二十天中,我做了許多事。



  章達的死,相當轟動,因為他是一個國際知名的學者,但不論他是什麼人,死了之後,

火化了之後,就是一撮一點用處也沒有的骨灰。



  我將骨灰埋在山顛,因為章達生前,最喜歡站在高山的頂上,眺望遠方。



  然後,在一個下午,我又來到了本來准備給章達居住的那個房間中,皮箱仍然放在床上

。



  我打開了那皮箱,我的初意,只不過是想整理一下章達的遺物,可是,在我取了一些衣

物之後,我發現了一只文件夾。



  那文件夾中,夾著厚厚的一疊文件,在文件夾上寫著一行字:生理轉變因素對人性之影

響。



  在那行字之下,還有一行小字:章達博士、李遜博士聯合研究。



  我不禁嘆了一聲,章達生前所研究的課題,范圍竟然如此之廣,可是這個題目,看來總

有使人莫名其妙的感覺,什麼叫「生理轉變因素」?這個因素又何以對人性有影響呢?



  我呆了片刻,才打開了那文件夾,我看到了大疊文件,而且還附有很多圖片。



  我約略翻了一下那些圖片,圖片所顯示的,全是一連串暴力行動,和章達曾放給我看的

那些紀錄片,并沒有不同,那些文件,自然是兩位博士的專題報告。



  一則,由於我在整理章達的遺物,心情十分悲痛,二則,由於專題報告用的名詞,非常

專門,我也根本看不懂,所以我只是隨便翻了一翻,就合上了文件夾,然後,我將文件夾放

進了皮箱。



  我對那文件夾,也可以說,并沒有留下什麼印象,一直到又過了三天,我突然接到了一

個長途電話,電話那邊的聲音,帶著濃重的北歐口音。



  我一去接听電話,對方就自我介紹道:「我是李遜博士,是章的好朋友。」



  我記起了李遜這個名字,我苦笑著,道:「章死了,我想你一定知道。」



  「是的,我知道,那是我一生之中,所受到的最大的打理!」



  我沒有理由怀疑他這句話的真實性,因為他講得如此之沉痛,我嘆了一聲,道:「我也

是。」



  李遜博士道:「我想你的打擊,不如我之甚,我和他不但有感情上的聯系,而且還有事

業上的合作,他死了,我們的合作,唉。」



  在這時侯,我記起了那文來。



  所以我道:「是的,我知道,在他的遺物中,我看到你和他合作的專題報告,那是生理

因素對人性影響的研究,對不對?」



  李遜博士的聲音,忽然變得十分嚴肅,他道:「你看了這份報告?」



  「沒有,我不是十分懂,我沒有看,只不過是略為翻了翻。」



  李遜博,又呆了半晌,才道:「我想問,竟達究竟是怎麼死的?」



  叫我再敘述一遍章達的死因,對我來說,那自然是一件十分痛苦的事,我是十分不愿意

那樣做的,但是李遜博士既然是章達生前的好友,我似乎又非答應他的要求不可!



  所以,我在呆了片刻之後,便將章達如何出事的經過,向他約略說了一遍。



  我講完之後,李遜博士問我,「照你看來,這純粹是一件意外?」



  我呆了一呆,不明折李遜博士這樣問,是什麼意思,因為任何人,在听了我的敘述之後

,都應該明白,那是一件意外,他何必多此一問?



  如果那不是一件意外,那又意味著什麼?是不是有什麼人,本來就想謀害章達呢?



  我想了片刻,才道:「自然是,這是一件意外,因為本來凶手要殺的是我!」



  李遜博士也又呆了片刻,我們兩人在講話之際,都曾停下來片刻,當然是我們雙方都不

熟,有一些話,要先想好了再說的緣故。



  我在大約半分鐘之後,才听到了李遜博士的聲音,他道:「章沒有和你說起過,他的生

命,正在危險之中?」



  我陡地呆了一呆,道:「你那樣說,是什麼意思!他未曾和我談起過。」



  我略頓了一頓,又道:「看來他很愉快,他不像是一個生命受威脅的人。」



  李遜博士嘆了一聲,道:「那是因為他比我勇敢。」



  我又是一呆,道:「你是說,不但他的生命受威脅,連你也是?」



  我听到李涵博士的苦笑聲,他一面苦笑,一面道:「是的,我和他。」



  「為了什麼?」我問。



  「為了我們所研究的,我們發現了一种极其神秘的力量,這個力量,在二十到二十五年

之前,降臨地球,世上根本沒有人知道它的降臨!」



  李遜博士的語气十分沉重,但是我听了,卻覺得他的話玄之又玄!



  所以,我忙問道:「我不懂你的話,你說的神秘力量,究竟是什麼?」



  李遜博士并沒有回答我,在他那邊,似乎發生了一些什麼事,我听到他用一种急促的語

調,在和另一個人說著話,可是我卻听不清他在說些什麼。



  我提高聲音,「喂」了好几下,但是我卻并沒有得到任何回答。



  接著,「拍」地一聲,電話已挂上了。



  一個長途電話,在那樣的情形之下,突然之中挂斷,那無論如何,是太不正常了!



  我猜想是發生了什麼意外,是以我連忙放下了電話,希望電話鈴會再響,那麼,我就可

以知道李遜博士那邊,究竟發生什麼事了。



  但是,我等了是十分鐘之久,仍然沒有動靜。



  我又撥電話到長途電話局去詢問,我得到答覆是,我剛才接到的那長途電話,是美國的

加利福尼亞州打來的,突然中斷的原因不明。



  我沒有法子再查下去了,現在我所能做的事,就到此為止了。



  我的心中,被許多事困扰著。自然,這些困扰,是李遜博士的那電話帶給我的。



  不是他那個電話,我不知道章達在到我家之前,他的生命,已然受著威脅。



  照理,章達的生命受著威脅,他是應該向我提起這件事來的。但是他卻沒有對我說起。

或者,他是根本連說的机會也沒有,或者,他認為這种威脅,十分無聊,根本不值一提!



  所以,我也根本無法知道,章達生命的威脅,來自哪一方面,不過,從李遜博士的電話

中听來,好像他自己也同樣受著威脅,而且,那威脅和他在電話中所稱的那「神秘力量」有

關!



  如果章達的死,是死得不明不白的話,那麼,我一定會盡我所能,去查究那「神秘力量

」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了。可是,章達的死,前因後果,我都再清楚也沒有了,那純粹是一樁

意外!



  所以,我也沒有深究下去。



  這件事,到這里,似乎應該告一段落了,我也准備將我的哀痛,深深地藏在心底了。可

是,事情的演變,卻是出乎意料之外的。



  我以為事情已告一段落了,但是事實上,那卻只不過是一個開端而已。



  又過了四天,我一早便起身,照例做我自己定下的健身運動,我看到一輛警車,在我的

屋子前停了下來。



  自警車走下來的一位警官,就是章達出事的那晚和我交談過的那警官。



  自從章達出了事之後,我對於警方人員,有了一种特殊的敏感。



  那种敏感,使我一看到了警方人員,就會想起章達當晚慘死的情形來,所以我對警方人

員的來到,實在是十分不歡迎的。



  然則,不管你歡迎不歡迎,他們還是來了!



  白素開門讓他們走進來,那警官并不坐下,只是有禮貌地道:「衛先生,國際警方來了

兩個高級官員,想和你談一談。」



  我和國際警方,有著很深切的關系,我甚至擁有國際警方的一种特殊身份的証明,我搖

著頭,道:「如果是章達的事,我沒有什麼可能的了。」



  「不,」警官回答著:「是有關一位李遜博士,在他的住宅中失蹤的事。」



  我整個人都震了一震!



  李遜博士失蹤了!



  他曾暗示過說他的生命受到威脅,現在,他果然遇到了意外!



  我忙道:「國際警方的高級人員在哪里?」



  那警官道:「在警局,如果衛先生不愿意到警局去,那麼,我們可以安排在任何的地方

見面。」



  我的确不怎麼愿意到警局去,是以那警員的話,正合我的心意,我忙道:「如果方便的

話,最好就在我家中,我和國際警方間的關系,那兩位先生,不應該不知道,他們能接受麼

?」



  「我想沒有問題的,我去和他們聯絡。」那警官說著,轉身向外,走了出去,我等了十

分鐘,那警官回來,道:「他們立時就到。」



  我請那警官坐,我們并沒有說什麼,只是等著。



  十三分鐘之後,國際警方的兩個要員到了,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他們看來,都很年輕,

大約絕不會超過三十歲,他們中一個金發的,一進來就自我介紹道:「我叫比利,金發比利

。」



  另一個好像是希腊人,十分英俊漂亮,但好像很害羞,比利指著他,道:「他是米軒士

,我的同伴。」



  我請他們坐下,比利說了一番仰慕我在替國際警方工作時,立過不少功勞的恭維話之後

,語鋒一轉,就轉到了正題。



  他道:「我們在調查李遜博士的神秘失蹤案,我們查到,他在失蹤之前的最後活動,就

是打了一個長途電話,而那電話是打給你的。」



  「我曾接到李遜博士的長途電話,」我小心地回答:「那電話,我只和他講到了一半,

他便突然挂斷了,我不知道他發生了什麼意外。」



  「你怎知他發生了意外?」比利掠著他的金發:「我的意思是,請你將這個長途電話的

一切經過情形,都向我說一遍。」



  「可以的。」我回答。



  然後,我靜了一兩分鐘,細想當日的情形,再將長途電話的一切經過,講給比利和米軒

士听,他們兩人,都听得十分之用心。



  等到我講完,米軒士才問了一句,道:「衛先生,你听不清楚他在和你講話間,又突然

和別的什麼人在說話,即便是一個單字也好。」



  我搖著頭,道:「我很愿意盡我所能向你們提供消息,但是我只听到,他在電話中,好

像和人起了爭執,但是我一個字也听不清。」



  比利和米軒士都不再出聲,他們伸直了身子,面上神情嚴肅。



  我問道:「李遜教授的失蹤情形怎樣?」



  比利道:「那天,李遜教授有八個學生,在他的住宅之中,討論一個問題,當問題討論

到一半時,李遜博士提起了他的同事章達博士,他十分傷感,表示要到書房去休息一會儿。

」



  比利揮著手,續道:「書房是和起居室相連的,他的八個學生都看到他走進書房去。細

心的學生還听得起居室的電話分机,響過『叮』地一聲,像是博士正在他的書房中打電話。

」



  我忙問道:「他就在這時打電話給我?」



  「照時間來說,那個電話正是打給你的。」



  「接著又發生了一些什麼呢?」



  「接著,几乎什麼也沒有發生過,學生們好像听到博士在書房內講電話,但是根本听不

清講什麼,他們則在起居室中等著,等到有人感到李遜博士休息得太久了,去敲書房的門,

已沒有人答應了。」



  在那突然之間,我有一种遍体生寒,异樣的恐怖之感,我道:「李遜博士,就那樣失蹤

了?」



  「是的,書房的門是被那几個學生合力撞開來的,撞開了門之後,書房中一個人也沒有

,一切好像都沒有异狀,只是少了一個人!」



  我忙道:「不對,我想你們弄錯了,那個長途電話,不會是他在書房的時候打給我的。

」



  「為什麼?」米軒士問。



  找道:「那很簡單,你想,書房中開始至終,只有李遜博士一個人,但是,我在長途電

話中,卻听到他和別人講話!」



  比利和光軒士兩人,都不出聲。



  我再次強調,道:「我听到另外一些人的聲音,雖然我听不清他們在講些什麼,但是我

的的确确听到他們的聲音,如果書房中只有李涵博士一個人──」



  比利嘆了一聲,道:「衛先生,你的話,很有參考价值。」



  比利嘆了一聲,道:「但是我們調查得非常清楚,根据電話局的紀錄,那長途電話,是

在他進入書房之後,大約十分鐘左右打給你的,他在書房中。」



  「那麼一定是有人預先藏在他的書房中。」我固執地回答著。



  「有這個可能。」比利回答:「書房的一扇窗打開了,可能是有人要脅著李遜博士從窗

口离開的,但是書房中卻一點也不亂。」



  「那可能是脅持者手中有武器。」我說。



  「我們也那樣想。」比利想了片刻,才道:「衛先生,你認為博士在電話中和你說了一

种神秘的力量,那是什麼意思?」



  「我不明白。」



  米軒士問道:「你看他所說的那种力量,有沒有可能是指一种特殊的,外來的力量而言

的?」



  我皺著眉,道:「我甚至不明白你那樣問,是什麼意思,先生。」



  米軒士呆了片刻,像是在想著如何才能使我明白他的想法。然後,他才道:「我的意思

是,那种力量,是來自地球之外的。」



  我呆了一呆,我在听到這句話之前,從來也未曾想到他這一點。



  在地球之外,存在著力量,那是我一直深信不疑的一件事。在人類已知的宇宙中,地球

只不過是一粒微塵,而宇宙整個為人所知的部份,可能只是整個宇宙的千分之一,万分之一

,億分之一!



  在宇宙中,地球真是微不足道到了极點。生活在地球上的生物,如果認定自己是宇宙中

唯一的高級生物,那是可笑到了极點的一件事!



  但盡管我的信念如此,我也未曾在這件事情上,聯想到別的星球上去,因為李遜博士和

章達博士,他們都是研究社會心理學的。



  研究社會心理學的人,如何會和地球之外的星球,扯上什麼關系,我呆了好一會,才用

十分猶豫的口吻道:「這……好像不怎麼可能吧!」



  我是望定了米軒士來那樣說的,我自然希望米軒士能給我一個較為明朗的答覆。



  可是米軒士卻只是道:「那是我自己的想法,可能很不切合實際,但是,為什麼沒有人

知道李遜博士和章達的研究課題和他們的研究結果?」



  在那一剎間,我想到了那文件夾!



  我忙跳了起來,道:「等一等,我知道有一份報告,是他們兩人合擬的,我去拿來。」



  不等他們答應,我就沖上樓。我找到了那文件夾,又沖了下來,將文件夾交在米軒士的

手上,道:「你看看這個,或者會有答案了。」



  由於我講得十分鄭重其事,所以米軒士也顯得十分興奮,立時打開了文件來。



  可是,當他急速地翻了几頁之後,他抬起頭來,用一种十分奇异的眼光望著我。



  我忙道:「怎麼樣?」



  米軒士的神色更古怪了,他道:「衛先生,你,你給我看的,是一疊白紙?」



  我呆了一呆,老實說,在那片刻之間,我是將米軒士當作神經多少有點不很正常的人。



  但是,米軒上接著,將那文件夾翻開,向我遞了過來,我定睛一看,也呆住了。的确,

在那文件夾之中,是一厚疊白紙!



  我迅速地將那疊白紙翻了一翻,本來,那疊紙上,密密麻麻,全是字,還有著各种各樣

的表格,那些文字一開始是許多社會和心理學方面的專門名詞,所以我當時也沒有心思看下

去。



  但是,現在,卻只是一疊白紙。



  我呆住了,在剎那之間,我真的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我實在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比利忙問,道:「這是怎麼一回事?」



  我苦笑著:「這夾子之中,本來是一份報告,一份十分詳細的報告,但是現在……卻成

了白紙。」



  我高聲叫著,叫出了白素,叫出了仆人,指著文件夾問他們,是不是碰過這文件夾中的

紙張,但是他們的回答全是「沒有」!



  我也知道他們沒有,問是白問的,因為上次我將那文伴夾放在箱子的最底層,這時,我

拿出它的時候,它仍然是在箱子的底層,根本沒有人動過!



  但是,既然沒有人動過,為什麼文件夾中的紙張,會變成白紙了呢?



  這不是太不可思議了麼,要解釋這樣的事,似乎只有一個可能,那就是這份報告,原來

是用一种隱形墨水寫成的,所以在過了一定的時間之後,顏色就會褪去。



  但是那實在太滑稽了,那樣嚴肅的一份報告,會用那种魔術墨水來寫?那几乎也是不可

能的!



  我的心中十分亂,一時間我根本出不了聲。



  比利和米軒士兩人都望著我,我們足足呆了三四分鐘,比利才問:「你有什麼意見?」



  我揮著手,像是要揮去一個夢魘一樣,我道:「好像那份報告,原來是用一种魔術墨水

寫的!」



  比利和米軒士兩人,自然明白我那樣說是什麼意思,是以他們都苦笑了起來。



  但是他們的笑容,都立即收斂了起來,而代之以十分嚴肅的神情,米軒士用一种十分低

沉的聲音道:「衛先生,你不感到那种神秘力量的壓力麼?」



  比利睜大了眼睛,我的心頭,怦怦跳了起來。



  又呆了片刻,我才道:「你的意思,這……全是那种神秘力量──就是李遜博士所說的

那种神秘力量造成的事?」



  米軒士一點也不像是在開玩笑,他十分正經地道:「是的,而且,章達博士的死──」



  我忙道:「那完全是意外,殺他的凶手,目的是殺我,只不過誤中了他!」



  米軒士搖著頭,道:「我有怀疑,李遜博士也怀疑那是不是誤殺!」



  我攤著雙手(這是我的一個習慣動作),道:「那實在是一點也不必怀疑的,我在好几

天之前,就抓到了那小流氓,第二次我又遇到了那小流氓,那小流氓這才怀恨在心,要來殺

我的。」



  米軒士的聲調,十分緩慢,他道:「衛先生,如果那個神秘力量,可以令得文件夾中的

文字消失,它為什麼不能早安排了一個那樣的凶手,令得章達博士的死,看來絕對像是一次

意外呢?」



  我又呆住了。



  那是我從來也未曾想到過的事!



  我答應不上來,的确,為什麼不能呢?為什麼事情不能如米杆士所說的那樣?



  雖然那樣的可能性极微,但是极微不等於沒有。



  我跳了起來,大聲道:「那容易,我們到拘留所去找那小流氓去──」



  米軒士搖著頭,道:「已經退了!」



  我本來是一面跳了起來,一面待向外直沖了出去的,但是一听得米軒士那樣說,我卻僵

住了!



  我呆了好一會,而且還用了相當大的气力,才能轉回頭來,問:「什麼意思?」



  「那小流氓,」米軒士說著:「警方還未曾發布消息,他已在拘留所中自殺了,事情就

發生在我們到你這里來之前。」



  我仍然呆立著。



  米軒士也站了起來,他道:「現在,你明白了麼?衛先生,那神秘力量將一切安排得极

其妥善,妥善到了根本不容人怀疑的程度,就算有了怀疑,也根本無從查起,因為一切全不

存在了!」



  我的腦中十分亂,米軒士那樣相信「神秘力量」,看來好像十分滑稽。



  但是,從那种情形來看,那种出自李遜博士口中的「神秘力量」,又的确存在著。



  然而我并不同意米軒士的話,他說那神秘力量將一切都安排得十分妥善,至少有一點,

并不妥善,那就是李遜博士的失蹤,令人起疑。



  我將這一點提了出來,比利立即道:「關於這一點,我和米軒士研究過了,我們認為那

是一個意外,對那种神秘力量而言,是因為意外,而破坏了他們的計划。」



  「什麼意外?」我說。



  「就是李遜博士和你通的那個長途電話,李遜博士在電話中,向你提及了那神秘力量,

如果他繼續講下去的話,可能將那神秘力量的存在,以及他的全部發現都告訴你,所以,神

秘力量就非早下手不可了!」



  听了比利的話,我不禁一連打了好几個寒顫,就像是我置身在一個零下好多度的凍房中

一樣!



  我道:「照你們的說法,那……豈不是……這种神秘力量,隨時隨地,都在李遜博士的

周圍?」



  米軒士抬起了頭,他的話,更令我駭然,他道:「也有可能,隨時隨地,都在我們的周

圍!」



  我不由自主,要提高聲音來講話,以消除我心中的那种恐怖感。我大聲說著,近乎叫嚷

,道:「那种神秘力量,究竟是什麼?」



  米軒士搖著頭,道:「我不知道,除了李遜博士和章達博士之外,只怕再也沒有人知道

,要不然,也不成其為神秘力量了。」



  我揮著手,道:「不對,我不相信查不出線索來,那個小流氓自殺了,但是他有他的同

伴,我來找他的同伙,去問那小流氓的一切。」



  米軒士和比利兩人,一起站了起來,他們也一起長聲嘆著气。



  比利道:「根据种种跡象來看,我們不認為李遜博士還會有再出現的可能,我們也無法

查究出那神秘力量究竟是什麼,在警方的立場而言,那只是懸案了。」



  「懸案?」我大聲反問。



  比利又道:「衛先生,對於你探究事實真相的決心,我們素有所聞,我們自然也歡迎你

繼續調查下去,如果你能証明,章達博士的死,不是意外,而是早經安排的,那至少可以肯

定那神秘力量的存在了!」



  我點了點頭,比利的話十分有道理,章達的死,看來是百分之一百的意外,但如果竟然

能夠証明那不是意外的話,自然就大有文章了!



  那麼,至少可以証明一點:証明章達的死,是由於某一种力量的安排。而這种力量是十

分神秘的。



  至少要証明了那种神秘力量的存在,然後方可以去探索,那究竟是什麼力量!



  我道:「可以的,這件事可以交給我來辦,但是我一定要取得警方的充份合作。」



  米軒士道:「那不成問題,請問,你准備如何著手去調查?」



  我想了片刻,才道:「我想先去看一看那個自殺死亡的小流氓!」



  米軒士和比利兩人,沒有再說什麼,他們是和我一起离開的。



  當我們出門口的時使,米軒士才揚了揚文件夾,道:「這一疊紙,我要拿回去研究一下

。」



  我當然立即答應,我們一起到了警局,我就和他們分了手。



  所以,當半小時之後,我來到殮房時,只是我一個人。管理殮房的人,拉開了一只鋼柜

,我掀起白布,看到了那小流氓。



  那小流氓已經死了。他躺在零下十度的鋼柜中,但是他看來仍然不像一個人,而像是一

只瘋狗!他咧著牙,瞪著眼,那种神情,像是想將他自己的身子,撕成四分五裂,才有甘心

一樣。



  我正在看著,另外兩個人,也走了進來,他們一個是檔案室的工作人員,另一個是法警

。



  檔案室的警官,將一個文件夾交到我的手中,道:「這是那小流氓的全部資料。」



  我接過了文件夾,暫時并不打開,我轉問法警,道:「他的死因是什麼。」



  法警用行動代替了回答。



  他伸手將白布掀得更開些,我看到那小流氓的心口部份,有一個很深的傷口,那傷口看

來,不像是什麼利器所造成的。



  法官搖著頭,道:「很少看到那樣自殺的人,他用一根鐵枝,插進自己的心口,如果他

不是瘋子,就是一個能忍受极大痛苦的勇士!」



  我皺著雙眉,但醫生的話是對的,用一根鐵枝,插在自己的心口,弄成了那麼大的一個

傷口而死,這种事,除了瘋子之外,真是沒有什麼人做得出來的了。



  我慢慢地蓋上了白布,殮房管理員又將鋼柜推進去,我走到了殮房的辦公室中,道:「

借一張桌子給我,我想看著有關死者的資料。」



  我來的時候,是持有警方的特別介紹函件的,所以管理員和我极合作,他立即點著頭道

:「可以,自然可以!」



  我在一張桌子後坐下,將文件夾放在我的面前,過了好一會,我才將之打了開來。



  在打開文件夾之前,我心中在想,那小流氓為什麼要自殺呢?現在的法律,彷佛全是為

了保護犯罪者而設的,那小流氓肯定不會被判死刑,就算他被判死刑,也會有一群人去同情

他,叫嚷著要免除他的死刑的,雖然他是千該死万該死的禽獸!



  我慢慢地打開了文件夾,首先看到了那小流氓正面和側面的照片,然後看到了他的名字

:丁阿毛。



  丁阿毛第一次被拘捕是十二歲,罪名是在樓梯中非禮一個十歲大的小女孩。第二次被拘

捕是十二歲半,罪名是搶劫。接下來,這位丁阿毛先生,几乎每隔半年到三個月,便犯罪一

次,而犯罪相隔時間的長短,要視乎他在管教所逗留時間的長短而定。其中,也有兩次意外

,因為他從管教所逃了出來。



  算起來,丁阿毛今年還只有十六歲半。



  我實在替已死的章達,感到不值,一個如此有學識,如此對人類有巨大貢獻的科學家,

竟死在像丁阿毛那樣的一個小流氓手中!



  最後,我看到了一份調查報告,是有關丁阿毛的家庭狀況的。丁阿毛的父親和母親,都

是「散工」。而這一雙散工夫婦,一共有八個儿女,丁阿毛居長。



  我在記住了他們的地址之後,才合上文件夾。



  我閉上了眼睛一會,八個儿女!我苦笑著,搖了搖頭,八個儿女,他們有什麼机會接受

教育,有多少机會在他們的成長中,會有人告訴他們,人是人,而不是野獸,八個儿女!



  我离開了殮房,准備去看一下丁阿毛的家庭。半小時之後,我走進了一條窄巷子。



  在那條窄巷子的兩邊,已經發了黑的木樓,像是隨時可以傾塌下來一樣。其中有一幢,

甚至用繩子綁住了窗框,以防止它跌下來。



  我剛走進巷子,「嘩」地一聲,一盤水便從上面傾下來,几乎淋了我一身。我連忙抬頭

看去,只見一個衣衫不整的胖婦人,連看也不向下看一眼,就轉過了身去。



  我為了怕再有那樣的事發生,是以盡量貼著牆,向前走著。許許多多儿童,在巷子中奔

來奔去,有几個張大口在號哭著,還有几個大概是哭厭了,這時正津津有味地在吃著鼻涕。



  有几個小女孩,背上背著比她們矮不了多少的弟妹,有几個男孩正在起勁地扭打著。



  我不想看那种情形,只好盡量抬頭向上,匆匆地向前走著,但是這條巷子中的屋子,根

本沒有門牌。我也找不到我要找的號數。



  我只好向一個十歲左右的小女孩,招了招手。那小女孩看了我一會,向我走過來。



  我問道:「你知道這巷子里,有一家姓丁的,丁阿毛的家在哪里?」



  那小女孩點頭道:「我知道。」



  我道:「請你告訴我。」



  小女孩道:「你得給我……兩毛錢,我就告訴你,丁阿毛住在那里。」我呆了半晌,自

然我不是不舍得那兩毛錢。而且,我也想到那小女孩應該獲得那兩毛錢,因為我有求於她,

她也為我做事,自然應該取得報酬。



  令得我呆了半晌的原因,是因為那小女孩臉上的那种神情,她看來好像是十分重視那兩

毛錢,以致她的神色,有一种犯罪性的緊張。



  我終於取出了兩毛錢,道:「好的,我給你,丁阿毛住在哪里?」



  那小女孩一伸手,就將那兩毛錢抓了過去,向前一指,道:「看到那銅器鋪沒有,丁阿

毛住在樓上,天台!」



  她跳著走了開去,在大聲叫著:「丁阿毛出事了,丁阿毛出事了!」



  我嘆了一聲,這才注意到,在那條窄窄的小巷兩旁,那些隱暗的,隨時可以倒塌的木樓

之下,居然還開設著不少店鋪。



  我也看到了那家銅器鋪,有兩個小學徒,正將一件件簡單的銅制品,放在一种發出難聞

的气味的化學藥水中浸著,那兩個小學徒的臉色,比那种發綠的化學藥水,看來并不好得了

多少。



  我走到銅器鋪旁,發現有一條很窄的樓梯,我剛待向上走去時,樓梯一陣響,有一個人

沖了下來,我連忙向旁讓了一讓,沖下來的是一個少女,帶來了一陣濃厚的廉价香水的刺鼻

气味。



  可是,從那樣陰暗角落中走出來的那少女,打扮之入時,卻是令人吃惊的,她那條裙子

之短,几乎連她的褻褲都包不住。她的臉上,涂抹著各种顏色,以致無法看出她原來是美麗

的還是丑陋的。



  她瞪視著我,將手中的皮包,往肩頭一摔,忽然間罵了一句粗俗不堪的罵人話,揚長而

去。



  我呆立在梯口好久,那樣粗俗不堪的話,出自那樣十六七歲的大姑娘之口,而且,還是

絕對無緣無故的,這實在令人詫异。



  我直看那少女的背影在巷口消失,才繼續向樓梯上走去。



  在如此繁華的大城市之中,一進那條巷子,便有走進另一個世界的感覺,如今,一進那

樓梯,這种感覺,也更加強烈。



  眼前,几乎是一片漆黑的,而鼻端所聞到的气味,也是難以形容的,那是各种各樣的气

味混合,而也許由於梯間的空气,從來也未曾流通過的緣故,是以那些气味,也就停留不去

。



  木樓梯在每一腳踏上去的時候,就發出吱吱的怪聲來,像是踏中了一個躺在地上的,將

死的人的肋骨一樣。



  我一直來到了三樓,才碰到了一個人。



  由於眼前是如此之黑,我真是几乎碰上去的。若不是那人大喝一聲,我和他一定碰上了

。



  那人一聲大喝,道:「喂!有人!」



  我連忙站定,那人是一個二十歲不到的小伙子,他本來是蹲在梯間的,一面向我呼喝著

,一面站了起來,抬起一只腳,踏在搖搖幌幌的樓梯欄杆上,不怀好意地對我笑著,道:「

想找什麼?」



  我盡量使自己的聲音心平气和,道:「想找丁阿毛的家人,他的父母。」



  那年輕人用十分不屑的眼光,上下打量著我,然後才冷笑了一聲,道:「他們不在!」



  我不禁怒火上沖,這人肯定不是丁阿毛的家中人,因為丁阿毛是長子,而那人的年紀比

丁阿毛大,可是卻又未大到能做了阿毛的父親。我立時冷冷地道:「他們在不在都好,我要

上去,你讓開!」



  我只不過叫他讓開,可是那年輕人卻像是听到了世界上最大的侮辱話一樣,他的臉上,

立時呈現一种可怕的扭曲,道:「叫我讓開,你叫我讓開?」



  我呆了一呆,不明白他為什麼忽然要那樣嚎叫。



  就在我還未曾弄明白間,他一揚手,已然拔了一柄明幌幌的小刀在手,叫道:「你替我

讓開,讓一條路來給我走,滾!」



  我一生之中,遭逢過不少意外,但是在所有的意外之中,只怕沒有一次比現在更意外的

了!



  現在所發生的事,并不是十分奇特,只不過是有人用一柄小刀,向我刺過來而已。



  可是,小刀刺人,那是可以傷害到一個人的生命的,這樣的事,總該有一些前因後果才

是,而如今,那家伙猛地向我刺一刀,只不過是為了我叫他讓開!



  在那麼窄的樓梯上,我要閃避他那一刀,并不是容易的事,我的身子突然一側,背緊貼

在牆上,那柄小刀鋒利的刀鋒,就在我的腹前刺了過去。



  而就在那一剎間,我一伸手,用力握住了他的手腕,猛地一抖。



  「拍」地一聲響,小刀自他的手中,落了下來。



  我拉著他的手腕,猛地向下一拉,然後突然松手,那人的身子向下沖跌了下去,他一直

滾下了十几級木梯,才能再翻起身來。



  我望著他,他也在樓梯間望著我,樓梯間很陰暗,那人的眼睛中,則閃耀著一种异樣的

光芒,使我感到他依是一頭极大的老鼠,或者貓!



  總之那是動物!



  因為人的眼睛,實在是不可能在黑暗之中,發出那樣的光芒來的。



  我們對峙了大約有半分鐘,他轉過身,立時又向樓梯之下沖去,我一路听到樓梯發出吱

吱聲,然後,樓梯靜了下來,他猛地已沖出屋子去了。



  我緩緩地吸了一口气,又呆了片刻,才又向上走去。



  當我推開了一扇木門之際,我已來到天台上,天台上的污穢出於我的意料之外,但總有

一個好處,它并不昏暗。



  所以,我一上了天台,就看到兩個男孩子扭成一團,在地上打滾。一個十一二歲的小女

孩,坐在一大堆塑膠拖鞋之間,正用一柄鋒利的刀,在批刮拖鞋邊緣不整齊的地方。



  那一大堆五顏五色的塑膠拖桂,几乎將她整個人都埋葬了,而且,她工作得十分專心,

一直到我來到她的身前,她才抬起頭,向我看來。



  我向她笑了笑,道:「小姑娘,你姓丁?你是丁阿毛的妹妹?」



  那小姑娘好像不怎麼喜歡講話,她只是點了點頭。



  我又道:「你的父母呢?他們──」



  我那一句話還沒有問完,忽然听得那扇木門「砰」地一聲響,被推了開來,我連忙轉過

身去,只見一個女郎手叉著腰,站在門口。



  那女郎就是我在上來時,在樓梯口遇到的那個,化裝得濃得可怕的少女。



  同時,我也听得我身後那小姑娘低聲道:「我姐姐回來了,她是大人,她常常說,她已

經是大人了!」



  我望著那少女,那少女也望著我。



  她向前是來,捧著她手中的手提包,她的年紀大約不會超過十六歲,但是她卻發育得非

常好,身形很丰滿,但不論怎樣,當她學著那种扭扭捏捏的身法,向我是來時,我都有一种

滑稽之感。



  她來到了我面前,輕佻地甩過了她的手提包,在我身上碰了一下,道:「喂,你來作什

麼,是來找我的麼?我見過你?」



  我忙搖頭道:「沒有。」



  她仍然不信,側著頭打量著我,忽然道:「你別抵賴了,我記得,我是在香香做的時候

,見過你的,怎麼?追上門來了?」



  我不禁啼笑皆非,我根本不知道她口中說的「香香」是什麼地方,但是,我也可想而知

那是什麼所在。我知道我絕不能和她多夾纏下去的。



  所以,我以十分嚴肅的神情道:「丁小姐,我是警方人員,來調查一些事的!」



  那少女的臉色變了一變,變得十分難看。



  雖然她的身裁很美麗,但這時,她的那种神情,再加上她臉上濃得五色紛呈的化裝,卻

使我想起一具京戲中的怪异面譜來。



  她掀著嘴,冷笑了一下,道:「你是警員!」



  然後,她又作出了一個更輕蔑的神情來,一面轉身走了開去,一面問道:「做警員,有

多少錢一個月賺?」



  我想告訴她,有很多人做警員,不單是為了掙那份和很多職業比較起來,少得十分可怜

的薪水。但是我孝慮她絕不是我講這种話的對象,所以我并沒有將我要說的話說出口來。



  我只是道:「丁小姐,你父母呢?」



  「誰知道?」她搖擺著身子,向屋中走去。



  當她一腳踢開了那鐵皮門的時候,她突然大聲叫了起來,道:「有人找你!」



  她那一下突如其來的叫聲,將我嚇了一跳,我再定睛看一看就可以知道,他是一個毒癮

十分深的吸毒者。他翻著死魚珠子一樣的眼,望著我。



  我不禁長長地嘆了一口气。



  我想嘆這口气很久了,但是我一直忍著,直到我見到了那男人,我才忍不住了。



  丁阿毛的家庭情形,我雖然還未曾細問過他家庭中的任何一員,但是就我現在所見的一

些,已經可以有一個梗概了。



  丁阿毛,有一個吸毒的父親,有一個至多不過十六歲,但已在過著娼妓生活的妹妹,還

有五六個弟弟,他自然不可能有一個好的母親。



  這樣的一個少年人,生活在這樣的一個環境中,我突然感到,我不應該那樣苛責丁阿毛

不像人,像是禽獸的,因為他甚至沒有机會來學如何做人之前,他便已長大到他必需是一個

人了!



  那男人看到了我,伸出發抖的手指來指著我,道:「你……你是……」



  我沉聲道:「你是丁阿毛的父親?」



  那男人皺著眉,道,「丁阿毛,是的,是的,他又闖了禍,他在外面闖禍,不關我的事

,先生,抓他去坐牢好了,不關我的事!」



  我又嘆了一聲。道:「你放心,他不會再闖禍了,他已死在拘留所之中了。」



  我本來是不想那度快就將丁阿毛的死訊講出來的,但是,我看到那男子實在是太麻木了

,只怕不用那坏消息去刺他一下,他什麼也不會講!



  然而,當我說出了丁阿毛的死訊之后,那男子看來,更像是泥塑木雕一樣!



  他站著不動,眼珠中一點光采也沒有,像是兩粒黑色的、腐爛了的木頭,他的唇發著抖

,但是卻一點聲音也發不出來。



  我看到這种情形,已經不准備再逗留下去了,可是,剛才沖進屋去的那少女,發出了一

陣轟笑聲,又從屋中走了出來。



  她一面笑著,一面道:「什麼?阿毛死了?哈哈,他也會死?他真死在我前面?哈哈!

」



  由於我對了阿毛的厭惡性已經稍減,而且,對於丁阿毛在那樣的環境中長大,我也已對

他不由自主,發出了一絲同情心,是以對那少女的這种態度,我十分不值,忍不住道:「他

是你的哥哥,他死了,你那麼高興作什麼?」



  那少女一听,突然沖到了我的前面來,咧著嘴,現出兩排整齊的牙齒,尖聲道:「我自

然高興,我恨不是我弄死他,不是我!」



  我冷冷地道:「一個小姑娘,不應該有那樣狠毒的心腸的,小姐!」那少女怪聲笑了起

來,她一面笑著,一面淚水從她的眼中,流了出來,她的眼淚下得如此之急,倒大大出乎我

的意料之外。



  她急速地喘著气,嘶叫著:「我不是小姑娘。我早已不是小姑娘了,我十四歲那年,已

不是小姑娘了,你知道我為什麼不是小姑娘?」



  她的淚水,將她臉上的化妝品全都弄模糊了,令得她看來很可怖。



  可是,她繼續講出來的話,卻更令得我的身上,起了一股极度的寒意。



  她一面笑著,一面流著淚。道:「那一天,阿毛說請我看戲,可是卻將我帶到一間空屋

中,那里,有五六個人等著,他們全是阿毛的朋友,阿毛用力逼著我,先是他們的大哥,然

後是別人,哈哈,哈哈!」



  她的笑聲越來越尖利,隨著她的笑聲,我的身子不由自主在發抖!



  她自己的身子也在發抖,只有那男子,還是像僵尸也似,站立不動。



  我苦笑著,開始感到隨便給人家同情,實在是一件很危險的事倩,因為你永遠無法明白

人家會做出什麼樣可怕的事情來!



  那少女一直笑著,拍著手,跳著,道:「他死了,我自然高興,他是怎樣死的,我總希

望著他被許多螞蟻,慢慢一口口咬死,你知道了麼?」



  她突然向我伸過頭來,我忙不迭後退,她一個打身,便向屋中竄了進去。



  我呆了半晌,向那男子望去,只見那男子用衣袖抹著鼻孔,向我發出一种十分呆滯的笑

容來,道:「先生,你可以給我……三五元錢!」



  我有一种強烈的要嘔吐之感,我陡地揚起手來,若不是在剎那間,我看到那男子的模樣

,實在經不起我的一掌,我早已重重摑了上去!



  我的手僵在半空,而我對那男子的怒意,一定全在我的眼中,露了出來。是以那男子嚇

得向後退了一步。



  我狠狠地道:「你是畜牲!」



  他真是畜牲,只有畜牲,才對下一代只養而不教,也只有畜牲,才盲目的只為生命的延

續而繁殖,在那樣的目的下,下一代才越多越好。



  但我們是人,人和畜牲是不同的,我們的下一代,能像畜牲一樣,只有生命就可以了結

了?像那男子那樣的,而有八個孩子,他有什麼方法給這八個孩子以最起碼程度的教育。



  我罵了一聲之後,又罵了一聲。



  那少女又從屋子走了出來,我楞了一楞,我几乎認不出是她來了。



  她已將她臉上的化妝都洗去了,她的面色,蒼白得十分可怕,但是在洗去了所有的化妝

之後,她顯得很清秀,也帶著相當程度的稚气。



  她的聲音很平靜,她道:「別罵我爸爸!」



  我呆呆地望著她,如果她仍然像剛才那樣,畫著大黑眼圈,一副令人作晒的樣子,說不

定連她我都會罵進去,但是現在。我卻罵不下去了。



  她仍然在流著淚,但是她的神態卻很平靜。她來到了她父親的身邊,道:「你真是不中

用了,你進了兩次戒毒所出來,還是一樣不斷癮!」



  那男人的手在發抖,他道:「阿玲,你知道……那東西上了癮,是戒不掉的!」



  我直到這時,才知道了阿毛的妹妹叫「阿玲」。



  我忍不住回了一句,道:「你既然知道戒不掉,為什麼要染上毒癮?」



  那中年男子翻了我一眼,沒有回答我,阿玲推著他走進了屋中,轉身出來,道:「別逼

他,他為了養我們,天天開夜工,不夠精神,才吸上毒的,你知道麼,他要養八個孩子!」



  阿玲顯然認為她講出了她父親不得已的苦衷,我就會同情他了,但事實上,我卻感到了

一陣反胃,我冷冷地道:「他為什麼要生八個孩子?我不相信他的知識不如你,你也懂得用

避孕藥,對不,他為什麼不用?」



  我的話自然是极其殘酷的,是以也使得阿玲的臉色更蒼白。



  她望了我片刻,才叫道:「走!你走!」



  我冷笑著,道:「我還不想走,我要知道,丁阿毛平時和一些什麼人來往!」



  阿玲的面色受得更難看,簡直是青的,她道:「我不愿提起那些人。」



  我將語气放溫和了些,我道:「阿玲,我知道那些人欺負過你,你不愿提起他們,但是

,我要找他們,你受過他們的欺負,更應該幫助我去找他們?」



  阿玲的呼吸變得很急促,她胸脯急促地起伏著,然後,她點了點頭,道:「好,他們常

聚會的地方,你是找不到的,我可以叫阿中帶你去。」



  她揚聲叫了起來:「阿中,阿中!」



  在通到天台來的那扇門前,立即出現了一個年輕人,我一看到他,便不禁呆了一呆。



  那年輕人,就是我叫他讓開。他忽然凶性大發,向我一刀刺來,被我踢下樓梯去的,他

就是阿中,阿玲叫他替我帶路?



  阿玲實在是一個十分聰明的女孩子,她已在我疑惑的神色中,看到了我心中所想的事,

所以,當阿中遲疑著,還未曾向前走來時,她便道:「阿中很歡喜我,他會听我的話。」



  我攤了攤手,道:「我們剛打過架。」



  阿玲勉強笑了一笑,道:「那不要緊,打架,在我們這里,太平常了。」



  阿中慢慢向前是來,他的眼光之中,仍然充滿了敵意。阿玲叫道:「走快些,阿中,替

我做一件事!」



  阿中一跳便跳了過來,阿玲道:「阿毛平時和那些人在什麼地方,你知道的?」



  阿中連連點著頭。



  阿玲向我一指,道:「帶這位先生去,听這位先生的話,別再和他打架了。」



  一听到「打架」,阿中不禁摔了摔手腕,那是他剛才被我一腳踢中的地方。我先向他伸

出手來,道:「已經打過架,那就算了。」



  我這時候,伸出手來和阿中相握,心中實在是十分勉強的,因為將我和阿中剛才相遇的

情形,形容為「打架」,那實在是太輕描淡寫了,剛才,當阿中用小刀向我插來之際,那是

不折不扣的凶殺!



  我和阿中握了手,阿中很不習慣和人家握手,這從他的面部肌肉也几乎僵硬了這一點可

以看出來。



  然後他道:「跟我來。」



  他向我講了一句,又望向阿玲,當他望向阿玲的時候,他的眼光之中,充滿了企求的神

色。



  然後,他嚅嚅地道:「阿玲,你……你今天不用上班了麼?」



  阿玲轉過身去,并沒有回答他,只是向前走出了一步,然後才道:「等你回來了再說。

記得,你將他送到就回來,別讓他們看到你。」



  阿中連忙答應著,在他的臉上,又閃過了一絲快樂的神采。我可以說還是第一次在阿中

那樣類型的年輕人臉上,看到過那樣的神采。



  阿中向我點了點頭,道:「跟我來。」



  我們一起走出了那屋子,走出了那條小弄,一直向前走著,我道:「可要坐車子?」



  阿中搖頭道:「不用,走去就行了。」



  我离得阿中很遠,在考慮了一下之後,我道:「阿中,我問你一個問題。」



  阿中望著我,點了點頭,我道:「阿中,剛才,你為什麼一听得我叫你讓開,你就用刀

刺我?你知道,我若不是閃得快,已可能給你刺死了!」



  阿中的臉色變得十分陰沉,他的嘴唇掀動了几下,過了好半晌,他才道:「我,我不知

道。」



  「你一定有原因的,你只管將原因講出來,我一定不會怪你!」



  阿中不但是嘴唇在抖著,連他的臉上肌肉,也在不斷地抽搐著。他的聲音,變得极其難

听,道:「我……鍾意阿玲,我……很喜歡她。」



  「那,又怎樣?」



  「我很喜亂她,」阿中重复著:「我要娶她做老婆,可是……可是我卻和她講話的机會

也沒有,她不是睡覺,就是去上班,有一次,我到她上班的地方去看她,我看到一個胖子掀

起她的衣服,用手指用力在捏她的奶,她一定很痛,她忍著不說痛……」



  我咽下了一口口水,不由自主,停了下來。



  阿中的眼中,已有淚水迸了出來,他繼續道:「我剛想拉開那胖子的手,那胖子卻大聲

喝我,叫我走開,我……當時就……」



  「打了那胖子?」



  「是的。」阿中點點頭。



  我沒有再出聲,阿中在停了片刻之後,又向前走去,他道:「後來,我坐了三個月牢,

但是我一樣歡喜阿玲,雖然她每天都被不同的男人摸奶和与他們……」



  阿中用力捏著手,他的手指骨發出一陣「格格」的聲響來。



  我沒有再問下去,因為不必再問下去,我也知道阿中為什麼會那樣對付我了。他,不但

是他,連阿玲不是也以為我是去找阿玲的嫖客麼?



  我們之間誰都不再出聲,阿中一直低頭走著。



  我們走了足有二十分鐘,才來到了另一條小巷門口。那小巷更窄得可怜,是兩堵高牆之

間,大約只有七八尺寬的一道隙縫。



  而事實上,那隙縫中蓋著不少鉛皮屋,可以供人是來走去的,只有一兩尺左右而已。



  阿中壓低了聲音,道:「第三間屋子是他們的,阿玲就是在那屋子中──」



  阿中講到這里,他顯然難以再忍受下去了。他立時轉過身,迅速地奔過馬路,消失在人

叢之中了。



  我只站在巷子口,已經可以听到從第三間鐵皮屋中傳出來的喧鬧聲了,那是一种難以形

容的喧鬧聲,這些聲音自然全是人作出來的,可是卻毫無意義,如果原始人就是那樣無意義

地叫嚷的話,那麼一定不能在日積月累之下,形成語言。



  也就是說,那些人那時的叫嚷聲,比原始人還不如,就像是一群瘋狗!



  我慢慢向前走去,第一間鐵皮屋,是一家「理發鋪」,一張看來難以承受一百磅的木椅

,一塊已黃得根本照不到什麼人影的鏡子。



  在一只銅盤架子之旁,一個老頭子木然坐著,看到了我,只是略略抬了抬眼,一點聲也

不出,就仍然那樣地坐著。



  我急忙走過去,不忍心向那老人多看一眼,因為我實在分不出那老人坐在那里,和他躺

在棺材中,有什麼分別。生命的意義在哪里?



  第二間鐵皮屋的門鎖著,主人大概出去了。



  我來到了第三間鐵皮屋的門前,那扇鐵皮門一定被人在里面不斷地搖著,是以發出「咯

咯」的聲響來,我在門口站了片刻,猛地拉開了門。



  一個人隨著那扇門被拉開,几乎跌了出來,我連忙伸手一推,將他推了進去。



  剎那間,聲音靜了下來。



  我看到屋中有六個人,五男一女。兩個男的和一個女的,擠在一張鐵床上,那女的年紀

很輕,她沒有二十歲,她身上的衣服,皺成了一團,她擠在兩個十七八歲的年輕人之間,她

的手不知羞恥地放在一個男孩子的褲間。



  另外三個人,有一個蹲著,一個站著(被我推進去的那個),另一個坐在一張凳子上。



  整間鐵皮屋的面積,不會超過八十平方尺,散發著一股令人作嘔的气味。



  我在門口站著,在鐵皮屋外的一個(我發現他的年紀最大,身体也最壯碩)霍地站了起

來,一揚手,道:「喂,你干什麼?」



  我冷冷地望著他,道:「找你。」



  那家伙手叉在腰上,一抖一抖向前走了過來,他來到了我的面前,一伸手,便抓住了我

的衣領,我暫時并不還手,我想看看他對我怎樣。



  他在抓住了我的衣領之後,咧嘴笑了一笑,道:「找我作什麼?」



  我沉聲道:「放開你的手!」



  他伸手在他抓住我衣領的手臂上,「拍」地打了一下,道:「放開!」



  接著,他便笑了起來,道:「我已經叫他放開了,可是他不肯放。」



  我冷笑一聲,道:「那只好我來叫了!」



  我「呼」地一掌,向他的手腕上切了下去,他的手突然离開了我的衣領,而我根本不讓

他有出聲叫痛的机會,就抬起膝蓋,頂了上去。



  那一頂,正頂在他的腹除,他立時發出了一下悶哼,彎下身去。



  我伸出手指,抓住了他的頭,用力一轉。他的頸骨,發出了「咭」地一下響,我用力一

推,將他推了出去,他跌出了一步,轉過身來。



  可是,當他們在向我扑來之前,先向那家伙看了一眼之際,他們卻都呆住了。



  那家伙站著,他的頭,卻歪向一邊,他的口几乎對准了他的肩頭,他額上的青筋綻得老

高,他的口角有涎沫流出來,他眼睜得老大,口唇在抖著,但是除了「哦哦」的聲音之外,

卻什麼聲音也發不出來。



  我在他們發呆之際,伸手向那家伙指了一指,道:「你們想不想和他一樣?」



  我一面說,一面走了進去。



  那几個人一起後退,縮到了房子的一角。我順手將門關上,道:「我們來談談,如果我

要誰回答我的話,而誰不出聲,那麼,我的手就會發痒,這便是榜樣!」



  我又向那家伙指了一指,他的頸骨被我用重手法弄錯了臼,他這時那种痛苦的樣子,足

以令得別人寒心!



  我在講完之後,又特意向那女的瞪了一眼,補充道:「包括你在內!」



  屋子中沒有人出聲,我問:「你們誰對了阿毛最熟,你說!」



  我伸手指向一人,那人陡地震動了一下,道:「我……們都對他……很熟。」



  「很好,」我點著頭:「你們都對他很熟,那麼,最近可曾發現他有什麼异樣?」



  屋中沒有人出聲,我伸手向那女的一指,道:「你說!」



  那女孩子忙道:「他……他好像時時對人說,他快有錢了,他會變得很有錢!」



  另一個小流氓道:「他說,他要做一件事,有人出很多錢,要他做一件事。」



  我的心中陡地一動,道:「什麼事?」



  那女的道:「他沒有說,他很興奮,但有時又很害怕,後來他被拉進去了兩次,他只說

有了錢之後,買東西送給我,帶我去玩。」



  我呆了片刻,才又道:「叫他做事的是些什麼人,你們誰知道?」



  沒有人回答。那歪了頭的家伙,卻忽然拍起胸口來。



  我向他望去,道:「你知道?」



  那家伙不能點頭,仍然維續拍著胸口,我走過去,用力一拳,擊在他的頸際,又是「卡

」地一聲,他的頭部回复了正常。



  他發出了一下大叫聲,喘著气,我等了他半分鐘,道:「叫丁阿毛做事的是什麼人?」



  那人道:「那些人,一定很有錢,丁阿毛有點害怕,叫我陪他去,我遠遠看著,那兩個

人,坐一輛很大的汽車來,穿西裝,在和丁阿毛講話。」



  「他們和丁阿毛講些什麼?」我忙問。



  「丁阿毛說,他們要他先去恨一個人,然後,在那人的家中,去殺另一個人,裝著是失

手的模樣……」



  我听到這里,全身都不禁感到了一陣涼意!



  米軒士的預言被証實了,章達的死,是預謀,而不是意外,即使從任何角度來看,都屬

於意外的事,事實上,卻完全是預謀的,從頭到尾,都是預謀!



  預謀者先使我和丁阿毛之間有仇恨,然後再要丁阿毛來殺我,從表面上看來,丁阿毛有

一千個理由要殺我,但決沒有一條理由要殺章達。



  這一切,全是預謀者安排成的!



  我實在沒有法子說那不是巧妙之极的預謀,所以我心頭的駭然,也是難以形容的。



  因為這种巧妙的預謀,可以說,絕不是普通人所能夠做得到的!



  要安排那樣的預謀,必需先知道章達會到我的家中來,必需先注意我的生活,必需知道

章達和我之間的交情,而這一切,都是很不容易偵查的。



  但是,預謀的一方,卻全知道了,終於利用了了阿毛這樣的一個小流氓。



  我的耳際,彷佛又響起了米軒士的話,米軒士曾問我:「你不感到那神秘力量的壓力麼

?」



  當米軒士那樣問我之際,我的确感不到什麼壓力,但是現在,我感到了。



  我不但感到,而且,還可以体會到,正自四方八面,向我包圍,我越是弄清楚了一件事

實,就越感到那股壓力的存在!



  我的臉色,當時一定變得很難看,而且,我一定在發呆,因為屋中的那几個流氓,互相

使著眼色,看來想扭轉劣勢。



  當然,我不會讓他們有那种机會的,我立即冷笑一聲,道:「你們別急,我還有疑問。

丁阿毛死了,你們知道他怎麼死的?」



  那几個小流氓面面相覷,答不上來。



  我續道:「他是用一根鐵枝,插進自己的胸口致死的,他是自殺的!」



  「自殺?」一個流氓叫了起來:「嘿,這倒是大新聞,丁阿毛最怕死了,我們只不過說

了一聲要殺他,他就把他的親妹子拉來──」



  那流氓講到這里,沒有再講下去。



  他不必講下去,我也已知道那件事了,那件极之丑惡的事,我也根本不想多了解它,我

又問道:「丁阿毛後來,有沒有和那兩個人會面?」



  「我不知道,他只叫我去一次。」



  「對那兩個人,你還能提供什麼線索?」我盯著那流氓:「我可以給你錢!」



  我摸出了一查鈔票來,在手心上「拍拍」地拍打著,那流氓突然「啊」地一聲,道:「

對,你看看這個,這和那兩個人有關!」



  他轉過身,在一個角落中翻抄起來。



  那角落中堆著許多雜物,他找了一會,拿起了一件東西來,道:「你看,這個!」



  拿在他手中的,是一塊三角形的金屬牌。



  我接了過來一看,那金屬牌是等邊三角形,每一邊大約有四寸,金屬牌上,鑄著「時間

會所」的英文字,我抬頭道:「什麼意思?」



  「當丁阿毛和那兩人會面的時候,我看到那兩人的車中沒有人,我便在他們車子的車頭

,偷下了這塊牌子,我以為它可以值一些錢的,誰知一錢不值!」



  我望著那流氓,道:「你的意思是,這牌子,是從和丁阿毛接頭的人車上偷下來的。」



  那流氓道:「是,事後,我還看到他們走進那車子駛走的,喂,你看這值多少!」



  「值一毛錢!」我冷冷地回答著,一面順手將那塊金屬牌,放進了我的衣袋之中。



  我那時的神態,十足像是一個大流氓,所以才能夠將眼前那几個男女小流氓震得住,因

為小流氓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小流氓唯有一怕,就是怕大流氓。我放好了那金屬牌,踢開了

門,搖搖擺擺,向外走去,我听得那女流氓在我的身後,發出了一下尖叫聲,我也不回過頭

去看她。



  我走出了那巷子,急急向前走著,十分鐘後,我走進了一家相當清靜的餐室,我要了一

杯酒,又深深地吸了一口煙,才能定下神來。



  在路上走的時候,除了本能地閃避行人和車子之外,我几乎什麼也不能做,因為我的心

中實在太亂了,那時我雖然勉力定下了神,但是我一樣心中紊亂之极。



  章達竟不是死於意外的,這种事,誰能相信,但是事實上卻又的确如此!



  是誰謀殺章達的,是不是就是使李遜博上神秘失蹤的那些人?那些人又究竟是什麼人?

他們究竟掌握了一些什麼神秘力量?



  我直到將一支煙狠狠地吸完,仍然想不出一點頭緒來。餐室中的燈光很暗淡,但我還是

摸出了那塊金屬牌來,反覆地察看著。



  「時間會所」,好像是一個俱樂部的名稱,很多人喜歡將自己所屬的俱樂部的名稱,制

成牌子,鑲在車身上,作為裝飾物。



  那麼,那兩個人一定是「時間會所」的會員了,要查一查「時間會所」,應該不是難事

!



  我決定立即去進行調查,我付了賬,逕自來到了警局,我并沒有將我的調查所得告訴任

何人,因為米軒士他們,已替我安排好了單獨工作,只不過警方要給我一切方便而已。



  我到資料室中,要找「時間會所」的資料。



  但是,七八個資料員,足足忙了半小時之久,找出了好些我從來也未曾听到過名字的會

所和俱樂部,但就是沒有時間會所。



  最後,資料室主任道:「我著這間會所,不是本埠的,或者他的成員是几個人,根本不

在警方的紀錄之中!」



  我走出了資料室,來到了警方為我准備的臨時辦公室之中。我或者是將事情看得太容易

了,我以為只要一找,就可以找到那個「時間會所」。卻未曾料到那個會所,根本不在警方

的紀錄之中。



  但是我也一點不沮喪,因為既然有了名稱,要找這個會所,總不應該是太難的了!



  在那三天中,我通過了報界以及各种公共關系的机构,查詢著有關「時間會所」的事,

但是所有的答覆,全是一樣的三個字,不知道!



  資料室主任或許講得對,這間會所,根本不是在本埠,說不定是屬於一個很偏僻的地方

,是由几個人組成的,我就根本無從查起了!



  但是,為什麼外地的一個會所的銅牌,會在本埠出現,而且,与之有關的人,那麼神秘

?



  所以,我還是不肯放棄,還是向各方面查問著,又過了十天。我盡了那麼大的努力,又

過了那麼多天,而仍然查不到「時間會所」是一個什麼樣的組織。那實在使我灰心了,我開

始怀疑這個線索,是不是有用來。



  那個銅牌,是我從流氓處得來的,會不會那也根本是掌握了神秘力量的人的一种安排,

好令我在虛無的假線索中浪費時光,得不到任何結果?



  我想到了這一點,再回想當時在鐵皮屋中的情形,總免得這可能性不大。



  當天晚上,我是悶悶不樂回到家中的,事實上,這几天來,我一直在悶悶不樂之中。



  當我才踏進家門的時候,我听到一陣震耳欲理的喧鬧聲,但我一走進去,聲音立時靜了

下來。



  我看到有十几個少年人在客廳中,他們自然是白素的客人,其中有的是她的親戚,有的

是她親戚的同學,或者親戚的同學的朋友。



  我如果心情好,自然也會和他們談談,一起玩玩,但現在,卻只是略向他們打了一個招

呼。



  他們倒很有禮,一一稱呼著我,那時,白素也走了出來,她笑著,道:「我一听得靜下

來,就知道一定是你回來了!」



  我揮了揮手,道:「你們只管玩,別理會我!」



  白素關切地望著我,嘆了一聲,道:「怎麼,還沒有找到時間會所?」



  我點點頭,轉身待上樓去。



  在那十几個少年之中,有兩三個人叫了起來,道:「時間會所,想不到衛叔叔也喜歡他

們。」



  我呆了一呆,立時問道:「什麼意思?」



  「時間會所啊!」一個少年人道。



  「你說的時間會所,是什麼意思?」我連忙問,心中著實緊張。



  那少年人用奇怪的眼光望著我,道:「時間會所,是一個樂隊啊,他們專奏最瘋狂的音

樂,雖然現在還不很出名,然而會成名的。」



  一個樂隊,時間會所,是一個樂隊的名稱!



  我的确從來也未曾想到這一點!



  我一直以為它是一個俱樂部,一個組織,所以從來也沒有想一想,本埠的樂隊之中,可

能有一個叫「時間會所」的。



  我迅速地轉著念,這种專演奏瘋狂流行曲的樂隊,大多數是由年輕人組成的,而那流氓

卻告訴過我,和丁阿毛接頭的是兩個中年人。



  我想到那可能是名字上的巧合,但無論如何,這是我半個月來,第一次有了收獲。



  我問道:「什麼地方可以找到這個樂隊?」



  我的話才一出口,便有好几個人叫了起來,他們叫道:「好啊,衛叔叔帶我們到金鼓夜

總會去!」



  我雖然不常去夜總會,但是對於夜總會的名字,我也不致於陌生。但是我卻未曾听到過

這個夜總會的名稱。是以我反問道:「金鼓夜總會?」



  「是的,」一個女孩子回答:「那是一個地下夜總會,有著一切年輕人喜歡,老年人討

厭的玩意,我們的家長都不准我們去的,時間會所就在那里演唱。」



  我立時沉下了臉,我一沉下臉,那些少年人便沒有剛才那樣高興了。



  我神情古板地道:「如果你們的家長都不准許你們去,那我也不會帶你們去!」



  我听到了好几下嘆息聲,是以我又補充了一句,道:「你們自己也不准去!」



  有好几個人道:「我們不會去的,衛叔叔。因為我們全是受過教育,有教養的好孩子!

」



  在那几個人講完之後,我又听得有人低聲道:「現在我知道了,天下最倒楣的事情,就

是做一個有教養的好孩子!」



  我了解少年人的情形,但是我也無可奈何,一代教一代。全是那樣傳下來的!



  我又問了那金鼓夜總會的地址,知道那是二十四小時不斷開放的,是以我立時出門,駕

車前往。



  要找到那地址并不難,但是要相信那是一間夜總會,那卻相當困難。它在一座大廈的地

窖中,門是最簡陋的木門,但是有好几重之多。



  一直到推開了最後兩重門時,才听到喧鬧之极,震耳欲聾的聲音。我只說那是「聲音」

,而不說那是「音樂」,雖然,它是被當作音樂的。



  我無法看清那究竟是多麼大的一個空間,因為那里面几乎是漆黑的。而事實上,就算是

光亮的話,我也一樣著不清楚。



  因為那里面,煙霧騰騰,我一進去,就忍不住嗆咳了起來。我得小心呼吸著,使我不再

嗆咳,我真不明白,在那种污濁的空气之中,這麼多人,怎可能感到舒服,空气是人生存的

第一要素啊!



  里面也不是全沒有燈光,只不過燈光集中在一個小小圍台上,燈光自上面射向那圍台,

就像是陽光透過濃霧一樣,已大大地打了一個折扣。



  在台上,有五個人正在起勁地奏樂,一個女人,我猜她是全裸的,正在跳舞,我只能猜

她是全裸的,而不能肯定她是全裸,那是因為她身上涂滿了油彩,以致她看來根本不像一個

人!



  我向前擠著,在我的周圍,碰來碰去全是人,那些人也不像是在跳舞,他們只是緊靠在

一起,在抖動著身子,我推開了一些人,四面看著,想尋找侍者。



  可是我失望了,因為看來,這里根本就沒有侍者。



  不過總算還好,我找到了一扇門,那扇門上,亮著一盞紅燈,紅燈下面是「止步」兩字

。



  我并不止步,而是推開了門,走了進去。



  我首先必需找到這間夜總會的管理人,不然我是無法和「時間會所」樂隊談話的。門內

,是一條狹窄的走廊,在走廊的兩旁,還有几房門,我才走進去,便看到一個人,那人看到

了我,呆了一呆。



  我已逕自向那人走去,從那人的神情上,我已可以看出,他對我飽含敵意!



  我來到了他的身前,他才道:「什麼事,你是什麼人,沒有看到門外的字麼?」



  「對不起,」我笑了笑:「我不識字。」



  那人充滿了怒意,道:「你想干什麼?」



  我又走前了一步,几乎直來到那人的身前了,我道:「我想見一見這里的經理。」



  那人直了直身子,道:「我就是這里的經理。」



  我冷笑了一聲,道:「很好,我們來談談!」



  我不等他對我的話有任何反應,便突然伸手,在他的胸前,用力一推,將他推得向後,

跌出了一步,我也逼前一步,一腳踢開了他剛才走出來的那房門,那是一個辦公室。



  出乎我意料之外的是,當我一腳踢房門的時候,在沙發上,躺著一個几乎是全裸的女郎

。她還招了招手,向我打了一個招呼,那令得我呆了一呆。



  而就在我一呆之際,被我推開的那人,已向我儿胸口一拳,打了過來。



  我被他一拳擊中,但是他也沒有占到便宜,因為我還可以推起他的一拳,我立時雙手齊

出,將他的衣服抓住,几乎將他整個人都提了起來。



  然後,我用力一摔,將那人摔進了辦公室,然後我向那半裸女郎大喝一聲,道:「出去

!」



  那女郎仍然懶洋洋地躺著,道:「你也可以將我摔出去啊。」



  我冷笑著,道:「別以為我不會!」



  我陡地來到了那長沙發的一端,將那張長沙發直推到了門口,然後,我抬起長沙發來,

在沙發底上,用力踢了一腳!



  然後,我放下沙發,那女郎已被彈出了門,我立時放下沙發將門關上,那經理才來得及

爬起來。



  他喘著气,道:「你還是快走吧,我要報警了!」



  我向他笑了笑,道:「我就是從警局來的。」



  他呆了一某,然後嚷叫了起來,道:「好,你搜吧,我們這里,沒有大麻,沒有迷幻藥

,你搜好了!」



  我冷冷地道:「大麻和迷幻藥,全在你們這种人的身体之內,你們這里的樂隊,叫時間

會所?」



  「是的,触犯條例麼?」



  「兄弟?」我狠狠地叫著他:「別嘴強,那只是使你自己吃苦頭,我可以隨時調兩百警

員,在這里作日夜監視,那時你只好改行開殯儀館了!」



  經理呆望了我半晌,不再出聲。



  我又道:「將他們叫來,全叫來!」



  「那怎麼行?」他抗議著:「音樂要停了!」



  「用唱片代替,索性將所有的燈光全熄去!」



  他望了我片刻,走了出去,當他開門的時候,我看到那半裸女郎,竟還維持著我拋出去

的姿勢,滾跌在牆腳下,看來,她好像很欣賞那种享受!



  我不禁嘆了一聲,我想起了阿毛,丁阿毛那樣的少年,是不會到這种地方來的,到這种

地方來,要錢,而丁阿毛他們,沒有錢。



  但是我分不出丁阿毛他們那一批流氓,和沉醉在這里的年輕人有什麼不同。



  也許,他們之間的唯一分別,是在於丁阿毛一伙,他們傷害人,他們偷、搶,甚至殺人

,而在這里的一伙,卻只戕害他們自己。



  但是他們自己也是人,所以實際上并沒有不同,他們都在傷害人!



  我又想到了在我家中的那一群少年,奇怪的是,我想到的,并不是他們的生活如何正常

,學業如何出色,我只是想到了那一下低低的嘆息:「天下最倒楣的事情,就是做一個有教

養的好孩子!」



  那是真正心靈深處的嘆息,有教畫的好孩子,有父母兄長老師以及像我那樣的叔叔伯伯

,甚至還有阿婆阿公阿姨嬸母舅父舅母姑姑姑父,等等等等的人管著,不許這個,不許那個

,天下還有比這更倒楣的事情麼?



  我實在感到迷惑,因為我實在難以分辨出這三類年輕人究竟哪一方面更幸福,哪一种更

不幸!



  我大約只等了十分鐘,夜總會經理。便走了回來,在他身後,跟著五個穿花衣的年輕人

。



  我本來就料定,這种樂隊的組成者,年紀一定不會大,所以我看到進來的是五個年輕人

,我也并不感到多大的意外。



  而且,我也根本不想真在這里獲得什麼線索,我認為這個樂隊叫著「時間會所」,和我

要尋找的「時間會所」,只不過是一种名稱上的巧合而已。



  我瞪視著那五個年輕人,他們進來之後,懶懶散散地,或坐或立。那經理道:「就是他

們了,先生!」



  他在「先生」兩字上,特別加重語气,那自然是表示對我的不滿。我也知道,在那樣的

情形下,如果我好聲好气,我什麼也問不出來的。



  所以我一開口,就立即沉聲喝道:「站起來。」



  有兩個人本來就站著,我的呼喝對他們不起作用,而原來三個坐著的,只是用眼睛向我

翻了翻。我再度喝道:「站起來!」



  一個坐著的發出一下長長的怪聲,道:「嗨,你以為你是什麼,是大人物?」



  我一下子就沖到了他的身前,厲聲道:「我或者不是什麼大人物,但是我叫你站起來,

你就必需站起來!」



  我陡地伸手,抓住了他的花禮服,將他提了起來,同時,用力一掌,摑了下去。



  那一掌的力道著實不輕,那家伙的臉腫了起來,口角有血流了出來,他的雙腿也听話了

,他站得筆直!



  而且,那一掌,對於其他的兩個人,也起著連鎖作用,他們兩人像是屁股上裝著彈簧一

樣,刷地站起,我冷笑了一聲,道:「你們的樂隊叫時間會所,這個名稱,是誰取的?」



  一個年紀較大的道:「是我。」



  我盯住了他一會,自袋中取出一塊銅牌來,道:「這塊銅牌,是你車上的標志?」



  「是我的,」另一個人回答:「這本來是鑲在我車上的,但已被人偷去很久了。」



  「你們每一個人的車上,都有那樣的牌子?」



  「是!」他們都點著頭。



  「被偷去的只是一塊?是你的?」我直指著那個年輕人的鼻子。



  「是啊,這种東西,人家要來一點用也沒有──」



  我不等他再講下去,便道:「你叫什麼名字。」



  「法蘭基。」他回答。



  我厲聲道:「我是問你父母給你取的名字,除非你根本沒有父母!」



  那年輕人呆了一呆,才道:「我叫方根發。」



  我又道:「方根發,你和丁阿毛之間,有什麼交易?」



  方根發的臉上,現出惊訝之极的神色來,道:「丁阿毛?那是誰,我從來也未曾听過這

個名字!」



  「你別裝模作樣了,你的車子,是一軒黑色的大房車,對不對?」



  「對!」方根發回答。突然之間,他現出了一個恍然大悟的神情來,手一揮,手指相扣

,發出「得」地一聲,道:「我明白了!」



  我忙道:「你明白了什麼?」



  「有人不斷偷用我的車子,我的車子常常加了油,駛不到一兩天就沒有了,而且,哩數

表也會無緣無故地增加,那一定是有人偷用我的車子!」



  我望了方根發半晌,方根發的話,倒是可以相信的。



  因為他們全是年輕人,而和丁阿毛接頭的,則是中年人。可是我如果相信了方根發的話

,那麼,我追尋的線索又斷了。



  我來回踱著,突然間,我心中一亮,忙道:「你車子的這种情形,發現了多久?」



  「足有半年了!」



  我忙道:「听著,這件事十分重要,你告訴我,通常你最長時間不用車子的時候,將車

子放在什麼地方,你當作完全不知道有那件事一樣,如果他再來用你車子的話,我會捉住他

!」



  方根發搖頭道:「我想你這個辦法行不通了,我的車子好几天來都很正常!」



  我瞪大了眼,我以為我如果隱伏在方根發的車子四周,就可以有机會捉住那些人,但是

我顯然想錯了,因為他們一定不會再繼續使用方根發的車子了。



  我攤開了雙手,揮了一揮,這是一种校無可奈何的表示,因為我的一切追尋的線索,全

部斷了,什麼也沒有剩下,我不知道該如何進行才好!



  我將那塊銅牌留在辦公桌上,向外走去。在門口,我略停了一停,道:「對不起!」



  然後,我向前直走了出去,我推開了門,煙霧又向我襲來,外面仍然一樣混亂,而且,

几乎是一點燈光也沒有了,音樂仍在繼續著,我好几次,腳踏下去,不是踏在地上,而是踏

在地上打滾的人身上。



  我終於走出了那家夜總會,我走出來之後的第一件事,便是深深地吸一口气。



  然後,我走過對街,呆立著不動。



  我該怎麼辦呢?我實在沒有辦法了!



  雖然我不是一個肯隨便表示沒有辦法的人,但到了真正沒有辦法的時候,卻也非如此不

可了。



  我根本無從進行起,雖然我明知章達的死,是一個极其巧妙的安排,是一項真正的謀殺

。但是和這件事唯一有關的人丁阿毛,卻已死了!



  我發現了那种神秘力量,也感到了那股力量的威脅。但是我卻根本捉摸不到那种神秘力

量的一絲一毫,這真是令人痛苦莫名的事!



  我來到了車子旁邊,我的動作,都好像是電影中的「慢鏡頭」一樣,因為我實在一點精

神也打不起來,我打開車門,坐在駕駛位上。



  過了好久,我才發動了車子。



  而當我在發動了車子之後,我心中陡地一動,我想到章達和李遜兩人,都先後遭到了不

幸(李遜只是失蹤,但是我假定他也遭了不幸。)



  他們兩人遭了不幸,自然是因為他們發現了那种「神秘力量」,而且在他們的學術研究

報告之中,确切地提出了這种力量存在的証据!



  現在,我也知道有這种力量的存在,我是不是也會遭到危險呢?



  我絕不是怕遭到危險,而是急切地希望危險降臨到我的頭上來!



  因為,我現在沒有絲毫線索去找「他們」,那我就只有希望「他們」來找我!



  而我要達到這一目的,我必需到處去宣揚,去告訴別人,有那种「神秘力量」的存在。

最後,自然是能夠說服警方,使他們來展開調查。



  我一想到這一點,精神為之一振。



  可是,那卻只是几秒鐘之內的事,接著,我便又嘆了一口气,警方怎麼可能相信我的話

?在警方的一切紀錄之中,丁阿毛只和我發生關系,是我兩次將丁阿毛送警察局,丁阿毛奪

槍而逃,要找的是我,我的朋友章達,只不過是死於意外。



  雖然連日來我調查所得,已可以确切証明,丁阿毛是蓄意謀殺章達博士的,但是我卻沒

有具体的証明。



  我又嘆了几聲,突然踏下油門,車子以相當高的速度,向前沖了出去,我的駕駛術,一

向是十分高超的,我甚至可以作危險駕駛的表演。



  但是,這時,當我的車子才一駛向前時,一輛十吨的大卡車,卻突然轉出來,向我撞來

!



  當那輛大卡車突然之間,向我撞來之際,我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因為沒有一個人可

以將一輛大卡車駕駛得如此之靈活的,向我撞來的,不像是一輛大卡車,而像是一輛谷巴型

汽車!



  大卡車來得如此之快,我根本一點閃避的机會都沒有!



  我在突然之間。將車子勉力向右扭去,但也就在那一剎間,我已感到那輛大卡車像是一

大團烏云一樣,向我壓了下來。



  那只不過是十分之一秒的事,在那麼短時間內。我只來得及將身子縮了起來,那樣至少

我可以免被我的駕駛盤,撞穿我的胸部。



  然後,便是一下震耳欲聾的巨響。



  在那一下巨響之後,我根本無法形容出又發生了一些什麼事,我只覺得我的耳際,像是

有無數的針在刺進來,面那些針在刺進了我的雙耳之後,又開始膨脹,於是,我的腦袋爆裂

了。



  我真有腦袋爆裂了的感覺,要不然,我絕不會什麼也不知道的。



  我唯一可以感到的是,我的身子好像在翻滾。那种翻滾,并不單是我的身子的翻滾,而

是我身內的一切,每一部份,每一個細胞,每一組內臟,每一根骨頭,都在流動,都在离開

它們原來的位置。



  然後,又是一聲巨響,一切都靜止了。



  當一切都靜止之後,我体內的那种翻滾,仍然沒有停止,奇怪的是,我的听覺變得十分

敏銳,我听得大卡車引擎的「胡胡」聲,也听得有人在道:「他完了麼?」



  另外有一個人應道:「當然完了!」



  接著,又是大卡車的「胡胡」聲,我勉力想睜開眼來。想看看那兩個在發出如此毫無血

性的對話的是什麼人,但是我的眼前,只是一片雜亂的紅色和綠色,只是紅色和綠色的交替

,沒有別的。



  接著,一切都靜止了,沒有顏色,沒有聲音,只有我的心中還在想:我完了。



  我也只不過想了一次,就喪失了知覺。



  我不知道等我的全身又有了极度的刺痛之感時,距离那樁謀殺已有多久。



  我感到了刺痛,同時也听得一個人在道:「衛夫人,我們會盡最大的努力來挽救你的丈

夫,你應該堅強些,我們必需告訴你,他傷得极重,但好在主要的骨骼沒有折斷,我們希望

他會复原。」



  雖然我的身子一動也不能動,但是我的神智倒十分清醒,我知道那一番話,一定是醫生

對白素說的,我再期待著白素的哭聲。



  但是我并沒有听到白素的哭聲,我只听得白素月一种十分沉緩的聲音道:「我知道,醫

生。」



  我想大聲告訴白素,我已經醒來了,我已經可以听到她的聲音,但是我用盡气力,也無

法發出任何聲音來,我甚至除听覺之外,只有痛的感覺,我一點气力也沒有,只好在心中嘆

著气。



  我在醒了之後不多久,又昏過去,接下來,我又不知過了多久,只是清醒了又昏迷,昏

迷了又醒。當我最清醒的時候。我也無法表示,我的身子,根本一動都不能動。



  我只感到,我似乎一直在被人推來推去,我的心中起了一個十分怪异的念頭,為什麼不

能讓我靜一靜呢?我需要靜靜地躺著,不要老是被推來推去,我討厭老是被人家推來推去!



  但是,我無法表達我的意見。



  終於,在一次,我又從昏迷中清醒過來之際,我感到了略有不同,那便是,當我能夠听

到周圍的聲音之後,我的眼皮上,有了刺痛的感覺。



  我感到了那陣刺痛,我也可以感到,那陣刺痛,是由於光線的剌激,而那种刺激,似乎

使我的眼皮,回复了活動能力。



  我用盡了气力,想抬起眼皮來,我開始并不成功,我只不過可以感到我的眼皮,正在發

出一陣跳動而已,但是突然之間,我成功了!



  我睜開了雙眼!



  當我睜開了雙眼的一剎間,我什麼也看不到,只感到了一股強光,那股強光,實在逼得

我非閉上眼睛不可,但是我卻不肯閉上眼睛,我剛才為了使雙眼睜開,所出的力道,不會比

攀登一座高山更小,我怕我閉上眼之後,會沒有力量再睜開眼來。



  所以,我忍著強光的刺激,我依然睜大著眼!



  漸漸地,我可以看到東西了,我的眼睛已可以适應光線了,我看到在我的面前,有著很

多人。



  那是一個十分奇特的角度,在我的眼中看來,那些人全像是想向我扑上來一樣。



  但是我立即明白了,我是仰躺著,而那些人,則全站著,俯視著我。



  我不但看清了我身前的人,而且,我還開始眨著眼睛,我在眨動眼睛之後,看得更清楚

,我看到一個十分美麗的少婦,正在淚流滿頰。



  當我才一看到那美麗的少婦之際,我的确有一种陌生之感。



  但是,我立即認出來了,那是白素,我的妻子──



  但那真是白素麼?我的心中,不免有多少怀疑,因為她太瘦了,她雙眼竟深陷著,我從

來也未曾看到她那樣消瘦過!



  我和她分別不應該太久,就算我曾昏迷,我曾昏迷過兩天、三天?她也不應該瘦成那樣

!



  但是她又的的确确是我的妻子白素,除了白素之外,沒有第二個女人,會有那种的神韻

。



  我突然起了一陣要講話的沖動,我要叫喚她,我用力掙扎著,終於,我的口張了開來,

而自我的口中,也發出了聲音來。



  我恨我自己的聲音,何以如此微弱,但是我總算听到了自己的聲音,而且,我想她也听

到了,我叫了她一聲,她立即向前沖來。



  兩個護士將她扶住。



  她仍然在流著淚,但是她在叫著:「他出聲了,你們听到了沒有?他出聲了!」



  她一面叫,一面四圍看著,我看到四周圍所有的人都點著頭,有很多人應著她,道:「

是的,他出聲了,他開始恢复了,你該高興才是!」



  那兩個護士終於扶不住她,她來到了病床前,伏了下來,我為了要低下眼來看她,才看

到了自己。



  我看到了自己之後,又大吃了一惊,這是我麼?這是我,還是一具木乃伊?



  為什麼我的身上,要綁那麼多的繃帶,為什麼我的雙腿上全是石膏?我不是已醒過來,

已經沒有事了麼?



  我的身子還是一動也不能動,可是我的神智卻已十分清醒,我看到白素伏在床沿,她在

不斷地流著淚,但是看她的神情,她卻又像是想笑。



  我掙扎著,又發出了一句話來,道:「我……一定昏迷了很久?」



  白素只是點著頭,在床邊的一個醫生卻接口道:「是的,你昏迷了八十六天,我們以為

你不會醒過來了,但你終於醒過來了!」



  八十六天,我一定是听錯了!



  但是,我剛才又的的确确听到,是八十六天,我以為我至多不過昏迷了三五天,可是,

我卻足足昏迷了三個月之久,難怪白素消瘦得如此之甚了!



  我閉上了眼睛,當我閉上了眼睛之後,我昏過去之前的事,就像是才發生在几分鐘之前

一樣,那輛靈活得令人難以相信的大卡車,向我直撞了過來。



  那是謀殺,是和對付章達一樣的謀殺!



  但我卻沒有死,我又醒轉來了,我對自己的身体有堅強的信心,我知道我的傷一定會漸

漸好起來,一定會完全复原!



  但這時,我卻疲乏得可怕,我似乎是一個疲倦透頂的人一樣,我渴望睡覺。



  我听得一個醫生道:「讓他好好地休息,他很快就會复原的。」



  我又听到白素道:「不,我要陪著他。」



  然後,我不知我自己是昏了過去,還是又睡著了。



  等到我再醒過來時,已經是晚上了,病房中的燈光很柔和,我的精神也不知好了多少。



  我不但可以連續講上几分鐘話,而且還可以听白素講述我動了十二次大手術的情形。



  在那三個月中,我動了十二次大手術。



  我之能夠不死,而且還有复原的可能,全是因為我當時躲避得好,是以我雖然折斷了很

多骨頭,然而脊椎骨卻送未曾受損傷。



  所以我才能活下去,而在我的体內,已多了十八片不鏽鋼,這些不鏽鋼是用來接駁我折

斷的骨頭的,醫生斷定我可以复原,白素一面講,一面流著淚,她又笑著,因為我終于沒有

死!



  我并沒有將那是一件設計完善的謀殺一事講出來,因為在這三個月中,白素已經擔心夠

了,沒有理由再去增加她的負擔。



  雖然,她的心中,也不免有著疑惑,因為我的駕駛術是极其超卓的,她不會不知道。所

以我還著實費了一些心思,將當時不可避免,非撞車不可的情形,編了一個謊。



  我在醫院中又足足住了半年,才能走動,我回到了家中療養,醫生勸我忘記我曾斷過許

多骨頭一事,如果時時記得,那麼人的活力就會消失,他給我的忠告是:一切像以前一樣。



  是以,當我開始可以動的時候,我就适量地運功,月子好像過得很平靜。



  然而,在我的心中,卻有著一個陰影。我明白,他們的第一次謀殺失敗了,我沒有死,

那麼,他們一定還會有第二次謀殺。



  他們第二次的謀殺什麼時候來呢,我是不是能躲過他們第二次的謀殺呢?



  這是我几乎每時每刻都在想念著的事。



  但我卻只是一個人想著,因為再多人知道,也是沒有用的,對方是如此神出鬼沒,我几

乎死在他們的手中,但是我根本連他們是什麼人也不知道。



  而我擔心的那一刻,終於來了。



  那是一個黃昏,我坐在陽台上,在享受著一杯美味的飲料。白素不在家,她已不必再那

樣仔細地看護我了,我听到門鈴響。老仆人老蔡在樓下扯直了喉嚨叫道:「有人來找你,衛

先生!」



  我站起身,走下樓梯。我看到在客廳中,已坐著兩個陌生人。



  我很難說出當晚時究竟是什麼感覺,但我一看到那兩個人,我就覺得事情有點不對頭,

那兩個陌生人,給我以极不舒服之感。



  我也難以形容得出我的感覺究竟如何,但是我想,當一頭貓儿,看到了一只不怀好意的

大狼狗,貓的感覺就一定和我的感覺一樣,全身的每一根肌肉,都有一种莫名其妙的緊張。



  我走下了樓梯,那兩個人向我望了一眼。



  我呆了一呆,才道:「兩位是──」



  兩個人中的一個笑了一下,道:「衛先生,你不認識我們麼?」



  我未曾見過這兩個人,但是他們卻那樣問我,這令得我的心中,陡地一動,我立即裝出

行動十分遲鈍的樣子,拍著額角,道:「對不起,我撞車受了傷,對受傷以前的事,記不得

了,我甚至記不起我是怎麼受傷的,兩位請稍等一等!」



  那人道:「做什麼?」



  我道:「為了幫助我的記憶,內人將我以前熟悉的朋友的照片,全都貼在一本簿子上,

我想,我去翻一翻那本簿子,就可以知道兩位是什麼人了。」



  那兩人互望了一眼,接著,一起站起身來,一個道:「不必了,衛先生,我們以前只不

過見你一兩次,你不會有我們的照片的。」



  我道:「那麼兩位來,是為了──」



  那兩人道:「是為了一件過去的事,衛先生,你可還記得章達博士?」



  我的心中陡地一動,章達時時刻刻,都在我的記憶之中,但是我卻皺起了眉,道:「不

,我記不起這個名字來,章達?他和我有什麼關系?」



  那兩人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只是又問道:「那麼,丁阿毛呢?」



  我仍然搖著頭,道:「也不記得了,丁阿毛,這個名字我很陌生,請你們等一等,我將

那本照片簿取下來,或者我可以找到他的照片。」



  我一再表示我有那樣的一本「照片簿」,其實,我根本沒有,只不過我那樣強調,就可

以使對方真的認為我的記憶力已消失了!



  那時,我臉上的神情,是一片茫然,十足是一個智力衰退的人,但是我的心中,卻著實

緊張得很。



  這兩個人,先問起了章達,後又問起了丁阿毛,而我又從來也未曾見過他們,是以我可

以肯定,他們是和那個我一直在追尋,但是又毫無頭緒的神秘力量有關系的人!這兩個人說

不定就是當日曾和丁阿毛接頭過的,也說不定就是駕車將我撞至重傷的人!



  我的心中除了緊張之外,同時也在欣慶我的急智。



  那兩個人來到我這里,看他們的情形,像是來進行第二次的謀殺的。



  然而,我現在的情形,可能使他們改變主意了。



  因為我看到他們兩人,互望了一眼,站了起來,道:「衛先生,你很幸運,再見了。」



  我裝出愕然的神情來,道:「你們為什麼不再坐一會?兩位究竟是為什麼事而來的,噢

,我想起來了,請等一等,我想起來了!」



  那兩人已在向門外走去,可是一听得我那樣說,又一起站定,轉過身來。



  他們一齊問我,道:「你想到了什麼?」



  「我想起了章達這個名字,他好像有點東西留在我這里,你們是他的朋友,可是來取回

他的東西?」



  那兩個又互望了一眼,像是對於這突如其來的事,不知該如何決定才好。但是他們并沒

有猶豫了多久,終於有了決定。



  他們道:「好,請你取來。」



  我連忙轉身,走上樓梯,我一到了樓上,動作立時變得靈活起來,我先到了書房,拉開

抽屜,取出了一個超小型的無線電波示蹤儀來。



  那示蹤儀只有一枚黃豆大小,附著在任何的衣服之上,而它里面的小型水銀電池,可以

使這個示蹤儀發出無線電披,我可以在一個接收儀的螢光屏上,找出那個示蹤儀的所在地點

。



  我然後才提出了章達留下的那口箱子,又裝出遲遲緩緩的樣子,走了下來。



  當我將箱子交給其中一個人的時候,我伸手輕輕一彈,那示蹤儀已附著在那人的衣領之

後了。



  那人提著箱子,向我揮著手,我看到他們登上了一輛奶白色的汽車,一直等他們的車子

駛遠了,我才又奔上了書房。



  我几乎是沖進書房的,我立時自抽屜中取出了接收儀,按下了掣,在對角線四寸半的螢

光屏上,我立即看到了一個亮綠點。



  追蹤的距离只有四百五十碼,是以我的行動必需快,等到那亮綠點离開了螢光屏之後,

我便再也難以找到他們了!



  我提著接收儀,沖了下去,我只覺得我的行動,遠不如撞車之前敏捷了!



  在平時,或者還不怎麼覺得,但是想要爭取每一秒鐘時,我体內的不鏽鋼,其合作程度

,和我原來的骨頭,相去實在太遠了。



  我沖出了大門,老蔡在門口叫道:「你到哪里去?」



  我也來不及回答他,便打開車門,還未曾坐穩,就發動了車子。那時,接收儀的螢光屏

顯示,那亮綠點在東南角,已快逸出跟蹤的范圍了。



  我連忙轉動車舵,闖過了一個紅燈,總算,那亮綠點還在,我比較從容了些,我將距离

控制在二百碼左右,一直跟隨著。



  半小時後,亮綠點不再移動,而我在漸漸接近對方,當距离縮短到一百碼之後,我也停

下了車子。



  我大約等了五分鐘,亮綠點又移動起來,我也繼續開始跟蹤,很快,我就看到了那輛乳

白色的房車,正如他們偷「時間會所」樂隊的車子,去約晤丁阿毛一樣。



  我駛過了那輛車,繼續跟蹤,因為我知道,他們一定是換了車子,在繼續前進。



  當螢光屏上的示蹤點又靜止之後,那又是二十分鐘之後的事了,我的車子漸漸接近,距

离縮短,最後,接收儀上,發出了「的的」聲來。



  那表示,我和追蹤的目標,相距只有五十碼了。



  我停下車,向五十碼距离范圍打量著。那應該是一個高尚住宅區,有很多幢獨立的花園

小洋房,我看不到那兩個人,而每一幢小洋房的外表,看來也沒有什麼不同。



  但是,我的注意力,立時集中在其中一幢洋房上,因為自那幢洋房的頂上,豎著一根形

狀十分怪异,高約八九尺的天線。



  那天線,好像是一根電視天線,然而我卻看出了它和普通的電視天線不同。



  在那根天線上,有著許多金屬絲扭成的小圈,和許多金屬的圓珠。



  這時,正是下午時分,陽光照映在那根天線上,發出一种异樣的光芒來。



  我下了車,提著接收儀,試著走近那屋子,每當我走近,我就听到「的的」聲更響,我

已可以肯定,那屋子是我要跟蹤的目標了。



  我回到自己的車子中,駛回家去。



  我已經發現了我要追蹤的目標,我大可不必心急,我想晚上才來,而且不是我一個人,

我要和白素一起來,因為我明白自己的身手,已大不如前了。



  當我回到家中的時候,白素正在急得團團亂轉,在埋怨老蔡,不將我拉住。她看到了我

,才大大地松了一口气,道:「好了,你到底到哪里去了?」



  我和她一起上樓,將剛才發生的事,和她詳細地講了一遍。



  白素听了之後,道:「很好,就讓他們當你根本記不得過去的事好了,別再理會這件事

了!」



  我听了白素的話之後,并不和她爭論,只是微笑著問道:「如果我當時,是那樣的人,

你會嫁給我麼?」



  我認為那樣一問,白素一定會給我難倒了,她不但不會再阻止我去冒險,而且還會幫助

我,和我一起到那地方去的。



  但是,我卻完全料錯了!



  白素根本連想也不想,便立即回答我,道:「當時,我或者不會嫁給你,但當時是當時

,現在是現在,你已几乎死過一次了!」



  白素講到這里,略頓了一頓,才又道:「你不會再有那樣運气,而我,也難以再忍受一

次失去你的打擊,听我的話,什麼也別理了!」



  我呆了半晌,道:「可是,我已偵查得很有成績了,可以說,我已發現了他們巢穴!」



  「他們是些什麼人?」



  「我不知道,但是他們掌握一些很神秘的力量,他們似乎可以隨心所欲地做任何的事,

這件事,我一定要徹底弄清楚。」



  白素沒有再說什麼,她只是睜大了眼睛,望著我,漸漸地,自她的眼中,現出了一种令

人心軟的悲哀的神色來,我被她那种悲哀的神色,弄得心向下沉,我道:「我知道我的行動

,已不如以前那樣靈活,所以我才沒有一個人行動,而回來和你商量!」



  白素仍然不說什麼,只是低嘆著。



  我又道:「我們兩個人一起去,我們不和對方正面接触,只是去察看一下,在有了一定

的証据之後,立即知會國際警方!」



  白素哭了起來,她道:「不要逼我,我會答應你的,但是我知道,我一定會後悔答應你

!」



  我笑了起來,道:「別傻了,看,我去沒有事,雖然我受了傷,但是我的生命,并沒有

走到盡頭,只是轉了一個彎,又回來了。」



  白素抹了抹眼淚,道:「好,我沒有辦法,我知道你是勸不听的。」



  我拍著她的手背,道:「我們今晚就開始行動,還有好些時間可以准備,檢查一下我們

自制的麻醉針槍,以及其它的工具。」



  白素又望了我半晌,才點了點頭,道:「好。」



  她向樓上走去,我跟在她的後面,我們各自忙各人的,在草草吃了晚餐之後,我駕著車

,和她一起离開了家,向我日間到過的地方駛去。



  我將車子停在离那幢洋房只有三十碼處的一株大樹下,那時,天色早就黑了,那房子的

二樓,有著燈火,下面是漆黑的。



  但是在二樓的燈火,也一看就可以看出,是在經過了小心掩飾之後才露出來的。



  我先取出附有紅外線鏡頭的照相机,對著那房子,拍了几張照,我低聲道:「你看到過

這种的天線沒有?那是作什麼用的?」



  白素搖著頭,道:「沒有,我未曾在任何地方,看到過那樣的天線。」



  白素講那樣的話,意義遠在其他人之上,因為她是那方面的專家,有關無線電的知識,

遠胜我十倍。



  如果白素也說她未曾見過那樣的天線的話,那麼,那樣的天線,一定有其十分獨特的作

用了。



  所以我又對准了那天線,拍了几張照。



  然後,我們等到天色更黑些,才离開了汽車,裝成是一雙情侶,走近那屋子。



  那屋子的花園中又黑又靜,若不是二樓分別有燈光透出來,那麼一定會認為它是沒有人

住的了,我們繞到了後牆,迅速地爬上了圍牆,翻進了院中。



  我們一進了圍牆,立時奔向屋子,在牆腳下背靠著牆而立,我們的心中都很緊張,屏住

了气息,過了好半晌,不見什麼動靜,我才低聲道:「你在牆腳下把守,我爬上去看著。」



  白素皺著眉,但她沒有表示异議,只是點了點頭,我抬起頭來,打量了一下,要爬上二

樓窗口去并不難,我先跳上了樓下的窗台,然後,扳住了窗檐,撐上身子去,我拉住了一根

水管,身子上升著,不到一分鐘,我就在一個二樓的窗口之外了。



  那窗口是有燈光透出來的,但只是一道縫,因為窗帘遮得十分嚴密,我小心拉了拉窗子

,窗子在里面拴著,那應該是最危險的一刻了,因為我如果要看清窗內的情形,就必須先弄

開窗子來。



  我取出了一柄鑽石刀,用一個橡皮塞按在刀口上,使刀口緊貼玻璃,慢慢轉動著,那樣

,鑽石划破玻璃的聲音,便被減至最低。



  當我再提起橡皮塞的時候,橡皮塞已吸下了徑約四寸的一塊玻璃來,我已成功地在玻璃

窗上,開了一個洞,而這時,我也立即听到了自屋中傳出了一陣十分异樣的聲響來。



  那是一連串不斷的「得得」聲,和另一些像是用低級收音机收听短波時發出來的嘈聲,

有的聲音,還极其尖銳刺耳,我略呆了一呆,輕輕地將窗帘向外頂開了一些,向內望去。



  當我听到那种奇异的聲音之際,我已經知道我一定可以看到一些十分怪异的事情了。但

即使我有了心理准備,當我著到了室內的情形之後,我仍然惊訝得几乎怪叫了起來。



  那實在太奇特了,這是一所普通的住宅房子,但是我所看到的東西,卻絕不是一所普通

的住宅中所應有的,那應該屬於一座現代化的工厂所有。



  我看到那房子,是一具巨大的電腦(我猜想那是電腦,或者是類似的裝置),在控制台

前,坐著兩個人,那兩個人,正是到我家中來的那兩個人。



  他們正在控制台前,忙碌地工作著,不斷地在按鈕,和調節著一個可以旋轉的掣鈕。在

他們的面前,是一幅螢光屏(那也是我的猜想,它是類似螢光屏一樣的東西,作銀灰色),

在螢光屏上,正不斷地在閃耀著各种各樣的光點和線,交錯复雜,完全看不出名堂來。



  看那兩人的情形,那兩個人忙碌工作的目的,是想能在螢光屏上現出可看到的物事來。



  我不由自主地屏住了气息,他們是在干什麼?是想要接收一些什麼?這兩個人是什麼人

?他們這個机构,又是什麼机构?



  這一連串的疑問,充塞在我的心中,我轉頭向下看了一下,白素向我作了一個手勢,表

示一切都正常,我又轉頭向窗內看去。



  那時,那兩個人已停止了動作,抬起頭來,一起望定了那幅螢光屏,我也和他們一起,

注意著。那螢光屏這時是一片漆黑的。



  也不知是從什麼地方傳出來的聲音,那是一陣「吱吱」聲,尖銳得使人難以忍受。



  突然之間,「吱吱」聲停止了,螢光屏上,突然閃起了一片奪目的光芒,接著,又黑了

下來。但是在由光亮到黑暗的那兩三秒鐘之間,我看到螢光屏上,出現了一個十分怪异的物

体。



  這一次,我甚至難以舉出那物体相似的東西的名稱來稱呼它!



  那像是一個圓球,但是形狀略扁,它像是在旋轉,好像有一定的閃光,它是漆黑的。



  由於它出現在螢光屏上的時間很短,是以我在眨了眨眼,想著清那究竟是什麼時,它已

消失了,我的第一個念頭是:那一定是螢光屏上的故障,或者是接收不良,是以才會有那樣

情形出現的。



  但是,我立即知道,我料錯了。



  因為那兩個人,直了直身子,像是他們完成了什麼重要東西的工作一樣。



  其中一個道:「今天的情形不怎麼,怕是最近一連串太陽黑子爆炸的影響。」



  另一個道:「不會吧,它的距离,是太陽的一百三十倍。太陽黑子的煤炸,不可能影響

到它的。」



  那一個道:「自然有影響,當無線電波進入太陽的影響范圍之際,就受干扰了!」



  如果說,我才一看到室內的情形時,便呆了一呆的話,那麼,當我在听完了那樣的對話

之際,我是整個人都呆住了,我甚至感到了一种麻痹,像是我的所有肌肉,都在那剎間僵硬

了。



  從那兩人的對話中听來,剛才在螢光幕中出現的那東西,它的距离,是地球對太陽的一

百三十倍,那究竟是什麼?地球上的人,從來也未曾記想那樣的一個距离,那是不可想像的

。地球距离太陽是九千二百八十九万哩,一百三十倍,那就是一百二十万万O七千五百七十

万哩!太陽的光來到地球,要經過八分鐘,假定無線電波前進的速度,和光的速度一樣,那

麼,從這樣的距离之外,發射的無線電波,要在地球上接收到,也要經過十七小時O二十分

鐘之久。



  在那樣的距离之外,有一個球狀物体,而那物体,在地球的某一處的螢光屏上,可以出

現,有那樣的可能麼?會有那樣的事麼?



  我因為屏住气息實在太久了,是以我的胸口有點隱隱作痛,我緩緩地吸著气,只听得那

种吱吱的叫聲,又傳了出來。



  我連忙向螢光屏注視去,只見螢光屏上,出現了許多亮點,那些亮點,在固定了几秒鐘

之後,便開始變換它們的排列,它不斷變換著,足足變換了五分鐘之久,突然,螢光屏又黑

了下來。



  那兩個人中的一個,掀起了一個金屬蓋,從里面拉出了一長條紙條來。



  一看到那樣的情形,我又大吃了一惊。



  因為照那樣的情形看來,那兩個人,像是正在接受著什麼通訊,難道他們是在接收著距

太陽一百三十倍的遠距离來的通訊嗎?



  當我在那樣思疑之際,那兩個人一起全神貫注地望著那字條,其中一人突然失聲道:「

不會吧!」



  另一人道:「自然是的,他們從來也不會弄錯的,你別忘了,他們能夠探索人的思想,

截獲人腦所發出的微弱的電波!」



  我听到這里,已經傻了,因為能夠探知人的思想,能夠裁獲人腦所發出的微弱電波,那

決計不是地球人所能做得到的事。



  那麼,這兩個人口中的「他們」,一定不是地球人,而是另一种人!



  那個人又道:「這家伙太可惡了,他竟敢假裝失憶來欺騙我們,我們快去解決他!」



  另一個放下手中的紙條,道:「對,不去解決他,只怕後患無窮!」



  他們兩人,一起站了起來。



  而在那剎間,我也知道他們在說的是什麼人了,他們是在說我!



  我裝成了失去記憶,已經將這兩個人瞞過去的了,可是他們現在,卻又突然知道了我并

不是真的失去記憶。那自然不是他們兩人突然想出來,而是有什麼人,告訴了他們的。



  而且,我還可以知道,他們是從那紙條上得到的消息,看來,好像是什麼人,用無線電

通訊的方式,通知了他們,我并不是真的失憶!



  雖然,我對我自己的推斷,已經是毫無疑問的了,但是在我的心中,卻仍然起了一种极

其奇异的感覺,因為那實在是不可能的。除了這兩個人之外,我未曾接触過任何別的人!



  那麼,什麼人能將我假裝失憶一事,通知他們?



  我盡力使我自己鎮定下來,我又注意到了他們的對話,那告訴他們的人,一定就是能截

獲人類微弱的腦電波放射的那些人了。



  那麼,那些人是不是會告訴這兩個人,我已經在他們的窗外了呢?



  一定會的!



  而如今,那兩個人之所以未曾獲得通知,是因為他們和發出的消息的「人」之間的距离

,實在太遠了。那距离是地球到太陽間的一百三十倍,就算以無線電波的速度來通知這兩個

人,也要很長的一段時間,這就是這兩個人,為什麼直到現在,才知道我的失憶是假裝的原

因!



  在那剎間,我看到那兩個人站了起來之後,自一張桌子的抽屜中,取出了一柄裝有減聲

器的手槍來。



  我自然知道他們的手槍的用處是什麼,他們是要去殺我,我心中迅速地轉著念,我是立

即現身呢?還是等他們去扑一個空?



  我也立即有了決定,我決定讓他們去扑一個空。那麼,我可以仔細搜索這間屋子,和在

這里,以逸待勞,等他們回來!



  所以,我立時轉過頭來,向在牆腳下的白素,作了一個手勢,令她隱藏起來。



  那時,這兩個人已走出了那房間,我看不到他們下樓,但是不多久,我就听到了一陣汽

車引擎聲,和看到一輛汽車,駛了開去。



  我忙又向白素裝著手勢,白素也迅速地攀了上來,我等她來到了我身邊之後,將我所見

到的情形,對白素說了一遍。



  白素的面色,有點發青,她道:「你的意思是,這兩個現在到我們家,要去殺你的人,

不是地球人?」



  我搖著頭,說道:「我沒有怀疑到這一點,但是我可以肯定,他們正接受著不是屬於地

球的另一种人的指揮,在進行工作!」



  我一面說著,一面已弄開了窗子,和白素兩人,一起跳進了那房間中。



  我指著那螢光屏,「剛才,我曾在這螢光屏上,看到過一個奇异的球狀体。你可會使用

那些按鈕麼?這究竟是一副什麼儀器?」



  白素抿著嘴,她并沒有回答我的話,只是來到了控制台前,仔細地打量著每一個按鈕。



  她打量了足有十几分鐘,才道:「我從來也未曾見到過一副那樣的机器,但是我可以試

試。」



  她說著,已連續地按下了好几個按鈕,又旋轉著一個有金屬柄的東西。自儀器中,立時

出了一陣十分嘈雜的聲音來。



  接著,螢光屏也閃亮了起來。



  白素一面注意著螢光屏上的變化,一面仍然不斷調整著各种按鈕,又過了几分鐘,突然

,螢光屏上又出現了那個球体!



  這一次,那個球体,看來异常清晰,我甚至可以清楚地看到它的發光部份,是六角形的

!



  球体的出現,為時卻十分短暫,白素後退了一步道:「那是什麼?」



  我搖著頭,道:「不知道,那好像是一艘太空船。」



  白素吸了一口气,道:「那自然是一艘太空船,毫無疑問它是,它停在太空,卻對地球

上的某些人,發出指令,叫他們做這個,做那個!」



  我呆呆地站著,白素的猜測是中肯的,那就是「神秘力量」的來源了!



  看來,受這艘太空船指揮的人,不止眼前這兩個,可能在世界的每一個角落都有,所以

,才會有李遜博士的神秘失蹤事件!



  白素又去調弄那些掣鈕,但是那球形体,卻始終未曾再出現,顯然她對那副接受儀,還

有不明白之處,剛才可以看到那球形体,只不過是湊巧而已。



  又過了將近半小時,我看到一輛車子駛近來,我忙道:「小心,他們回來了!」



  白素立時關閉了所有掣鈕,房間中立時靜了下來。



  我和白素,一起到了門口,背靠牆而立。不一會,就听得有腳步聲接近,似乎還有人在

講話,接著,房門便被打了開來,兩個人走進來。



  我和白素是同時出手的,當他們走進房門來之際,我們踏前了一步,一起出手,箍住了

他們的頭,我立時伸手在被我箍住的那人的額上,重重擊了一拳,那人立時昏了過去,我在

那人的上衣中,搜出了手槍,任由那人倒在地上,然後,用槍指住了另一個人。



  白素也在那人的身上找出槍來。



  她手臂一松,那人狼狽地跌出了一步,白素的槍,也對准了他。



  我向那人冷笑著,道:「令得你扑了一次空,那真不好意思。」



  那人的面色,難看之极,他道:「你……怎麼知道我要去殺你,你是不可能知道的。」



  我冷笑著,道:「有人通知你,我的失憶是偽裝的,難道就沒有人通知我,說你們要對

我采取行動麼?」



  那人面上的肌肉,登時抽搐了起來,他發出了難看之极的笑容,道:「他們……他們…

…」



  我道:「他們嫌你們兩人太笨,都將你們兩人取消了,你明白取消是什麼意思?」



  我那時講的話,全是信口胡謅的,但我确知他們兩人,是受人指使的,一切受人指使的

人,最怕指使他們的人忽然不要他們了,那卻是不易至理。



  那人的身子不由自主發起抖來,但是在突然之間,他停止了發抖,搖頭道:「不會的,

整個亞洲地區,只有我們兩個人,你在說謊!」



  我笑了起來,道:「是的,我是在說謊,但是我總算套出你一句真話來了,亞洲地區只

有你們兩個人,你們兩個人,是受什麼人的指使?」



  那人的態度變得強硬起來,他道:「我看,你還是別多打听什麼的好,你已經知得太多

了!」



  我將手中的槍,拋了一個十分美妙的花式,然後,將槍直送到他的面前,道:「正因為

我已知道得太多了,所以你該知道,你們再能活下去的机會,也是微乎其微的了,明白麼?

」



  那人的身子突然向後退去,但是他只能退出半步,因為白素在他的身後,立時也用槍抵

住了他的後腦。那人的頸部變得僵硬了,他只有眼珠在轉動著。



  我又道:「我不能放你,因為我放了你。你們也會再來殺我,而且,你們對謀殺的安排

,是如此奇妙,我能不防你們麼?」



  那人的聲音發著抖,道:「你……你剛才說我活下去的希望,微乎其微,并不是說我不

能活了!」



  我道:「對,那要看你怎麼做了,除非你使我知道得更多,多得跟你一樣!」



  那人尖聲叫了出來,道:「不能,我不能那樣,他們一樣會毀了我的!」



  我冷笑著,道;「你或者還可以逃避?」



  那人的聲音之中,帶著哭音,道:「我無法逃避,他們可以控制我的思想,他們會趨使

我去自殺,他們會使我做出任何事情來。」



  我略呆了一呆。才道:「那麼,他們為什麼不趨使章達去自殺?而要指使人去謀殺他?

」



  「章達不同,你也不同,」那人喘著气:「地球上的人分成兩种,一种,他們只能探測

到腦電波,還未曾找到控制的辦法,但另一种,他們卻可以控制,可以令之做出任何事來。

」



  我的心頭在怦怦跳著,從白素面上的神色看來,她顯然也有同樣的感覺。



  我忙又問道:「他們是誰?」



  那人又尖叫了起來,道:「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別逼問我。」



  我又將搶向前伸了伸,道:「我一定要逼問你,一定要,你不說,我立即就打死你!」



  那人哭了起來,他想以雙手掩住臉,但是他根本無法那樣做,因為我的槍离他的面部太

近了,其間根本容不下他的手!



  他神經質地尖叫著,我則冷酷地道:「我從一數到五,朋友,別以為我不會開槍,你不

但殺了我的好友,而且,也令我几乎死去!」



  那人抽泣著,道:「章達的死,不關我們的事,只因為他發現了現在許多人的行動,已

不受自己的控制,他發現了他們的力量!」



  我要竭力鎮定心神,才能使自己繼續站著。在那一剎間,我是多麼想坐下來,好好地想

上一想!許多人的行動,不受自己的控制,而受著另一种神秘力量的控制,那是多麼可怕的

事情,那簡直是不可能的一种可怕!



  但是,我立即想起了章達和他的學生們在各地拍攝來的那些紀錄片,那些紀錄片中,除

了狂暴、混亂、殘酷之外,什麼也沒有,紀錄片中那些狂亂的人,難道他們是依照他們的本

性在行事,難道人的本性是那樣的,那更是不可能的事!



  在兩個不可能之間,我真不知該選擇哪一個不可能才算好。



  我又將槍送前了半寸,槍口一定很冷,因為當槍口碰到那人的額頭時,那人的身子,又

顫抖了起來。



  我道:「那很好,我也發現了他們的力量,我也難免一死的,我更不必顧忌什麼了!」



  我的手指,已慢慢在扣緊槍机,那人可以看到這一情形的,他突然怪叫了起來,道:「

好了,我說,我說,我說了,至少可以多活十几小時!」



  我的手指又慢慢松了開來。



  我的气息也十分急促,是以我要特地調勻气息,然後才能說話,我道:「好,是怎麼開

始的?」



  「我也說不上來,我們喜歡研究無線電,自己裝置了一個很完善的接收台,和世界各地

的業余無線電愛好者,都有聯絡……」



  我催道:「說下去。」



  那人又道:「忽然之間,我們對於改進我們的裝置,有了許多新的想法,這些想法,即

使最新的無線電技術書籍,也還未曾提到過,我們不斷改良著我們的裝置,有一些零件,根

本買不到,我們就自已動手來制造,我們忽然又知道了用一個特殊的方法,來提煉一种新的

半導体,使我們的設備更完善!」



  他在講的時候,眼珠一直望在槍管上。



  我將手槍向後縮了一縮,那人又道:「經過了一年的時間,我們完成了裝位,他們的通

訊,就直接開始了,我們這才知道,原來一切我們根本未曾學過的知識,全是他們給我們的

,是他們用微電波的方式,注入我們的腦中的,他們具有那种力量!」



  我沒有再說什麼,他也停了很久。



  是白素先打破沉寂,她問道:「那個球形体,就是他們的星球?」



  「不是,那是他們的一個太空站。」



  「這個太空站的距离是地球和太陽間的一百三十倍,對不對?」我問:「那麼他們的星

呢?」



  「我不知道,」那人低著頭:「我曾問過他們,但他們說,那實在太遠了,遠得不是我

們地球人所能夠想像得到的,他們來到了可以控制地球人腦電波之處,就停了下來,開始他

們的工作。」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道:「他們的工作,那是什麼?是──」



  我陡地打了一個冷顫,沒有再說下去。



  白素反倒比我鎮定得多,她接了下去,道:「是毀滅地球!」



  那人搖著頭,道:「不是毀滅地球上的人類。他們控制了許多可以受他們控制的人──

」



  他講到這里,我又打了一個寒顫。



  我的聲音,甚至有些發抖,我道:「他們……驅使那些人去暴亂,去盡量破坏,去毀滅

人類的文化,讓人回到原始時代?」



  那人抬起頭來,道:「或者說,讓人類的發展,走到了盡頭。」



  我像是在自言自語,道:「為什麼?他們為什麼要那樣做?」



  「地球人的科學發展,對任何星球上的人,總是有威脅的。」白素冷靜得使我惊訝:「

他們的思想概念,倒和我們差不多,他們也知道防患未然的道理!」



  我和那人都不出聲,房間中又靜了下來。過了好久,我才問道:「你……見過他們?」



  「沒有,我只見過那球形体,他們住在那球形体之中,我們听從命令,代他們做許多事

,他們供給我們最毫華的享受,有一些受驅使的人,會自動送錢來給我們,但是現在……完

了。」



  「你是說,我們這里發生的事,他們知道?」



  「是的,他們可以知道每個人的思想!」



  我并不怀疑那人的話,因為,他們至少知道我是假裝失憶的。



  我慢慢地放下了手中的槍,過了很久,才又問道:「章達的研究報告中,詳細地提到了

那种力量?那筆記本是你換走的。」



  「不是,是你們的仆人老蔡,他的腦電波,也是屬於可以控制的那一种,但是不十分穩

定,使他們不能隨心所欲地命令他。」



  我几乎感到眼前一陣發黑。白素也吃惊地睜大了雙眼!老蔡,還有許多人,我們根本無

法知道他們的腦電波是不是可以受控制?是以,他們也可以隨時做出完全出乎意料之外,和

人性毫無相合之處的事情來!



  我不禁苦笑著,任何人只要仔細想一想,這种事,實際存在的例子,實在太多了,人會

突然失去常性,好好地在工作崗位上的人,會离開工作,成群結隊地到街道上去呼囂扰亂,

有希望的年輕人,會拿著鋒銳的小刀,在街頭上殺人放火。



  甚至受了十多年教育的大學生,也會拿著木棒,敲打校舍的玻璃窗,盤据著校舍,而不

肯繼續接受教育。



  而現在全世界的科學,已經如此昌明,卻還有的地方,拚命在宣偉神跡,在宣傳巫跡而

又將一個活著的糟老頭子,當著神,當著巫。



  這一切,全是為了什麼?難道那是人的本性麼?如果那一切全是人的本性,那麼,人又

是為什麼活著?因為這些人的所作所為,根本不是為了使人好好地活下去,而是要使人在极

大的痛苦中死亡!



  但如果承認了那一切瘋狂,全都不是人類的本性,而這位瘋狂,卻又是實際的存在,發

生在我們的周圍,那又是什麼所造成的呢?



  在那麼遠的距离之外,有一艘太空船,主宰那太空船的人,已有方法控制一部份地球人

的腦電波,驅使他們去做違反人類本性的事,听起來實在有點匪夷所思,又如何解釋呢?



  我和白素兩人,好一會沒有出聲,我們只是不時對望一下,我們雖然沒有說什麼,但是

我們兩人的心情,卻全是一樣的。



  那就是,我們明白,地球人的發展,已經到了盡頭,在暴力、動亂、瘋狂、神巫橫行愚

昧和殘殺之下,地球人還能有什麼進步?



  雖然,地球人還不是全部那樣,但是有什麼用,一個像丁阿毛那樣,從來也未曾受過教

育的小流氓,就可以槍殺像章達那樣,對人類可以有巨大貢獻的學者!



  而如果像丁阿毛那樣的人,手中不幸有著權力的話,那麼,更可以輕而易舉地使成千成

万對人類可以有重大貢獻的人死去!



  我和白素,都看到了人類前途的黯淡,是以我們的心頭,都位是壓著一塊大石一樣。



  過了好久,我才問道:「他們那樣做,目的是為了什麼,你知道麼?」



  那人一直低著頭,直到我這時問他,他才又抬起了頭來,道:「我曾經問過。他們說,

地球人的科學如果再發展下去,總有一天,會發現他們的存在,他們的目的,就是不要地球

人發現他們。」



  我苦笑了一下,因為如果這是他們的目的,那麼他們將會輕而易舉,達到這個目的。



  而我的心中,一點也沒有慶幸的感覺,因為我絕不以為那比他們毀滅所有地球人好多少

,因為照現在的那种情形發展下去,整個地球上,根本沒有一塊安樂的土地,可以供給人們

居住!



  到處全是戰爭,到處全是暴力,那會令得地球人在极度的痛苦之中,苟延殘喘下去。



  在那一剎間,我倒希望我自己是屬於腦電波能受他們控制的那一類,那麼,在渾噩之中

,或者我還不會覺得有什麼痛苦。



  但是現在,顯然我不是屬於那一類的。



  我沒有再說什麼,只是站了起來。



  我一站起,白素也站了起來,我們不再理會那人,我們將手中的槍遠遠拋了開去,然後

,我們手拉著手,离開了那房間。



  我們在黑暗中走著,一直向前走著,我們根本不知道該到何處去,我們也不想到何處去

,只是不斷地走著,直到我們突然之間,發現無法再前進了,我們才一起站定。



  在我們的面前,是一幅高大的牆,那幅高大的牆,在一個死巷的末端,我們站著,呆呆

地望著那堵牆,心中不知是什麼滋味。



  在那些時間中,我和白素兩個人,像是在生存在另一個世界中一樣,在我們的心中,有

一种十分迷幻的感覺,彷佛一切全不存在了,存在的,只是一條又黑又窄的巷子,巷子的一

端,就是盡頭。



  一直到有兩個警員走近我們,用奇怪的眼光打量著我們時,我們才回到了現實世界來,

我們轉過身,走出了那巷子,在天色將明時,我們回到了家中。



  我們沒有再見到兩個人,我想,我們再也見不到他們兩個人了。



  因為在第三天,我們在晚報上看到了「豪華住宅神秘爆炸」的新聞,發生爆炸的,正是

前三天晚上下我們曾到過的地方。



  那兩個人,自然因泄露秘密,而受到了懲罰。



  而我們,怎麼辦呢?



                   尾聲



  在那以後的日子中,我們總以為一定會怀著一种十分恐懼的心理生活下去,因為我們已

經知道了一個那麼可怕的秘密,我們已知道人類是在漸漸趨向末日,有越來越多人,不受自

已的控制。



  可是出乎我們的意料之外,竟并沒有那樣的心倩,而只不過感到了一片茫然,而且,那

种茫然之感,不必多久,也就消失了。



  我想,那是因為人的觀念,不但受囿於空間,很難超出地球的范圍,總是以地球上的情

形,去推論其它星球,無法想像別的星球之上的生命,是什麼樣的形態,和有著什麼的能力

。同時,人的觀念,也受囿於時間,雖然明白了人類不是在向前發展,而是一步一步在走向

死胡同,但因為那种「前進」,是十分緩慢,不是一下子到來的,當結果出現之際,已遠在

我們的生命年齡之外了,所以,也就不那麼關切了。那是我找出來的原因,但是我卻未曾提

出來跟任何人討論過,甚至白素。



  因為我再也不想提起這件事來,這樣的事,甚至連想也不必去想它,那才能使人在渾渾

噩噩之中,渡完自己的生命。因為那絕不是想上一想,就可以有法子挽救的事,那是無法挽

救的。



  我們還是別想應該怎麼辦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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