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 怪 作者:倪匡   醫院各處走廊上的擴音器都傳出聲音:“原振俠醫生,請到院長室......原振 俠醫生,請到院長室......”   原振俠正從三樓的病房中走出來,醫院的三樓是兒童病房,有許多年幼的病人,有的 甚至是才出生不久的,原振俠和其他几個醫生,剛才就對一個有先天性心臟缺陷、出生才 三天的嬰兒作了詳細的檢查。   那嬰兒一切正常,就是左心瓣缺了一半,所以生存的機會只有百分之十,就算僥幸經 過了手朮校正,使他可以活下去,他一生也無法和正常人一樣生活。   所以,原振俠離開病房的時候,心情十分沉重。醫院中每天都有各色各樣、各種病人 離開人世,原振俠斷不是為了那嬰兒可能夭折而難過。他是在思索一個問題。   他想的是:在精子和卵子結合之后,受精卵在母體的子宮之中,按程序發育長大,雖 然在大多數的情形下,都會形成發育正常的胎兒,但是為何有那么多先天性有缺陷的胎兒 形成?   有些時候,胎兒的形成是有因由可以追尋的,但是更多的卻會全然原因不明!   像先天性心臟缺陷,是怎樣形成的呢?好好的一個胎兒,為什么在身體組織那么重要 的部分會忽然少了一點東西,以至于他的發育過程全是白費了的,因為他沒有什么活的機 會。   如果少了的是一只手指、一只耳朵,那全然不成問題,可是有先天性心臟缺陷的嬰兒, 好像有越來越多的趨勢,全世界的醫生都致力在研究其中的原因,可是直到如今為止,還 是一點結果都沒有!   原振俠就是在這種心情沉重的思索之中,從病房走出來有,所以擴音器中傳出來的聲 音雖然響亮,他也根本未曾注意,一直到有一個護士用驚訝的目光望定了他:“原醫生, 院長在找你!”   原振俠這才“啊”了一聲,聽到了廣播,走到電梯口,電梯恰好來到,他走了進去, 遇到了另一位醫生,向他打了個招呼,道 :“五樓那個怪老頭不行了?”原振俠苦笑了一 下,“五樓的那個怪老頭”是醫院中著名的病人,由原振俠主治,患的是肺癌,超過七十 歲的肺癌病人是完全沒有治愈希望的,醫生所能做到的,只是盡量減少病人的痛苦而已。 而這個病人被稱為“怪老頭子”,也是有原因的。   怪老頭子并不是模樣怪,而是他的行為怪,他獨住在五樓的一間頭等病房之中,送他 入院的是他三個女兒。入院那天的情形,原振俠記得很清楚,“怪老頭子”是由救護車送 來的,可是看來精神并不壞,堅持要自己走,非但不肯用擔架、輪椅,而且也不要他三個 女兒扶持。   怪老頭子的年紀超過七十,他的三個女兒,由三十余歲至四十余歲不等。雖然是送親 人入院,可是,這三個中年婦女卻還想在衣飾上表示她們是富貴人家,穿戴著許多俗氣而 不合時宜的珠寶首飾,而且,不顧醫院之中要保持寂靜的普通常識,用著類似女高音的啜 子在作聯珠炮的爭論。   當怪老頭入院之前,醫院方面已決定了原振俠作他的主治醫生,所以,當他堅持要自 己走路之際,因為他知道,一個絕症病人的求生意志可以使他忍受晚期症狀痛苦的能力增 加,這老病人看來精神也不差,這是一個好現象。   原振俠一直跟在他的身邊,怪老頭子顯得相當不耐煩,走了几步,就向原振俠瞪眼睛: “小伙子,別在我面前擺出一副醫生的架子來,我在念醫學院的時候,你這小子,當然還 沒出世!”   這句話,倒很出乎原振劍的意料之外,因為在病人未進院之前,作為主治醫師的,自 然需要熟悉病人的資料。   病人得了肺癌,已由種種檢查証實了,是毫無疑問的﹔而在病人生活資料上,卻絕未 証明病人本身也是一個醫生──通常,如果病人的職業是醫生的話,是一定會特別指出的。 原振俠還曾留意過,這個病人的職業欄上,填著“已退休”的字樣。   所以,那時,原振俠廉就用略帶驚訝的語氣道:“原來是前悲,請多多指教!”   這原來是一句十分普通的客套話,當知道對方的身份也是一個醫生而年紀又比自己大 許多的時候,自然應該這樣說法。   可是怪老頭子卻翻了翻眼睛:   “什么前輩,什么指教,指教什么,哼,電視劇看得太多了!”   這時,恰好有不少醫院中的人在附近,都聽到了原振俠和病人的對話,几乎每一個人 的心中都想:這老頭子真怪!“怪老頭子”的名字,在醫院上下,不脛而走,就是從那次 開始的。   原振俠當然并未介意,他不明白對方這樣說是什么意思,只好順口道:“老先生,雖 然你是醫生,可是現在,你是......”   他本想講“現在你是我的病人”,可是他的話才講到一半,怪老頭子大聲道:“住口, 誰告訴你,我是一個醫生?”   原振俠不禁愕然了,他望著對方:“剛才你自己說,你在醫學院的時候......”   老頭子一副不屑的神情:“我上過醫學院,難道就是醫生了嗎?哼,醫生,現在被人 稱為醫生的,算是什么東西!”   這句話一出自老頭子的口,不但原振俠怔呆,所有人都面面相覷,在醫院中罵醫生是 “什么東西”,這情形和在佛寺罵和尚是“禿驢”,也就沒有什么大小分別了。其時可以 聽到那句話的醫生,至少在五個以上,人人都不知道如何反應才好。   怪老頭子還十分得意,在講了那句話之后,還重重地“哼”了一聲,以示他對自己那 樣講,絕對沒有后悔或表示歉意之意。   原振俠知道,若果再在這個問題上糾纏下去,一定只有令得場面更加尷尬,所以他立 時轉向那三位女士:“三位是老先生的女兒嗎?”   三位女士年紀最大的一位,用宏亮的嗓音道:“是!我們要頭等病房!”   這時,爭執又起來了,老頭子立即抗議:“不,我不住頭等病房!”   三位女士堅持堅持:“要頭等病房!”   怪老頭子的聲音不低,三位女士的聲音更高,這種情形的爭執,在醫院中發生,本來 是十分惹人反感的,可是他們爭是的病房等級,而且是小輩堅持要住頭等病房,表示他們 的孝心,這又令人起敬,所以周圍的人雖然暗暗鄒眉,但也并沒有說什么。   原振俠在一旁,看著這樣爭下去,不是了局,就問:“老先生,頭等病房,適宜靜養, 既然三位......”   怪老頭子又打斷了原振俠的話頭:“住頭等病房,連和個人說話都沒有!”   三位女士之中的一位一撇嘴:“沒有喜歡聽你說話的!”   這一句話,把怪老頭子激怒了,他本來灰敗的臉色居然一下子就漲紅了,而且劇烈嗆 咳起來。   怪老頭子在嗆咳之際,神情顯得十分痛苦,可是他還是掙扎著把他的話說了出來:“你 懂得屁!人人都不喜歡聽,有什么關系?怎知我不會恰好遇到一個天才,聽得懂我的話?”   那位女士捱了罵,仍然是一副不服氣的神情,可是也不敢再說下去了。怪老頭連 連喘 氣,話都講不出來,就在他無法表示反對的當兒,三位女士已作出決定:住頭等病房。   于是,怪老頭就在原振俠、兩個護士、三個家人的簇擁之下,浩浩蕩蕩地進入了五樓 的一間頭等病房。   一直到了頭等病房,怪老頭子才喘定了氣,他氣吼吼地又講了几句話,原振俠聽了之 后,就不禁呆了一呆,因為那几句話是用又純又流利的德語講出來的,講的是“別以為全 世界都沒有人懂,就等于事實不存在!”   原振俠的訝異實在是有道理的,因為那怪老頭子的外形,看起來絕不像是會說如此流 利德語的人。對了,應該來說一下這個被稱為怪老頭子的老人的外形了。當然,這是說他 進院那天的外形。至于后來,人人都知道癌細胞是如何在吞噬著人的健康,會使病人的外 形起可怕的劇變,那就不必再形容了。   進院那天的怪老頭子,身形高大,但是卻已經相當瘦,額骨高聳﹔雜亂的短須和雜亂 的頭發全是花白班駁的﹔大手大腳,手上的指節骨都異常突出。他衣著隨便,穿的是一套 式樣十分古怪的西裝,那種樣子的西裝只有在那個時代作背景的電影之中,才能看得到。 手中拄著一根手杖-----如果沒有那根手杖,他又沒有人扶,只怕自己不能走動。   手杖是西式的,看來也十分殘舊了,手杖上有一個半圓形的球,倒是金光燦爛,可能 是純金或是K金鑄成的。這種神情的一個人,忽然說起流利的德語來,不是很值得驚訝么? 而且,他這句話,分明不是存心向人家說的,而是在自言自語,由此可知他平時在思考的 時候,也是習慣使用德語的。   原振俠所立即想到的:他自己曾念過醫學院,可能不是假的。   所以,他順口問了一句:“老先生曾在哪間醫學院進修過?”怪老頭只是悶哼了一聲, 當時并沒有回答,一直到好几天后,原振俠才從和他的一番對話中,多少知道了一些他在 什么醫學院進修過的資料。   原振俠記不清是怪老頭子入院之后多少天的事了,大抵不會超過一個星期。   怪老頭子當然是有名字的,他有一個相當冷僻的姓:厲,名字是大遒。可是人人在背 后都叫他怪老頭子,當面,自然稱他厲老先生。   几天信下來,怪老頭子倒并沒有什么怪行,可是他對醫藥方面知識之丰富、熟諗,凡 是和接觸過的醫生或護士,都認為他是一位極其杰出的醫生!可是他又曾當眾否認過他是 醫生。   有一天,醫院院長和原振俠一起從病房出來之后,就曾說過:“真奇怪,怪老頭子應 該是一位極其出色的醫生,厲大遒,怎么從來沒聽說過他的名字?,只知道有一位杰出的 數學家叫吳大遒。”   原振俠笑道:“叫大遒這個名字的人多得很,清朝就有一個詞人叫錢大遒。或許他曾 改過名字,所以你不知道有這個人。”   院長搖了搖頭,原振俠也知道自己這樣說,在道理上不是十分講得通, 因為院長在醫 學界的資格相當老,一位杰出的醫生,又是中國人,沒有理由是他從來沒聽說過的名字!   當時,他們的談話到此為止,并沒有深究下去。兩三天之后,當原振俠替老頭子檢查 了一下,發現他的病越來越惡化之際,勉強安慰他几句時,怪老頭“哼”了一聲:“你是 在日本學醫的吧!”   原振俠不敢怠慢,忙道:“是,日本輕見醫學院!”   怪老頭子“哼”了一聲:“日本人最虛偽了,還要鼓勵病人用意志活下去!”   原振俠道:“日本民族性有他們虛偽的一面,但是我不認為醫生鼓勵病人盡量運用求 生的意志是一種虛偽的事情!”   怪老頭子又“哼”了一聲:“輕見這個人在德國的時候,我見過他,他的名字很怪, 好像是小......小......”   原振俠道:“輕見小劍,輕見醫學院,就是他所創辦的,相當有地位。”   怪老頭子嘲弄似地笑了起來:“日本的醫學,先學荷蘭,又學德國,現在,又唯美國 是尚,一塌糊涂,從來也沒有自己的創造!”   原振俠聽得出對方的語氣當中,對自己充滿了輕視,他也不禁有點生氣。   原振俠雖然生氣,但當然不會在一個垂死的病人面前發作,他只是道:“厲老先生是 在德國學醫的?”   這一句普通的問題,怪老頭子反應也是十分古怪,他雙眼睜得極大,望著天花板,像 是正在緬懷著遙遠的往事。   過了好久,他才從回憶中醒了過來,忽然又激動了起來:“德國又怎么樣?德國人自 認為是醫學先驅----”在這里,他來了一句用德語講的話,全然是模仿德國人的語氣說的 “現代醫學從德國開始!”   然后,他又是“哼”地一聲:“狗屁!德國人一點想象力都沒有,沒有想象力,怎樣 做得好一個醫生?”   他在講最后一句話時,向原振俠望來,像是征求原振俠的同意。   一般來說,大多數人都會認為醫學是一門腳踏實地的科學,注重實驗的結果,不肓作 想象,自然對怪老頭子的意見不會同意。   可是原振俠本來是一個想象力十分丰富的人,他又曾有過許多怪異奇幻的經歷,所以 他對老頭子的說法,倒是同意的,他由衷地道:“是!”   怪老頭子高興了起來,忽然收劍了高興的神情,長嘆了一聲,喃喃自語:“有什么用, 有什么用!”   原振俠見他忽然傷感起來,就不和他再說下去,作了一個手勢,示意他好好休息,就 要離開,當原振俠要拉開門之際,忽然聽到怪老頭子講了一句話:“我有一個兒子!”   一個人,尤其是一個老人,人一個兒子,那是普通之極的事情,原振俠聽后,只是“嗯” 了一聲,連身子都沒有過來。   可是,怪老頭子接下來的一句話,卻令原振俠像是當背心被人重重地打了一拳一樣! 怪老子接著說:“可是我又殺死了他!”原振俠一怔之下,立時轉過身來,發現怪老頭子 的雙眼直視怪老頭子的雙眼,直視著天花板,神色惘然,看來剛才那句話,他根本不是對 原振俠講的,只是在自言自語!原振俠呆了一呆,一時之間,倒不知如何接口好,怪老頭 子雙手發顫,舉了起來,掩住了臉,喉間發出了一陣抽噎來。   怪老頭子的行動和他所發出的聲音,足可以令人知道他的內心痛苦莫明。原振俠在震 動之余,心中“啊”了一聲!這老人,他曾經殺死過自己的兒子!   如果眼前的老人是一普通人,原振俠一定不會想到旁的方面,可是那怪老頭子,夫論 從哪方面來看,都是一個醫生,那么他的話就可以從另外一個角度來理解,譬如說,他的 兒子生了病,由他來醫治,而結果不治,那么也可說是他殺了自己的兒子﹔更有可能,在 醫治的過程中,他曾犯過錯誤,導致他的兒子死亡,在心理上,他會認為他殺死了自己的。 另外還有可能的是,怪老頭子在強烈的藥物治療之下,起了幻覺,把一件根本沒有發生過 的事,當作發生過。   究竟是一種什么樣的情形,原振俠在未曾確切知道之前,自然不知道如何反應才好。   而就在這時,怪老頭子的雙手抖得更厲害,他仍然用手掩著臉,嗚咽的語聲自他的指 縫之中迸出來:“我不能不殺他,不能不殺他!”   這兩句話,原振俠是聽得清楚的,接下來,又有几句話,由于他一面抽噎,一面說著 所以全然聽不清楚。原振俠聽了那兩句話心中更是怵然。因為從這兩句話聽來,他不像是 在什么醫治過程中殺了人,而是故意的謀殺,只不過當時的情形是他“不能不殺他”而已! 原振俠來到了床邊,低聲叫道:“厲老先生!厲老先生!”怪老頭子停止了抽噎,剎那間 靜了下來,靜得原振俠認為他几乎沒有呼吸了,才聽得他的聲音:“剛才我在自言自語, 你當作什么也沒聽到吧!”   原振俠又怔了一怔,在當時的情形下他實在不能做什么。   對方是一個垂死的病人,就算他真的殺死過自己的兒子,也是無法追究的事情,他只 好答應著,走出了病房。雖然以后几天,再沒有聽得怪老頭子提起過什么兒子的事來,但 是原振俠心中,始終存著一個疑團。   這個疑團,也沒存在多久,就解開了。那是兩三天之后,那三位女士又一起來探訪她 們的父親之后的事。   三位女士顯然都已嫁了人,而且各有自己的家庭,可是他們每次來,都是一起來的, 這次也不例外,當她們離開之際,原振俠在醫院門口,遇見了她們,想起了怪老頭子那天 的話,就叫住了她們,問:“厲老先生有一個兒子----你們的兄弟?”   原振俠才問了一句,那三位女士陡然之間嘻哈大笑了起來,那真令得原振俠莫名其妙, 問起她們的兄弟,而這個兄弟又有可能是給她們的父親殺死的,那又有什么好笑的?   原振俠也不知道如何去制止那三位女士的狂笑,他只好等著,一直等到她們總算停住 了笑聲,其中一個才道:“老頭子想兒子想瘋了,他只有我們三個女兒,哪里來的兒子!”   原振俠“啊”地一聲:“可是......可是......”   他在考慮,是不是要把那怪老頭子的話講出來,因為那畢竟是一件不尋常的事,可是 就在他猶豫間,另一位女士已經道:“他還說,他殺死了他的兒子,是不是?”   還有兩位道:“他終于對人講了,那么多天才講,真不容易!他不想住頭等病房,就 是好向別人講他的這件事!天曉得,誰會聽他的?”   原振俠不禁啼笑皆非:“ 三位的意思是,根本沒這回事?”   三位女士道:“他也曾一本正經地對我們說過,那時我們母親還在,母親就罵他是神 經病,想要兒子想瘋了,胡說八道!”   原振俠大大地吁了一口氣,疑團消散,他又問“厲老先生......曾是一位醫生?”   三位女士又互相望著,現出了十分滑稽的神情來,用夸張的聲音反問:“醫生”   原振俠怔了一怔,看得出這三個女兒對她們的父親的了解,連表面程度都不夠,對于 這一點,原振俠實在無法掩飾對她們的不滿:“厲老先生是一位很有資格的醫生,們曾在 德國留學,攻讀醫學,你們應該知道這一點!”   三姐妹互相望著,像是聽到了最可笑的笑話一樣,紛紛道:“留學?”“在德國攻讀?” “留學?”就像她們從來沒有聽過那些名詞一樣,接著,她們三人又一起哈哈大笑起來!   原振俠的心中實在十分疑惑,做女兒的對父親再不了解,也不可能到達這種程度,這 其中,自然大有蹺蹊在!他定了定神,問:“那么,厲老先生是干什么的?”   三位女士異口同聲答:“他?什么也不干!”   原振俠不禁又好氣又好笑:“什么也不干,那么,何以為生?靠什么生活?”   三位女士又笑了起來,一個道:“醫生,靠祖產,祖先有產業,你明白嗎?”   原振俠搖著頭:“不明白,我不明白何以你們對自己的父親知道得那么少?”   三位女士一怔:“少?輪到我們不明白了,你說的關于他的一切,我們聽來像是天方 夜譚一樣!”   原振俠悶哼了一聲:“至少,你們應該聽他們講過德語,就知道他到過德國!”   三人一起搖頭:“他極少和我們講話,小時候,我們對他的印象是,他只是躲在鄉下 那幢古老大屋的一個屬于他自己的角落中,你當然知道,鄉下的大屋大起來,可以大得嚇 死人,哪像現在,有几間房間,就算是花園洋房了!而我們家的屋子又特別大,他躲在一 角,誰也見不到他,還講什么話?“   原振俠心想,原來,厲大遒不是到了年紀老了才怪的,年輕的時候,已經是怪人了!   他又問:”那么你們的母親呢?難道令堂不向你們提及厲老先生的事?   三姐妹中的大姐搖著頭:“我媽媽也很少見到他,她是鄉下一個窮家女,忽然厲家少 爺----就是我爸爸,派人來提親 ,那還有什么話說的,當然就千順萬順地嫁了過去,厲家 在鄉下十分有錢,我祖父又故世得早,財產全由我爸爸掌管著,我母親日子當然過得丰衣 足食,可是我爸爸不怎么見她,母親倒是經常對我們說......”    說到這里,另一位女士打斷了她的話頭:“這些家里的事,不必對人家說了!”   原振俠道:“不!不!知道病人的情形越多,對病人越有幫助!”   當他這樣說的時候,他心中不禁暗暗罵自己一聲“卑鄙”。雖然他說的話,是毋容反 駁的。但是他自己心中雪亮,這時自己不斷地追問,只是對這位看來充滿了神秘色彩的厲 大遒先生有了好奇心,想知道更多一點有關他的事而已!   他這樣講了之后,三姐妹沉默了半刻,大姐才問:“老人家的病已經沒有希望了,是 不是?”   原振俠嘆了一聲,又攤了攤手:“是的,只不過在拖時間而已!”得到了這樣的回答, 三姐妹并沒有什么悲戚的表示,只是互相望了一眼,原振俠又想追問,可是又覺得這有點 故意在打聽人家的隱私,所以一時間不知如何開口才好。   幸而那三位女士的發表欲相當強,不等原振俠再問,大姐說道:“我們母親在我們小 時候,常形容她見老頭子的次數少,說是有三年,寒天特別冷,她替父親送被子去,就有 了我們三姐妹!”原振俠聽了, 不知道是笑好,還是驚愕好,夫婦之間見面少到這種程度, 也算是罕見的了。自然,在以前鄉下的富豪家庭之中,可能有這種情形發生,但通常都是 男方另外有了堪眷念的女人,才會這樣,但是聽來,厲大遒的情形卻又不是這樣!原振俠 再問:“令尊一直是自己一個人住在大屋的一角?”   大姐道:“是啊,我們母親去世很早,他也沒有續娶,后來離開了鄉間,來到了大城 市,那時我們三姐妹,還要人照顧,他就雇了人來照顧我們,造了一間大屋子,他就躲在 屋子的三樓,也不讓我們上去,連吃飯,一家人都是不在一起吃的!”   這種情形,除了說明厲大遒是一個性情孤僻的人之外,似乎沒有別的解釋。   可是從這十來天,原振俠和他接觸的情形看來,厲大遒怪是有點怪,但決不是如此孤 僻的人!          厲大遒不但滿頭滿臉全是青筋,而且,手還劇烈地發著抖,指著他的三個女兒,雙眼 睜得極大,看他的情形,分明是在盛怒的狀態之中,有什么話要責問他的三個女兒,可是 他的身體又實在太虛弱,所以除了用發顫的手指指著和不住地喘氣之外,什么都不能做! 那時候,在他身旁的一個護士也嚇壞了,連忙去扶他,想把他顫動的身子按下去,但是厲 大遒卻掙扎著,堅決要坐起來,護士沒有法子,只好扶著他坐了起來,當他勉強坐起來時, 他全身的骨節都在發出“格格”的聲音來,那種發自一個垂死的老人體內的異音,聽了, 真叫人感到死亡之神已經直逼而來!   原振俠也忙到了病床旁,在他的背上敲著,示意護士也都那樣做。   三姐妹互相望著,神情既是驚愕又是惶然,她們還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么。   這時,原振俠也只認為,老人聽到了三個女兒在他的病床之前,公然計論他的遺產而 生氣--這是垂死老人的通常反應。   過了一兩分鐘,厲大遒才緩過了一口氣來,顫聲道:“你......怎么知道......有...... 一個大保險箱?     三女兒指著自己的心口,一時之間,不知如何回答才好,厲大遒的聲音聽來短促而淒 厲,簡直象是用哨子吹出來的一樣:“說!”   三女兒忙道:“是......我說,我說!有一次,我上三樓去......你在午睡......我 當然看到了那個......放在你床邊的大保險箱!”   厲大遒的神情更加恐怖:“你......你......我不准你們上三樓......你上去...... 干什么?”   三女兒被她父親逼問得几乎哭了出來:“爸,那是好几年之前的事,我早忘記忘記為 什么要到三樓去了!”   厲大遒急速地喘氣,喘了好一會兒才停止,原振俠示意護士讓他躺下來,可是他卻不 肯,指著原振俠,一面喘氣,一面道:“你們聽著,在這里的人......全都聽著......全 都......”   原振俠道:“有什么話,慢慢再說!”   在他說了這句話之后,接下來厲大遒所說的話,真令他目瞪口呆!   那保險箱中有什么東西,他似乎十分難以說出口來,“的”了很久,身子猛烈發抖, 一口氣緩不過來,看來像是就此要咽氣一樣。這時,三位女士緊張之極,一起在床前,望 著她們的父親。   原振俠知道,這三位女士對父親根本沒有什么感情,這時她們這樣望著老人家,絕不 是關心老人,而是關心那口大保險箱中有什么金銀財寶和他准備如何處理而已!正當原振 俠這樣想的時候,老人一口氣又緩了過來,說了一句人絕不能相信自己耳朵的話來。   老人還是沒有說出保險箱中的是什么,他只是努力把一直指著原振俠的手指,離原振 更近了些,尖聲道:“我把那保險箱......送給你!一切歸你全權處理!”   接著他又道:“你們聽到了沒有,那口大保險箱和箱中的......的......全都屬于他 所有!”   這兩句話一出口,不但原振俠錯愕之極,三位女士更是張大了口,合不攏來!   原振俠陡然一震之后,用力搖了搖頭,他做夢也想不到自己會卷入厲大遒的遺產糾紛 之中,他在几秒鐘之后就定下神來,忙道:“厲老先生,我不會要你任何東西的!”   厲大遒的喉際,發出了一下可怕的聲音來,顫抖的瘦得只剩骨頭的大手,一下子抓住 了原振俠的手腕,手是冰冷的,在那一剎那間,原振俠在感覺上就像是被什么鬼怪抓住了 一樣。   厲大遒抓住了原振俠的手,又道:“我那口大保險箱是屬于你的,這是我的遺囑,現 在有証人......聽到我這朮說,......我還會通知律師......正式......”   原振俠心中,已再也沒有法子說下去,只是喘著氣,原振俠向那三位女士望去,只見 那三位女士都對他怒目而視。   原振俠心中,真是既好氣又好笑,心想自己真可以說是無辜之極了,他忙道:“三位, 你們放心,令尊的東西我絕不會要,當然歸你們所有!”   在三位女士還在回味著原振俠的話、考究是真是假之際,厲大遒再次尖叫:“不,那 是你的,是......你的......是我......”   厲大遒叫到這里,顯然已超過了他體力所能支持的極限,身子一陣抽搐,雙眼向上一 翻,原振俠忙道:“快,准備注射器!”   急需應用的藥品,就放在病房中,護士立即准備好,原振俠提起注射器,將藥物注射 進了老人的手臂之中,老人總算不算再翻眼,眼皮垂了下來,護士將他的身子慢慢放了下 來。   原振俠看看病情暫時不會有什么惡化,才吁了一口氣,向三位女士作了一個手勢,示 意她們離開病房,走到了走廊的一端,雖然他心中覺得事情荒唐可笑,但他還是十分正色 地道:“什么大保險箱、小保險箱,我絕對不會要的,你們請放心!”   三位女士直到此際,才算心頭落了一塊大石關,不約而同地一起松了一口氣。原振俠 又道:“從此以后,請你們也別在老人家面前,提起遺囑遺產的事了!”   三姐妹一起苦笑,大姐道:“原醫生,你不知道,爸爸......初到這里時,還有不少 祖產,可是......坐吃山空,已經只剩下一個空殼,我們三姐妹替他東挪西借,墊進去不 少,這大保險箱是我們唯一的指望......”   原振俠聽到這里,几乎想要嘔吐反胃了,忙一揮手:“行了,還是你們的指望,別再 多說了!”   大姐這才訕訕地住了口,一副不好意思的神情,可是卻又掩不住心中的高興。   在那次之后,厲大遒的情形更壞,很少講話,即使他在勉強有精神可以講話的時候, 他也絕口不再提那口保險箱的事,原振俠自然更不會提,因為他根本沒有把這件事當真和 放在心上。   又隔了若干天,原振俠和另外兩個醫生會診厲大遒,三位醫生心中都在搖頭,可是厲 大遒那天,精神又特別好。三位醫生偶然地提到了一個醫學上的問題,有屯一些爭執。   他們偶然提到的問題,是“試管嬰兒”。一個醫生不知是怎么開始的,悶悶地便說了 一句:“現在的所謂試管嬰兒, 這一個名稱其實是不對的,其實還是母體嬰兒!”   那醫生道:“把卵子自母體中取出來,使精子和卵子在試管之中,然后,又把受了精 的卵子,移植回母體的子宮去讓受精的卵子仍然在母體的子宮內發育成長,再通過正常的 生產程序生產出來,這難道就可以把嬰兒稱為試管嬰兒了?”   原振俠也參加了討論:“這名稱的確值得商榷。可是,生命最初形成卻又實在是在試 管之中完成的,似乎也可以這樣稱呼。”   那首先提出問題的醫生道:“如果嬰兒一直到發育成長到成為正式的生命,我的意思 是,到他可以用他自己的器官呼吸空氣,就像胎兒離開了母體之后的情形那樣之前,全是 在試管中度過的,那這個名稱才正確!”   另一個醫生笑了起來:“這是人類的理想之一,將來,生命 ,下一代的生命全從培 養器中培養出來,女人可以不必懷孕,不必再受分娩的痛苦,不會因為懷孕分娩而影響女 性美妙的線條,哈哈哈,這多美妙,只不過,這不知道是多少年以后、將來的事了!”   當他們說到這里的時候,忽然聽到躺在病床上的厲大遒發出了“哼”的一下冷笑聲來。   那剛才打著哈哈的醫生還笑著問:“厲老先生,我說得不對嗎?”   這些日子來,醫院中的醫生都知道“怪老頭子”醫學知識之丰富絕不在專業醫生之下, 所以對他都相當尊重。但當時那醫生這樣問,自然也不會有真正向厲大遒請教的意思在內, 只不過是順口說說而已。因為所謂“試管嬰兒”這種醫學上的突破,還是近几年來的事, 就算厲大遒曾攻過醫學院,那也是很多年之前有事了,在三四十年之前,那種情形,是想 也不會有人去想及的,厲大遒當然也不會有什么意見發表。   可是,在那位醫生一問之后,厲大遒卻道:“哼,只是將來的事嗎?”   他這句話,自然是針對那醫生剛才的那番話而說的,那醫生立即笑道:“不是將來的 事,難道是過去的事了?”   厲大遒沒有再說什么,閉上了眼睛,只是在他臉上流露出來的那種神情,卻是人人都 可以看得出來,那醫生年紀輕,有點不服氣,還想再說什么,可是原振俠卻作了一個手勢, 阻攔了他。那兩個醫生離去之后不久,原振俠還留在病房之中,卻聽得厲大遒已經進入神 智不清的狀態之中了,在醫院擴音器召喚原振俠到院長室去的時候,在電梯中,一個醫生 提起“五樓怪老頭子不行了”,倒使原振俠想起怪老頭子入院后的種種神情來。   在這些日子來,原振俠對厲大遒倒是有相當程度的好感,至少,他是一個十分神秘的 病人,不但被稱為“怪老頭子”,而且,使人感到一些神秘的事環繞著他,可是他自己的 話,又令人莫名其妙,什么他有一個兒子,又被他殺死了云云。             原振俠一面想著,一面來到了院長室的門口,他敲了敲門,聽到院長室中有個相當洪 亮的陌生笑聲傳出來,當他推門進去時,看見了一個身形壯碩的西方老人,一頭銀發,配 著一件鮮紅色的襯衫,正一面笑著,一面和院長說著話,原振俠雖然從來也沒曾見過他, 可是這時,卻也不由自主地“啊”了一聲,立時叫出了他的名字:“馮森樂博士,你是什 么時候來到東方的?”   那個壯碩的西方老人,若是有現役醫生而不知道他的大名和未曾見過他的相片的,那 情形就像是現役的職業圍棋手不知道林海峰一樣的不可思議。   馮森樂博士是德國人,當他以最優秀的成績在德國最著名的醫學院畢業之后,几十年 來,在人類醫學的發展上,不知作出了多少貢獻,贏得了舉世的崇仰和尊敬,是醫學界的 巨人,難怪原振俠一看到他,就由衷地表示著自己的敬佩和高興。   馮森樂博士的地位雖然高,但是人卻十分隨和,呵呵笑著:“純粹是私人旅行___”他 指著院長:“同時,也到處看看老朋友!”   原振俠陪著笑,搓著手:“能不能替我們作一個短短的講話呢?”   原振俠是醫院中醫生同樂會的干事,他想趁此機會,請馮森樂博士對醫院的醫生講一 次話,那肯定可以獲益匪淺。但是馮森樂博士卻搖頭:“小伙子,讓我好好度一次假,好 不好?”   原振俠當然不便勉強,院長已經道:“別打擾他,他也需要休息的。振俠,剛才接到 報告,五樓的厲大遒已經在彌留階段了?”   這時,多半是為了禮貌,所以院長和原振俠之間的對話,也是用德語進行的。原振俠 點頭:“是,就是今天的事情了!”   院長道:“應該通知厲大遒的家人!”   他們的對話之中,提到兩次“厲大遒”的名字,馮森樂博士現出了訝異和沉思的神情 來,問:“厲大遒?那是一個中國人的名字?”   原振俠和院長都想不出何以馮森樂博士會對一個垂死的病人的名字感到興趣,所以聽 了他的問題之后,只是順口答應了一句:“是”   原振俠在回答之后,本來已不必再留在院長室了,可是他覺得,能夠看到馮森樂博士, 是一種難得的榮幸,所以依戀著不想就走。馮森樂博士想了一想,拿起紙和筆,在紙上相 當困難地寫起中國字來。   他雖然是人類歷史上最杰出的科學家,可是要一個西方人寫中國的漢字,其困難程度 是可想而知的。原振俠和院長都知道他想寫什么,都用有趣的神情看著他,過了一會兒, 看見他寫出了三個字來,除了中間一個“大”字,一下子就可以看得出來之外,另外一上 一下兩個字,真認不出是什么字來。   可是馮森樂博士卻一本正經地問:“厲大遒,中國字是這樣寫的?”   他這樣一問,原振俠和院長都不由自主地發出了“啊”的一聲,這實在是很令人 驚訝 的事,那另外兩個字本來是無法認得出是什么字來的,可是這時,經馮森樂博士一問,看 起來,一個真像是“厲”字,而另一個,也恰擬“遒”字!   原振俠和院長互望了一眼,心中大是疑惑,因為即使是中國人,在聽到了“厲大遒” 三個字之后,也未必能肯定寫出這三個字來,何況是馮森樂博士!   原振俠首先覺得奇怪道:“博士,你怎么會寫出這三個漢字來的?”   博士“啊”了一聲:“真是他,他快死了?我要去看看他!”能夠使馮森樂博士這樣 震動這樣急于相見的人,絕不會是一個普通人,這一點,絕對可以肯定。可是厲大遒,他 卻不過是一個怪老頭子而已!在原振俠和院長還未曾弄明白是怎么一回事時,博士已經是 一副急不可待的樣子。原振俠忙道:“請跟我來!”   他帶著馮森樂博士,向外走去。院長急急跟在后面。博士一經過醫院的走廊,立時被 人認了出來,造成了極大的轟動,不論是年長的還是年輕的醫生,都像被磁石吸引了一樣, 跟在他們的后面,以致進電梯時,電梯中因為人太多而發出了過重的警告!院長千勸萬勸, 才勸得几個人不情不愿地離開了電梯,升向五樓。在電梯中。博士道:“這位厲大遒先生, 是我求學時期最要好的同學!”   原振俠是聽厲大遒自己說過,曾在德國讀過醫學院的,雖然這件事連他的三個女兒都 不知道。所以這時原振俠聽了,并不感到十分意外。   博士繼續以感慨萬千的語氣道:“那時,大家都是那么年輕!他是那么出色......”   博士一面說著,一面搖頭:“有一次,他和一位老教授發生了爭執,他堅持說,作為 一名醫生,如果沒有想像力,就不配,而教授斥責他的那句話。啊!就是那句話,使我對 醫學的觀念起了極大的改變,我受了他的影響,才在醫學上有了成就!”   博士的那一番話,更是聽得人人目定口呆,沒有人想得到怪老頭子竟然有那么大的來 頭,連世界公認的當代最偉大的醫學家,都是因為在觀念上受了他一句話的影響,而才有 今日的成就的!   博士繼續說著:“盡管他和教授之間經常有爭執,但他是如此出色,學校方面十分器 重他,授權他可以單獨隨時使用學校實驗室的任何設備,對于一個還未曾讀畢課程的學生 來說,這是開校以來,從未有過的殊榮,當時所有學生,誰不羨慕!”   博士說到這里,電梯已到五樓,所有的人,又跟著原振俠走向厲大遒的病房。   那三位女士,這時正在病房的門外,忽然看到那么多人洶涌而來,不知發生了什么事, 嚇得有點不知所措。原振俠來到了近前,她們齊聲叫道:“原醫生!我爸爸......”   原振俠一面推開病房的門,一面示意她們三人跟進來,馮森樂博士一下子就來到病床 前,先是呆了一呆,那是自然而然的反應,他們兩人當年再親密,這時,已分開了几十年, 而且厲大遒又垂死,樣子自然完全改變了,但在一呆之后,他已叫著:“大遒!大遒!看 看是誰來看你?馮森樂!漢斯.馮森樂!   然而,躺在床上的厲大遒,卻一點反應也沒有。馮森樂博士翻開他的眼皮,看了一眼, 神情苦澀:   “我......來遲了!”   就在這時,厲大遒的喉間發出了一下怪異的聲音,博士嘆了一聲,拉起了床單,慢慢 地蓋上了厲大遒的臉,這表示,病房已與世長辭了。博士難過地搖著頭,轉身走了出去, 原振俠忙道:“博士,我希望在你那多了解一下厲先生當年在德國的事情!”   博士想了一想:“可以,我在院長室等你!”   原振俠本來還有點懷疑博士口中的那個厲大遒,是不是就是這個厲大遒,但是聽得博 士提到了想像力和醫生之后,原振俠再無法懷疑,因為同樣的話,他不止聽厲大遒說過一 次了!   博士和院長離去,當病人死了之后,醫生需要做的事,只是簽發死亡証而已,原振俠 在病床前站了一會,嘆息了一下,耳中傳來那三姐妹毫無感情的哭聲,覺得很不是味道。 吩咐了几句,准備離去時,三姐妹中的大姐叫住了他:“原醫生,宣讀遺囑那天,律師說 你必須在場!”   原振俠怔了一怔:“我什么都不要,何必在場?”   大姐嘆了一聲:“爸那天在當眾宣布之后,后來又把律師找來,把......那保險箱的 事,正式寫進了遺囑之中,所以律師說你必須在場!”   原振俠苦笑了一下:“好,我到一到就走!”   三姐妹的神情像是還不是很相信原振俠真的肯放棄那只可能有著巨大財富的保險箱, 可是又不敢叫原振俠再下次保証,那種患得患失的尷尬神情,使原振俠絕不愿再看下去, 轉身就走出了病房。   當原振俠來到了院長室的時候,院長室中擠滿了人,博士正在說:“看樣子,我再在 貴院,貴院的正常工作完全沒有辦法展開了,我還是快離開吧!”   擠在院長室中的人,一起發出了反對的聲音,可是博士已從人群中擠了出來,向原振 俠眨了眨眼,原振俠會意,忙跟在博士的身后。跟在博士身后的人很多,可是原振俠一直 是最貼近他的一個,所以當博士上了他自己的車子之后,原振俠立即跟了上去,車子立即 發動,其余的人,就只好頓足。   車子駛出了一會兒,博士才道:“這些年來,我一直奇怪,厲大遒這個名字,應該是 舉世皆知才是,何以竟然完全沒有人知道?你可知道他在干什么?放棄了醫生的職業 了?”   原振俠道:“據我所知,他根本沒有當醫生,而這些年來,他什么也沒做過!”   馮森樂博士用斷然的語氣道:“不可能,當年在醫學院中,他曾有過三天三夜在實驗 室工作不眠不休的記錄,這個人,醫學院上下,都稱他對醫學有狂熱,他則自稱只是對生 命有狂熱,因為醫學是最接近生命的科學。這樣的一個人,怎么可能放棄醫學?放棄行醫、 放棄進一步觀察生命奧秘的機會?不可能!”   原振俠苦笑了一下,聽你這樣說,我也覺得不可能,可是事實卻是,他的三個女甚至 不知道他曾留學德國,更不知道他學過醫!”   正在駕車的博士,一聽得這樣說,驚訝得目定口呆,車子几乎撞上路邊的電燈柱!      原振俠接著,把他所知的有關厲大遒的一切,都簡略地敘述了一下。   博士道:“他一定是在暗中研究什么,只可惜沒有成功而已!”   原振俠搖頭:“雖然他長時間獨居,可是看情形也不像是他擁有一間私人研究室!”   博士仍然驚訝不已:“為什么,真怪,他的行為一直是十分怪異的,就像當時,還差 几個月就可以取得正式文憑時,他突然走了一樣!”   原振俠揚了揚眉,沒有插言,博士又續道:“雖然,人人都公認,連學院的考試委員 會也認為,對厲大遒的天才來說,有沒有正式的文憑是絕不重要的,憑他的研究,遲早, 全世界醫學院都會樂意授給他任何榮銜,可是一聲不響就走了......唉,我一直以為那是 由于戰爭的緣故,現在看來......不是很像!”   原振俠反問:“因為戰爭?”   博士道:“是,那時,中國正受到日本的侵略,而他又是一個熱情洋溢的人,我們都 猜他一定是回國去貢獻他的所長了!”   原振俠喃喃地道:“熱情洋溢?”   他對這四個字的評語,實在無法不表示懷疑,因為就他所知,厲大遒完全不屬于那一 類型的人物!   博士聽出了他語氣之中的疑惑:“當然是,他和女同學之間的浪漫史,多得數不完, 而在離開之前大半年,他和一位金發美女公然同居!”   原振俠“啊”地一聲,急忙問:“在他的眾多女友之中,或者是那位和他同居了半年 的金發美女,是不是曾懷過孕的?”   博士半轉過頭,奇怪地望了原振俠一眼,像是覺得這個問題十分突兀。   原振俠解釋了一下,厲大遒曾提及過他有一個兒子而他又殺死了兒子的話。博士皺著 眉,停了片刻,道:   “我知道,他曾經利用學院的實驗設備,替女同學做過几次人工流產手朮,那是輕而 易舉的事,有几次,不怕你笑,我們爭著做他的助手!”   原振俠聽博士講得那么坦白,他不禁會心地笑了起來,誰不曾年輕過呢?年輕人總有 點胡鬧荒唐事的。馮森樂博士一直到現在都那么開朗活潑,年輕時自然是學院中出名的搗 蛋人物之一了!   原振俠忍不住問:“那么,會不會是......在他進行的人工流產手朮中,有的是他...... 的孩子?所以到了晚年,他因為沒有兒子,而形成了一種幻覺?”   博士遲疑了一下:“不能抹煞這個可能,可是......可是他是一個看得開的人,或許, 人到了年紀大了,想法會改變?”   原振俠攤了攤手,這是一個無法回答的問題,他又問:“厲大遒的主修科目是......”   博士立即道:“產科,他主修產科的原因是,生命是從精子與卵子的結合開始的,他...... 有一次,對我說過一項他的幻想......”   博士說到這里,頓了一頓,才又道:“他說,婦女在懷孕、生育的過程之中,要忍受 長時期的痛苦,這是男女不能平等的主要原因,他還說,將來,人類生育下一代,一定是 在人體以外進行,胎兒在人造子宮之中發育成長,到一定時候,從人造子宮中取出來就是 一個新生命!”   原振俠不禁聽得呆了,博士感嘆道:“這種想法,在現在聽來,當然不算是什么,可 是想想 ,他是在半個世紀之前,已經有這樣的想法的,而且,他不但想,還著手研究過! 他得到學院的允許,可以自由使用學院的一切實驗研究設備,他向我提到過在進行這方面 的研究,可是詳情如何,卻不知道!”   原振俠想起有一次,在厲大遒面前,他和另外兩位醫生談及關于“試管嬰兒”的事情 時,厲大遒曾發表過一點意見,當時一位年輕醫生還大大不以為然的那件事,背脊上不禁 有點冒汗。   博士感嘆道:“如果他突然放棄了醫學,那一定是他曾遭到了極重大的打擊之故。”   原振俠道:“他一從德國回來 ,就回到鄉下老家,從此不再提他在德國留學的事,由 此可知,如果他曾受到重大打擊的話,一定是在德國發生的。博士,你好好地想一下,他 曾受到過什么打擊?”   博士雙眉緊鎖:“我和他十他熟諗,他的一切,我就算不是全部知道,也知道大半, 真想不起他曾受過什么特別嚴重的打擊來.....只是在他離去前的大半個月,他几乎每天都 喝大量的酒!”   原振俠忙道:“一個人心中若不是有心事或愁緒,是不會每晚都慣性地需要酒精的麻 醉的!”博士點頭,表示對原振俠的意見同意:“是,當時我們几個和他熟稔的同學,都 曾問過他......對了,現在想起來,他那時的神情,真像是有著十分重大的心事......可 是當年年紀輕,只當他多半是為了失戀什么的事,借酒澆愁!”   原振俠追問:“他當時的情形是......”   博士想了一會兒:“好几次,他欲言又止,好像有著難言之隱。有一次,對了,那是 他唯一的喝醉了酒之后肯講話的一次,那次,我們好几個人在,他忽然問:‘人有沒有權 利,取代上帝的職權?’”   原振俠愕然:“這個問題是什么意思?”   博士苦笑:“當時我們的反應就和你一樣,不知道他為什么會這樣問。整個醫學院中 的宗教氣氛并不是十分濃厚,但絕大多數同學都來自德國家庭,大都自幼受過宗教的熏陶, 又素知他的為人,一聽到提出了這樣的問題,都唯恐他會發表褻瀆上帝的言論,所以完全 沒有回答他!”   原振俠喃喃地把厲大遒當年的那個問題,重復了一遍, 仍然無法明白他為什么要這樣 問。   博士的神情在拚命思索,想了片刻,又道:“他沒有得到回答,又揮著手,像是演講 一樣,叫著:‘人,真是那么偉大?人,只不過是靈長類的一種生物而已,連自己究竟是 怎么來的也不知道,直是上帝造的嗎?為什么把人造得這樣脆弱’?他叫了之后,忽然又 悲哀起來,十分哀傷地道:“‘人總是人,人要替代上帝的職權,是沒有可能的事!’他 當時所講的就是這些,我几乎每一字都記下來了!”   原振俠仍然愕然:“還是很不明白,聽起來......好像是......在某些方面,他和上 帝起了沖突,而他.....感到自己終究敵不過上帝,所以才難過!”   博士笑道:“好像是這樣。但是他再有天才,也不過是一個普通人,怎會和上帝起沖 突呢?”   原振俠只好跟著笑:“是么,那可能只是他情緒上的事情。”博士嘆了一聲:“這次 敘會之后的第三天,就不見了他,后來,才知道他是不辭而別了。從那次之后,直到今天, 才見到他......他的外形......沒有半分似上,可是,他為什么要放棄了醫學呢?”   博士還在為厲大遒放棄醫學而可惜,原振俠感 到,在厲大遒的生命歷程之中,一定有 一件十分重大的事發生過!當然也是由于這件事,他才會回到鄉下去隱居起來,再也不提 醫學的事!   在原振俠沉思中,博士已停了車:“我必須請你下車了!要是有答案的話,請寫信通 知了!”   原振俠立即答應,打開車門下了車, 博士又開動了車子,向前駛去。那時候。原振俠 的精神恍惚,許多疑問在他腦中打著轉,所以對周遭的情形,并不是太注意,他只是感到 博士的車一開動,另外一輛車立即也跟著發動,追了上去,像是在跟蹤博士的車子一樣。   可是,當他感到有這個可能時,博士的車子早已駛得看不見了。原振俠自然也沒有在 意。沿著馬路,慢慢向前走著。   厲大遒竟然會是馮森樂博士這樣敬仰的一個人物,這是原振俠絕對未想到過的事,也 使他充滿了好奇心,可惜厲大遒已經死了,不然,原振俠一定會向他追問何以忽然放棄了 醫學的理由!    一直到回到醫院,原振俠精神仍然是十分恍惚,同事們都用羨慕的眼光看著他,因為他 曾和醫學界的一個偉人同車離去。   原振俠才走到醫院的建筑物,就遇到院長,院長拉著他進了辦公室,神神秘秘地道: “如果博士對你說他這次東來的目的,你也千萬別對任何人說!”   原振俠一呆,博士半句也未曾對他提起過這次到東方的目的,要不是院長神秘兮兮地 提醒他,他對博士是來度假的說法毫不懷疑!所以一時之間,他不知如何回答才好。他一 不出聲,院長卻會錯了意,以為博士真的對他說過了,就先行感嘆地道:“誰都知道,馮 森樂博士近十年來,集中在研究如何防止人體細胞衷老,而且在理論和實踐上也取得了一 定的成績,他這次來是要替一個大人物進行防止衷老的一種手朮!”   原振俠“啊”地一聲,這才意識到自己無意之中,聽到了一個大秘密,他只好道:“我 不會說,不會對任何人說起的!”   院長有掩不住的得意之情:“他在行事之前,居然還來征詢我的意見,那真可以說是 看得起我了!”   原振俠恭維了一句:“院長不必太客氣了,現在已相當普遍的羊素注射來維持老人健 康的方法,你是首先提出理論上可行的醫生之一!”   院長的神情更是高興:“那不算什么,在理論上肯定人體細胞可以接受某種激素而延 長壽命,這并不是困難的事!”   原振俠笑道:“那也是不起的突破了!”   院長用力拍著他的肩頭:“老了,更多的新突破、發展現 、要你們年輕人來擔任了!”   原振俠道:“謝謝院長的鼓勵!”   他離開了院長的辦公室,又去忙著發死亡証,替厲大遒的尸體作最后清理的一些瑣事 去了。   三天之后,他得到了通知,明天下午三時,他必須到厲大遒的那幢屋子去,聽律師在 那里宣讀厲大遒的遺囑。那屋子是在郊外的一處相當僻靜的地方。   原振俠本來不是很情愿去,但既然曾答應過人家,自然也非去一次不可,所以第二天 下午三時,他准時按址前往,到了那幢房子之前。   屋子外形相當古舊,但卻也是西式的,并不是中國式的舊屋子,牆上攀滿了“爬山虎”, 顯得十分氣派的樣子。   已經有好几輛車子停在門口,原振俠下了車之后,一按鈴,就有人來開門,他才一進 去,那三姐妹就把他包圍了起來。   原振俠又好氣又好笑:“放心,我不會改變我的主意!”   三姐妹大大松了一口氣,又介紹著她們的丈夫,原振俠也沒有留意他們的名字,只是 客套了几句,看起來,那三個男人都屬于沒有什么特色的商人。   然后,由三姐妹帶頭,一行人等一起向樓上走去,屋中陳飾和屋子的外形相當配合, 古舊而有氣派。一直到了三樓,才看到了另外兩個男人,一個五十出頭,另外一個則是年 輕人,一介紹,才知道是關律師和他的助手,然后,就進入了一間寬大的書房中。一進入 那書房,原振俠就不禁發出了“啊”的一聲驚嘆,忍不住向那三姐妹瞪了一眼,因為在她 們的敘述中,只說她們的父親一個人住在大屋子的三樓,不許她們上去,從來也未曾提到 過,在三樓有一間那么大的書房。   而且四面全是重疊的可以移動的書架,而在那些書架上都放滿了書!而那三姐妹注意 的,只是她們父親臥中的那個大保險箱!   原振俠立即走近書架,粗粗看了一下,發現大部分的全是醫學上的書籍。   那些書籍,有的是十分古老的了,也有的十分新,有一個書架上全是各國的醫學雜志, 收集齊全,只怕連醫院的圖書館也不如,在一張大書桌上,還有好几包各地寄來、未曾開 拆的書籍和雜志,那自然是在厲大遒入院之后寄來的了!   一看到這種情形,原振俠几乎想去找馮森樂博士,告訴他:“厲大遒并沒有放棄醫學! 他對醫學仍然有著狂熱的愛好,如果不是那樣,決不可能有那么多的醫學書本在他的周 圍。”   原振俠心中在想:那只保險箱,自己倒一點不想要,也沒理由去要他的,轉贈小圖書 館,倒可以令小寶圖書館增色不少!   原振俠一進入書房之后,就到了書架前,書房中另外又發生了什么事,他全然未曾注 意,直到他身后猛然傳來了一個人的說話聲:   “全是醫學上的書籍雜志,真不少,是不是!”   原振俠一面由衷地答應著,一面轉過身來,看到說話的是一個精神奕奕的中年人,約 莫五十出頭,可能還不止,但由于他的健康情況十分好,所以正確的年紀,十分難以估計。   這個中年人有著一種相當優雅的氣質,這種氣質是高級知識分子所應有的,原振俠才 向他看了一眼,就對他有了十分好感,他和那三姐妹是截然相反的兩種類型的人!   原振俠伸出手去要和那人相握,可 人卻十分有禮地后退了半步,然后向原振俠微微彎 腰鞠躬:“我是厲先生的管家,姓陳。”   他行動十分有禮,但是言談汗舉止之間,仍然不亢不卑,維持著他本人的氣度。   管家,一般來說,是仆人的代名詞,原振俠沒想到厲大遒有這樣出色的一個管家,他 也客氣地道:“陳管家,幸會!幸會!”   他語氣中的真誠,對方顯然也聽了出來,所以也伸出手來,和原振俠握著手。   原振俠還想和他多說几話,那邊廂三姐妹已叫了起來:“人全到齊了,關律師,請你 開讀遺囑吧!”   原振俠一聽,只好找了張椅子,坐了下來,這時,所有的人都坐著,只有陳管家站著。   關律師向他看了一眼:“厲先生已經去世,陳先生,從此你不再是管家,你也坐下吧!”   陳管家的神情有些感傷,可是,聲音十分堅定:“不,在宣讀厲先生遺囑之際,我還 是站著好,這等于是在聽他最后說話一樣!”   原振俠心想:從他的態度看來,他對厲大遒是有著極度的尊重。   那三姐妹卻不約而同地現出不耐煩的神情來,顯然她們對這位管家沒有什么好感 。   原振俠心中又不禁覺得奇怪:“這位看來像是一個學者一樣的管家,在厲大遒的生活 之中,所扮演的是一個什么樣的角色呢?”   這時,關律師已打開一只大信封,抽出了一大疊文件來。厲大遒的遺囑竟然有那么多 張紙,所有的人都現出驚訝的神色來。   關律師一頁一頁地讀著,開始的几頁全是厲大遒把財產分配給他的三個女兒,看來, 他有那么多財產,他的三個女兒根本不知道,聽到一半,三姐妹已經忍不住發出了歡呼聲 來。   厲大遒留給他的三個女兒的財產,真的不少,包括每人有一家營業狀況極佳的集團公 司在內。   等到讀完,原振俠已給一連串的數字弄得頭昏腦漲,三姐妹也一副心滿意足的樣子。 大姐尖聲道:“爸也真是,十几年來我們一直以為他沒有什么錢了,誰知道有那么多!還 好我們一直孝心不減,不然......”   她說到這里,吐了吐舌頭,沒有再說下去。   關律師喝了一口水,繼續讀著:   “我所有的藏書和我生前居住的屋子,都留給陳阿牛先生 。另外,我百城銀行戶口中 的那筆存款,也全部歸陳阿牛先生所有,數字是.....”   原振俠聽到了數字,不多不少,大約是一百多萬美金左右,可是看陳管家的樣子,卻 像是全然未曾留意數字多少,他雙眼潤濕,喃喃自言自語:“厲先生稱我‘先生 ’!他稱 我‘先生’!”一副激動的樣子。   原振俠直到這時才知道原來陳管家的名字叫陳阿牛。   那三姐妹剛才眉開眼笑,十分滿足,但一聽到陳管家得到的東西,又變得不滿意,低 聲批評她們的父親太過慷慨。   雖然實際上,陳管家的所得,比起她們每人所得來,不過是十分之一而已!   關律師又喝了一口水,原振俠知道接下來,要讀出和自己有關的部分了。      關律師突然向原振俠望來:“我臥床之側,有一具大型保險箱,這具保險箱和保險箱 中的一切,我贈給原振俠醫生......”   關律師才讀到這里,三姐妹已急不可待地叫道:“原醫生 !”振俠笑了一下:“關律 師,那大保險箱和箱中的一切,我不要,請分給厲先生的三位女兒。”   原振俠話一說完,向陳管家揮了揮手,陳管家的神情相當欽佩。原振俠已准備揮手告 辭了,可是關律師道:“原,等一等,我還沒有念完。”   原振俠只好在門口停了下來,關律師繼續念道:“如果原振俠醫生堅決拒絕接受,那 么 ,保險箱和保險箱中的一切,歸陳阿牛先生所有,不能隨原醫生的意志而轉移!”   這几句話一念出來,所有的人,都發出了“啊”的一下驚呼聲來。   這實在是意料不到的事!   關律師作了一個手勢,示意各人安靜下來,可是那三姐妹一起站了起來,尖聲道:“不 行,不行!這保險箱中的一切,可能比全部財產還要值錢,怎么能給外姓人?”   陳管家走前一步,大聲道:“三位小姐,我不要,厲先生給我的已經太多了,我不會 要!”   關律師有點惱怒:“我還沒念完。請先別爭吵好不好?”   三姐妹靜了下來,原振俠對陳家也不禁十分欽佩。正如那三姐妹所說,保險箱中的東 西,可能比全部財產更多也說不定,而陳管家居然想也不想就拒絕了!   關律師等各人都靜了,才又讀了下去:“如果陳阿牛先生也拒絕接受,那么,就由關 律師監視,把整個保險箱,運到海水深處___超過五百公尺處,將之沉于海底,一要費用由 我三個女兒分攤之,而不能由陳阿牛先生的意志而轉移!”   關律師說到這里,把手中的文件合了起來:“遺囑全部宣讀完畢了!”   在書房中的各人,你望我,我望你,都不知如何才好。   本來,以為是十分簡單的一件事,竟然會有如此意料不到的曲折,厲大遒在他的遺囑 之中,竟然對那只保險箱作了如此的安排!   不過,沉默并沒有維持多久,三姐妹中的大姐首先叫了起來:“那不行!那保險箱, 說什么也不能沉到海中去!”   關律師冷冷地道:“厲大遒先生的遺囑上,說得十分明白____”   他一副律師的口吻:“在辭意上絕沒有含糊之處,也不致達成任何誤解,請快作決定!”   大姐尖聲道:“就算是沉進海中,我也不出任何費用,哼!”   關律師又笑道:“你也不必出,我們會在你應得的項下扣除!”   大姐張大了口,氣得說不出話來,二姐道:“爸一定是老糊涂了,怎么會立下這種遺 囑!”   關律師不理會她們三姐妹,向原振俠望去,原振俠立即搖頭:“我拒絕接受。”   他心中雖然覺得十分奇怪,何以厲大遒要作那樣的安排,但是這并不影響他早已作下 的決定,所以他回答得十分快而堅決。   關律師立時又向陳管家望去,陳管家的神情十分猶豫而難以決定。   如果他也拒絕,那么保險箱就要沉進大海之中去了!   可是看他的神 情,他又絕沒有貪心多得的意思。所以一時之間不知說什么才好。   而在他沉默時,三姐妹都以十分不友善的目光望著他,更令得他有點局促不安。   就在這時,關律師咳嗽了一聲,站了起來:“對不起,我到洗手間去下!”   他說著,慢慢地走出了書房,并且把門帶上,一直沒有出聲的律師助手,這時突然開 口:“其實,事情也很容易解決,陳阿牛先生可以接受那保險箱。”   三姐妹一起叫了起來:“不行,那太便宜他了!”   陳管家的臉紅了起來,顯然他的心中,相當惱怒, 可是卻隱忍著,一句話也不說。   律師助手笑了笑:“陳先生,顯然不想要那保險箱,那么,把保險箱打開,把里面所 藏的東西取出來,就可以隨便他處置,那是遺囑范圍之外的事。遺囑并沒有說取出里面所 藏的東西之后,陳先生不能處置。”   三姐妹一起“啊”了一聲,叫了起來,原振俠也覺得這是一個好辦法,看來這主意根 本是關律師想出來的,但那多少有點狡猾,所以他借故走開,由他的助手把這個方法提出 來。   陳管家連考慮也未曾,就道:“好,把保險箱中的一切取出來之后,我會全部分給三 位小姐,我什么也不要!”   那三姐妹對陳管家的話大表滿意,連連點頭,這時,關律師又推門進來,助手已經又 在公事包中取出了一大疊文件來,請有關各人在文件中簽字。   原振俠看到沒有自己的事情了,又要告辭。可是陳管家卻來到了他的身邊,低聲道: “原先生 ,看三位小姐的情形,十分急于得到保險箱中的東西,你是不是也留下來看一 看?”   原振俠對這位陳管家很有好感,可是對他的提議卻沒有什么興趣,他搖了搖頭:“既 然不關我事,我想也不必留下來了。”   陳管家道:“厲先生特意要把那只保險箱留給你,可能有含意在,反正花不了多少時 間,你說是不是?”   原振俠怔了一怔,心想陳管家的話也有道理。厲大遒為什么明知自己不要,還要把保 險箱留給自己呢?說不定他另有道理在!   他想了一想,無可無不可地道:“也好!”   關律師提高了聲音道:“陳先生 ,你應得的屋子,還要請你到辦公室來辦手續,現金 和保險箱的鎖匙,請你收下。”   他把一只相當精美的盒子,交給陳管家,陳管家在接過盒子的時候,神情十分激動, 雙手甚至在劇烈在發著抖。   原振俠注意到他的雙眼又潤濕了,由此可知,他和厲大遒之間的主仆感情十分深。   接過盒子之后,陳管家定了定神,才道:“三位小姐請跟我來!”   關律師和他的助手先離開,三姐妹看原振俠還在,很感到有點驚訝,原振俠可不像陳 管家那樣,對這三位女士需要維持一定的禮貌,他不客氣地道:“陳先生邀我留下來看看, 保險箱中究竟有什么,厲老先生為什么堅持要給我!”   他略頓了一頓,又補充了一句:“到現在為止,保險箱中的一切,還要屬于陳先生所 有的,他完全有權利這樣做!”   三姐妹雖然有點不滿意,但是也無可奈何。陳管家雙手恭恭敬敬地捧著那只盒 子,走 出了書房,三姐妹和她們的丈夫、原振俠都跟在后面。   那三姐妹所得到的遺產,數字十分巨大,已經可以說是一輩子可以過上佳的生活了, 可是她們和她們的丈夫那種貪婪之情,還是掩不住。看她們的神情, 最好希望那保險箱中 裝滿了鑽石!   出了書房,在走廊里走了十來步,陳管家打開了一扇門,那是一間臥房。臥房的陳設 十分簡單,在床邊有一個可以推動的書架,上面放著許多書籍雜志,那自然是供 厲大遒在床上閱讀的。   而整個臥室之中,最礙眼的一件東西,自然就是那具大保險箱了。這的確是一具非常 大的保險箱,是十分老式的那種,比人還高,就放在離床不遠處,而且保險箱的門,是對 著床的。   這樣大的一具保險箱,又放在臥室之中,里面所放置的東西一定十分重要,那是可以 肯定的了。那三姐妹和她們的丈夫不但神情緊張,連呼吸也不由自主地急促了起來。   陳管家把那只盒子放在一張小圓桌上,打開了盒蓋,盒子中有著絲絨的襯墊,入著七 柄鎖匙。   陳管家雖然也是第一次見到這些鎖匙 ,他呆了一呆,原振俠也一呆,只有一只保險箱, 為什么有七柄不同的鎖匙呢?   那保險箱是十分老式的那種,有一個數碼轉盤,只要對准了號碼,再用一柄鎖匙一開 就可以把門打開來了,那么,另外六柄,要來何用?   這時,三姐妹也注意到了這一點,大姐“啊”的一聲:“怎么有七柄?是不是另外還 有六只保險箱?”   她一面說,一面盯著陳管家。   陳管家鎮定地搖著頭:“我不知道,我只知道這一只,在我開始服侍厲先生的時候, 它就一直在了!”   那保險箱,原振俠早就看出,至少是四五十年以前的東西了,這時陳管家那樣說法, 可知保險箱真有那么多年的歷史!   三姐妹互望著,神情還是十分疑惑,陳管家沒有再說什么,只是看著盒子,盒子中除 了七柄鎖匙之外,在盒蓋部分,有自一到七的號碼編著,在每一個大號碼之后,又有一組 較小的號碼。   大姐又指著盒子,尖聲道:“看,明明是有七只保險箱,還有六只,還有六只......”   陳管家嘆了一聲:“大小姐要是不信我不知道,可以在屋子中找一找!”   三姐妹又互望了一眼,點了點頭:“一定要找一找,打開了這只再說!”   陳管家嘆了一聲,略想了一想,向原振俠望來,原振俠知道他決不定用哪一柄鎖匙和 密碼,就道:“從第一號開始試,總有一柄是合式的!”   陳管家點了點頭,取起了第一號鎖匙 ,先插進了鎖孔之中,再去轉動數字鍵盤,那鍵 盤顯然已有許久未曾轉動了,轉起來相當吃力,每轉了一個號碼之后,所發出的“格”的 一聲,也相當響。   原振俠知道,第一號鎖匙,已經對了,這種舊式保險箱,要打開它,并不是什么難事, 原振俠估計自己就算不知道密碼,也很容易打得開它的。   陳管家很快就轉妥了密碼,他扭動鎖匙 ,鎖孔之中,傳來了鎖已被打開的聲音,那三 姐妹在那時,一起向前擠來,你推我擁,几乎怒目相向。   陳管家嘆了一聲,握住了把柄,用力一按,再向外一拉,已把門打了開來。         那保險箱比人還高,原振俠和陳管家站在一起,那三姐妹擠在保險箱的面前,所以當 陳管家拉開門來之際,他和原振俠兩人是在保險箱的門后面,比人還高的門,遮住了視線, 使他們看不到保箱內有著什么東西。   可是他們卻可以看到那擠在保險箱前的三姐妹,盯保險箱,現出了借愕之極的神情來, 無法想象她們看到了什么民政部情景,才會現出這種古怪的神情來的。   一看到這種情形,原振俠好奇心大增,連忙跨出了一步,一下子就看到保險箱中的情 形,一看之下,他也不禁呆住了。   那大保險箱之中,是另一具保險箱,恰好填滿了大保險箱的全部可容空間,几乎是嚴 絲合縫,在最上面,略有空隙,可是不見得可以插進一支火柴去,大保險箱之中,是一具 較小的保險箱,這本來也是不成問題的,試用第二號鎖匙去打開它就是了,可是問題卻是, 那蛤較小的保險箱,并不面向著外面,而是背向著外面的!   在較小的保險箱背后刻著保險箱制造工廠的招牌,和它的出廠日期,如果不是有這些 文字,還不容易知道那是另一具較小的保險箱!在這樣的情形下,要打開這第二號保險箱 的唯一辦法,就是把它自第一號保險箱中取出來,不然,不會再有別的辦法!   這時,陳管家也看到了這種情形,他指著第二號保險箱:“三位小姐,你們要找的另 外六只保險箱,可能全在這里面!”   大姐皺著眉:“這不是開玩笑?”   二姐道:“如果是這樣,在七重保險箱之中的東西,一定......一定......”   她沒有說下去,可是人人都知道,如果什么東西用這樣方法保存的話,其珍貴無匹, 是絕對可以肯定的了!   原振俠搖著頭:“看來,先得把這第二號保險箱弄出來再說,看起來,這不是容易的 事。”   要把第二號保險箱弄出來,誰都可以看得出不容易,因為完全沒有可供使力之處!   大姐忽然道:“陳管家,你到保險箱后面去推,把它推斜了,里面的保險箱就會滑出 來!”   原振俠一聽到她這樣吩咐,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來:“陳先生如果是超人,那就差不 多!”   這種保險箱重量在一噸以上,如果有七只,至少有三四噸重,陳先生怎么推得動?   大姐漲紅了臉:“一個人推不動,我們一起來推!”   她說著,轉到了保險箱后面,用力推著,又叫旁人也來幫忙。原振俠心想,這倒也不 答是一個辦法,所以他也去推,可是一共八個人,用盡了力氣,那大保險箱連晃也未曾晃 一下!   原振俠首先放棄道:“看來,不動用機械的力量,是不可能的!”   各人也都住了手,那二姐急得團團亂轉,大姐問:“管家,這保險箱當年是怎樣搬進 來的?”   陳管家搖了搖頭:“我不知道,厲先生派人到這里來造屋子,造好屋子,他在離開家 鄉時,派我去辦一件事,一個多月之后,我在外地接到他的通知,叫我不必回家鄉了,直 接到這里來,我來的時候,保險箱已在這個位置,未見移動過!”   三姐妹商量了一陣,陳管家道:“三位小姐,總有辦法的,要是信得過我,交給我去 辦!”   三姐妹一聽,視線不約而同,一起投在那合鎖匙上,陳管家立時道:“隨便哪一位小 姐,拿去保險箱好了!”   三人又一齊伸出手去,原振俠忍不住道:“要打開這種舊式的保險箱,除了用鎖匙之 外,還可以有超過一百萬種方法,不必搶了!”   那三姐妹猶豫了一下,縮回了手來,大姐道:“陳管家,在移動保險箱的時候,我們 要在場!”   陳管家點頭答應,三姐妹一副心痒難熬的樣子,但是也無可奈何,原振俠估計了一下, 要移動那只大保險箱,決不是容易的事,不但要勞動到大型的工程機械,而且看起來,至 少還得拆去一堵外牆才成,他知道這一切,陳管家自然會去安排的,他看來是一個十分能 干的人。   他和陳管家互望了一下:“現在我可以走了!”   陳管家道:“自然,我送原先生出去!”   原振俠和陳管家一起向外走去,到了大門口,原振俠又和他握手:“陳先生,我十分 欣賞你的為人!”   陳管家苦澀地笑了一下:“一切全是厲先生教我的。他對我太好了,我進厲家的時候, 才十二歲,什么也不懂,是一個無父無母的孤兒!這些年來,他從教我識字起,不知教了 我多少!”   原振俠“哦”了一聲,心想厲大遒獨居寂寞,能把一個鄉下小孩子教育成一個知識分 子,倒也是排遣時間的好方法。   可是,陳管家在繼續說著,原振俠卻是越聽越驚訝:“厲先生不但教我中文,也教德 文、日文和英文,他要我從最基本的醫學看起,教我怎樣去認識人體內各種組織,一直到 教我最高深的醫學理論......”   原振俠張大了口合不攏來:“你是......說.....厲先生是有意把你訓練成一個醫 生?”   陳管家搖頭道:“我想不是,開始他多半只是為了好玩,可是后來看到我肯學就越教 越多,几十年下來,我和他空中樓閣,有時研究一項大醫院公布的病例,就可研究好几天, 倒也是其樂無窮!”原振俠又吞了一口口水,感覺奇妙之極,望著眼前這個叫陳阿牛的中 年人,真不知說什么才好,他知道眼前這個人,醫學知識之丰富,無與倫比,可是一切全 是從文字上學來的,他甚至未曾有過最初級的解剖實驗!   這是一種什么樣的情景呢?像武俠小說中常見的,少林寺中的一個老和尚,一生與武 林秘籍為伍,學了一身武功在身,可是卻從來也未曾和任何人動過手!   這不就是這樣的情景么?可是事情又和醫學有關,這真是令人難以想像的事情!原振 俠忍不住道:“你知道,你的情形,就像是身懷絕技而自己又不知道的武林高手一樣!”   陳管家笑了一下,欲語又止。   他在停了一下之后,才道:“厲先生說過,我可以應付世界上任何醫學院的最高級考 試,但我卻連替人聽診都沒有試過,只是......理論,尤其是厲先生,啟發了我的想像力, 在理論上我自己也有突破!”   原振俠不由自主地搖著頭,和陳管家一起走前了几步,來到了車旁,在他打開車門的 同時,他問:“那保險箱中究竟是什么,厲先生沒有對你提起過?”   陳管家皺著眉:“沒有,厲先生好几次,尤其是在他知道自己發生了肺癌惡疾之后, 有好几次,他對我說:‘阿牛,你可以說是我一生之中最親近的人了,我什么都對你說了, 只有一件事沒有對你說!’我太了解厲先生了,我沒有問是什么事,只是道:‘厲先生, 不方便對我說的話,還是別說吧。’”   陳管家講到這里,神情惘然,嘆了一聲,又道:“厲先生在聽了我几次用同樣的話回 答他之后,都沒有說什么,也不提起,只有最近兩次,他在了我的回答之后,喃喃自語道: ‘阿牛,其實你是世界唯一能和我討論這件事的我了!’當他這樣講的時候,他曾伸手向 保險箱,指了一指,像是他說的那件事,和保險的有關。”   原振俠更奇怪,不知如何說才好,陳管家又道:“所以我想,保險箱中可能不如三位 小姐所想的,有什么寶物,所以......我才想開啟的時候,有你在場!”   原振俠再度搖搖頭,因為事情怪異之極,他在紊亂的思緒之中,陡然想起了一個問題 來:“陳先生,你和厲先生的感情非同泛泛,在他住院期間,你怎么一次也沒去探訪過他?”   原振俠是厲大遒的主治醫生,陳阿牛去望過厲大遒的話,原振俠是沒理由不知道的, 而他們兩人之間的關系如此密切,陳阿牛在剛才表現出來的悲傷和激動,又絕不是假裝的, 那么,在相當長的一段日子中,他不去探望厲大遒,實在是不合情理之極的事!   陳阿牛一聽得原振俠這么問,長嘆了一聲,怔怔了半天不出聲。然后,他才道:“那 是厲先生吩咐的。”   原振俠搖搖頭:“厲先生沒有理由作這 不近人情的吩咐,那太不合情理!”   陳阿牛道:“當時,我也和他激烈地爭辨過,這是我一生之中,唯 一的一次,和他在 學朮之外的事,發生爭執,可是,最后我卻不得不聽他的話,非但人不去,連電話也不打 給他。”   原振俠驚訝萬分:“為什么?”   陳阿牛欲言又止,原振俠看出他神情很為難,雖然好奇心強,但也決不會因為滿足自 己的好奇心而去強迫他人說什么,所以,他在了一句之后,已做了一個手勢,表示如果不 想說的話,千萬不要免強。   陳阿牛吸了一口氣:“厲先生的理由很怪,可是,卻也很合理。”   他講到這里,又頓了一頓:“他說,有一件事,他從來沒有對任何人說過,好几次, 想對我說,結果還是沒有說。我知道他指的,就是那件事。他說,他知道這次自己一進醫 院,絕對沒有再出來的機會了,一個人心中有一件事,從來未曾對人說過,我又是他唯一 的訴說對象,他怕自己忍不住會在他臨死之前見到了我,就會對我說出來,所以不准我去 見他!”   原振俠用力一揮手:“那更不合理,他如果覺得要說出來,那就說出來好了!”   陳阿牛嘆了一聲:“問題就在這里,厲先生說,他經過几百次詳細考慮,結果還是不 把這件事就出來的好,所以他絕不讓我去看他。”   原振俠悶哼了一聲,心頭的納悶,自然也達到了頂點,心中暗罵厲大遒這個人,婆媽 得過了分,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又想說,又不想說!   他想了片刻,自然茫無頭緒,又問:“厲先生說,他有一個兒子,他又殺死了猶兒子, 這是怎么一回事?”   陳阿牛皺起了眉:“是,我也聽他提起過几次,多半是在心情極差的時候提起的,我 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可能是他心理上----”   接下來,陳阿牛講了一連串心理學上的名詞和形成這種情形的因素,其流利和純熟的 程度,決不在任何一流心理醫生之下。   陳阿牛的結論是:“可能那是由于他沒有兒子,覺得是人生中一大缺陷,所以在晚年 產生了一種心理上的幻覺。可能是!”   原振俠雖然是醫生,但不是心理專家,自然只好接受陳阿牛的醫見,他想了一想,道: “前几天,我見到了馮森樂博士----”陳阿牛“啊”的一,現出了一種非常奇特的神情來, 原振俠覺得他的神情有點奇特,但卻沒有追究下去,他想到的是,陳阿牛既然不斷在學著 新的醫學,自然知道博士的名字,覺得驚奇,也就是很平常的事了。   原振俠繼續道:“原來,在德國醫學院的時候,馮森樂博士和厲先生是同學。”   陳阿牛“嗯嗯”地應著,有點心不在焉,看來他早已知道那么一回事,自然,當厲大 遒開始向他灌輸醫學界知識時,陳阿牛經過一定的教育,已經是一個相當有識見的人了, 厲大遒在德國學醫一事,,自然不必瞞他。   本來,原振俠想告訴陳阿牛,厲大遒當年,曾有突然輟學之舉,但陳阿牛忽然現出一 種相當古怪、看來像是熱切想知道答案的神情來,問:“馮森樂......他到本地來干什么?”   原振俠怔了一怔,未曾料到陳阿牛會對馮森樂博士來本地的目的那么有興趣,他在院 長那里,知道博士東來,有著替某國政要改善健康的責任,但院長又告訴他,這是秘密, 不能對別人說,所以他一怔之后,立即道:“純粹是度假!”   原振俠總覺得這時陳牛的神態,有一種說不出的古怪,可是卻又想不出是由于什么來, 他只好道:“是,我和博士,說及了許多有關厲先生的事。”   陳阿牛又急急地道:“他有沒有說起......”   可是,他無頭無腦地講了半句之后,又不再講下去 了,頓了一頓,才道:“他...... 不准備在本地找一個人?”   這句話,更加莫名其妙,一時之間,原振俠連他這樣問是什么意思都不知道,更不知 道回答了,只好睜大了眼望定了他。   陳阿牛用力揮了一下手:“算了,別理它。”   原振俠有點不高興,陳阿牛的神態,明明說明了他有什么話,不肯爽直地說出來,吞 吞吐吐,欲言又止。所以他悶哼了一聲:“陳先生,我以為我們可以成為很談得來的朋友!” 原振俠這樣講,當然是諷刺他有話不直說,陳阿牛也分明聽懂了,可是他立即岔開了話題: “厲先生在德國的時候,學業一定是很杰出的了?”   原振俠“唔”了一聲:“是,不過,他忽然什么話也沒說,就離開了德國,你知道原 因?”   陳阿牛立時搖了搖頭,沉默了片刻,才報歉地一笑:“原醫生,我是有些事瞞著你, 但因為那是有關于另外一個人的名譽,所以我才不說的。”   原振俠的心中,本來確已有相當程度的不滿,但這時陳阿牛既然已向他這么說,而且 說得如此坦誠,他心中的不快自然一掃而空。他伸手在陳阿牛的肓頭上拍了兩下,表示他 并不在意。   陳阿牛道:“開保險箱的時候,我再和你聯絡!”   原振俠答應著,上了車,他看到直到自己駛遠了,陳阿牛才走回那幢屋子去。   一路上,原振俠想起陳阿牛這個人,真覺得有點不可思議,他本來是一個鄉下孩子, 如果不是遇到了厲大遒的話,現在當然只不過是個普通的農民 ,可是如今......如今說他 是什么好呢?毫無疑問,他是一個偉大的醫學家,雖然他一點臨床的經驗都沒有。   原振俠自然也作了種種設想,設想厲大遒在那保險箱中放了些什么,可是全然不得要 領,當他的車子駛進醫院的范圍中時,看到院長駕車直沖了出來。   院長平時很少自己駕車,而且他最反對開快車,可是這時,他的車子橫沖直撞而來, 原振俠連忙扭轉駕駛盤,兩輛車子交錯而過時,車身已經互擦了一下,發出了一下刺耳難 聽的摩擦聲來。   這一下意外,已經是意外之極了,可是接下來,院長的行動更怪,他陡然地停了車跳 下來,又伸手拉開了原振俠的車門。   原振俠想分辨几句,剛才的意外全不是自己,可是院長打開了車門之后,竟然一下子 就進了車廂,急急道:“快......快開車!”   原振俠愕然:“開車到什么地方去啊?”   院長這才連連喘著氣,他看到已有很多人圍了上來,揮手:“先開出去再說!”   原振俠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連忙倒車,轉了一個彎,車子又駛出了醫院的大門。直 到這時,坐在原振俠身邊的院長這才伸手抹了一下汗:“糟糕,馮森樂博士叫人綁架了!”   他一面說,一面按下了車窗,轉過臉去,向著車外,聲音苦澀:“綁架的歹徒說認識 我,見到了我,就會和我們接觸!對不起......我心慌意亂,不會開車了,把你拖了進來。”   在原振俠的經歷之中,綁架這種罪行算是小事件,他并不在意,只是奇怪是什么人綁 架了博士!他保持著中等速度行駛,問:“是怎么知道博士出了事?警方通知你?”   院長搖著頭:“不,電話,先是歹徒條來的,在電話中,我也聽到了博士的聲音,要 我一定去見一見他、救他,所以我才慌亂地開了車子出來!”   原振俠聽了,仍然莫名其妙,無法在院長簡單的敘述中聽出什么來,他又問了几句, 可是院長也說不出更多的情況來。   原振俠只好仍然向前、漫無目的地駛去,在十分鐘之后,他就看到一輛黑色的大車子, 顯然是跟在自己的后面。這時,原振俠心中陡然一亮,想起几天之前他和博士分手的時候 , 仿佛覺得在一輛黑色的車子,跟蹤著博士的車,只不過當時完全未曾在意而已。   原振俠一面想著,一面道:“已經有人跟蹤我們了,我想駛向靜一點的道路上去,好 讓他們下車,和我們聯絡。”   院長頻頻抹汗:“我沒有主意,隨便你吧!”   原振俠駕著車,轉了几個彎,那輛黑色大房車果然一直跟在后面。   原振俠把車子駛進了一條僻靜的街道,停了下來,后面那輛黑色大房車也停了下來。 車門開處,下來了一個中年人,來到原振俠的車旁,躬身道:“請下車,我負責送去見馮 森樂博士!”   院長是一生之中,第一次經歷這樣的陣仗,連聲音都變了,一面連聲答應,一面斜眼 向原振俠望來,一副求助的神色。   原振俠定了定神,向車外的那中年人道:“我是原振俠醫生,博士一定也樂于見到我! 院長也需要我陪他!”   那中年人呆了一呆,仿佛自己也不能決定,作了一個稍等一下的手勢,又走回大車, 打開車門,像是在向車中的人請示什么。   原振俠趁機,向院長急速地道:“鎮定些,看來,不像是簡單的綁架,鎮定些!”   院長才點頭答應,那中年人又走了過來,道:“原醫生可以一起去,請兩位下車!”   原振俠和院長下了車,院長驚慌得連站也站不穩,原振俠想去扶他,可是那中年人卻 已搶先一步,扶住了院長,來到了那輛黑色大房車之前。   原振俠一來到了對方的車前,就先看了一眼對方的車牌號碼,記在心中,也就在這時, 他看到了那中年人打開了車子前面的車門,示意院長坐在司機的旁邊。   原振俠怔了一怔,一般來說,院長的地位比較高,尤其是這樣的豪華大房車,應該讓 地位高的人,坐在后排座才對。   原振俠剛想出聲,那個中年人已道:“原醫生,請你坐在后面。”   他的語氣雖然十分客氣,原振俠卻感到,不聽他的安排,只怕會節外生枝,所以也沒 有說什么,就伸手去開后排的車門。一打開車門,他不禁又呆了一呆,在大房車的后座位 上,早已有一個人在。這本來也不意外,因為那中年人曾走回車子,請示過了之后,才准 他和院長一起去見博士的,可知車中當然有人。但是令原振俠感到意外的,坐在車后面的 那人,是一個俏麗之極的妙齡女郎!   當原振俠打開車門時,那女郎也正轉過臉,向他看來,明眸皓齒,一股清麗,逼人而 來。那是一個俏美之極的女郎 ,膚色膩白如玉,身材高挑,臉型充沛了古典的嬌婉,穿著 一件古典化設計的衣服,更顯得她整個人像是從古代走出來的一樣!   原振俠一時之間,有點不知所措,那女郎十分大方地微笑著,用極動聽的聲音道:“原 醫生,請進來啊!”   原振俠立即省起,自己這樣盯著人家,實在太失態了,他一面進車子,一面道:“對 不起,我以為......院長以為馮森樂博士被綁架了!”   他說著,人已坐了下來,把車門關上之后,他才覺得,身畔的女郎雖然如此清麗,似 乎和綁架這種丑惡的事件發生不了任何聯系。可是這輛車子卻似乎透著詭秘。      首先,車門一關上后,光線就陡然暗了下來,只有一小盞朦朧的燈發出光芒,原來一 關上車門之后竟然沒有光線可以透進來,車窗是完全隔絕光線的,所以原振俠也根本無法 看到車外的情形。   他不但看不到外面的情形, 而且,他也看不到院長和那個中年人!因為在車子中間、 前排座位之后,是被一排窗子阻隔著的,用來作阻隔的材料也是不透光線的,所以,原振 俠也看不見前面的情形!   在他驚愕之際,他感到車子已經開始在行駛了,他忙叫道:“院長!”   他叫了兩聲,沒有回答,忽然看到一只纖長細柔的手,伸了過來,在他面前的一個按 鈕上按了一下。那只手,自然是那個女郎 的,令得原振俠看了之后不禁想:女性的手,美 麗起來 ,竟可以美麗秀氣到這種程度!他正想著,已聽到院長的聲音:“振俠,你怎么樣?”   原振俠忙道:“我很好,院長你......”   院長的聲音有點無可奈何:“我也很好,不過雙眼被蒙了,有點不習慣!”   原振俠還想說些什么,那女郎又伸手過來,把對講機的掣給關上了。   原振俠緩緩地吸了一口氣,一股極淡的幽香泌入他的鼻端,那么令人心曠神怡的幽香, 自然是從那女郎身上散發出來的了,他半轉過頭,打量那女郎,那女郎并沒有望向他,所 以原振俠可以年到她的側面,在她抿緊的櫻唇上,是挺直的鼻子,再上面,長長的睫毛在 閃動,看起來極動人!   可是原振俠當然可以肯定,這個俏麗的女郎絕不是普通身份的美女!   那女郎仍然不轉過頭來,她淺淺地笑著,有一個看來使她更純真稚氣的淺酒窩出現在 她的頰邊,她道:“有過那么多次不平凡經歷的原醫生,怎么忽然驚惶失措起來了?”   她一開口就那樣說,令得原振俠十分窘,只好悶哼一聲,那女子仍然淺淺地笑著:“才 從柬埔寨回來?那么凶險的地方都不怕,現在怕什么?”   原振俠心中“啊”了一聲,立即明白了一點:自己對人家的來路,一點也不知道﹔可 是人家對自己的一切,卻一清二楚!   這是一個對自己十分不利的處境,但是自己只不過是一個普通的醫生,對方何必把自 己調查得那么清楚?原振俠心中卻反而迅速地鎮定下來,也報以回笑:“或許,美麗的女 人可怕,越美麗越可怕,你是最可怕的。”   那女郎緩緩地轉過險來,一只黑白分明的妙目正注視著原振俠,又說出了一句原振俠 絕想不到的話來:“是嗎?照你的邏輯說來,我還以為你心中一定會以為黃絹是最可怕的!” 原振俠震動了一下,他感到自打開車門之后,這個女郎的每一話都令得他無法招架!這時, 他根本沒有機會去思索對方究竟是何方神聖,只好就著那女郎鋒利的言詞來對答。   原振俠直視著那女郎,緩慢而誠懇地道:“你們兩個的可怕程度,可以說不是相上下。 但黃絹是現代的,有著表面上給人以野性侵犯的感覺,而你看來卻是那么古典含蓄,會叫 人全然不提防......比較起來......”   那女郎低嘆了一聲,女性的美麗是多樣 。兩個美女當她們美麗的類型截然不同之際, 其實是根本無法作比較的,只有憑他人的主觀愿望來決定。可是,似乎所有美麗的女人都 有一個通病,想知道自己是不是比別人美麗!如果她們有一面“魔鏡”的話,她們一定會 每天向魔鏡問上几百遍:世上是不是有女人比我更美!   原振俠只是低頭嘆了一口聲,并沒有再發表什么其他的意見,那女郎沉默著。原振俠 的心中充滿了疑問,他卻只是淡然道:“小姐,你認識黃絹?”   那女郎 頷首,表示她是認識黃絹的。   這時,原振俠可以感到,車子十分平穩地向前駛著,雖然那車子處處透著詭異,那女 郎又俏麗得令人心折、神秘得無法想像,但至少暫時沒有什么危機,所以他盡量使自己放 松,裝著完全是在閑談一樣,他一看到那女郎點頭,就立即追問:“你是她的......”   他故意不再講下去,如果那女郎是黃絹手下的話,她應該知道問的是什么。   那女郎嫣然一笑:“不是,我和她一點關系都沒有,只不過是認識。”   原振俠攤了攤手,在輕描淡寫之中,把話引到他知道的方面去:“對不起,不過你也 不能怪我,因為你的行事方法仿佛和她相似!”   他說著,指著車子,相對方可以明白他的意思。那女郎略想了想,當她凝神的時候, 她美麗的臉龐,看起來雍容靜謐,如同女神一樣,然后她才道:“我們在進行一件不想為 世人所知的事,所以,一切全要進行得秘密一些。”   原振俠有點放肆地哈哈大笑道了起來:“其實也不用守什么秘密,一個有權有勢的老 人,想改變自己的健康狀況,這是自然而然的事,無可非議!”   那女郎微皺了一下眉,立時又恢復了常態:“哦,原來馮森樂博士向你說了?這是他 又一次違反我們之間的協定了!”   接著她又撇了一下嘴,現出了一個十分嬌媚但是表示不屑的神情來:“這個人,可以 說是浪得虛名的典型!”   原振俠聽得那女郎這樣批評馮森樂博士,自然是愕然:“小姐,博士在醫學上的成就, 是舉世皆知的!要不然你們何必請他去?”   那女郎重復了一下剛才嬌媚的神情:“或許是我們犯了錯誤!”   原振俠一時之間,猜不透這樣說是什么意思,而在剛才那一番對話中,他至少已經知 道了,那女郎是某國政要員----那個需要醫學上的幫助來改善健康狀況的大人物的手下! 多半是極高級機密的特工人員!   在猜到了那女郎的身份之后,他又忍不住打量對方,心中頗有“卿本佳人,奈何作賊” 之感,有在不由自主之間,搖了搖頭。   那女郎像是知道他心是想什么一樣,又皺了皺眉,維持了一具短暫時間的沉默,原振 俠才笑了一下:“好像很不公平,你對我的一切,都知道得很清楚,我卻連你的名字都不 知道。”   那女郎輕輕道:“我叫海棠!”   原振俠十分不客氣地問:“海棠?那是你的代號?”   他因為已猜到了那女郎的特殊身份,所以才有此一問,也好讓對方知道他不是那么容 易被欺瞞的。   她在聽了之后,一點也沒有異常的反應,只是淡然道:“不,我姓海,單名棠 。”   姓海的人不是很多,最為人知的,自然是明朝那個膽敢批評皇帝的海瑞。而姓海名棠, 這是多么美麗的一個名字,原振俠不由自主地發出了一下贊嘆聲來:“好別致美麗的名字。”   海棠微笑著,笑容之中,像是蘊蓄著一絲淡淡的無可奈何,可是又藏得很深,叫人不 易捕捉:“剛好姓海,不然也就沒有什么特別,而姓什么,是不能由人自己作主的,碰到 姓什么,就只好姓什么了!”   原振俠也采用了隱喻式的談話,但自然是在暗示,一個人的命運,其實并不是那么不 由自主,多少也可以作點主的。   海棠沒有再說什么,只是微仰著頭,抿著嘴,過了一會,才道:“原醫生,你的出現 對我來說,是一個意外。”   原振俠一笑:“可是你顯得十分歡迎,那又是為了什么?”   海棠笑道:“你,作為一個冒險家,比你是一個醫生更成功,你的一些傳奇性的事, 知道的人不少,想見你,或者是因為好奇心!”   原振俠攤開了手:“嘿,真不知道是褒還是貶!”   他才講完了那句話,車身陡然震動了一下,停了下來。車子雖然停了,可是仍然有震 動的感覺,原振俠略想了一想,就知道車子是駛進了一座升降機之中!   在原振俠已經知道了海棠的身份之后,對于如今這樣的處境,他也不覺得奇怪,他所 奇怪的只是不知道何以海棠所代表的力量,既然請了馮森樂博士這樣的醫學權威來,企圖 使那個年老的首腦的健康情況有所改進,卻又在言詞之間,對博士不是十分恭敬,甚至使 用了“浪得虛名”這樣的形容。   原振俠這時,更可以肯定的一點是,海棠對他和院長都不會有什么惡意,雖然這樣的 一個美女坐在自己的身邊,似乎也足以補償了!   原振俠坐在海棠的身邊,他几乎在所有的時間,都保持著同一姿勢:側著頭,有點肆 無忌憚,姿意地打量著,盯著海棠。   在原振俠這樣的注視下,海棠似乎也有點沉不住氣,她的呼吸,略見急促,有點不自 然,這令得她丰滿的胸脯起伏加劇,看起來十分誘人。   她又不斷在變換著雙腿交疊的方向,每當她這樣做的時候,原振俠都不由自主地在心 中發出由衷的贊美聲出,海棠的衣服開的叉相當高,她腴白而線條美麗的修長玉腿在衣襟 下掩映,直可以使人目眩。   海曾好几次用眼色瞪視他,可是,原振俠只當看不見。如果海棠只是一個普通的閏美 女,原振俠自然不這樣無禮,海棠的地位可能很高,但是她的身份在原振俠的心目占,并 不屬于值得尊敬的那一類,所以,他才會有這樣的行動。   等到輕微的震動停止時,海棠的神情多少有點嗔意,原振俠卻認為,略帶嗔意,海棠 看來,更加動人。   海棠冷冷地道:“好了,可以下車了!”   原振俠笑了一下----他這種笑容也是相當輕佻的,他舉起雙手,表示不知如何開車門, 就在這時候,車門自外被打開,原振俠下了車海棠跟著下了車,原振俠先看到院長也下了 車,正急不及待把臉上的眼罩取下來,神情充滿疑惑。   他們的確連人帶車都在一架巨大的升降機之中,這時,在升降機中,又多了几個大漢, 升降機的門打開。   升降機外,是一條走廊,也有彪形大漢守著,海棠沉聲道:“請跟我來!”   她向前走去,原振俠跟在她的后面,又不由自主地發出了一下贊嘆聲,她顯然曾經受 過嚴格的儀態訓練,走路的姿態是如此之美妙!纖細的腰肢絲毫不夸張,看來令人心曠神 怡的適度擺動,整個人在走動之間,仿佛就是一首美妙動人的韻律!   由于只顧欣賞海棠走路的美姿 ,以致那條走廊空間有多長,原振俠全然未曾留意。   直到海棠在一扇門前停了下來,原振俠才吁了一口氣,海棠打開了那扇門,作了下個 請進的手勢,扇門和院長走了進去,里面是布置極舒服毫華的間起居室,他們也立即看到 了馮森樂博士。   可是這時,馮森樂博士這個舉世知名的醫學權威,卻像是斗敗了的公雞一樣,雙手托 著頭,眼神渙散,只有一個人在完全喪失了自信心的情形之下,才會如此!      原振俠一看到這種情形,就用相當嚴厲的目光盯了海棠一眼,海棠立即明白了原振俠 的意思:“你們可以看到,也可以問博士,他在這里,有沒有受到任何虐待?”   馮森樂博士陡然站 了起來,雙手揮動著,聲音聽來相當嘶啞:“取消一切,取消一切 我們之間的協定!”   海棠美麗的臉龐上出現了近乎殘酷的神情,說了一句原振俠和院長都不是十分明白的 話:“博士,你一定知道,取消我們之間的一切協定,也等于是取消了你在醫學界數十年 的聲譽!”   博士陡然張大了口。海棠的話聽來是十分無理的,但是博士竟然不知如何回答才好! 原振俠大為不滿,基于對博士的崇敬,他重重地道:“小姐,你太過分了,博士在醫學界 的聲譽......”   海棠卻用一聲冷笑,打斷了原振俠的話頭:“你自己去問他吧!”   海棠的態度更令人反感,原振俠來到博士面前:“博士,根據你近几年來,有關延遲 人體細胞衰老的報告,你可以輕而易舉地完成你的任務!”   朱院長也在一旁,大點其頭。   馮森樂博士望著他們,口唇顫動著,欲語又止,過了一 回,才道:“其中還有一個主 要的關鍵,未......未有......結論!”   原振俠道:“是啊,那是如何使人體細胞的分裂次數超過五十次的激素,可是在上次 的論文之中,你已經公開聲稱,這種激素的合成方法已完全掌握,只在實驗中合成而已!”   馮森樂博士又劇烈地顫動口唇,可是隔了好久,也沒有說出一句話來。海棠 嘲弄似地 笑了一下:“博士,照我看,事情總是要戳穿的,這里的几個人都是了解你的,有什么話 不能說?”   海棠一再對博士表示了極度的不客氣,可是博士卻像是全然沒有反擊力一樣,只是頹 然地、重重地坐了下來,原振俠知道其中必有蹺蹊在,不然,海棠他們有求于博士怎敢對 他這樣無禮!   朱院長也疑惑莫名,趨前道:“博士,全世界都在等著你發表那種激素的合成式, 你......”   馮森樂博士忽然十分反常地笑了起來,他雖然是在笑著,卻充滿了哭聲。   然后,他止住了笑聲:“我......沒有收到它。”   博士所說的是一句極其簡單的話。可是這句話,卻聽得原振俠和朱院長兩人瞠目結舌, 全然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所以兩人立時齊聲問:“什么意思?什么叫 你未曾收到它?”   博士手抱著頭,神情痛苦,聲音更嘶啞:“叫我怎么說?叫我怎么說?”   海棠嘆了一聲:“博士,你要是自己不方便說的話,是不是要我代說?”   博士雙手緊捂著耳朵,神情態度消極得怪異莫名。   海棠昂了昂頭:“這是馮森樂博士最大的秘密,要不是他一再推宕,延遲啟程去執行 任務的日期,又突然以度假的名義來到這里,這個秘密是不容易被人發現的。”   海棠講到這里,頓了頓,原振俠和院長兩人駭然互望,海棠講述的自然是事實,因為 博士一點也沒有企圖為自己爭辨的意思!   海棠繼續道:“他來到這里,不是度假,而是緊急求救,他想找一個人,這個人在過 去近二十年中,不斷把他在醫學上的大膽設想和研究寄給馮森樂博士,這些新理論全是馮 森樂博士再努力也想不出來的,而博士卻把這個人提供的一切據為已有,建立了他在醫學 界的地位!”   原振俠和朱院長兩人,都聽得呆若木雞!   這實在是不可思議的事!可是從博士灰敗的臉色來看,海棠所說的卻又一定是事實!   真是難以想像,鼎鼎大名,近二十年來,每一篇論文的發表,都足以震撼全人類的醫 學界的偉大人物,他發表的一切全不是他自己研究出來的,而是一個不知名的人提供給他 的!   這真是太不可思議了!   然而,“太不可思議”的感覺,在原振俠的腦際只不過持續了几秒鐘,他突然想起了 一個人來,當他一想到那個人之際,他不由自主在發出了“啊”的一聲呼叫聲來!   陳阿牛!   厲大遒的那個管家,陳阿牛!   現在,原振俠完全知道,何以自己在陳阿牛的面前提及馮森樂博士之際,他的神情如 此古怪,陳阿牛又曾問馮森樂博士是否在找一個人!   就是他,就是這個陳阿牛!他把自己的設想和創見提供給馮森樂博士,由馮森樂博士 在實驗中完成了種種震驚世界的發現和創舉!   真正人類醫學界上的偉人是陳阿牛,或是陳阿牛加厲大遒,馮森樂博士只不過是一個 空殼,并沒有內容的架子!   原振俠因為知道有陳阿牛這樣一個人在,所以他立時知道了事實的真相。   但是對院長來說,那仍然是不可思議的,他絕不知道陳阿牛的環境,怎么能想像,會 有一個“無名氏”創作了醫學上許多權威性的理論,卻輕易地將之交給別人!   所以,院長的神情十分激動,他大聲叫了起來:“不可能,不是這樣,不是這樣!”   他一面叫著,一面雙手按著博士的肩頭,用力搖撼著,原振俠嘆了一聲,過去拉開了 院長。   博士答非所問地道:“我......在開始的時候 ,實在不是故意這樣做的,一直到我積 聚了超過五篇......醫學上的新發現、新設想......我不知道是誰寄給我的,他又在信中 說希望通過我來實踐這些設想......我知道,這些文章一發表,我就可以成為權威中的權 威......”   他斷斷續續地講著,院長已經聽得呆住了。   博士在繼續著:“沒有人可以受得起這樣的引誘,至少,我無法抗拒這樣的引誘!”   院長的聲音聽來像是在說夢話一樣:“這......竟然全是真的?”   博士是自顧自的在說下去:“我知道事情總有被揭穿的一天的,但我想,就算在三五 年之間,讓我嘗嘗做超級權威的滋味,也就夠了,如今......如今......”   他說到這里,情緒反倒平靜了下來,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語音也恢復了正常:“如今 我享了盛譽超過了二十年,也到了應該真相大白的時候 了!”   他雙手攤了開來,表示從此之后,他將會變得一無所有了。   原振俠嘆了一聲:“博士,你不要以為在所有醫學創見中你一點力量也未曾貢獻,那 位......先生,提出的只不過是設想,是理論,而你卻做了許多實際的工作,使這些理論 得到了實現,所有的榮譽之中,你至少可以占有一半!”   馮森樂博士不由自主地眨眨眼:“可以有這樣的說法?”   原振俠十分誠懇地道:“當然,任何人都會承認你有一半功勞,你不必太自怨自艾, 當初你的做法或許不是太誠實,但是,你曾經努力促使理論變成為事實,這是功不可沒的, 誰也不可否認!”   馮森樂博士長長地吁了一口氣,顯然,二十多年來,他雖然得享盛譽,但是心理上的 負擔,自然也壓得他喘不過氣,直到這時,事情的真相為人所知了,他反倒真正地松了一 口氣!   海棠在一旁,一直未曾出聲,她用一種十分疑惑的眼光望著原振俠,心中不明白何以 原振俠一下子接受了几乎不能接受的事實。   原振俠故意避開了她的這種目光,馮森樂博士的自尊心和自信心迅速恢復,他對海棠 道:“即使沒有那種新的激素,要使老人得到絕佳健康狀況方面,現代醫學也已有了極大 的成就!”   海棠 緩緩地搖頭:“注射羊胎素?全身換血!我們所需要的,不是普通的方法,我們 要使一個八十歲的老人有充沛的精力進行思考和應付繁重的工作!我們的醫生研究過你上 一篇論文。”   她故意在“你上一篇論文”中加重了語氣,令得博士神情尷尬:“我們的醫生也知道 這是極可行的方法,問題只要能有那種激素!”   馮森樂博士攤開了手:“可是,那位先生沒有繼續把他的研究結果寄給我!”   海棠的聲音聽來更加殘酷:“你愚弄了我們,我們逼于要把你欺世盜名的事實公諸于 世!”   博士的身子有點發顫,原振俠嘆了一聲:“我說過,越是美麗的女人越是可怕!”   海棠攸地轉過了身子來,狠狠盯著原振俠,在那一剎那間,她看起來實在有點令人心 寒,原振俠甚至閉上了眼睛不忍去看她。   過了一會兒,他才聽得海棠道:“你不知道我會因此而受到什么樣的懲罰!”   海棠的聲音甚至也是發顫的!原振俠陡然睜開眼來,由衷地抱歉:“對不起,我沒有 想到你的處境!”   海棠咬著下唇,轉過身去,顯然是她倔強的性格,使她不愿意在他人面前表示她自己 心中的恐懼。   望著她苗條動人的背影,原振俠道:“事情其實相當容易,只要給我一點時間,我去 叫那位先生把重要部分告訴馮森樂博士。”   他才講到這里,所有的人全部驚訝地叫了起來,海棠轉過身來,長睫毛閃著,神情激 動,她明亮清澈的眼睛之中,有著顯然的淚花。   原振俠作了一下手勢,阻止了他們的發問:“我一定可以做到,請相信我!”   博士和海棠兩人齊聲道:“你要什么酬勞,只管說!”   原振俠在突然間,起了一陣沖動,轉向海棠:“讓我親吻你一下!”   在這樣的時刻,原振俠提出了這樣的要求,真是叫人震動的,海棠深深吸了一口氣, 半閉上眼睛,微昂起了頭,原振俠走過去,就在她半閉的眼睛上,親了一下。然后,他們 互望著,足有半分鐘之久,海棠才慢慢轉過身去。   就在這一剎那間,原振俠心中不禁有點后悔,后悔自己性格中,孟浪和不在乎的一面 又發作了。能不能使馮森樂博士獲得新激素的合成式,在海棠 的心目中,是生死攸關的大 事,這樣的大事,他所要的酬勞只是輕輕在眼上的一吻,這種行為,原振俠在一想到之際, 只覺得有趣,因為對他來說,事情并不是太難。然而在一吻之后,三十秒的對視之中,他 卻在海棠充滿異樣深情的眼光之中,發現這位美麗的女郎內心深處對自己的感情, 這種感 情,要是熾熱起來,真足以把人燒成飛灰!而原振俠本來是無意造成這樣的局面的!      若是能使美麗如海棠這樣的女郎對自己有深切的情意,那自然是任何年輕人夢寐以求 的事,但是,海棠卻是一個有著特殊身份的人,她的權力、野心,或者不如黃絹,但也絕 不是普通的女郎,原振俠心中感到悔意的,就是這一點!   但是在如今這樣的情形之下,他自然不能解釋什么,他只好暗中輕嘆了一聲,心中想, 以后事情發展,只好聽其自然了,或許,在這次相遇之后,和海棠再也不能相會了!   在原振俠發怔的時候,馮森樂博士激動之極,抓住了原振俠的手:“你認識那位先生? 快帶我去見他!”   原振俠想了一想:“我認為你們兩人相見,十分有必要,但是事先,我必須先征求那 位先生的同意!”   博士連聲道:“當然!當然!”他又對海棠道:“有了原醫生的保証,可以恢復我的 自由了吧?”   海棠轉回身來,看來她已完全控制了她的情緒,又回復了極度典雅的神態:“這樣交 涉的結果,自然再好也沒有,不過......原醫生的承諾......”   她似笑非笑地望向原振俠,原振俠笑了一下:“我還有一個請求,請別派人跟蹤我!”   海棠連想也沒有想,就爽快地答應了下來。   一行人等,離開了房間,進了升降機,之后,就登上了車子,和來的時候一樣,海棠 和原振俠坐在車后座,博士和院長,另外有車子送他們回去。   在車門關上之后,原振俠和海棠一起處身于這個狹小的空間之中,原振俠反倒目不斜 視起來,過了好一會兒,才聽得海棠發出了一下輕笑聲,原振俠向她望了一眼,看到她的 俏臉上,現出極甜蜜的笑容。   當車子終于停下之際,海棠伸出手來:“希望我們能有再見的機會!”   原振俠點頭:“希望!”   他下了車,那輛神秘的大房車,載著神秘的海棠,疾馳而去。原振俠在路邊呆了半晌, 剛才的一切,對他來說,簡直像是夢幻一樣,可是剛才一握手之間,他的手中,似乎還留 著海棠纖柔玉手所給予的暖和舒暢的感覺。   呆了片刻才召了一輛街車,向厲大遒的大宅駛去,他必須立刻去見陳阿牛,請他繼續 把自己的創見和發明交給馮森樂博士。   當他來到大屋之前,敲了好一會兒,才有人來開門,開門的正是陳阿牛。   原振俠開門見山:“陳先生,我什么都知道了,馮森樂博士,這些年來的成就,原來 會是你的成就!”   陳阿牛一聽,神情忸怩得像是做了什么惡作劇而被人抓到了的小孩子一樣,連連搖著 手:“幸好厲先生死了,他要是知道我這樣做,會把我罵死!”   原振俠笑了一下:“如果你想出名,博士肯公開這個大秘密,你就立刻成為......”   陳阿牛不等他講完,就大搖其頭:“不!不!我不要成名,厲先生大有成名的機會, 連他都放棄了不要,我要來干什么!”   原振俠吸了一口氣,凝視了對方一會,直到肯定對方這樣說,全然出于誠意,并無虛 偽做作在內,他才點了點頭:“那么,請你幫忙到底,把那種新激素......”   陳阿牛道:“真不好意思,由于厲先生入院,我心慌意亂,所以忘記了!”   原振俠實在想發笑,可是事情又和醫學上的如此重大發現有關,他又笑不出來。   過了半響,陳阿牛又道:“厲先生在生之際,只准我專研理論,不讓我從事任何實驗, 現在,他已去世了,屋子又那么大,我想利用來建造一個實驗室,不知道他會不會反對?”   原振俠十分高興:“不會的,一定不會見怪的!”   以陳阿牛這樣的奇人,自然應該直接參加實驗室的工作,所以他又補充:“我可以幫 你建立這樣的實驗室。”   陳阿牛也十分高興,握住原振俠的手,搖了又搖,道:“我已經請工程公司的人來過 了,先要拆掉臥室的外牆,才能把保險箱吊下來。”   拆了牆之后,保險箱在起重機的操縱下,被緩緩吊到屋旁的空地上,已是三天之后的 事情了。   當天,原振俠就在陳阿牛處取得了馮森樂要的合成式,這是可以使任何人獲得諾貝爾 醫學獎金的重大發現,可是陳阿牛連想也不想就給了別人,令得原振俠對他更是欽佩不已。   保險箱吊下來的時候,厲家三位小姐和她們的丈夫,自然在場,才獲得了丰厚遺產的 三姐妹,仍然一副貪婪焦急的神情,希望保險箱打開之后,能給她們帶來更多的財富。   陳阿牛和原振俠離得遠站著,看著工程人員把第二號保險箱自第一號之中,傾了出來, 扶直。   三姐妹爭先恐后,打開了第二號保險箱,不出所料,里面又是一具較小的保險箱。   就這樣,一具又一具,一直到最后,第七號保險箱從第六號保險箱中傾了出來,那已 是一具相當小的保險箱了。   看那三姐妹和她們丈夫的神情,越來越興奮,一切全是在空地上進行的,但到了第七 號保險箱被取出來之后,他們商量了一陣,就命人把保險箱抬到屋子里去,而且吩咐所有 工程人員離開。在所有行動過程之中,她們像是根本不當有陳阿牛的存在一樣,陳 牛一點 都不在乎,但是原振俠卻有點看不過眼,他大聲提醒她們:“三位不要忘記,至今為止, 保險箱的一切,還全是陳阿牛所有的......”   三姐妹怔了一怔,用充滿了敵意的眼光盯著原振俠,陳阿牛淡然一笑,揮手道:“由 得她們去吧!反正我沒打算要保險箱內的東西,現在又沒律師在場,由得她們去吧......”   三姐妹擺出一副勝利的姿勢來,監視著把保險箱抬進了屋子。   陳阿牛遣走了工程人員,看起來,他對于厲大遒生前的,用了那嚴密的方法,收藏在 保險箱中的東西一點,一點興趣也沒有。   一個人,若不是有著高雅之極的品格,自然很難做到這一點。這時,連原振俠也無可 避免地在想著:厲大遒堅持要把那具保險箱和其中的一個送給自己,在保險箱之中,究竟 是什么呢?   他轉頭,望向那巨宅的入口處,他知道,那三姐妹在保險箱一抬進去之后,一定 急不 可待 ,就在進廳之中,把它打開來。   這上下,應該已經打開了,保險箱中是什么東西,自然也已揭曉了。   厲大遒才想到這里,就聽到在廳內,傳來了一下由好几個人一起發出來的呼叫聲。乍 一聽到那呼叫聲,很難判斷這發出呼叫聲的人,是為了什么而發出來的,但可以肯定的是, 那斷然不會是由于歡欣而發出來的。   陳阿牛和原振俠互望了一眼,原振俠心中充滿了疑惑,陳阿牛的神態卻依然恬淡:“看 起來,保險箱中的東西,很令他們失望的。”   這時,在廳內,又傳出一陣急促的爭吵聲,但聽不清楚他們在吵什么。   原振俠向陳阿牛投以詢問的眼色,但陳阿牛卻顯然無意介入,他緩緩地搖著頭,但就 在這時,三姐妹一起出現在門口,齊聲尖叫:“陳管家,你過來看看,這是什么?”   陳阿牛皺了皺眉頭,這時,他的身份已不再是“管家”,但是他顯然是念在厲大遒生 前對他的恩情份上,還是走了過去,原振俠忙跟在他的后面。   一進門,果然那小保險箱已被打了開來,在小保險箱之旁,是一只相當精致的小箱子, 那自然是從小保險箱中取出來的。地上,散滿了木糠,可是從木箱取出來的,在木糠之上, 有著一樣東西,那東西,卻是原振俠再也熟悉不過的,那是一只圓筒形的玻璃標本瓶!任 何一個醫生,一生之中,不知接觸過多少次這樣的標本瓶。就算是普通的中學生,也必然 一下子就可以認出,那是一只標本瓶,而不會將之誤認為是一只糖果瓶的。   尤其是,一眼就可以看到,在那只標本瓶中,充滿了一種極淺黃色的液體,而在液體 之中,也浸著一個標本。那標本不是十分大,但是一時之間,看不出是什么標本。   就一般來說,用這種方法保存的標本,一定是某種動物標本。   標本瓶中的那種淺黃色的液體,自然是俗稱“福爾馬林”的甲醛的百分之四十的溶液 了,生物標本的固定和防腐一直以來都是使用它來完成的。   當原振俠和陳阿牛看到了這種情形之后,他們兩人也不由自主地發出了一下驚訝的呼 叫聲來。醫學知識丰富的陳阿牛,自然也可以知道那是什么,剎那之間,他神情之疑惑, 尤在原振俠之上,張大了口,盯著那標本瓶,神態不知所措之極。   三姐妹中的大姐,指著那標本瓶,尖聲問:“這是什么東西?”   陳阿牛沒有立刻回答,走過去,把那標本瓶捧了起來,舉到面前,仔細看著。   當標本瓶舉起之際,原振俠已經可以看清楚,浸在甲醛溶液里的標本,像是一個脊椎 動物的胚胎,魚的胚胎,兔子的胚胎,乃至靈長類動物,包括人的胚胎,形狀就大致相同, 要在日后的發展上,才能分辨出是什么動物來,自然,胚胎的形狀盡管相似,但至少有體 積上的差別。   照標本瓶中浸的那個胚胎形狀大小來看,可以確定那是某種獸類的胚胎,可以是一只 狗、一只熊、一只猩猩等等。   原振俠心中的疑惑,到這時,也升到了頂點,這樣的一個脊椎動物胚胎的標本,是沒 有什么價值的,甚至,也沒有什么學朮上的意義。可是厲大遒卻將之用那么奇特的方式, 保存了起來,保存了几十年之久!   不但保存了几十年,而且在厲大遒這個怪人心目中,這個胚胎標本,顯然重要之極! 因為在他臨死之前,他的三個女兒之一,只不過略提了一提,他的反應之激烈,難以形容。 而且他還特地為這個胚胎標本,訂下了內容十分古怪的遺囑!   可是,實實在在,那只不過是一個胚胎的標本,在稍具規模的中學生物實驗之中,就 可以找到不止一個這樣的標本!   可是厲大遒對之卻如此重視!這個胚胎標本,原振俠可以肯定一定有極其異常之處, 可是他一點也看不出特異在什么地方!三姐妹得不到回答,又在連連發問,陳阿牛仍然不 回答,只是盯著標本看。   那三姐妹的聲音實在不是很動聽,陳阿牛又像是發了呆一樣的不作聲,原振俠不想她 們吵下去,答道:“這是一個生物胚胎的標本!”   三姐妹齊聲問:“那又是什么?”   原振俠耐著性子解釋:“是在母體子宮內,還未曾成長的胎。”   三姐妹又驚異又失望:“是什么東西的胎?”   原振俠答道:“單是這樣看,很難看得出來,可能是一只狗,可能是一只猴,也有可 能是一個人!”   當原振俠講到這里時,他心中陡然一動,模模糊糊,像是想到了些什么,可是卻又沒 有什么明確的概念。那三姐妹聽他說及可能是一個人之際,不約而同地現出駭然、厭惡 的 神情來,一個人道:“老頭子一定是神經病了,真會開人玩笑!”   另一個指著標本瓶:“這東西值多少錢?”   原振俠又好氣又好笑:“一錢不值!”   一個道:“好像聽說,胎......可以做補藥,也很值 一點錢的!”   原振俠嘆了一聲:“小姐,做補藥的是胎盤,叫紫河車,就算是人的胎盤,也不值什 么錢!”   那三姐妹互望著,神情還有點疑惑,她們的丈夫,多少比她們有點知識,已經連聲在 催她們離去,三姐妹還不心息,又在木糠之中,找了一會兒,希望可以找出一點什么來。   可是她們失望了,那些木糠,放在木盒之中,顯然只是為了穩定那只標本瓶,并沒有 任何藏寶的作用在內。   三姐妹悻悻然,一面低聲責備她們的父親戲弄了她們,原振俠冷冷地道:“三位,這 東西厲老先生本來就不是給你們的,他已經留給了你們夠多的財產,你們也該心足了!”   三姐妹擺出一副“關你什么事”的神氣來,冷笑著:“好,那就給你吧,哼!”   隨著冷笑聲,他們一起走了出去,不一會,就聽到汽車發動的聲音傳了過來,接下來, 便是極度的寂靜。   陳阿牛一直盯著那標本瓶在看,原振俠也在看著,他知道陳阿牛和自己一樣,一定心 中翻來覆去,問了几十遍“為什么?”   陳阿牛在過了足有半個小時之后,才問了出來:“為什么?”   原振俠苦笑了一下:“有太多的為什么了,你問的是哪一方面的為什么?”   陳阿牛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神情一片迷惘,原振俠道:“我和你一樣,心中充滿了疑 問,我們不必站在這里,何不到三樓上去。”   陳阿牛茫然點了點頭,仍然雙手捧著那標本瓶,在他們上樓之際,他們都 不說話,直 到到了三樓的書房中,在書桌旁,面對面坐了下來,把標本瓶放在他們的中間,原振俠才 道:“或者,我們一步一步來討論?”   陳阿牛像是沒有什么主意,一面盯著標本,一面連連點頭道:“首先,標本瓶里的東 西是什么?”   原振俠苦笑了一下:“中學生都能回答得出這個,這是一個脊椎動物胚胎的標本!”   陳阿牛又問:“哪一種脊椎動物?”   原振俠手指在桌上輕輕扣著:   “這, 一下子不易回答,可是可以通過極簡單方法確知的,例如把這標本作切片,在 顯微鏡下觀察,或作簡單的化驗,可以肯定那是一個什么樣的生物胚胎。”   陳阿牛喃喃道:   “看起來,和人的胚胎比較接近,那是人的兩個月左右胚胎的形狀。”   原振俠剛才,也曾向那三姐妹提及過,那有可能是人的胚胎標本,在那時候 ,他就有 一種模糊的感覺,感到自己應該知道什么,可是又無確切地捕捉,這時,這種感覺又來了!   他想了想,仍然不得要領,他同意:“是的,很像是人的胚胎。”   陳阿牛抬起頭道:“為什么?為什么一個人的胚胎,厲先生要用那么獨特的方法來保 存?一個胚胎,對他來說,又為什么那樣重要?”   陳阿牛在發著一連串的問題,原振俠又就在此際,心中一亮本來模糊的感覺,變成了 實在的想法,他吸了一口氣:“陳先生,我想有答案了!這的確是一個人的胚胎,如果有 機會成長、出生的話,那么,他應該是厲先生的兒子!”   在過去這几天之中,原振俠和陳阿牛已成了很好的朋友,兩人之間,無所不談,厲大 遒當年在醫學院的情形,原振俠在馮森樂處獲知,也全告訴了陳阿牛,所以這時,原振俠 一提出這一點來,陳阿牛立時明白,那是什么意思!   陳阿牛自然也聽過厲大遒說起過他“有一個兒子”、“又殺了他”。   情形本來是純然不可思議的,但這時,卻像是一下子就變得十分簡單明了了!   連厲大遒的奇怪語言,都有了解釋。   情形可以大致推測出來!   厲大遒在醫學院求學時,相當風流,曾和一個金發美女同居過,他和一個女士之間, 如果有了愛情結晶,是一件十分平常的事。   而根據馮森樂所說,在求學期間,厲大遒就不止一次,替懷了孕的女士進行人工流產 手朮。那么,當時他曾為那位“某女士”進行墮胎,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或者是基于對某女士的懷念,或許是他認為這個雖然發育未成的胚胎是他自己的骨 肉。所以他才將之鄭而重之地保留了起來,作為紀念。   而到了晚年,他一直在想念這些事,心理上可能起了內疚之感,所以才變成了“我本 來有一個兒子,可是,我殺了他”的說法。   原振俠和陳阿牛兩人,只化了几分鐘,就把整個情形概括了出來,原振俠感到相當滿 意,吁了一口氣:“原來是這樣!”   陳阿牛在剛才猜測是怎么一回事之際,意見和原振俠是相同的,可是這時,他又現出 了猶豫的神情來,指著瓶中的標本,問:“原醫生,人工流產的手朮......能使一個未成 形的嬰兒,保持著這種完整的形態離開母體的子宮嗎?”   原振俠一聽,不禁發出了“啊”的一聲低呼聲來。陳阿牛問得對:能嗎?   他沒有回答,又向陳阿牛望去,因為他知道,陳阿牛的醫學知識在他的之上,而厲大 遒當年在醫學院,又是專修婦產科的,在過去几十年之中,他自然把婦產科方面的丰富常 識傳授給了陳阿牛。   陳阿牛緩緩地搖頭:“刮子宮手朮是萬不能保存胎的完整的......”   原振俠接上去道:“負壓吸宮朮,也無法令胚胎保持這樣完整,你看水囊引產法呢?”   陳阿牛搖頭:“一則,有經驗的婦產科醫生不會在六周到八周的妊娠期間使用這個方 法﹔二來,即使是水囊引產,也必然......”   他講到這里,又搖了搖頭,原振俠明白他的意思,答案是“不能”。   原振俠緩緩地吸了一口氣:“那么,就是進行剖腹手朮取出來的了。”   剖腹手朮是相當巨大的手朮,剖開子宮。取出胎兒。原振俠在這樣說了之后,自己也 不禁搖了搖頭。陳阿牛望了他一眼,像是在怪他會這樣說。因為剖腹產手朮都是最后的手 段,在有其他辦法可以使用之際,不會使用。妊娠期在八周左右的胚胎,是不必勞動這種 大手朮的。   可是,除非是進行這樣大的手朮,而且還要極小心的進行,不然,何以能使胚胎保持 這樣的完整狀態?   兩人又靜了下來,原振俠攤了攤手:“厲先生是這樣優秀的一位醫生,他總有辦法的, 事實上是一個完整的胚胎,變成了標本!”   陳阿牛“嗯”了一聲,又指著標瓶本瓶:“原醫生,這個標本的臍帶你有沒有注意到, 好像有點不正常,請你仔細看!”   原振俠湊過去,轉動了一下標本瓶,注視著,他立即看出了不正常之處來。   胚胎在這個時期,還未曾可被稱為胎兒,臍帶的發育還未能算是完成,但是有經驗的 醫生當然可以看得出來,原振俠這時,看到的不是正常的臍帶。正常的臍帶表面光滑透明, 可是這個胚胎標本的臍帶卻看來呈橢圓形的小球狀,表面十分粗糙,而且,在這個小球上, 有著相當明顯的三個小孔。   這種情形是原振俠從來未曾見過的,他神情疑惑:“這個小孔......如果是一種病變 性的穿孔,這個胚胎早已不能生存了......”   陳阿牛道:“是”。他抬了抬頭:“原醫生,我總覺得我們剛才的設想雖然合理,但 是不一定是事實,你再看這胚胎的頭部,真是人的胚胎!”   原振俠不由自主地咽了一口口水:“陳先生,你的意思是......”   陳阿牛道:“厲先生對這個標本重視到了異常的程度,總是有原因的。我這里沒有什 么設備!”   陳阿牛的神情,猛然有點忸怩:“不瞞你說,我的知識全是理論上的,實際上的操作...... 例如,我就只會做簡單的顯微鏡切片......”   原振俠笑道:“我來負責一切實際操作。”   陳阿牛側頭想了片刻:“如果那......標本真是厲先生的......我們對之進行研究, 厲先生會不會不高興?”   原振俠道:“不會吧,至少,他自己也曾研究過,不然,這種成形有的胚胎,是無法 用肉眼來辨別性別的,他卻知道那是他的‘兒子’!”   陳阿牛的神情像是十分焦慮,喃喃地道:“我直覺感到......會有什么事發生,可是 又一點頭緒也沒有,這個胚胎標本......”   原振俠看到他這種憂形于色的樣子,不知如何勸他才好,也不知道他何以會有這樣的 “直覺”。他只好道:“不如立刻開始,很快就可以有結果的。”   陳阿牛又舉高了標本瓶來,看了半晌,又放了下來,搖頭道:“算了,我決定什么都 不動,還是將它放回保險箱去。”   原振俠叫了起來:“這算什么,明知大有值得研究之處,怎可以放棄?可能厲先生把 這標本留給我,正是想我來研究它......”   陳阿牛的神情仍然猶豫不決,可以看得出,他雖然是一個不世的醫學奇才,但實在不 是一個十分有決斷力的人。   他望了原振俠一眼,才十分免強地點了點頭,原振俠怕他又變卦, 一伸手,自他的手 中,接過標本瓶來,他把標本瓶捧得高了一些, 看到在瓶底,貼著一張小小的標簽,由于 標本瓶的瓶底相當厚,如果不是舉起瓶底來,是看不到瓶底的標貼的。   原振俠忙湊近來看,看到上面,用細小的字,寫著兩組數字:“一九三O.八.九---一 九三O.九.一”。陳阿牛也看到了這組數字,和原振俠互望了一眼!   “看來,像是日子,記的是這胚胎生存的日子?一共是十二天?不對啊,二十二天的 人類胚胎,不可能發育到這種程度!”   原振俠點點頭:“對人類的妊娠期相當長,如果二十二天...... 那可能根本不是人的 胚胎,要不,就是這個日子,另有用意的。”   陳阿牛道:“還會有什么別的用意?這自然是日期,一九三O年,已經是五十多年前的 事情了,那時......”   他講到這里,陡然停了下來,現出一種十分難以形容的神情來,皺起了眉,像是在突 然之間,想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一樣。   原振俠忙接上去:“那時,厲先生應該在德國?”   陳阿牛并沒表示什么,只是含糊地應了一聲。和陳阿牛認識以來,原振俠雖然驚詫于 陳阿牛的驚人學識,也對他的人格高尚十分欣賞。可是不止一次,原振俠感到陳阿牛的性 格,不夠爽朗,和他自己的性格不合,像這時,那種分明有話要說但是又欲言又止的情形, 也不是第一次發生了。   原振俠知道追問也沒有用,而且,人總有保持一點秘密的權利的,原振俠很懂得尊重 他人,所以他放下了標本瓶,順手去揭開了瓶蓋。   在發現了這只標本瓶之后,他們都沒有試圖去打開過它。 因為在他們的專業知識,一 只標本瓶是十分普通的物件。   而且,他們也知道,浸標本的甲醛溶液的氣味不是很好聞,所以他們都沒有想去打開 它。   這時,原振俠順手揭開了瓶蓋,也只不過是由于他們即將帶著瓶子到醫院去,原振俠 想肯定一下瓶蓋是否牢固,以防在半途中傾瀉而已。可是,他一揭之下,陡然呆了一呆! 瓶蓋一動也不動!   原振俠呆了一呆之后,陳阿牛也“啊”了一聲:“這瓶蓋......經過特別處理,是和 瓶子融在一起的!”   原振俠已看清楚了,的確,瓶蓋在當年蓋上之后,曾用高溫的吹管吹過,使得瓶蓋和 瓶子聯結部分融化,而后又凝固在一起。   那也就是說,現在,要取出標本來,非把瓶子打破不可,不然,就沒有第二個法子!   陳阿牛又喃喃地道:“為什么?為什么厲先生那么小心處理這個標本?”   原振俠自然答不上來,他道:“我們走吧,只要通過一些簡單的化驗,就可以有結果 了!”   陳阿牛卻突然雙手捧住了標本瓶,把標本瓶移近他的身子,看起來像是怕原振俠下手 去搶一來,當原振俠向他望去這際,他甚至漲紅了臉,支支吾吾地道:“原醫生......我 想厲先生......多半不會喜歡他收藏得這樣嚴密的東西被人......再弄破......我想先從 肉眼可以觀察得到的......來確定那是什么胚胎......如果達不到目的,再去化驗!”   原振俠誠懇地道:“那是一件相當困難的事!”   陳阿牛忙道:“我這里參考書多,我想可以的......這樣,你給我三天時間,三天不 行......就到你的醫院之中去化驗!”   當他這樣講的時候,他甚至把標本瓶緊緊抱在懷中!   原振俠實在有點啼笑皆非之感:“你放心,我不會和你搶的,好吧,我們再聯絡!”   陳阿牛現出一種十分抱歉但又無可奈何的神情來,原振俠心中自然不是很高興,但也 無可奈何。   “那我告辭了!”   陳阿牛一副心神恍惚的樣子,不住地道:“謝謝,謝謝你!”   原振俠笑道:“你謝我干什么?倒是馮森樂博士如果沒有你的幫助,不知如何下台, 他曾對我說過,要求和你見面的,你想不想見他?”   陳阿牛道:“不必了吧,原醫生,我想和你再次聯絡的,你......”   當他在說話的時候,他一直把標本瓶緊抱在懷中,原振俠甚至可以肯定,他對于整件 事,一定已想到了一個重大的關鍵,只是不說出來而已。   原振俠向門口走去, 陳阿牛送了出來,原振俠忍不住道:“你准備抱著標本瓶送我到 門口?”   陳阿牛聽到原振俠那樣說,才如夢初醒地“啊”了一聲,小心地把標本瓶放在桌上, 陪著原振俠下了樓,一直送到門口。   原振俠在這一時間內,又對他說了几句話,可是陳阿牛心不在焉,全然答非所問。   原振俠離開之后,也一直在想著厲大遒何以如此處理一個生物胚胎標本的原因,可是 不論他怎么設想,也想不出一個合理的解釋來。比較起來,還是第一個設想最合情合理: 那胚胎,是厲大遒的骨肉!   原振俠并沒有主動和陳阿牛聯絡,他以為最多三天,陳阿牛一定會和他聯絡的,可是, 五天過去了,陳阿牛音訊全無。   到了第六天早上,原振俠撥了陳阿牛的電話,可是電話響了很久,都沒有人接聽,他 心中感到有點納悶,但是未曾想到會有 意外發生。   第七末,他再試圖和陳阿牛聯絡,而電話仍然無人接聽,原振俠感到事情有點不對頭 了。陳阿牛的生活范圍十分狹窄,厲大遒在生,他和厲大遒生活在一起,如今,他簡直是 一個人生活的,沒有任何親戚朋友,所以也無法在任何其他人處,打聽到他的行蹤。   放下電話后,原振俠想了一想,決定在下班之后,去看他一次,一個沉緬在學朮研究 中的科學家,有時不接聽電話,也不算什么奇特的事。   可是當天,在他快要下班的時候,他卻接到了馮森樂博士的電話,馮森樂博士的聲音 充滿了感激與興奮:“謝謝你那位朋友,新激素合成之后,經過試用效果非常良好,我的 任務完成已經百分之百完成,各方面都十分滿意,我自然也得到了可觀的酬勞,你那位朋 友,我已經決定了,就算因之令我的名譽受到損害,我也要請他出來,和我一起進行日后 的研究工作。”   原振俠苦笑了一下:“這位先生是一個怪人,我不能肯定他是否肯答應你的要求!”   馮森樂叫了起來:“世上沒有人可以拒絕名譽、崇高的社會地位和大量的金錢的!”   原振俠想一想:“不是沒有,只是很少!”   他自然而然地想到了陳阿牛的一生,一個無依無靠的鄉下孤兒,奇跡般地遇上了厲大 遒,他對于自己的遭遇已經心滿意足,不會再有什么奢求了!有的話,也就是希望自己在 醫學上的創見得到實現,既然可以通過馮森樂來進行,他又何必再去追求什么?   馮森樂自然不知道原振俠在想什么,他在電話中繼續道:”不行,我一定要見那位先 生,我的專機今晚可以到,一下機我就會來找你......說實話,有一個十分重要的計划, 我需要他參加。”   他講到這里,頓了一頓,才又道:“自然,我也會邀請你參加。”   原振俠感到十分好笑,馮森樂博士的功利主義和太過市儈的處世方式使他有點反感, 所以他回答的語氣,十分冷淡:“謝謝,我不會有興趣!”   馮森樂大聲道:“你會有興趣的,這是一個有著十億美元經費的寵大計划!”   原振俠更加反感:“我以為,科學研究多少和商業行為有點不同!”   馮森樂“嘖嘖”連聲:“小伙子,我可以告訴你,那一定是空前的科學研究。請你告 訴我,如果沒有寵大的資金。怎么進行科學研究?”   他放下電話,心中想:自己對馮森樂士的態度,何以竟有了那么大的改變?若是在以 前,博士居然要邀請他一起參加研究,他只怕會高興得直跳起來!是不是困為知道了博士 的成就,一大半是來自陳阿牛的緣故?   他搖了搖頭,也找不出正確的答案來。所以這一天下班之后,他暫且不去找陳阿牛, 回到住所,想靜下心來,聽聽音樂,可是怎么也無法集中精神,撥了几次電話到陳阿牛處, 依然沒有人接聽。   到了晚上十時左右,門鈴響起,原振俠把門打開,他在開門的時候,以為那一定是馮 森樂博士來了,可是門一打開,眼前一亮,鼻端聞到了一股淡淡的幽香,他整個人都不禁 呆住了,在柔和的燈光之下,站在門外的竟然是海棠!   海棠穿著發淡雅的便裝,整個人散發著自然而然的一種無形的光輝!原振俠看得呆了, 海棠淡然笑著:“來和你商量一點事,不准備請我進去?”   原振俠忙道:“請進!請進!”   海棠輕盈地走了進來,室內正充滿了動人的豎琴音樂,海棠整個人,給人的感覺就像 是無數優美的音符的化身一樣,原振俠吸了一口氣,海棠轉過身來:“或者說,是請求你 一件事!”   原振俠本來想毫不考慮地說:“不論什么事,我都可以答應。”但是他突然之間,想 到了海棠的身份,那令得他不由自主地嘆了一聲,而改口道:“請說。”   海棠來回走了几步,然后,在原振俠面前站定:“馮森樂博士會受邀請主持一項研究 計划,他會邀請你參加這個計划。”   原振俠點頭:“下午,他提起過。”   海棠的神情有點緊張:“他提及了計划的內容?你答應參加了?”   原振俠搖頭:“你這兩個問題,我的答案都是否定的。”   海棠皺起了眉,當她皺眉沉思的時候,原振俠真想伸手出去, 輕輕將她眉心的結捏平 ----這是絕對沒有任何目的的。   男人都有助強扶弱的心理,眼看著這樣美麗動人的女郎眉心打著結,總會十分不忍, 激于義憤,定有要令她解愁的愿望。原振俠揚了揚手,又垂了下來:“ 博士說今晚由你們 的專機送他回來,一下機就會來見我。”   海棠點了點頭:“我知道----他邀請你參加的目的。對不起,可能很傷你的自尊心他 不是要你,是想通過你,邀請這些年來一直提供醫學創見給他的那位醫學奇人!”   原振俠淡然道:“不會介意,我很早就會料到他的目的是這樣!”   海棠突然踏前一步,几乎和原振俠是面對面了,原振俠在一剎那間,簡直就像是觸了 電一樣,一動也不能動。而海棠又伸出自己的雙手來,握住了原振俠的雙手,握得相當緊。   原振俠手心中,這時冒出汗來,他已情不自禁要把海棠拉過來,輕輕擁在懷里了,可 是海棠的几句話,卻令得他自美妙的、色彩幻麗的夢境之中,回轉到現實中來,而且,現 實竟是如此的丑陋!   海棠半仰著頭,用極迷人的目光望著原振俠:“博士來了之后,答應參加他的計划, 并且,定期把研究計划的內容告訴我們!”   原振俠又感到一陣僵硬。   這次的僵呆和上次的是完全不同的,在剎那之間,原振俠心中的失望,令得他不知如 何是好,海棠卻還要繼續著,她的聲音仍然極其悅耳:“當然,你要什么報酬,我們都可 以答應!”   海棠在這樣講的時候,她美麗的臉龐上所現出來的神情,是一種強烈的、挑逗的暗示, 那令得原振俠不由自主地閉上眼睛!而且,不由自主地長嘆了一聲,他是為事實的丑惡和 幻像的美麗之間的距離,竟然是如此遙不可及而嘆息!   海棠,在外表上看來,是如此優雅動人的一個女郎,可是這時所做的事,卻要引誘他 做間諜特務!   在原振俠閉上眼睛的那片刻,他感到海棠柔軟身體靠了過來。原振俠震動了一下,拒 絕這樣一位美麗異性的投懷送抱,簡直是違反生理的行為!但是他還是輕輕地推開了她: “好的,我先決定是不是參加,再談別的!”        海棠怔了一怔,原振俠是在推宕,她自然聽得出來,所以她立時后退了一步,低下了 頭,神態方面,表示了失敗后的一種屈辱。   原振俠心中不忍起來:“請問,為什么你們會對博士的研究計划感到興趣?”   海棠仍然低著頭:“因為那研究計划......”   她只說到這里,就發出了無可奈何的苦笑:“算了,別提了,就當我沒來過好了!”   她說著,轉過身,就向門口走去,動作十分快捷,到了門口,她手已握住了門柄,才 又突然冒出了一句話來:“不過,我知道你一定會參加這個計划的,不是為了我,你有一 定會參加的原因!”   原振俠怔了一怔,在還不知道她這樣說是什么意思之際,她已經打開了門,走了出去。 門關上之后很久,她帶來的那股幽香,仍然在室內飄蕩,原振俠也一直呆呆地站著,思緒 極度混亂,直到門鈴聲又響起,原振俠才如夢初醒一樣,走過去開門,這次,在門外的是 馮森樂博士。   博士用力拍著原振俠的肩頭,呵呵大笑,走了進來,原振俠走過去,把早已唱完了的 唱片收起來,博士開門見山:“走,帶我去見那位先生!”   原振俠搖搖頭:“我要先取得他的同意,這几天,我一直無法和他聯絡。”   博士十分失望,但轉眼之間,又興高采烈起來,壓低了聲音:“你將看到一份極端機 密的文件,我早在一個月前收到的,關于一個研究計划,你可以看!”   他說著,鄭而重之地把一個信封自上衣口袋取了出來。交給原振俠,原振俠取出信封 中的信件來,看完之后,他呆住了,明白了海棠臨走時候那句話的意思!   那封信十分簡單,為了表示這是重要之極的信,信上的文字是用一種特殊的有立體感 的膠質墨水寫成的,書法文體極其優美。   信的內容是:“本國擬進行一項空前的、人類歷史上從未有過的科學研究計划。本國 的秘密財政預算,可以為這項研究提供不少于十億美元的研究基金。由于計划中的研究課 題,和閣下一直在研究的有一定關連,而且閣下被公認是這類研究的權威,所以本國元首 決定請閣下主持這項研究。閣下若主持該項研究,不但可以成為本國上下一致崇敬的人物, 且可以任意動用該計划之研究基金。閣下之答覆,可與本國任何駐外使館聯絡。由于計划 在極度秘密情形之下進行,閣下若無意參加,請嚴格保守秘密,勿在任何場合之中提及。 國家元首----卡爾斯將軍。”原振俠是在看到了“卡爾斯將軍”的署名之后,才感到震動 的!   卡爾斯將軍!這個世界公認的狂人,會對什么科學研究有興趣?只怕他連什么叫科學 都不知道!所謂“科學研究”,其中一定大有文章!   而原振俠更知道,如果卡爾斯將軍真要實行這個計划的話,計划的真正主持人,一定 是黃娟,不可能是別人。海棠至少是知道這一點的,知道他為了黃娟,會參加那計划,所 以臨走時才那樣說!剎那之間,原振俠的思緒更亂,海棠的那一方面,想知道研究計划的 內容,自然是由于卡爾斯這個緣故,卡爾斯和他的國度在世界各地支持恐怖活動,野心勃 勃,唯恐天下不亂,至于極點,即使同樣具有野心的國家,對他也一樣頭痛,全然無法測 知他在下一步會玩出什么新花樣來。   像卡爾斯那樣的獨裁者,如果忽然對科學研究有了興趣,有一件事几乎可以肯定,那 就是這種“科學研究”必然有助于他的野心活動!卡爾斯將軍才不會關心什么人類的科學 前途,他只關心他自己的野心計划,是不是能得到實現!看看博士一副興奮莫名的神情, 原振俠指著簽名:“這位將軍怎樣一個人,你一定知道?”   博士點點頭:“不管他是怎樣的人,能有這樣的機會,我不會放過。我已經和他們一 個大使館聯絡過,表示我十分有興趣。我得到的答覆是:我必須到他們的首都去 見卡爾斯 將軍,面談細節問題。和我通話的竟然是一位女郎,卻有著將軍的銜頭,她的名字是黃絹。”   雖然原振俠一點也不意外,但是在聽到了黃娟的名字之后,仍然不由自主地發出了一 下低微的呻呤聲來。   馮森樂博士道:“我不知道他們想研究什么,信上只說是和我的研究有關,我自己知 道,近几十年來,我的研究......”   他說到這里,又顯出尷尬的神情來,用力一揮手:“所以我立時想到,要把那位先生 找出來,和他一起參加那個計划,恰好又有人請我去維護健康,所以我來到東方,主要是 想找那位先生,我還以為那是十分渺茫的事,誰知道你竟然認得他!”   博士連連搓手,神情之中,充滿了期待,望定了原振俠:“當然,宏大的研究計划, 需要許多人參加,你可以成為我和那位先生的主要合作者。”   他把他的手重重地按在原振俠的肩頭上:“小伙子,這是在任何人一生之中,絕難再 有的第二次機會,絕不能錯過的!”   原振俠的思緒十分亂,他低嘆了一聲,坐了下來,雙手托著頭,半響,才道:   “博士,那位先生是不是肯參加,我一點把握也沒有,明天我去......”   博士打斷他的話頭:“現在......現在就去,我在你這里等他,你能把他帶來,那就 最好!”   原振俠本來就急切想再見陳阿牛,博士的提議,他倒也不反對:“好,我這就去找他!”   博士十分熟絡地在沙發上半躺了下來,原振俠打開門走出去,到了屋外,他深深地吸 了口氣,馮森樂這樣熱衷名利,那倒也并不意外,惹人尋味的是:卡爾斯想進行什么樣的 研究?”   他一直在想這個問題,可是卻沒有什么結果,因為像卡爾斯這樣的狂人,可以有任何 念頭。可以肯定的只是一點,這個念頭和他的野心有關。   車子在郊外行駛,公路十分寂靜,原振俠又不由自主地想起海棠來,他想著:“海棠、 黃娟全是在外形上給人以如此美麗感覺的女性,可是她們的內心世界究竟是怎樣,只怕根 本沒有人可以了解她們。   人的內心世界是不因外形的美丑而轉移的,有時,反而越是美麗的外形,越是包含著 丑惡的內在!   等到了駛近那幢巨宅之際,原振俠心中已經隱隱感到有點事發生了,因為整幢房子, 一點燈光也沒有,這實在是不合理的,再加上這些日子來都無法和陳阿牛在電話上取得聯 絡,原振俠自然感到事情有點不對頭,他加快了車速,把車直駛到巨宅門口,還未曾伸手 按鈴,他就看到了放在門鈴旁的那只信封,雖然光線很暗,但是他還可以看到信封上的字: 留交原振俠先生。   原振俠呆了一呆,取下了這封信,后退了几步。四周圍一片寂靜,屋子一片漆黑,他 一面打開信封,取出信低來,一面向車子走去 ,開著了車燈。   信自然是陳阿牛留給他的,原振俠看完之后,看了看目期,信是在好几天之前寫的, 算來,是上次的陳阿牛分手之后的第三天,陳阿牛并沒有遵守他的諾言!原振俠而且可能 強烈地感覺得到,上次分手的時候,陳阿牛已經有了欺騙他的打算,他一定已經想到了什 么,所以才不愿把那胚胎拿去化驗!   陳阿牛的信寫得很委婉,措詞也很客氣,可是原振俠在看了之后,仍然無法壓抑被欺 騙的憤怒,他用力一拳打在車子的座位上,向著巨宅大聲罵了起來:“陳阿牛,你是卑鄙 小人!”   他這樣對著空屋子罵,當然一點用處也沒有,只是為了泄憤而已。   以下是陳阿牛的信:“原醫生,請無論如何,接受我的道歉,你一定要明白一點,我 知道我的行為是不應該的,但是我必須這樣做。我們以后,不會再有見面的機會----是我 決計不會再和你見面。這幢房子,我已經托人出售,屋中的一切藏書都歸你所有,我之所 以要躲起來,是有一個特殊原因,這原因特殊到我無法和你解釋,只能請你原諒。陳阿牛。”   原振俠又在車座上重重地打了一拳,雖然陳阿牛在信中什么也沒有說,但是他知道, 一定是為了那個胚胎標本,但是究竟有什么特異之處,要令得他這樣避開,“永遠不再見 面”?   隔了好一會兒,原振俠憤怒的情緒漸漸平復了下來,他開始想這個問題,他曾仔細觀 察這個問題,可是一點頭緒也沒有。   這時,他所想到的只是一點:這個胚胎標本會令人突然離開一處地方、到另一處地方 去!厲大遒當年突然離開德國,是不是也是為了這個胚胎標本呢?   厲大遒的心中一定有一個大秘密,不然,他不會在臨死之前,連個電話也不讓陳阿牛 打去!   陳阿牛很聽厲大遒的話,在厲大遒入院之后,未曾和他進行過任何聯絡,那么,厲大 遒的秘密,應該沒有對任何人說過,厲大遒的秘密,是不是和那個胚胎標本有關!就算有 關,陳阿牛也沒有理由知道,他為什么又突然離去了呢?   原振俠思緒之亂,真是無以復加,他想起馮森樂博士還在家里等著他,看來博士要大 失所望了。   他無精打采地抬起頭來,就在這時候,他看到在巨宅的牆角處,距離他約莫二十公尺 處,有一個人站著。初一看在這樣的環境之下,有一個人一動不動地站在屋角處,那著實 令人吃驚,可是他隨即看清楚,那是一個欣長苗條的人影:他甚至立即可以肯定,除了海 棠之外,不可能再有什么女人,就算是站在如此孤寂的黑暗之中,都會那么好看!   海棠,在他駕車前來的時候,還一直在想著的海棠,竟然會在這里出現!   不過原振俠一點也不覺得奇怪,以海棠的身份和她想要知道些什么,她不斷地跟蹤他, 那應該是意料之中的事!   剎那之間,原振俠感到有一股難以形容的疲倦。海棠站在那里,一動也不動,雖然距 離很遠,原振俠不可能看到她臉上的神情,但是她仿佛仍然感到她那大 而充滿魅力的眼睛 正充滿了期待,這簡直是無法抗拒的!   原振俠嘆了一聲,把車頭燈連閃了三下,示意海棠過來,當海棠在黑暗之中無聲無息 地走過來、她美麗的身形離他越來越近之際,原振俠真的無法肯定,向他走來的是一個仙 女,還是一個女巫。海棠來到車前,并不彎下身來,原振俠打開車門,海棠才在他的身邊 坐了下來。兩人誰也不說話,過了好一會,海棠才道:“一個卑鄙的特務,其實也是人。”   她的聲音之中,充滿了幽怨,令人聽了心碎,原振俠苦笑了一下:“你這種話,如果 給你的上司聽到了會有什么結果?”   海棠震動了一下:“上司......也是人!”   原振俠嘆息著:“可怕就在這里!每一個人全是人,但是當這些人在一個組合之下生 存之際,人就不再是人,為了一個目標,人只不過是各種各樣大大小小的工具!”   原振俠側過頭看著海棠,海棠的口唇掀動了几下,沒有發出聲音來,又沉默了半響, 她才伸手指了指門:“原來使馮森樂博士成名的人,就住在這屋子里,對不起,早几天, 我已看了他留給你的信!”   原振俠無目的地揮著手,不知道說什么才好。海棠道“沒有了陳阿牛,馮森樂博士還 會不會讓你參加那項計划?”   原振俠仍然不作聲,海棠輕輕地吸了口氣:“計划,實際上,是由黃如何主持的。”   原振俠也吸了一口氣:“我和你,如果不討論這個問題,那有多好?”   原振俠在這樣講的時候,是十分由衷的:夜空全是閃爍的星星,四周那么寂靜,一個 這樣美麗的女郎在身邊,可是卻談論那樣的話題!   原振俠的語調是無可奈何的,他也感到心情上的極度無可奈何當他想到黃娟時他的心 境如此,現在,又也是如此。   海棠靜了片刻,卻并沒有改變話題:   “別以為我們獲得情報,只是為了政治集團的利益,也是為了全人類的 利益!”   原振俠有點不耐煩地挪動了一下身子,海棠又道:“據我們已經獲得的一點資料來看, 黃絹將要主持的那個計划,是瘋狂絕倫的!”   原振俠揚了揚眉:“瘋狂到什么程度?”   海棠低嘆一聲:“可惜我們對計划的內容,一無所知,只知道這個計划對人類會造成 極大的災害,比當年制造核子武器,還要瘋狂可怕!”   原振俠搖搖頭:“你既然不知道內容,怎知道那個計划的瘋狂可怕?”   海棠壓低聲音:“那是從一些文件上知道的。如果你能參加......”   原振俠陡然發動了車子:“你要回市區?要不要我送你一程?”   他知道海棠接下去,又要重提她的要求了,所以他截住了她的話頭。   海棠居然點了點頭:“好,我要回市區,謝謝你!”   原振俠發動了車子,一路上兩人都不說話,直到可以看到市區燦爛的燈光時,海棠才 道:“他們請了不少醫學界著名的人物去,馮森樂博士是最近才受邀的一位,你能設想他 們的計划,想研究什么?”原振俠也一直在想著這個問題。   他沒有立即回答,過了半響,才道:“或許卡爾斯將軍像當年的秦始皇一樣,在追尋 長生不老的方法,想永遠活下去!”   海棠皺了眉,緩緩搖著頭:“不是的,一定不是!”   她否認了原振俠的答案,可是顯然也設想不出一個答案來。兩人之間又維持了片刻沉 默,海棠才道:“請停車,謝謝你!”   當原振俠一停下車,海棠就打開車門,飄然地下了車,原振俠望著她的背影,呆了片 刻,才繼續駕車回去。   當他回到住所,把陳阿牛留下的那封信給馮森樂博士過目,博士神情之失望,真是難 以形容。原振俠反倒安慰他:“反正以你的聲望,有了這筆研究基金,可以不知道請多少 人材了!”   博士沉吟了半響,才道:“那么,你......”   原振俠搖了搖頭:“我沒有興趣,真的!”   聽到原振俠一口拒絕,博士大有松一口氣之感,這令得原振俠更加反感,博士又說了 几句不相干的話,就告辭離去。   接下來的日子,原振俠也曾努力過去找陳阿牛,可是一點結果也沒有。   不到半個月,馮森樂博士就任卡爾斯將軍那個國家的科學研究院院長的消息,很令醫 學界轟動了一陣子,馮森樂也邀請了不少知名的醫生參加他主持的研究工作,不過,他們 進入了那個國家之后,銷聲匿跡,再出沒有任何消息,就像是在世界上消失了一樣。   不過,這也沒有引起世人多大的注意。連原振俠在開始几個月還時時在設想,卡爾斯 將軍究竟想研究什么,那胚胎標本究竟有什么奇特之處,陳阿牛為什么要躲起來等問題, 但想得雖多,答案卻一直懸空著,他也就不再想下去了。四個月之后,原振俠得到通知, 厲大遒的那幢巨宅已經售出,請他去處理所有和藏書。原振俠在律師辦公室去辦理手續之 際,順口問了一句:“請問你們可知道屋子的主人陳阿牛先生的通訊地址?”   那律師搖了搖頭:“不知道!”   他不等原振俠再問,又道:“售出屋子所得的款項,我們代屋主存入瑞士銀行的戶口 里。”   原振俠苦笑了一下,他當然不會蠢到向瑞士銀行方面去查詢銀行顧客的地址。他聯絡 了小寶圖書館的職員,化了足足三天時間,才把巨宅中的書全搬走,他在最后一天,等書 全搬完了,在書房留了一會。   對著四壁已空空如也的書房,原振俠相當感嘆,想像著多少年來,厲大遒如何在這里 傳授陳阿牛知識的情景。   他可以肯定,陳阿牛不可能對這間屋子沒有感情,但當他走得如此徹底,自然是有原 因的,是什么原因呢?他又兜回老路來了,不會有答案。   又過了大半個月,小寶圖書館的一個職員打電話告訴他:“所有厲先生的藏書,大致 都已整理就緒了,我們發現,其中一本醫學大辭典有點特異之處,那是德國一九二八年出 版的那本......”   原振俠自然知道那本醫學大辭典,那是一本十分權威的醫學工具書,他問:“有什么 特異?”   職員回答:“那本大辭典又厚又大,可是中間是挖空了的,看來是要隱藏什么秘密的 東西,可是又沒有東西在里面。”   把一本厚書的中間挖空了來作為放一些秘密的東西之用,那也不是什么特別的事情, 所以原振俠只是隨便答應了一聲。那職員又道:“看起來,那是放一本日記簿的。”   原振俠不禁失笑:“你是怎么知道的?”   職叫道:“有一張已經發黃的小紙條留在那被挖空了的空間中,上面用德文寫著:‘但 愿永世沒有人看到我這本日記。’”   原振俠陡然怔了一怔:“日記......那本日記不在?是不是有可能在別的藏書之中, 請你們留意一下!”   那職員道:“多半不會,因為我們把每一本書都打開看過,如果有日記的話......”   原振俠隱隱感到,如果厲大遒有一本日記留下來的話,那么這本日記之中,一定有十 分重要的記載,自然也極有可能和他心中挪個大秘密有關,所以他又急急道:“請你們再 查一遍,這事情十分重要!”   職員停了極短的時間,才道:“好!”   原振俠放下了電話,呆了半響,有這樣的一本日記在,陳阿牛是不是知道呢?   日記不在了,是不是陳阿牛拿走了?陳阿牛是不是在看了厲大遒的秘密日記之后,才 突然失蹤的?他帶著那胚胎標本失蹤,和日記有關?   推測起來,像是已有了一條線索,可以將各個疑點串起來了,這使原振俠興奮了几天, 直到圖書館的職員又告訴他:“原醫生,沒有發現那本日記。”   原振俠苦笑了一下,這件事,看起來已無法追究下去了。   世界上的事,往往是這樣!當再也無法發展下去,無論從各方面來看,都不會有什么 突破之際,就會有意外的轉折。   這件事也是這樣,已經是在陳阿牛失蹤之后快半年了,原振俠下班回到住所,才一出 電梯,就看到他住所的門虛掩著,兩個大漢站在門口,神情嚴肅,穿著黑衣服。   這種服飾的大漢,他絕不是第一次看見,那是黃娟的保安持衛!黃娟在里面!   剎那之間,他的心狂跳起來,平時他是動作如此敏捷的人,可是這時在跨出了電梯之 后,他竟然有點手足無措起來。那几個大漢看到了他,神態十他恭敬,向他點頭,又作了 手勢,示意他進去。   原振俠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來到了房門口,又停了一停,聽到了里面有悠揚的音樂傳 了出來,他一推門,就看到黃娟,依然是長發及腰,依然是充滿了野性感----她這時,蜷 屈著身子坐在沙發上的神態,看起來就十足是一頭隨時可以扑躍而起的山貓!   從黃娟動作,一看就知道她在竭力掩飾自己內心的感情,她有點造作地掠了掠頭發: “對不起,未曾有你的同意,就擅自進來了!”   原振俠吸了一口氣,走到了酒櫥前,倒了一杯酒,一口喝干,才緩過一口氣,一開口, 居然語氣十分鎮定:“很高興又見到你!”   他在說了那句話之后,才轉過身,面對著美麗而野性、可能是世界上有數的擁有那么 高權力的黃娟,但黃娟看來還是美麗的,那是一種令人窒息的美麗。   當原振俠望向他的時候,她作了一個手勢,示意原振俠坐到她的身邊去。原振俠拿理 性了兩只酒杯,提著酒,在黃娟的身邊坐了下來,他們默默地呷著酒,好一會兒,兩人都 不出聲。   黃娟一直在緩緩地轉動著酒杯,用她深邃的目光,凝視著酒杯之中琥珀色的液體。一 直等到唱片轉完了,她才低低地吁了一口氣:“好久沒有享受這樣的寧靜了!”她的聲音 是這樣柔和,原振俠把手輕輕地按在她的手背,黃娟震動了一下,神情有點苦澀:“享受 寧靜,對我來說,太奢華了!”   她甚至不讓原振俠接口,就接著坐直了身子:“我這次來,是要你告訴我一個人的下 落。”原振俠揚了揚眉,他早知道,黃娟決不是為了想見他才來的。   黃娟在他的住所中出現,必然有目的,這一點,他可以肯定,但是,“告訴他一個人 的下落”,那是什么意思呢?原振俠一時間有點不明白。   黃娟向他望來:“請你告訴我,使馮森樂博士成名的那個人,在什么地方?”   原振俠“啊”地一聲,黃娟要找的是陳阿牛!   他迅速地轉念,黃娟為什么要找陳阿牛?是不是馮森樂的研究遇到了什么阻滯?但是 他沒有進一步想下去,他立時搖著頭:“那位先生,我沒有他的消息,也已經足足半年了!”   黃娟沉聲道:“可是,你是知道如何才可以找到他的,是不是?”   原振俠的回答十分直接:“不是,我曾努力找過他,可是他像是消失得無影無蹤一樣!”   黃娟閃過一絲疑惑的神情,又把自己的身子靠向沙發的靠背:“我們一定要找到他, 你可以有什么提議?”   原振俠嘆了一聲:“我能有什么提議的話,我自己早就去做了,他的失蹤......我真 不明白是為什么忽然避開了我的!”   黃娟略覺訝異:“他是為了避開你才消失的?”   原振俠皺皺眉:“可以說是,我推測,他是不愿望那胚胎標本受到檢查!”   黃娟的反應之激烈,出乎原振俠的意料之外:“什么胚胎標本?怎么一回事?馮森樂 怎么什么都不知道?你快說說!”   原振俠淡淡地道:“這其中的經過,你未必有興趣!”   黃娟一伸手,抓住了原振俠的手,用極熱情的語調道:“你錯了,我不但有興趣,而 且太想知道了!”   事情說起來相當長,原振俠也樂意可以再和黃娟作娓娓長談的機會,于是,他又在杯 中斟滿了酒,把事情的始末詳詳細細地敘講著。   黃娟真是表示了極大的興趣,她聚精會神地聽著,很少說話,只有當聽到保險箱被一 層一層找開,里面竟然是一只浸著一個胚胎標本的標本瓶之際,她的神情異樣而復雜,喃 喃地道:“原來厲大遒早就在做了!”   原振俠怔了一怔,不明白她這樣說是什么意思,他停止了敘述,望著她。黃娟揮了揮 手:“這厲大遒是一個天才,可惜他早了几十年,在觀念上還存在著人不應向上帝爭權力 的概念,其實,人和上帝有什么不同,只要做得到,人就是上帝!”   原振俠不禁呆了半響,他仍然不是很明白黃娟這樣說的意思,但是他想及在馮森樂提 起厲大遒在學校中的情形,曾有一段人和上帝之間的談話,他剛才也引述了那段話,黃娟 自然是由于這段話,所以才有感而發的了。他對黃娟的話相當反感,因為那是一個典型的 野心家的想法。   所以,盡管他不是一個虔誠的宗教信仰者,他還是道:“歷史上,很多野心家都夢想 可以替代上帝的地位,可是全失敗了!”   黃娟一揚眉,在剎那之間,有几分惱怒之意,但是隨即一笑:   “不再和你爭論這個問題,以后呢?”   原振俠再喝了一大口酒,繼續敘述著以后發生的事情,全都和那個胚胎標本有關,黃 娟聽得更是入神,等到原振俠講完,她一昂頭,把杯中的酒全都喝完,她雙郟不知是興奮 還是有酒意,泛起了兩團紅暈,她陡然站起來,道:“我明白了!他要是一直做下去,會 成功的,可是他不敢,他有這個能力,而他不敢做下去!”   原振俠訝然:“你說什么?”   黃娟道:“他中止了行動,那等于說,他殺死了他!他曾說過什么?他說----他殺死 了自己的兒子?那么他一定是用自己的......”   黃娟說到這里,陡然停了下來,用一種十分佻皮的眼神望著原振俠。   原振俠并不是一個頭腦不靈敏的人,可是他實在無法理解黃娟那一連串的話,是什么 意思。如果說,黃娟在聽了他敘述之后,就知道了一些他一直解不開的謎團,那更不可思 議了!   他在等黃娟繼續說下去,可是黃娟卻不再說什么,只是不住地在來回踱步,步伐輕快 矯健得如一頭豹子。   然后,她停了下來:“厲大遒一定有一本日記,詳細記述著當年所發生的事,陳阿牛 看了這本日記之后,就不愿再和你相見了!”   原振俠攤著雙手:“為什么?”   黃娟“格格”笑了起來:“你太缺乏想像力了!厲大遒說得對,作為一個醫生,一定 要有想像力,非凡的想像力才行!”   原振俠漲紅了臉:“我不相信你已經知道了其中的秘密!”   黃娟望了原振俠片刻,柔聲道:“并不是你笨,而是恰好,我們要作的事,厲大遒早 就做過了!”   原振俠疾聲問:“什么事?”   黃娟皺著眉,想了一想:“我現在不能告訴你,這樣,好不好,我們大家一起努力去 找陳阿牛,找到了陳阿牛,我會讓你們知道一切!”   原振俠悶聲了一 聲,他心中疑惑到了極點,可是他卻決不會再向黃娟問什么,他 不 是習慣于低 下氣的人,不說就不說好了,別人能想出為什么來,他也可以想得出!   屋子中一下子靜了下來,原振俠現出倔強而固執的神情,像是一個頑固的少年人一親, 黃娟突然道:“你現在的神情十分可愛,你知道不?”   原振俠低嘆了一聲,口唇掀動了一下,沒有說什么,黃娟又道:“原,一有陳阿牛的 消息,立即通知我!你有我的直線電話號碼的,二十四小時,都有人聽那個電話的。再見!”   黃娟竟然說走就走,一陣風一樣,卷了出去,原振俠想留住她,他只留住了那股幽淡 的香味。在門外,響起了一陣腳步聲,接著,一切全都靜了下來,就像什么也未曾發生過 一樣!   原振俠悵然地坐了下來,過了好一會兒,他才能集中精神,再去想一想,黃娟明白了 什么。   可是在接下來的几天之中,原振俠還是和過去一樣,茫無頭緒,不過,也不是全無線 索的,因為在所有的報章之上,都刊出了大幅的啟事:   “陳阿牛先生,不論你在何處,在做什么,請立即和我們聯絡,不單是為了整個人類 的文明,也為了厲大遒先生----你的恩人的未竟之志,不論你有什么條件,都可以提出來, 請立即和我們聯絡,不要把能改變人類歷史的工作輕易放棄。”   報章中所列出的聯絡地址,是卡爾斯將軍那個國家各地的外交機構和商務機構。   不多久,原振俠也知道了,同樣的啟事,刊登于世界各地的報章上,不論這僅供參考 醫學雜志是舉世推崇的權威雜志還是根本不為人注意的小刊物,全都有著同樣的啟事。   這份啟事很引起了醫學界人士的注意,在家議論紛紛,因一則,陳阿牛這個名字,誰 也未曾聽說過﹔二則,啟事中所用的語句十分空泛,所有的人,議論盡管議論。卻一點頭 緒都沒有。只有原振俠,多少在這個啟事之中,得到了一點啟示。   從那則啟事之中,原振俠至少知道了如下几點:   一、黃娟真是十分急于找到陳阿牛。   二、黃娟找到了馮森樂,進行一個空前寵大的研究計划,這個醫學上的研究計划,一 定遇到了困難,那么非要依靠陳阿牛的丰富醫學知識幫助不可。   三、這個正在進行的寵大研究計划,几十年之前,厲大遒已經在醫學院的實驗室中進 行過,但是厲大遒進行到一半就停止了。   四、厲大遒的研究,和那個神秘的胚胎標本有關。   這四點是可以肯定的,但是明白了這四點,對了解整個事情,并沒有什么幫助。   原振俠甚至沒有再作進一步的努力,去尋找陳 牛,因為他知道,陳阿牛如果肯和人見 面,在看到了這樣的啟事之后,一定會自己現身出來的。在啟事出現的几天之后,原振俠 才從一家唱片店出來,就有人叫住了他,他回頭一看,看到了穿著十分朴素、看起來像是 一個女學生一樣清麗無匹的海棠。   海棠在叫了他一 之后,就向前走著,原振俠默默地跟在后面,一直來到了一座公園中, 他們一起在一張長凳上坐了下來。海棠先開口:“黃娟來找過你,陳阿牛的故事,她全知 道了。”   原振俠點了點頭,這時正是夕陽西下,金黃色的陽光映著海棠的臉頰,原振俠側著頭, 可以清楚地看到她頰上細小柔和的汗毛。   海棠緩緩地道:“自從馮森樂去了北非之 我們一直在留意,他們研究計划的內容究竟 是什么。”   原振俠仍然只是點頭,沒有接口。   海棠接著,談出了一連串醫學界著名人物的名字:“這些人,全是馮森樂出面請去的, 一到了目的地之后,外界就未曾再見過他人們,看來,研究工作真是繁重得很,這些人, 全是......”   原振俠自然知道那些人的身份,所以他接了一句口:“全是人工培養胚胎、試管變性 繁殖和研究生命起源方面的專家。”   海棠緩緩地吸了一口氣L:“是,而且那個研究院向外購買設備和藥物,表示他們需要 大量的促進生長的激素、各種內分泌和許多輸送管道,他們向比利時一家精密儀器制造廠 訂購了一百副微電波沒量儀,那是專門記錄胚胎發育過程之用的,作為醫生,你猜想他們 在研究些什么?”   原振俠深深吸了一口氣,海棠提供的資料雖然不多,但是要得出結論來,實在并不是 什么難事!   這時,他們并坐在夕陽之中,面對著公園中的花園,看來是一對普通的情侶一樣,只 怕誰也想不到,他們談話的內容是如此驚人!   原振俠嘆了一口氣之后,道:“他們在試圖----制造生命!”   海棠立時道:“是,看起來,還像是制造高級生物的生命,例如,脊椎動物,甚至靈 長類動物,甚至,人!可能是試管中制造,人工培植,也可能是采用細胞復制,他們是在 制造人!”   原振俠在剎那之間,感到了一股極度的寒意,他自然而然地脫口道:“那----是在侵 犯上帝的權利了!”   海棠含著深意地望了他一眼:“奇怪,你怎么會有這種感覺?”   原振俠伸手在自己的臉上撫摸著,苦笑:“這是自然的反應,在我們這個時代,我們 所受的教育,我們的思想方法,一知道了有這樣的事情,這是自然而然的反應。”   海棠道:“那么,五十年前的厲大遒不但會有這樣的反應,而且在他的內心世界一定 也起了極其激烈的斗爭。”   原振俠“啊”地一聲,海棠的話提醒了他,厲大遒一定在几十年前,就進行著同樣的 研究!   正因為黃娟知道他們進行的研究是什么,所以她才會一下子知道了厲大遒曾作過什么 樣的研究!這也是為什么她要把陳阿牛找出來的原因之一!   原振俠喃喃地道:“要在實驗室......制造......高級生命......制造人......這真 是太可怕了!”   他說著,又抬起頭來:“我真不明白,卡爾斯將軍制造了人,有什么用,他國家的人 口密度還不夠么?”   海棠苦笑了一下:“卡爾斯是一個狂人,誰也不知道他有多少狂野的念頭,現在可以 肯定的是,這個研究計划有著極其可怕的內容,不應該讓它實現!”   原振俠嘆了一聲:“對我說起這些,是沒有用的,我只是一個普通醫生,既無力量使 那個計划成功,也無法對之進行破壞。”   海棠靜了片刻,才道:“我們研究的結果是,陳阿牛如果知道了厲大遒當年進行什么 研究,他一定會受不住引誘,而去做同樣的研究。”   原振俠嘆道:“是啊,對一個醫學家來說,揭開生命的奧秘,是最高的目標了!”   海棠猛然輕笑了一下:“這情形,倒有點像武俠小說中常有的情節。”   原振俠向她投以詢問的眼色,海棠又輕笑了一下:“一個武學高手,如果得到一本武 學秘笈,秘笈上所載的全是有多么可怕的后果,他都會去練的!”   原振俠想了片刻:“是,陳阿牛在這些日子來,可能正在埋頭研究。”   海棠輕輕撥了一下被風吹亂了的頭發:“只要他在進行。不論他是成功還是失敗,他 必然在要找一個對象訴說一番的沖動,而對他來說。除了你之外,不會再有更合適的對象 了。”   說到這里,原振俠才算真正明白了海棠來找他的意思:“你是說,陳阿牛如果來找我, 我要阻止他參加那個研究計划!”   海棠妙目盼兮,以如水波蕩漾的眼神注視著原振俠, 緩緩地點了點頭,那種神情,實 在令人難以拒絕她的要求。可是原振俠想了一想,還是道:“如果有這樣的情形出現,我 會根據自己良知,去判斷怎么做而不是接受任何人指示或請求!”   當原振俠這樣說的時候,海棠直視著前面花葉之中在飛舞的一雙蝴蝶,也不知她心中 在想什么,過了一會兒,她才道:“當然,至少,我相信你的判斷一定是正常的。”   她說著,盈盈地站了起來,在暮色之中,慢慢地走了開去,原振俠一直到看不到 她的 背影,才收回視線來。那時,他心緒級亂。制造高級生命,極可能是在實驗室中制造人, 這真是震撼人心,可怕到無法想像的事!   人,一直都是通過自然方法出生的,即使是試管嬰兒,也在母體的子宮里完成發育過 程----原振俠陡然想起了那次在病房中,和厲大遒就試管嬰兒發生的爭論,厲大遒當年就 曾經進行過母體之外的培育生命的過程,那是毫無疑問的事了。   然后,原振俠當然想到了那個胚胎,那么完整的一個胚胎,不可能是人工流產自母體 之中取出來的,胚胎根本沒有進入過母體,是全然在人工的培養器中試產起來的,那是世 界上第一個人工培育器中成長發育的胚胎,人的胚胎!   但是,厲大遒為什么又中止了這個胚胎的發育呢!為什么他停止了自己的計划!   原振俠越想越是紊亂,厲大遒中止了胚胎的發育,自然等于殺死了胚胎。   厲大遒曾說:“我有一個兒子,可是我殺死了他!”那自然是這件事而言的了。   原振俠又明白了一點,黃娟是一聽到就明白了的,當時,黃娟說:“原來他用他自 己......”   話講到一半,就沒有再講下去。    毫無疑問,厲大遒是用了他自己的精子來進行實驗的,令得生命有開始,必須是精子 和卵子的結合,厲大遒當年,采用了哪一拉女性的卵子?就是他那個金發密友?   而最令人不明白的是,為什么他中止了胚胎進一步發育成長,而造成了他殺死了自己 的兒子這樣的如果?是怕這個胚胎在成長之后,終于成為一個和普通嬰兒沒有什么不同的 嬰兒,他那個時代之中,太過驚世駭俗?   原振俠這時,所設想到的,只止于此,他自然無法設想,當年厲大遒在做的事,簡直 驚人之極的,是極端不可思議的,所以才逼得厲大遒這種想像力丰富到極點的人,也無法 繼續下去,而逼得中止!   原振俠這時,雖然未曾想到那些,但是他心中驚駭也已不可名狀,他雙手甚至冒著冷 汗,當他站起來之際,他在跨腳下擦著手汗。   事情已經漸漸明朗化了!    別說早在五十年前,即使是現在,純用人工的方法來培育,使得生命從最初的形成, 一直到發育成熟,都是實驗室中進行,而不是在母體內成熟的想法,也同樣要引起嚴重的 道德觀念的沖擊,雖然這種設想如果普遍化,可以使女性由分娩、懷孕的痛苦中解放出來, 但是人類是不是能普遍接受那嶄新的觀念呢?   原振俠抬起頭來,天色已完全黑了下來,星星在天際閃耀著,他又想到,陳阿牛一定 知道了這個秘密,所以才躲起來的!   當原振俠一想到這一點的時候,他隱隱地感到,整件事,一定還有一個關鍵問題,是 他未曾想到的可是他卻又無法捕捉到那是什么。   因為,即使人工培育胚胎,相當駭人聽聞,但那并不是太過荒誕的設想就算陳阿牛知 道了這個秘密,又何致于要與世隔絕呢!而且另一個疑問是:這樣的研究,對卡爾斯將軍 的野心,又有什么好處呢?      原振俠一面想著,一面走著,不知不覺間,已經來到了鬧市之中。   那是一條他平時很少經過的街道,街兩邊的霓紅燈閃著奪目的光彩,几乎全是中下級 的酒吧,原振俠原是信步走來的,并無目的的,他保持著不急不緩的腳步向前走著。   突然之間,在一間酒吧之中,傳出了喧鬧聲,緊接著,一個人踉蹌跌了出來,而隨即 又有几個人追了出來,將那個顯然已喝醉了的人,一下子推跌在地。   原振俠甚至沒有停下來,那是一宗尋常的酒吧毆斗,這種事,在這樣的街道上,一天 不知道要發生多少次!   那個酒鬼跌倒在地上,還在大聲叫道:“我是上帝,我是上帝!”   那另外兩個人,看來像是酒吧雇用的打手,皺著眉,把那酒鬼架了起來,看來是准備 把他架到較遠的地方去,別在酒吧門口吵鬧。   當時,原振俠恰好在他們三個人面前走過,那酒鬼一看到原振俠,陡然叫了起來:“原 振俠告訴那些人,我就是上帝,我有上帝的能力!”   原振俠陡然呆了一呆,向那酒鬼望去,那酒鬼掙扎著向他走來,一身都是酒氣,滿面 都是胡子,顴骨高聳,看來十分瘦削,雙眼之中,全是紅絲,是一個典型的酒鬼,原振俠 記不起什么時候見過這個人,心想可能是自己眾多病人中的一個。   那酒鬼不但說,而且一伸手抓住了原振俠的衣服,兩個打手一見這種情形,就道:“這 個人是你的朋友?他喝醉了胡言亂語,還要人家承認他是上帝,不然就要和人打架,你快 送他回家去吧!”   原振俠想分辨几句,說自己并不認識這酒鬼,可是那酒鬼自己几乎將整個身子都靠在 他的身上,那兩個打手也回到了酒吧中。   那酒鬼用十分嘶啞的聲音道:“當然認識,我們是好朋友!我看,只有你,才會相信 我真正有上帝的能力!”   他一面說,一面身子東倒西歪,而且,還十分用力地在原振俠的肩頭上拍著,一面不 斷噴著酒氣,打著酒呃,看來真是醉得可以。原振俠心是暗叫了一聲倒楣,其勢又不能把 他推倒在路上,那醉漢伸手拍著自己:“你真不認識我了,我知道自己瘦了很多,可是, 你應該認識我的,我是陳阿牛!”   醉鬼雖然大著舌頭,口齒有點含糊不清,可是,“陳阿牛”這三個字,原振俠還是可 以聽得清楚的。剎那之間,他所受的震動極大,几乎沒有和醉鬼一起跌倒。他連忙扶起對 方的自己,仔細看著,他才依稀在對方臉上,找到一些他印象中陳阿牛的影子!   他真沒有想到,和陳阿牛分別不過大半年,在大半年之中,一個人竟然可以變成這個 樣子!   他還是有點不敢相信,連忙用德語問了一句:“你怎么會變成這個樣子?”   陳阿牛立時回了一句德語的俗語,那是“一言難盡”的意思。原振俠再無疑問,又問: “你現在住在什么地方!我送你回去!”    陳阿牛一聽,突然失聲叫了起來:“不要,我不要回去,我......那地方......是地 獄,我創造了一個地獄,我是地獄之主!”   原振俠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他知道,一定有極不尋常的事發生在陳阿牛身上,卡爾斯 將軍的手下,又不惜一切代價要找到他。這樣在街頭上糾纏下去,不是辦法,他忙扶起陳 阿牛,走出了几步,然后,截停了一輛街車,到了他自己的住所。   還在車中,陳阿牛已經鼾聲大作,要把一個醉人弄到樓上去, 真是不容易的事,原振 俠把他負在肩上,進了屋子,就放在他沙發上,弄了一盆冰水,替他在臉上用力拭抹著。 可是陳阿牛一直沒有醒來。   原振俠無可奈何,只好由著他沉睡,等到自己也要入睡時,心想陳阿牛酒醒了之后, 可能連身在何處都不知道,還是讓他一醒就看到自己的好,所以他就在沙發前的地毯上躺 了下來。   原振俠不知道自己在什么時候朦朧睡著,他是被一陣聲響吵醒的,睜開眼來:“陳阿 牛,你別走!”   他叫了一聲,陳阿牛的動作更快,一下子就出了門,可是原振俠也跳了過去,一把把 他抓了回來,用力把他推跌在沙發上。   陳阿牛雙手后捂住臉,在他的喉際發出了一種痛苦的呻呤聲來,原振俠還沒有開口, 他就道:“別問,什么都別問,你還是不知道答案的好!”   原振俠夸張地“咯咯”一笑,而且,近乎粗暴地把他捂臉的雙手,拉了下來,直指著 他:“你聽著,我不但要問,而且,什么都要問!大不了是人工培育生命,也不是什么大 事!”   陳阿牛強烈震動了一下,用發顫的聲音問:“你......知道了?你知道了......多 少?”   他一連問了兩個問題,身子在發抖,原振俠高聲道:“知道了很多!”   陳阿牛震動了一下,但是他隨即狂笑起來,指著原振俠,一直笑著,原振俠一點也想 不出他何以狂笑,連連喝止,陳阿牛還是足足笑了好几分鐘,才因為嗆咳而止住了笑聲, 指著原振俠:“你什么也不知道,要是你真知道了,我絕不相信你還能好好地站在這里!”   原振俠吸了一口氣:“我應該怎樣?”   陳阿牛嘆了一聲,看來他的頭腦完全是清醒了的:“你,就會和我一樣!”   原振俠心中的疑惑實在太多,以致一時之間,不知如何問才好。陳阿牛苦笑了一下: “是你自己說的,要知道答案,也好,厲先生有過地獄般的感受,我是下在地獄之中,哈 哈,不妨把你也拖下去!”   原振俠直視著他,一點也不知道他這樣說是什么意思,陳阿牛站了起來。拿起一瓶酒, 對著瓶口,喝了一兩口。   原振俠并沒有阻止他,陳阿牛喝完了酒之后,用手背抹著口角,簡單地道:“跟我來!”   他筆直向外走去,原振俠看了看時間,正是凌晨二時,他也忙跟了出去,陳阿牛在電 梯中道:“你還記得厲先生那大房子嗎,我就住在那里!”   原振俠道:“那屋子,你不是賣了......”   他只說了一半,就沒有再說下去,陳阿牛所弄的狡猾,他已經完全明白了!他如果要 躲起來,不讓人家找到他,那么,最好的所在就是他賣出去的房子,誰也不會再到那地方 去找他,以為他一定遠離那屋子!   陳阿牛笑了一下,他在變瘦以后,笑容變得相當難看:“你還可以考慮,其實,你真 的不知答案,還比較好些,真的!”   原振俠笑了起來:“嚇不倒我的,就算你已經以人工方法制造了人,我也不會害怕!”   陳阿牛突然又震動了一下,緊抿著嘴,不再說什么,他的沉默一直維持到原振俠駕著 車到了那大屋之前。   大屋子還是老樣子,一路上,原振俠問了他很多問題,他都是以點頭或搖頭來作答。 例如,他是看了之后,才決定自己躲起來的,他也點頭。   下了車,陳阿牛取出鎖匙來開門,原振俠跟著陳阿牛走了進去,這屋子,原振俠并不 是第一次來,可是這時,在黑暗之中,他卻有一股異樣的陰森之感。那是一種十分奇妙的 直覺,那令得他十分不舒服,他停了一停:“你先把燈開亮吧!”   陳阿牛卻說:“等到了三樓再說!”   原振俠什么也看不到,陳阿牛伸手過來,抓住了他的手臂。屋子中極靜,正是由于十 分靜,所以,即使是低微的聲音也可以聽得到。在向前走去之際,原振俠似乎聽到了一些 細微的氣息。在他聽到了那種聲音之后,那種陰森感覺更甚,甚至令他感到了一股寒意。   他問:“你養了狗!”   陳阿牛對這句話反應之強烈,簡單超乎常理之外,他陡然震動了一下,隨即斥道:“別 胡說!”   然后,他不由自主的呼吸急促了進來:“你......你怎么會這樣說?”   原振俠道:“我好像聽到,在黑暗之中,有什么東西在......是狗或是貓......”   陳阿牛發出了一下呻呤聲,急急道:“先到三樓再說!”   他一面說著,一面加快了腳步,原振俠急急跟著,在上樓梯之際,由于實在太黑,几 乎絆了一跤,他身子往前一閃間,抓住了前面的陳阿牛。   可是,就在此際,他聽到了陳阿牛的腳步聲,至少離他已有七八 級樓梯了!   在那一剎那間,原振俠感到了極度的震栗!他在黑暗之中抓住了一個人,可是又不是 陳阿牛,那是什么人!他陡然喝起來:“什么人?”   他一面叫,一面放開了手,雖然是在黑暗之中,但是他還是可以感覺到,有一個人在 他身邊,迅速掠了過去,他反手一抓,卻沒有抓中,原振俠扶住了樓梯的扶手,叫:“陳 阿牛!”   陳阿牛的聲音,聽起來像是在哭一樣:“求求你,快點上來好不好?”   原振俠一面急急向上走去,心頭那種駭然之感,越來越甚:“這屋子......究竟發生 了什么事?”   陳阿牛喘著氣:“你......很快就可以知道,求求你,先上來再說!”   原振俠一直向上走著,不一會兒,就到了三樓,陳阿牛一直不肯開燈,到書房門口, 原振俠聽得他用鎖匙打開了書房的門,接著他走了進去,立時又把門關上,一連串的動作。 透著莫名的詭異。    書房門關上之后,他才亮著了燈,可能黑暗中久了,燈光一著,原振俠閉了眼一會兒, 才睜開眼來,他看到陳阿牛的臉色蒼白得可怕。   書房還是老樣子,但四壁的所有書籍,全早已搬空了,故之顯得有點空洞。陳阿牛指 著一張椅子,示意原振俠坐了下來,他自己來到了書桌前,找開了抽屜,取出了一本本子 來。   當他取出本子來的時候,他的雙手哆嗦著:“我早知道厲先生有一本這樣的日記,但 是厲先生曾說過那是‘魔鬼日記’,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看他人的日記是一個壞習慣, 何況日記是我一生之中最敬愛的人的,我當然不會去看它。”   他講到這里,喘了几口氣,臉色更是灰敗:“那天晚上,我們研究那個胚胎標本...... 在你離去了之后,我突然想起,厲先生不知會不會把一些事,記在他的舊日記之中?于是 我就把它找了出來,就坐在你這個位置上,把厲先生的日記看完。”   原振俠雖然也心急于看看厲大遒當年的日記,但是他看出,陳阿牛的神態凝重之極, 他也耐著性子,等他把話講完。   陳阿牛長嘆了一聲:“看完了日記之后,我整個人就像是入了魔一樣......那實在不 必多說什么了,你自己去看吧!”   他說著,把那本日記簿在桌面上推了過來。原振俠一伸手,取了過來。   陳阿牛向外走去,原振俠忙道:“你上哪兒去?”   陳阿牛在門口道:“我有點事要做,看完之后,你可以到樓下找我,日記并不是太長, 不化你太多時間的,唉,上天保佑你!”陳阿牛打開門走了出去,原振俠忍不住笑了一下, 只是看看几十年之前的舊日記,就算日記的內容再恐怖,又何到要上天的保佑?   原振俠一面笑著,一面打開日記本來,在扉頁上,有相當潦草的字跡,寫著:“我為 我自己想做的一切,做過的一切,請求上帝的寬恕。”   原振俠聳了聳肩,仍然想不透有什么嚴重的事,厲大遒就算用人工的方法培養了一個 胚胎,也不必要這樣子。   他在開始看厲大遒的日記之際,心情甚至是輕松的,可是一頁頁看下去,他才知道事 情是多么可怕,看到后來,他甚至身子把不住發著抖,他想大聲叫陳阿牛,可是由于過度 的震驚,當他張大口時,只發出了几下難聽的嘶啞的叫聲來。   他要用盡所有的勇氣,才能把日記看完,日記記述的,是厲大遒當年在醫學院中 所作 的一些事,時間不過是兩個月。   日記自然是一天一天記下來的,但是為了容易了解整個事實的真相,所以不妨整 理一 下,用完整的形式引述出來,還是保持著原來日記中第一人稱的方式,日記中的 “我”, 是厲大遒先生。   以下,是厲大遒當年的那日記:   今天真是高興極了,沒有人知道我近大半年來在研究什么,這是極駭人的研究課 題, 我一直設想,所有的生物,應該是可以互相生殖的,不單限于同種類和生物才 能,馬和驢 交配,產生騾,馬和雞交配呢?會產生什么來?   自然,馬和雞,是無法交配的,但是我可以在試驗室中,完成馬的精子和雞卵子 結合 的工作!   最難突破的自然是兩種生物的細胞結構截然不同,看來是全然不能結合的,總可 以去 進行。各種不同生物的細胞結構有不同之處,但是也有相同之處。今天最大的高 興,就是 我找到了其中共同的蛋白□細胞的構成式,可以使不同種類的生物細胞的結 構趨向一致, 而又各自具有原來的遺傳基因,這可以說是人類最偉大的發現!   本來,應該立即公布這個發現,但還是要實驗成功了再公布。   先把哪兩種不同的生物來進行實驗呢?其中一種,當然是人!好的,就先用人,最理 想的人選,自然是我自己!   哈哈,用我自己的精子,和什么生物的卵子結合呢?狗?貓?兔子?自然是選擇 胎生 的生物,比較成功的希望大得多,胎生生物的結合實驗成功之后,可以再找卵生 的,甚至, 連昆虫將來也可以拿來和脊椎動物的精子相結合,那會產生出什么樣的新 種生物來?簡直 是無窮無盡的!   新產生出來的生物,會是什么樣子的呢?能想像蒼蠅而有人的手、腳嗎?還是一 只雞 有著一顆人頭?美人魚自然是十分普通的了,那不過是人和魚結合而已。神話中 的一切, 都可得到實現,希臘神話之中,角馬是希望能得到實現的象征,那又有什么 稀奇?把山羊 和馬結合起來,就可以得到角馬了!   啊啊,想像力簡直是無窮無盡的,像什么只是不同種類的動物的結合?動物和植 物, 又何嘗不能結合?綿羊的身上不單長羊毛,也可以長出桃子來﹔或者,桃樹上, 長出肥腴 的羊肉!   任何科學家都需要丰富的想像力,有了丰富的想像力,才能有異樣的突破!   掌握了這種激素,我能夠創造新的生命,創造神話,改變整個人類的發展史,改變整 個地球上生物分泌的均衡:料想到自己的真正偉大之極,這不就是上帝的工作么?我掌握 了如同上帝一樣的能力!   單是在理論上確定這一點是沒有用的,我必須造出一個世界上從來未有的新生物來, 向世人証明上帝并不很遠。或許,所謂上帝,根本就是一個和我一樣有著丰富想像力和成 就卓越的科學家!他創造了那么多的生命,我要創造得比他更多!   這几天,忙于新蛋白□的合成,結果十分順利,在新合成的激素的刺激之下,不同生 物的細胞,呈現一種明顯的共同性,在哲學上來說,本來全是生命,有什么分別,我又改 進了一些程式,使得新激的作用更合乎理想,除非再有新的發現,我可以肯定,我的發現 是極完善的,現在,我小心地把有關新激素的一切,記錄下來,任何有普通醫學常識的人, 都可以根據我列出來的方法,在設備簡單的實驗之中,制造出這種新的激素來。   到了重要的時刻了,我該作決定了,利用人的精(我的精子)和什么生物的卵子相結合 呢?這實在是煞費思量的事。   在我委決不下之際,恰好收到了一籠用來作實驗的古巴牛蛙,那是一種相當大的蛙類, 我盯著它們看,突然有一種怪異的感覺,青蛙的身體結構和人的身體結構雖然大小懸殊, 但是卻有著許多相類似的地方,尤其是骨骼的結構方面,這就是青蛙總是在中學生的生物 科上擔任被解剖的角色的原因。   青蛙,為什么不是青蛙呢?   我又想到,在神話中,很奇怪,“青蛙”老是和王子連在一起的。當王子受到了巫師 的詛咒之后不變作別的生物,老是變成青蛙,而且,神話故事中,也都有美女和變成了青 蛙的王子的戀愛故事,就讓我來把神話變成事實吧。   決定了,把人和青蛙結合。   我開始了行動,這是人類歷史上,不,是整個宇宙文明的發展上,最重要的一剎那!   真是緊張之極的時刻,在顯微鏡下看起來,作為萬物之靈的人的生命起源,男性的精 子和低級生物的生命形式毫無分別。直是有點難以想像,那么簡單的一個單細胞生命,不 知是憑什么知覺,會瘋狂地向卵子結合,在開始新的生命!   這就是生命的奧秘吧,只怕沒有人可以解釋,連我也不能,一個單一人的生殖細胞, 憑什么,驅使它們去完成它們的使命?   在顯微鏡下看來,單一的生殖細胞,就是單一的生殖細胞,人和青蛙的根本沒有什么 區別。   由于精子和卵子都曾在新激素的培養液中,經過了一定時間的培養,所以它們都已經 起了一定程度可以結合的變化。   (我另有詳細的實驗工作記錄,那是純實驗工作的記錄,不同于日記,日記里記載的, 是我的感受和我無比的想像力。)   我的雙眼發痛,因為已經有六小時雙眼未曾離開顯微鏡了,一連六次的失敗,難道我 的設想有錯誤?新的激素不能起到預期的作用?還是人類的精子對青蛙的卵子根本沒有興 趣?   六次的失敗都是一樣的,這實在是令人沮喪的事!   最偉大的時刻終于來到了!   在略為稀釋了的新激素的培養液之后,在顯微鏡之下,我清楚地看到,一顆精子攻進 了卵子,而卵子也在短時間內開始變化,這是歷史性的一刻,一種從來也未曾有過的生命 已經發生了!   我日夜不眠地注視著受精卵的發展,它分裂很正常,由兩個變四個,四個變八個,以 几何級數的速度進行著分裂和成長,,啊啊,那真是太偉大了 ,太偉大了,我利用新激素 作培養液,細胞分裂的速度,比普通的分裂快得多,生命在進行,生命在發展!我興奮得 睡不著,人把時間浪費在睡眠上,實在是十分不智的,我要每分每秒 都注視著這個奇妙的 生命成長!   奇妙的生命一直在發展著,我一直在注視。   生命仍然在進展,我......我......   我忽然想到了一個我真不愿意去想的問題,我創造的生命已經有了生物的胚胎的雛形 了,它正在以驚人的速度成長著。   于是,我不能不想到那個我不愿意去想的問題 ,這實在是十分惱人的,不去想它,卻 偏偏不能不去想它!   這個生命......在發育成熟之后,當它可以離開培養液而獨立生活的時候,它會是什 么樣子?   人和青蛙的結合,有著人和青蛙的遺傳因子決定它的形狀,從雛形的胚胎中,是看不 出它將來的形狀的,但是客觀存它將來一定有一種物異的形狀,不是人,也不是青蛙,是 人和蛙的結合。   它會有如蛙一樣的皮膚----可以通過皮膚來呼吸?它的頭部形狀還是人?四肢又怎 樣?眼睛是可怕地凸出還是另一種形狀,它的舌頭是不是又長又可以彎曲?它會有體毛 嗎?在花紋斑駁光滑的蛙的皮膚上,長出體毛來,這是一種什么樣的令人戰栗的情景......   不!不!我必須不再想下去,想下去是沒有用的,且會使人感到極度的震驚和害怕。   我獨自去喝酒,竟然喝醉了,在醉中,我一閉上眼,就看到各種各樣的怪物,人和蛙 的組合,可以組合出上萬種不同形狀來,每一種都是這樣可怕!   在酒精的刺激下,我不但頭痛欲裂,而且,眼前那些紛到沓來的怪東西,像是要把我 吞噬了一樣----一個和人一樣大、張開口來,吐出長長舌頭的半人半蛙的怪物追逐著我, 要把我吞噬下去,我拼命跑著,可是我跑得精疲力竭,它只要輕輕一跳就發出怪異的聲音, 在我的頭上掠過,用它銅鈴似的眼睛瞪著我。   它發出那種怪異的聲音,像是在笑,笑我怎么逃也逃不過去!啊啊,我想起來了!這 個我創造出來的生命,它的智力程度怎么樣?   要是他有人的智力,這樣的怪物而有人的智力,天,我創造了什么,我創造了一個精 怪,我自己的精子造成的怪物,一個精怪,一個青蛙怪?傳說之中,尤其是中國傳說中的 那么多的精怪,全是這樣來的?在我之前,已經有過這樣的情形發生?    它會不會在一段時間之內,用人的形態出現,而在某種情形之下,又以青蛙的形態出 現---傳說中的精怪就是那樣的,著名的白蛇精,在普通的情形之下,是一個美麗的女人, 但是喝了雄黃酒之后,就變成了蛇!啊啊,精怪都是有法力的,神通廣大的,那是不是代 表它們的智力特別高,超乎人類的智力。   不要想了,真的不要再想下去了!   帶著宿醉,我仍然長時間在顯微鏡下,觀察著這個新生命的成長,不論如何控制自己 的情緒,我都無法摒除”精怪“這個詞。   一個精怪,在我的悉心培養之下,迅速成長著!   說起來,真是一個大大的調侃,本來我認為我正在做的事,成功之后,就可以令全世 界震驚,但現在,還未曾到完成階段,我自己就已經感到了極度的震驚!   我為什么會震驚呢?我實在不該怕什么的,這個生命的完成與否,完全掌握在我的手 里,我只消隨便動一動手指,這個生命就算它將來會是一個翻天覆地的精怪,也就立刻死 亡了,我怕什么,根本不用怕,我是掌握了生命的人,創造在我,毀滅也在我!   昨夜又喝醉了,醉后的幻像更加可怕,一只巨大無比的青蛙跳躍而來,背上長著人的 手臂和手,掐住了我的脖子,闊大的口中,發出了令人心肺俱碎的聲音,向我道:“我是 你的兒子,是你的兒子,咯咯,你只能創造我,不能毀滅我!沒有人會殺死自己的兒子!”   在一身冷汗之中,由幻像里驚醒過來。我的兒子,一點也不錯,那......精怪,自然 是我的兒子,它是我的精和蛙結合的,我是它的父親,它那不可測的生命源自我!   我真的不能毀滅它,一毀滅它,我就是殺死了自己的兒子?   我感到事情越來越嚴重,這精怪竟然有它出生的權利,竟然在它雛形的胚胎時期,已 經懂得利用人類的道德觀念來束縛我的行動?竟然可以對抗我的行動,使我自己對自己的 行為受到約束,哼,我決不會屈服,只不過是一個胚胎怎能影響我?   胚胎的發育以超速度進行,已經不再是雛形了,已經可以看出,是一個脊椎動物的胚 胎。   估計,從現在起,到它發育完全,至多需要一百天,一百天之后,一個精怪,就可以 脫離培養液運用它自己的器官,呼吸空氣,攝取食物中的營養,而單獨生存了,一百天......   越來越多地喝酒,我必須藉酒精來麻醉自己,雖然醉后的幻覺越來越可怕,可是清醒 時,想到一切,卻更加令人戰栗!   隨著胚胎發育的增進,我制造出來的精怪,面世的日子越來越近了!它面世之際是什 么樣子,全然是無法想像的!   我寧愿它像我在幻覺中見過的許多可怕的形象之一,但那還是可想像的,最可怕的是, 出世之后的精怪是一種全然無法想像的,那真令人戰栗。我開始想到,我是不是要侵犯上 帝的職權,所以應該受到如今這樣的懲罰?   我把我的想法提出來和同學討論過,但是卻得不到答案,他們根本不知道我做了什么, 把他們倒吊起來,也不會想到我在做什么!   日子越來越近了,我必須要有決定,再過了不几天,精怪的胚胎就會漸漸成形,我不 能忍受一個半人半蛙的怪物出現在我面前。   天,我該怎么辦?   我真正感到了人的緲小,不過是一種從未出現過的生物罷了,可是我竟然無法忍受下 去!我這樣高超的科學才能,可以在實驗工作之中,使我的才能得到發揮。可是我的心靈 竟然如此脆弱,無法承受自然給人的才能之外的額外負擔!   越來越多的夢幻,給我的壓力實在太大了,我知道,我唯一可做的事,就是終止這個 胚胎的生命,不然,不等這個胚胎成長面世,我的精神便會處于徹底崩潰的狀態之中。   我決定了,即使這個精怪是我的兒子,我也要把它殺死,殺死!或者說是中止它的生 命,中止它的發育成長,但那有什么不同,總之是我要殺死它!       我終于做了!    很容易,把它自培養液中取出來,浸入甲醛的水溶液之中,我相信,生命在一秒鐘之 內停止,純粹是人的胚胎的話,是絕不會有任何痛苦的,但是半人半蛙的精怪呢,我不知 道,我發誓不是眼花,我看到它扭動了几下,像是在表示它的痛苦和垂死的掙扎。   但是也不過是一個胚胎,等到它真的成了精怪之后,會怎么樣?   這個問題,永遠不會有人知道了,因為它沒有成長的機會,而我相信,今后人類之中, 也不會再有像我這樣具有丰富想像力的天才。   就算有,連我在心理上也無法承受這樣的壓力,旁人當然更不成功!   精怪沒有出世就死了,它是我的兒子,我殺死了它,它究竟會是什么樣子的?我也不 知道,根本不想知道,只當沒有這回事吧!   我已厭倦了,或許是我在心理上再也無法承受,我決心離開,一聲不響地離開,但我 會保存那個胚胎,用最妥當的方法保存它。   但愿,世人不會有人知道我這個秘密,這不是人力范圍內的事,是神力范圍內的事, 我們不論如何解決,畢竟是人,無法和自然的規律違拗的!   愿上帝原諒我所做的一切!   厲大遒的日記到此為止。那自然是他當年突然放棄了學業,回到了故鄉的原因。   原振俠在看完了日記之后,全身軟癱在椅子上,只覺得一陣一陣的寒意襲了過來!令 得極度驚駭的還不單是厲大遒在日記中 的記述的事,而是他在看到了一半之際想到的一件 可怕的事!   厲大遒在日記中記載的事固然令人震驚,但那畢竟已是多年之前的事情了,而且,那 “精怪”的胚胎也停止了生長,雖然留給人們十分恐怖的想像,但究竟未成為事實。   原振俠在看到了一半的時候,就不期而然地想到了海棠的話來:“就像是武俠小說之 中常見的情節:一個武林高手得到了一本武功秘笈內容全是他以前未曾接觸過的,他一定 會不顧一切后果地去學秘笈中的武功.....”   等到原振俠看完了日記.之后,他心頭的震駭更是無出其右......   應該是的,那種激素的合成方法不在了,厲大遒當年的實驗記錄也不在了,自然,是 陳阿牛拿去了。陳阿牛從看到這本日記之后,到現在,已經有大半年了!   如果他照厲大遒的方法,使不同種類的生物的精子和卵子結合,那么,他已有足夠的 時間,培養出許多不知是什么樣子的精怪來了!   厲大遒當年,在心理上承受不了違反自然的壓力,看來陳阿牛也沒有例外,他外出買 醉,自稱上帝,又自稱地獄之主,全然是精神崩潰的前奏!更令原振俠毛發直豎的,是陳 阿牛稱這大屋子為地獄!   那是什么意思,是不是意味著在這大屋子之中,已經有了許多精怪?   他為什么不開燈?為什么在黑暗中求自己快點上樓?為什么三樓書房門要鎖著?為什 么自己在樓梯上,曾觸到過另一個人的身子---那么軟綿綿、滑潺潺的感覺,倒真有點像是 一只奇大無比的青蛙!   原振俠雜亂無章地想著,在極度的震驚、恐懼感之下,有著強烈的想嘔吐的感覺!   四周圍靜得出奇,陳阿牛說有點事要做,不知道是做什么。原振俠連吸了几口氣,他 的身子才算恢復了活動能力,他張口叫了几聲,可是聲音卻出奇的嘶啞,他這才發現,自 己口干得出奇,他免強潤濕了喉嚨,向門口走去。   他想打開門,再出聲叫陳阿牛,可是,當他的手才碰到門柄時,卻聽得門外,傳來了 一陣聲響,那種聲響不是太響,可是也足以令人遍體生寒。   那像是一種爬搔聲,像是有什么東西在門上抓著,一下又一下,聽起來,像是那不知 什么東西,不是在抓著門,而是在抓著人的每一根神經一樣,令人不由自主地發抖或戰栗!   原振俠在陡地一呆之下,不由自主地大叫起來:“別進來,別進來!”   他實在是十分大膽的人,他過往的經歷可以証明這一點,可是這時候,他也感到真正 害怕,唯恐一個根本無法想像,不知是什么樣子的精怪,突然出現在他的面前!   他一面叫著,一面神經質地用力向門上踢著,發出“抨抨”的聲響,一則可以將那種 爬搔聲蓋了過去,二則他想藉此把外面的東西驚走,----他知道外面一定有什么東西在, 只不過突然無法想像是什么而已!   這真是他從來也未曾有過的驚恐:一個活生生的生命,其中一半來自人,而另一半, 不知道陳阿牛用了什么,是像厲大遒一樣用了青蛙,還是別的?人和兔的結合,人和雞和 結合,不論是和什么東西的結合,都是令人難以想像的,不單是恐懼,而且還給人以一種 極度的惡心之感,不論從直覺上還是觀念上,從道德概念或科學觀點上,都難以令人接受!   可是,就是這樣的事實,就在門外!   原振俠也記不清自己在門上踢了多少下,他終于停了下來,大口地喘著氣。   門上不再有爬搔聲,四周圍靜得出奇,原振俠吞了一口口水,喉頭仍然像火燒一樣地 干涸,他免強鎮定心神,強迫自己向比較好的一方面去想:或許陳阿牛在看了厲大遒的日 記之后,并沒有照著去做,他不是只精通理論,不會動手的嗎?   他如今的震驚,醉酒,只是為了知道厲大遒曾做過這樣的事?   要是陳阿牛并沒有照厲大遒的方法做過什么,那么,事態的可怕程度當然減到最低了!   原振俠想到這里,長長地吁了一口氣,情緒也從極度的驚恐之中,緩緩恢復了過來。 他干咳了兩聲,正想打開門,出聲叫喚陳阿牛時,忽然聽到陳阿牛的聲音,隔著門傳了過 來。   陳阿牛并不是在大聲說話,但是古老的房子的木門,也沒有什么隔音設備,所以原振 俠還是聽得見他在說什么,他聽得陳阿牛的語氣像是在責備一個孩子:“叫你不要亂走, 你還是要亂走,你最不聽話!”   一聽得陳阿牛這樣說,原振俠整個人又像是浸進了冰水之中一樣!陳阿牛是在對誰說 話?一個調皮的小孩子?在這屋子里,是不可能有一個小孩子的!   而且,陳阿牛說:“你最不聽話”,如果是小孩子的話,屋子里還不止一個!屋子里 當然不會有不止一個小孩子的,那么是什么?   才往好的一方面去想,寬了心的原振俠,身子不由自主地發起抖來。他明知道,自己 只要打開門,就可以看到陳阿牛是對什么東西在說話了,可是他卻實在提不起勇氣來!   這實在不能怪原振俠的,當他想到,他一打開門,可能對著全然和人類自有文明以來 的一切相違背、如此不自然的現象之后,任誰都會提不起勇氣來的!   而且,這時,原振俠的思緒混亂之極,許多莫名其妙的想法都涌了上來,他忽然想到, 如果是人和蛙的結合,那么,在生命的發展過程之中,是不是會經過蛙必須經過的蝌蚪階 段呢?如果經過蝌蚪階段,那么“蝌蚪”是什么樣子的?一個人頭,后面拖著一條尾巴? 在水里生活?   想起了許多怪異的念頭,令得原振俠全然無法集中精神去做一件事,即使是旋轉門柄、 把門打開來那樣的小事,他都無法完成。   或許,是由于在他的潛意識之中,充滿了恐怖,根本不敢去打開那扇門!   由于當時的思緒實在太紊亂,所以即使在事后,原振俠也無法肯定自己,究竟是為了 什么,才沒有及時去打開門。   等到略為定過神來之際,他聽到了腳步聲,這腳步聲,一聽就可以聽出,是從樓梯上 傳來的,那說明,陳阿牛到了門口之后,又下樓去了!   在這時候,原振俠陡然震動了一下,疾吸了一口氣,把門打了開來。   門一打開,整個屋子,仍是一片漆黑,但是書房的燈光射了出來,可以在黑暗之中, 依稀看到一些東西,原振俠看到了陳阿牛的背影,正在向下走著,在陳阿牛的前面,或者 還有著什么,可被陳阿牛的身子遮著,卻無法看得見。   原振俠立時叫:“陳阿牛!”   他一面叫,一面向下便追。剛才,他猶豫著沒有勇氣開門,這時,他鼓足了勇氣追下 去,不論將要面對的現實多么可怕,他都准備去面對了,可是,他卻再度犯了一個錯誤。   他奔出門去的速度太快,手一帶,書房的門陡然關上。   書房的門一關上,便隔絕了光線,眼前陡然黑了下來,變得什么也看不見了。而當時, 原振俠只是想著,只要追上了陳阿牛,就什么都可以清楚了,他也不在乎是不是黑暗。   自然,以后發生的事,會是出乎他意料之外的,若是他有多少預知能力的話,當時必 感到陳阿牛到樓梯的轉彎處之際,他就一定可以看清楚在陳阿牛身前的是什么東西了!   這時,在黑暗之中,他追了下去,他對那大屋子不是很熟悉,樓梯在什么時候轉彎, 他也不清楚,速度自然慢了一些。   而陳阿牛卻是在這屋子中度過了半輩子的,對屋子中的一切,自然再熟悉也沒有,原 振俠一面喘著氣,一面向下奔著,好几次踏空了腳,險些自樓梯之上直栽了下去,他只聽 得陳阿牛的腳步聲離他越來越遠,不論他如何叫,陳阿牛都不回答。   等到原振俠感到,自己已經下了三樓,到了最后的一層大廳之時,他又叫了兩聲,仍 然得不到回答。而當他靜了下來之際,又變得什么聲音都聽不到了!   不但什么聲音都聽不到,而且,四周圍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見。   原振俠呆了一呆,陳阿牛到什么地方去了呢?他總不會離開屋子的,他又叫了一聲, 仍然沒有任何回答,黑暗像濃漆一樣包圍著他,原振俠突然又感到了一股寒意:在這屋子 之中,不單是黑暗和寂靜,還有著許多精怪在!   是不是在黑暗之中,這時就在許多不可測的精怪,在窺視著他?   原振俠一想到這一點時真是渾身起雞皮疙瘩,他先是雙手無目的地揮著動著,想把可 能就在他身邊的怪物驅開去,但接著,又立時停了下了手來,因為他不知道如果真的碰到 了精怪的身體時會怎么樣。   這時,他又想到,精怪的外形是不可測的,那還不是真正可怕,可怕的是它們的智力 程度如何?行為如何?在傳說中,精怪總是容易和邪惡結合在一起,培養出來的精怪是不 是就是邪惡的化身,在黑暗中隱藏著,隨時准備攝取人的生命?   原振俠這時,真正感到了想像和現實之間是有很大距離的,他能想像精怪,可是當困 在黑暗的屋子之中,屋內又有著精怪之際,就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了!   原振俠又大叫了一聲,屋子中甚至響起了回聲,但是卻聽不到陳阿牛的聲音,他僵立 著,一時之間,不知如何才好。   就在這時,他突然聽到,前面傳來了“答”的一下響,像是有人關上了門的聲音。原 振俠并不知道那是什么所在,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向前跨出了一步,才陡然想起,自己身 邊有打火機,為何不取出來照明?真是笨得可以!   但他想到這一點的時候,他心又不禁苦笑了起來,是真的因為笨而想不起來呢?還是 根本因為潛意識中的恐懼而不想起來!   原振俠的手心冒著汗,捏了打火機在手,鼓起了最大的勇氣,他才打著了火,然而, 在火光一閃的剎那間,他不由自主地緊緊閉上了眼睛,因為他自己對于火光一閃之下,看 到四周圍全是奇形怪狀的精怪時,能否保持足夠的鎮定,實在沒有什么把握!   他閉上眼,定了定神,才又睜開來,他處身于大廳之中,打火機的火頭并不穩定,發 出的光芒也相當微弱,把大廳中的陳設,都映得發出奇詭的影子,而且影子也隨著火光的 閃動在搖動,看來更是怪異莫名。不過總算好,雖然一切令人震懼,大廳之中,除了家具 陳設,并沒有什么其他的東西在。   他循著剛才有聲音傳出之處看了看,看到那是一道關掩著的門,他連忙走過去,推開 門,看到另一道樓梯,通向下面。   原振俠立時心中了然,這種舊式的房子大都有十分巨大的地庫,陳阿牛在下樓之后, 自然是到地庫中去了,如果要在這屋子中建立一個實驗室的話,選擇地庫是十分正常的。   那道樓梯直通向下,在樓梯的盡頭處,是一扇門,原振俠一直走下去,來到門前,打 火機燃著的時候過多,燙得他手指生疼,他熄了打火機片刻,伸手拍了拍門,沒有反應, 一推門居然沒有鎖著,被他推了開來。   門推開,就著打火機的光芒,看出前面是一條短短的走廊,又有一道門在。   原振俠大聲道:“陳阿牛,你在搞什么鬼?”   他一面說著,一面來到了那門前,一推,又將那道門也推了開來。   他一共推開了三道門,才來到了一道裝有鐵閘的門旁,鐵閘和閘后的木門,緊緊 關著, 顯然上著鎖,原振俠無法推得開。   原振俠知道在那扇門后面,就是陳阿牛的秘密所在了!人心跳得難以控制,定了定神, 才大聲道:“陳阿牛!”   他大叫了一聲,陳阿牛的聲音陡然在他身邊響起:“你不必那么大聲的!”   這聲音突如其來,倒將他嚇了一大跳,他連忙循聲看去,不禁頓了一下足,聲音是從 一具門后的擴音器中傳出來的,他是被厲大遒的日記和推測到在這屋子中的事震驚得有點 神經質了。原振俠半轉身:“開門,讓我進來!”   這一次,原振俠沒有得到回答,只聽到門內傳來難以推測是發生了什么事而傳出的聲 響。聽起來,像是有人在搬動著什么東西,還有就是相當急湍的流水聲,   原振俠完全無法想像在里面發生了什么事,他不住在問著,可是里面除了不斷傳出聲 響來之外,陳阿牛像是變了聾子一樣,一點也不回答。   原振俠越來越覺得不對頭,用力搖著鐵門,想找一些什么東西把門撬開來,他雖然找 到了一些工具,可是那些工具一為也不合用,鐵門又極其堅固,他全然無法將鐵門弄開來。   足足忙了將近半個小時,原振俠無法可施,他又驚又怒,向著擴音器怒叫:“陳阿牛, 你再不開門,我去叫警察來!”   這一句話,總算有點用處,擴音器中傳來了陳阿牛的喘息聲,像是過去的半個小時之 中,他一直在做著什么粗重功夫一樣,而擴音器顯然不是十分靈敏,一定要他靠近了,才 能聽到他的喘息聲。   陳阿牛一面喘著氣,一面叫道:“別性急,我很快就可以做完我要做的事了!”   原振俠大聲叫:“你究竟在干什么?”   陳阿牛仍然在喘著氣:“我早就想做了,可是總下不了決心,直到又見到了你,我總 算下定了決心,我實在非做不可!”   原振俠怔了一怔,暗忖:陳阿牛這樣說,是什么意思?莫非那種可怕的事還未曾發生, 可是想著又沒有道理,如果還未曾發生什么可怕的事,那么何以見了自己,就要開始做呢?   他想了一想,又道:“你先開門再說!”   陳阿牛并沒有立即回答,只是聽到他發出了一陣如同抽泣般的聲音來。      原振俠在門外急得團團轉,可是鐵門就是弄不開來,實在一點辦法也沒有。   又過了足有兩分鐘之久,才聽得陳阿牛道:“我們對話毫無困難,你為什么要進來?”   原振俠大叫:“我要進來看看,你究竟在干什么?”   陳阿牛陡然笑了起來:“原醫生,你的想像力太差了,你想,我看了厲先生的日記之 后,會做什么?如果沒有我,你看了那日記之后,在日記簿下,又有著評論實驗進行方法 的話,你會做什么?”   陳阿牛的聲音,聽來十分尖利,原振俠一聽,不禁涼了半截:“你......照著厲大遒 的實驗方法進行的話,你會做什么?”   他問出了這句之后,傳來了陳阿牛的一下低嘆聲,他還沒有直接回答原振俠的問題, 像是自顧自地道:“當年,厲先生為自己的行動,在觀念上感到了極度的震撼,我比較好 些,因為我所有的知識都是純醫學的,我沒有接觸過別的學識,在我的思想觀念中,沒有 人文、道德種種的束縛,所以,他不得不中止胚胎的發育,我卻可以令得......它們出世!”   原振俠連忙吞了三口口水,陳阿牛的話,等于已經在回答他的問題了!   他終于明明白白地說,他不但做了,而且成功了!他已令得精怪出世!天,那是什么 樣的精怪!在精怪出世之后,它們和他這個偉大的創造者,就一起生活在這幢房子之中, 而如今,精怪和陳阿牛,就在那扇門里面,在一起!   這是想想也令人皮膚起栗的事!   原振俠自己的喉嚨中,發出一陣怪異的“咯咯”聲來,同時,他在擴音器中,聽到了 同樣的聲音,他要用力清著喉嚨,才能出聲:“你......用什么不同的生物來合成新的生 物?”   陳阿牛的聲音聽來像是在哭:“我的一切知識,全是厲先生教的,自然......一切全 是仿效他!”   原振俠陡地叫一起來:“人和青蛙!”   陳阿牛道:“正確地說,是我和青蛙,我,是靈長類中的黃種人,牛蛙是兩棲網蛙種, 學名是RANACTESBNEIANA,你還有什么疑問沒有?”他最后一句話,簡直是尖叫出來的。   原振俠雙手抓住了鐵門的鐵枝,他在發著抖,連帶鐵門也發出格格聲來,他鼓足了勇 氣,才問出了一句話來:“它們......發育完成了?是......什么樣子?”   原振俠鼓足了勇氣,才問出這個問題來,可是他得到的回答,卻是一陣尖利之極的笑 聲。雖然是笑聲,可是聽來卻令人感到陣陣寒意。陳阿牛足足笑了一分鐘之久,才道:“你 以為我會說給你聽嗎?”   原振俠怔了一怔,沉聲道:“你不說也可以,我既然知道了有這種事發生,非但你要 說,我也一定要看得見它們!”   陳阿牛靜默了一陣,就道:“不,你看不到它們,除了我之外,不會有人看到它們!”   原振俠又好氣,又是好笑:“秘密不再是秘密了,你以為只有你才能看到它們,可能 嗎?”   陳阿牛的聲音,聽來像是喃喃自語:“我本來說想做,可是下不了決定,直到見了你 之后,我決心把你帶到我這里來的時候,已經下了決心,要這樣做,而且,我已經做了, 只剩下最后一步----。”   原振俠越聽越覺得,有一些不尋常的事發生了,他忙道:“等一等,你想做什么?等 一等,考慮一下再說,讓我進來,我們好好商量一下,如果它們的樣子不是太恐怖, 那......”   陳阿牛又是一陣懾人的尖笑,打斷了原振俠的話頭,道:“樣子......當然怪異之極, 在它們發育完成之前,我絕想不出......它們會是這種樣子的。但是在我看來,他們都不 怎樣,他們全是我的孩子!”   原振俠不由自主地發出了一下呻吟聲來,陳阿牛和厲大遒一樣,把精怪變成了自己的 孩子,這真是難以令人接受的事!   原振俠一面呻吟,一面又問:“天,你口口聲聲‘他們’,一共有多少?”   陳阿牛道:“我怕實驗失敗,就盡量多培養了一些,結果,完成了胚胎發育過程的, 一共有三十三個。”   原振俠倒抽了一口涼氣:“這些日子來,你就和它們生活在一起?”   原振俠一面和陳阿牛說話,一面在迅速地轉著念頭,如果可以弄開鐵閘和那道門沖進 去,這時,他手中要有手榴彈的話,他會毫不猶豫地向前拋出去!   可是那道鐵門不但有鎖,而且看來還有橫栓,實在無法將之弄開來。   他還在打主意,如果用語言可以將陳阿牛的情緒穩定下來的話,那么,陳阿牛或者肯 開門出來,和自己相見的。   要使別人的情緒穩定,自然自己的情緒先要穩定,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既然你能 習慣它們的樣子,別人也可以習慣,你開了門再說!”   陳阿牛嘆了一聲:“你不知道的是,他們的智力程度很高,有人的智力!”   原振俠震動了一下,如果只是生物,那還不要緊,可是生物而又具有人的智力,那事 情就絕不簡單了,那是新的人種,人和蛙結合的新人種,將來也許會有人和雞的新人種, 人和昆虫的新人種......   這是世界上任何一個人類無法接受的事實!沒有人會肯承認這種新人種,當然視之為 妖孽精怪,絕不容許存在于世上!   原振俠明白陳阿牛心理壓力是如何之甚了,他雖然沒有宗教、道德、文化等等觀念上 的包袱,但是對于他自己在做的事、創造出來的東西,世人絕對無法接受的這一點,他卻 再也明白不過!   除非他有辦法躲起來,永遠不和世人接觸,但就算他肯,他創造出來的那些有人的智 力的精怪肯嗎!其中一個“特別頑皮”的就溜了出來。還曾在三樓書房的門外發出聲響, 是企圖打開門。   他提高了聲音:“你這樣躲起來不是辦法,你肯,它們也不肯。”   陳阿牛的聲音之中充滿了悲哀:“這一點,我早已知道了,誰說我准備永遠躲起來? 我早已有了辦法,只不過未下決心而已,直到見到了你,我才下決心!”   陳阿牛已是第三次說同樣的話了,原振俠免強笑道:“你究竟決定了什么,為什么見 了我才下定了決心!”   陳阿牛嘆了一聲:“厲先生做過的事,我做過的事,總要有人知道的。我想來想去, 去告訴什么人好呢?我几乎沒有熟人,別說朋友了,想來只有你一個人。”   原振俠又免強笑了一下:“謝謝你想起了我。”   陳阿牛苦笑著:“可是,我卻一樣也提不起勇氣來找你,因為我知道,一旦把一切全 告訴你,我就逼得要作出決定了。”   原振俠“喂”地一聲:“我們隔著門說話多別扭,你把門打開好不好?”   陳阿牛突然發起怒來:“你別想了,不論你說什么,我都不會打開門來的!”   原振俠悶哼了一聲,心中想:只要找到工具,我也打得開,現在你不肯開,就不肯開 好了。   隔了一會,陳阿牛才道:“我沒有勇氣去見你,可是卻在喝醉之后,在街上遇見你....... 這豈不是天意嗎?看來我拖不下去了,我曾想溜走,可是卻被你抓住,也就是那一剎那間, 我下了決心,說做的事,總應該做,不能再拖下去了!”   原振俠嘆了一聲:“說了半天,你究竟想干什么?”   陳阿牛又隔了片刻:“和厲先生當年所做的一樣,在程度上......略有不同,但大致 上是一樣的!”   原振俠陡然吃了一驚:“你......毀滅了它們?”   陳阿牛沒有回答,原振俠急促地連問了几遍,只是聽到他粗重的喘息聲,過了一會兒, 才聽得他道:“真是很難下手,尤其有几個,是那么......智力發展迅速,有一個...... 其中有一個甚至早就顯示了他玩皮的個性.......”   原振俠陡然吸了一口氣:“就是在三樓書房門外,給你......帶走的那個?”   陳阿牛仍然沒有回答,只是喘息聲變成了一陣繼續的鳴咽聲,原振俠嘆了一聲:“你 已經做了,也不必太難過,還可以再培養的......”   原振俠一句話沒說完,陳阿牛已陡然尖聲罵了起來:“胡說,哪里還有以后?哪里還 有以后?”   原振俠道:“你准備放棄了?那也好,當年厲先生逼不得已放棄,我想,他的 心理狀 態和你是一樣。”   陳阿牛的聲音異常苦澀:“不同,他只不過是中止了一個胚胎的發育,而我...... 我......”   他的聲音在劇烈地發著顫,突然,他提高了聲音:“好了,我們的談話結束了,你有 三分鐘的時間,我給你五分鐘時間,盡快離開這里!從現在計算。”   原振俠立即答道:“好,可是我會再來,這兩道門擋不住我!”   陳阿牛陡然淒厲地笑了起來:“你以為在你離開之后,這屋子還會剩下什么嗎?”   原振俠大吃一驚:“你......你說什么?”   陳阿牛道:“在毀滅了他們之后,我自然必須也毀滅自己,毀滅一切,你只有四分半 鐘了!校定時間的爆炸裝置是無法改變時間的!”   原振俠真是手足無措了,他曾好几次感到陳阿牛的行動有點不對頭,但是卻未作最壞 的打算,不知道陳阿牛會采用如此激烈的行動!   他忙叫道:“你沒有權這樣做!”   陳阿牛冷泠地道:“我有權,你只有四分鐘了!”   原振俠几乎是在嘶叫:“你該把你的創造公諸于世,這是生物學上的奇跡!”   陳阿牛的回答是:“結果,連我也被世人當成了精怪,三分半鐘了!一百公斤烈性炸 藥的威力,內外必須離開一百公尺以上!”   原振俠口干得象是塞進了一大把滾熱的沙子一樣,但是他還是聲嘶力竭地叫著:“你 至少把厲先生發明的激素合成式給我!”   陳阿牛大笑:“為什么,我害了自己,不會再害你!”   原振俠氣息急促,爭取著每一秒鐘:“其實,那不算什么,生物學家早就制造了新種 的生物,獅和虎的混種,早已出現了,你所做的實在不算什么,你一定有法子解除爆炸的!”   陳阿牛尖聲道:“獅虎全是貓科動物,可是那種新激素,卻可以促成任何種類的動物 結合,原振俠,你不想變成灰,快點走吧,你只有兩分半鐘了!”   原振俠實在沒有法子想了,一面還在作最后的努力,希望打消陳阿牛毀滅一切,包括 自己在內的行動,他叫著:“好,我走,但是你實在不必那樣做,可以慢慢計議,或者先 盡量設法保持秘密!”   他在退出那條走廊之際,沒有再聽到陳阿牛說什么,只是在擴音器中,聽到傳出來的、 陳阿牛所發出來的、一陣極之淒厲的尖笑聲。   原振俠以極快的速度沖出了那幢房子,隨即以十分快的速度將車向前駛出去。   這時,正是天色微明時分,想起過去不到兩小時之內,在那大屋子中的經歷,原振俠 真的像是再世為人一樣!在過去那短短的兩小時之中,他接觸了最神秘、最奇詭的生命秘 奧,不可想像的生命的大突破,一次又一次的震驚,令得他戰栗,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懼, 想到了那樣的迷幻和不可信!但是他又確實知道,這一切都是事實。   他一直向前駛著,心中在想,陳阿牛會在最后關頭,改變行動,或許他真想那樣做, 在心理上,真的不可能有人會承擔得起這樣的壓力,但陳阿牛是那樣的杰出,他或者可以 咬緊牙關挺下去!   原振俠一直駛出了將近半公里,才停了車,下了車,大口喘著氣,在朦朧的晨曦之中 看來,那幢巨大屋子孤零零地存在,就像是什么不可測的怪物一樣。就在這幢屋子之中, 有著人類歷史上從未發生過的事!   原振俠無法想像傳說中的精怪是怎么形成的,但是就在那幢屋子中,卻用最科學、最 現代化的方法,利用一切生物生殖的自然原則----精子與卵子的結合----而產生生命,但 是卻又那么有違自然的原則,所產生的生命,全是精怪!   原振俠一面喘著氣,一面雜亂無章地想著,同時下了決心,至多等十分鐘,自己就回 到那巨宅去,尋找可以把鐵門弄開來的工具,毫不猶豫,破門而入!   可是就在他下了這決定之際,事情就發生了!   在一開始之際,几乎什么聲音也沒有,只是極度猛烈的火光,閃了一閃,緊接著,在 不到十分之一秒鐘的時間內,硝煙和塵霧騰空而上,一下子就將整幢巨宅全都包沒了。   再接下來的几秒鐘之內,才是震耳欲聾的巨響,原振俠感到自己站立之處的地面都在 震動,几乎站立不穩!他雙手緊捏著拳,一手冷汗,心中只念著一句話:“終于發生了, 陳阿牛并沒有改變主意,他毀滅了一切,毀滅了自己。   原振俠望著越騰越高的濃霧和煙塵,又想到:自己甚至連厲大遒的日記也未曾帶出來!    可是他立即又想到,就算把厲大遒的日記帶出來了,又有什么用處?有誰會相信他在 日記中記述的一切,還不是將之當作狂人的幻想?   原振俠呆若木雞地站著,那幢大屋子雖然是在僻野,而且附近全然沒有屋子,但是這 樣猛烈的爆炸(陳阿牛說一百公斤烈性炸藥,看來只有多,不會少),巨大的聲響,至少可 以傳出五公里之外!   在大約二十分鐘之后,原振俠已經可以聽到警車的響號聲,自遠到近,傳了過來。   這時候,爆炸的聲響早已停止,濃煙也在漸漸散去,塵埃也開始回落,原振俠向前看 去,那幢大屋子已經根本不再存在,被毀滅的過程之徹底,就像那地方根本不曾有過任何 東西一樣!   原振俠進了車子,緩緩駛了出去,回到了住所,所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把小半瓶酒, 咕咕嘟嘟一口氣全吞了下去,然后倒頭就睡。   在沉睡中,原振俠不知做了多少惡夢,當最后他夢見一個人張開口,舌頭足了一尺長, 向他卷過來之際,他才陡然坐起身,醒了過來,看看天色,已經是下午時分了。   門縫中,有著日報和晚報,原振俠搓著自己的額頭,他感到劇烈的頭痛,免強掙扎著, 先吞了兩顆頭痛藥,才取起報紙來。   晚報的頭條消息是:“空置巨宅發生神秘爆炸,分明屬人為但不知原因何在,爆炸徹 底猛烈,無法斷定是否有人死亡。”   原振俠苦笑了一下,也懶得去看內容。“空置巨宅”,沒有人知道陳阿牛偽裝出售了 巨宅之后,又搬了回去,而且就在巨宅的地下室,建立了實驗室,比當年厲大遒更進一步, 成功地完成了人類歷史上從未發生過的事!   原振俠把自己整個頭頸都浸在冷水中,他仍然不斷地想著:這樣的事,照人類科學的 發展來看,是必然會發生的。   是不是在若干年之后,人類在觀念上便可以接受了?那要等多久!還是人類一直會認 為那種所創造了出來的,有著人的智慧,可能在某種程度上智慧比人更高的生物是不能被 接受的精怪!   (智慧可能比人要高!原振俠其實是毫不懷疑這一點的,陳阿牛整個實驗工作,不過歷 時半年。半年,如果純粹培養人的胚胎的話,也未曾到可以出世的階段,可知這種生物, 在某些方面,高人一等。正因為如此,一直是地球主宰的人,肯降低自己的地位嗎?)   原振俠緩緩地搖著頭,當他想到,他曾以為厲大遒只是在實驗室中培養胎兒之際,自 己是多么缺乏想像力!厲大遒是培養了胎兒,可是是什么樣的胎兒!   自浴室出來,頭痛稍減,他拿起日報來,就被日報的頭條標題所吸引:不明國籍的突 擊隊,襲擊北非某國科學研究院,救出被軟禁之著名科學家,包括馮森樂博士在內。   厲大遒怔了一怔,一時之間,不明白那是怎么回事,馮森樂是被巨大的研究資金引誘 去的,怎知會被軟禁呢?   他詳細看新聞的內容,報道不是很詳盡,可能是由于當事人個個守口如瓶,不愿多透 露什么的原故,所以再能干的記者也打聽不出什么來,只知道一共有三十多位科學家,雖 然名義是為該國的科學院在工作,但實際上,行動受著嚴格的限制。   該國統治者,有狂人之稱的卡爾斯將軍,宣稱為了國家最高機密的理由,必須限制這 批科學家的行動自由。這些科學家感到自由被剝奪,雖然有極高的物質待遇,也都紛紛請 求離開,但是離境的申請竟一律被駁回,而且他們和外界的聯系已被切斷。   在這樣的情形下,通過了相當曲折的過程,以馮森樂為首的科學家,才算是和某強國 的情報機構取得了聯系,表示必須離開該國的決心。   某強國的決定是,派突擊隊員襲擊該國,救出科學,在經過精密的部署而無懈可擊的 突擊行動中,三十多名科學家一起被帶出該國,該國統治者卡爾斯將軍暴怒,但幫助科學 家的某強國,究竟是何國家,也無法得知。而且卡爾斯將軍在得到已獲救自由的科學家切 實保証,他們只求離開,對于曾在該國展開何等工作,決不泄露之后,怒氣稍息。但一般 人均認為,卡爾斯將軍領導之恐怖活動蔓廷全世界,必然曾對離境之科學家發出嚴重威脅, 才使科學家保持緘默,以免惹禍上身。拯救科學家之國家,保持神秘,也多半是由于避免 和狂人卡爾斯正面沖突,以免破壞微妙之國際關系云云。   原振俠在看完這一大段新聞,呆了半響。難怪好久,馮森樂博士音訊全無,原來其中 還有這樣的曲折。   不過原振俠可以肯定, 曲折中的曲折,一定是馮森樂和那群科學家,在研究工作上并 無成就。因為黃娟用盡方法去找陳阿牛,可是沒有找到,而且,永遠也找不到。   想起了陳阿牛毀滅一切的行動,原振俠也不得不承認有些事,真是仿佛有“天意”在 的,如果那天不是在酒吧門口遇上了陳阿牛,陳阿牛是不是會有勇氣去毀滅一切 ?   陳阿牛決心要毀滅一切之前,又把所有經過情形告訴了他,是為了什么?是想通過他, 把曾有這樣的事發生過去告知世人?   他會把這件事告知世人嗎?原振俠緩緩搖著頭,就算有人相信,又有什么好處?將來, 這種事或許終會發生,但那是將來的事情了,讓將來的人去擔心好了,或許,將來的人根 本就不擔心,誰知道!   原振俠思潮起伏,他想再到爆炸之后的廢墟去看看,還未曾出門,門鈴猛然響起,原 振俠打開門,出乎意料之外的在門外的是海棠,正笑得十分甜:“我可以進來坐一會?”   原振俠忙道:“當然可以!”   海棠走了進來,指著攤開的報紙:“這是我們的杰作!”   她指的自然是救了一批科學家的事,原振俠“啊”地一聲,很有點意外,海棠欠了欠 身:“卡爾斯的狂想真是駭人聽聞,他為了要有一支絕對效忠于他的軍隊,竟然異想天開, 要科學家把一懷種體能十分超特的猴子和人結合起來,培養出一種新的、絕對服從的人 來!”   原振俠一聽,震動了一下,但立即回復了常態,不動聲色。   海棠微笑著,搖著頭:“當馮森樂博士知道自己要負責這樣的任務之際,他自然一口 拒絕,說那是絕無可能的事!”   原振俠用極低的聲音,喃喃地道:“沒有想像力,是不能成為杰出科學家的!”   海棠揚了揚眉:“你說什么?”   原振俠揮了揮手,表示自己沒有說什么。   海棠繼續道:“可是當所有科學家拒絕后,卡爾斯將軍老羞成怒,想軟禁他們,強迫 他們研究,一方面又把陳阿牛這個人找出來,希望他能研究成功!”   原振俠只是“嗯嗯”地應著。   海棠以一個十分優美的姿態,以手支頭,妙目流盼,望定了原振俠:“你是科學家, 又有丰富的想像力,你認為卡爾斯的狂想有可能嗎?”   原振俠連眼皮都沒多動一下就回答:“當然不可能,怎么可能?”   海棠緩緩搖著頭:“也不見得全不可能,獅和虎,就在人工的培植下,產生了一頭‘獅 虎’,一半像獅一半像虎。人和猿,不也是同類嗎?”   原振俠打了一個哈哈:“卡爾斯的想像力不夠丰富,他應該研究人和蛙的結合,那么, 這種新人可以適合兩棲作戰!”   他已決定不對任何人說起任何事來,所以才用開玩笑的口吻說著。   這時,夕陽自窗中照進來,映在海棠的臉上,泛起了一片耀目的金黃色,原振俠站了 起來。   “海棠!”他第一次叫海棠的名字,“別討論這種無聊的問題了,不知道你是不是可 以暫且不顧你的身份,陪我去享受一頓丰富的早餐?”   海棠還是沒有回答,他已經想起,決計不吃青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