鏖兵西北
29

                        大炮,架到敵人的眼皮底下

    攻上營盤嶺,蘭州就在山腳下。不論是敵方,還是我方,正因為誰都非常明白
這一點,因而要攻克營盤嶺就顯得困難,真可謂是難於上青天。

    「充分進行準備,爭取一舉攻克營盤嶺!」

    這個響亮的口號,在首攻以後的3天裡,始終成為第6軍全體指戰員的一致行動。
無論前線和後方,無論部隊和機關,都全力以赴地投入到夜以繼日的緊張繁忙的戰
前準備之中了。

    第一野戰軍司令部炮兵團,奉彭德懷的命令,當天就趕到皋蘭山下。這個炮兵
團共有13門野炮和3門榴彈炮。

    天沒完沒了地下著陰雨。黃土路面,晴天浮塵幾寸厚,雨天一片泥濘,又粘又
沿,行走很不方便。騾馬拉著大炮,艱難地來到皋蘭山腳下。山路窄險,雨水浸泡
過的路面又軟又滑,要將16門大炮拉到山頭陣地上去,確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郭思愛團長和劉德夫副團長,站在雨中的炮車旁,商量了一下,決定立即將炮
設法拉到山頭陣地上去,並趁著夜裡敵人難以發現,將大炮隱蔽起來,藏在敵人的
眼皮底下。

    戰士們都穿著單衣服,經雨水一淋,全都從頭到腳濕透了。在拉炮的途中,他
們跟著炮隊在行軍,並不覺得冷,這陣兒停在山腳下,冷雨冷風連澆帶吹,冷得臉
色發青,渾身直打哆嗦。

    騾馬在秋風秋雨中,也噴著響鼻,四蹄不停地在泥濘的路面上搗動著,彷彿也
冷得難以忍受似的。

    郭思愛覺得雨水和汗水打濕的衣服貼在身上挺難受,他索性將上衣脫下來,擰
干了水,再穿在身上,然後將褲腿高高地捲在膝蓋上,用雙手捏著擠了一下水,精
神抖擻地爬上一門大炮,站在炮架上,對戰士們高聲講道:

    「這鬼天氣,偏在這個時候下雨,跟咱們炮兵過不去!」

    許多戰士也學著他的樣兒,脫下上衣擰雨水。

    劉德夫笑著說:

    「團長這辦法還真靈驗,衣服上的水擰乾,穿上就是好受多了嘛!」

    郭思愛一邊卷起衣袖,一邊大聲對大家講道:

    「大家都累了,也有點兒冷,是吧?我也有一點兒累,身上也有點兒涼。但是,
我們還得加把勁兒,把這些大炮,全都推到敵人的眼皮底下去!」

    劉德夫也接上話茬,對炮手們說:

    「大炮要上山,路太滑,騾馬拉不動,我們就從後邊推!」

    郭思愛有力地打了一個手勢,乾乾脆脆地下命令道:

    「同志們,推炮上山!」

    騾馬在前面拉,戰士們在後面推,炮隊沿著陡滑的黃泥山道,艱難地朝山上前
進。

    天漸漸黑了下來。雨仍然下個不停。大炮椎到半山腰,山道越來越險,又窄又
陡又滑,無法繼續前進了。

    騾馬被卸下來,由兩個戰士趕到山下去。

    大炮停在半山腰,戰士們圍著這些鋼鐵鑄造出來的龐然大。物,你一言,我一
語,議論起來。

    「大炮可不是機關鎗,扛不到山頂上去呀!」

    「是呀!這傢伙死重,扛不起,也抬不動呀!」

    「不然,咱把大炮就架在這半山腰,只要瞄得准,照樣也能打掉敵人的地堡!」

    「那怎麼行?射程太遠,命中率不高,炮兵怎麼配合步兵兄弟打沖鋒呢?」

    忽然,有一個細高個兒的炮手,高聲喊道:

    「大家先別吵!聽我說,我有一個想法,能把大炮扛到山上去!」

    戰士們一聽,不約而同地將目光集中在炮手的臉上,彷彿他的臉上開出了兩朵
花。

    細高個炮手,鼻樑上架著一副近視眼鏡,戰士們都叫他「眼鏡炮手」。他生性
靦腆,平時在眾人面前從不顯山露水。他冷不丁這麼一喊,大家的眼睛一齊瞅著他
的臉看。他立時有點兒慌亂起來,竟不知如何是好,吞吞吐吐地說:

    「我是……想……想……」

    有幾個性子很急的戰士,忍不住喊道:

    「想什麼,你趕快說呀!」

    炮手越發急了。他這麼一急,竟拿不准主意了。他怕說出來,萬一這想法不行,
大家取笑他。

    急性子戰士一見他猶豫不決的樣子,開玩笑道:

    「這是打仗,不是鬧洞房,忸怩什麼呀?」

    郭思愛走到眼鏡炮手身邊,語調平和地說:

    「別急,有話慢慢說。」

    眼鏡炮手見團長態度和藹,心裡一下踏實了。他聲音很輕地說:

    「團長,我想,把這些大炮全卸開來,不就能扛到山上去了嗎?」

    郭思愛一聽,高興地拍著眼鏡炮手的肩頭,誇獎道:

    「好啊!真是個好主意!你可給咱們炮兵團立了一功啊!」

    這個辦法,對熟練的炮兵來說,本來是常識性的,但對在解放戰爭後期剛從敵
人手中繳獲過來大炮的解放軍戰士來說,無疑就是一個大膽的設想了。

    郭思愛當即把剛從戰場上起義不久的幾個炮兵技術人員找來,對他們說:

    「你們必須盡快把這十幾門大炮拆開來,注意不要有什麼損壞!」

    幾個炮兵技術人員在炮手們的幫助下,很快就把幾門大炮拆成零件了。

    郭思愛和劉德夫帶領戰士們抬的抬,扛的扛,乘著雨夜敵人麻痺大意,把大炮
往山頭陣地扛。他們把幾門大炮的零件扛到山頭陣地時,幾個炮兵技術人員和炮手
們也把留在半山腰的大炮全都拆開了。於是,技術人員和炮手們又趕到山頭陣地上,
抓緊時間裝大炮。

    炮兵團整整奮戰了大半夜,終於把16門大炮扛到山頭陣地上,井安裝起來。在
扛炮上山的過程中,由於天黑路滑,傷亡了幾個戰士。

    郭思愛的膝蓋和手臂碰破了好幾處,血和泥巴混在一起,黑糊糊地蓋住了傷口。

    他用沾滿黃泥和油污的大手,不時地抹著臉上的雨水和汗水,抹得滿臉是泥垢。

    炮手們人人都累得直不起腰來,個個都變成了大花臉,看到16門大炮全都威武
地挺立在陣地上了,大家樂了,這時只有喘氣的勁了。

    但是,離天亮的時間不多了。必須趕在天亮之前將大炮架在合適的位置上,而
且要徹底隱蔽好。不然,這裡離敵人的陣地水平距離不過千米,天亮後一旦被敵人
發現,那樣不僅前功盡棄,鞏固陣地也就難上難了。

    郭恩愛和劉德夫將每一門大炮的配備位置選准後,就和大家一起隱蔽大炮,加
固工事,偽裝陣地,以便總攻命令發出後,轟敵人一個措手不及。

    天漸漸亮了。淅淅瀝瀝的秋雨,變成了大霧籠罩中的牛毛細雨。經過一夜的連
續苦戰,炮兵團的陣地就神不知鬼不覺地設在敵人的眼皮底下了。

    野司炮兵團進入陣地後,加強了第6軍的炮兵火力。軍長羅元發和政委張賢約,
吸取首攻炮兵分散的教訓,決定在總攻時將全部火炮集中起來,統一使用。

    於是,他們將全軍的門門野炮,15門山炮,3門榴彈炮,3門重迫擊炮,以及各
團的19門追擊炮,組成兩個炮兵群,由第16師吳宗先師長、第17師袁學凱副師長,
和兩個炮兵團的團長共同負責指揮,在總攻開始後務必做到步炮協同。

    袁學凱親率炮兵團的幹部和技術人員,爬到敵人的陣地前沿,仔細觀測偵察,
將敵主陣地上的目標進行統一編號。在返回陣地的途中,敵人的冷槍不時地亂打著,
偶爾還有零星的炮彈飛過來,有兩個同志犧牲了。

    回到陣地上後,袁學凱和兩個炮兵團的幹部一起,根據觀測得到的情況和數據,
分配了任務。各團又按照統一的攻擊目標和任務,逐炮規定了射擊目標。對於敵人
的炮火陣地,也組織了較強的轟射炮群,在總攻發起後首先要壓住並摧毀敵人的炮
火。

    接著,炮兵抓緊時間,進行數據的核准和瞄準射擊的練習,整個火炮陣地上,
一派緊張的氣氛。

    郭思愛走到一門野炮前,佇立了許久,仔細觀察炮手的瞄準射擊訓練。

    眼鏡炮手是在一次戰鬥中被解放軍俘虜過來的。他射擊技術很嫻熟,在那次戰
斗中,親手操作一門野炮,打死打傷了數以百計的解放軍指戰員。戰士們懷著滿腔
復仇的火焰,在密集的炮火中沖殺上來,硬是用手榴彈炸毀了敵人的幾門大炮,用
刺刀結果了頑抗的敵人炮手。眼鏡炮手當時也負了傷,身上被手榴彈的碎片炸得幾
處在流血,他嚇得舉起雙手,跪在一門野炮的旁邊,渾身抖抖擻擻的,聲音顫抖著
求饒道:

    「解放軍老爺饒命吧!不是我要打的,是當官的用槍逼著我打的……」

    沖上來的戰士們,一個個虎目怒睜,幾把帶血的刺刀一齊對準他,怒吼著要為
犧牲的戰友們報仇。但是,解放軍的戰場紀律是不允許傷害放下武器的俘虜的。

    十多個戰士一齊圍著郭思愛,請求道:

    「郭營長,槍斃了這個戴眼鏡的傢伙吧!他親手打死了我們多少兄弟啊!」

    郭思愛帶領突擊營最先沖上陣地。由干敵人的炮火十分猛烈,傷亡很大,郭思
愛看了一下陣地上能夠活著的只有百十人了,他不禁怒火中燒,真想當場槍斃了這
個戴眼鏡的炮手。他的手不由自主地將駁殼槍平端在胸前,做了一個射擊的動作。

    戰士們一見他默許了,齊聲喊道:

    「郭營長,別浪費子彈了!用刺刀送他見閻王去!」

    喊聲未了,有幾個戰士猛撲上去,當即用刺刀對準了眼鏡炮手的前胸和後背。
只要郭思愛吐出一個字來,幾把帶血的刺刀立即會同時插進眼鏡炮手的肉體。

    就在這一剎那,郭思愛執行戰場紀律的決心戰勝了為戰友們復仇的想法,他咬
了咬嘴唇,端著駁殼槍的右臂垂落下來,聲音低沉而堅定地說:

    「別亂來!執行紀律!解放軍不傷害俘虜!快將他帶下去,給他包扎傷口!」

    戰士們聽他這麼說,一齊把眼睛瞪得銅鈴一般大,沙啞著嗓子問道:

    「郭營長!你說什麼?那麼多戰友讓這條眼鏡蛇打死啦!」

    郭思愛沒說話,轉身離開了。他知道,戰士們不論有多大的意見,但執行命令
卻從不含糊。

    眼鏡炮手參加解放軍還不到半年。在這半年裡,他一直沉默寡言,悶悶不樂。
儘管他在後來的幾次戰鬥中表現很不錯,還立過一次功,受過多次表揚,但戰士們
仍然對他抱有成見。而他在接受教育後,也真正認識到了他在國民黨隊伍裡所幹下
的,都是傷天害理的事。他在什麼時候都有一種負罪心理。

    郭思愛已把他的過去淡忘了。既然他參加了解放軍,又在戰場L立過功,就是自
己的戰友了。對他,當然還有一個教育的過程,讓他徹底放下思想包袱,輕裝上陣。

    眼鏡炮手一直把郭思愛當成自己的救命恩人,他一見郭團長來了,手腳立時有
點兒慌亂起來,他的心情總是複雜的。

    郭思愛走近他,用一種關切的聲音鼓勵道:

    「別慌!要沉著,前方就是敵人陣地,你要瞄準射擊,消滅敵人,再立戰功!」

    眼鏡炮手連連點頭。

    郭思愛問他:

    「首發命中,你有把握嗎?」

    眼鏡炮手用手扶了一下眼鏡,仍然沒有說話,只是點了點頭。

    郭思愛猛然產生了試射一下的念頭,想了想,最終還是下了決心。因為這時天
還沒亮,大炮隱蔽在臨時開挖出來的深壕內,頂部又偽裝了樹枝雜草,突然試射一
發,敵人是無法發現的。他望著站在面前低頭不語的眼鏡炮手,下命令道:

    「瞄準敵人5號目標,我要你一發命中!」

    眼鏡炮手沒說什麼,扶正眼鏡,鏡片幾乎貼緊了大炮的瞄準鏡面。他按照報給
他的數據,很快瞄準了。緊接著,一顆炮彈出了膛。

    炮彈從濃雲下的細雨中,像一只輕捷的小鳥,飛快地直撲敵陣地,不偏不斜,
正好從5號目標的火力孔裡鑽了進去。

    一聲沉雷般的轟響過後,敵人一個地堡開花了,斷木、殘磚、碎石夾著肢體隨
著濃烈的火光和硝煙,騰空而起。

    一時間,敵人的陣地上,被解放軍的神炮驚得一片惶恐不安,混亂不堪。但是,
他們怎麼也弄不清這顆神秘的炮彈來自何方,結果更加增添了一種驚恐感。

    解放軍戰士們一見,高興得揮舞著槍支直呼喊:

    「好啊!一炮就把敵人的碉堡蓋給揭掉了!炮彈真像長了眼睛,神啦!」

    野司炮團的陣地上,也歡騰起來了。

    「眼鏡炮手,嘿,真棒!」

    「這傢伙,別看不吭氣,打炮還真有兩下子哩!」

    「聽說人家專門上過炮兵學校呢!」

    「咱們要是都練成他這樣兒,敵人的碉堡就不愁打不爛啦!」

    「是呀,得加油練,臨陣磨刀三分快嘛!」

    郭思愛拍了拍眼鏡炮手的肩頭,用一種少見的信任目光望著他,親切地說:

    「心放開,好好干!戰士們會了解你的!」

    眼鏡炮手聽了這話,看到戰士們對他格外親熱起來,心頭一熱,眼睛一亮,想
說句什麼,卻又說不出來了。

    郭恩愛抓住這一機會,啟發他道:

    「戰士們不會總拿老眼光看你的。關鍵還在你個人啦!我相信在總攻發起之後,
你會再次立下大功的!」

    眼鏡炮手聽了這句話,心裡一下豁然開朗了。他激動地點著頭,說:

    「團長!打蘭州恐怕是我最後一次立功的機會了,我會狠狠打的!蘭州戰鬥後,
大炮可能就沒有派用場的時候了。」

    郭思愛接著對戰士們大聲說:

    「大家要虛心向他學習,抓緊射擊訓練,總攻發起之後,就看誰是英雄,誰是
啞巴啦!」

    炮手們歡呼著,一齊圍住眼鏡炮手,請他給大家傳授打炮的命中秘訣……

    不幸的是,眼鏡炮手在蘭州戰役總攻接近尾聲時,被敵人的密集炮火連人帶炮
一起炸得粉碎。

    在射擊訓練中,炮手們又不知不覺地在高度緊張之中,度過了總攻之前的一個
陰雨天。

    深夜,雨過天晴。天空點點繁星,閃閃爍爍,四下裡一片漆黑。

    陣陣微風,徐徐吹來,給人一種涼爽愜意的感覺。

    皋蘭山上山下,平靜得出奇。稀疏的槍聲,這時也完全停止下來。經過多日晝
夜不停的襲擾,敵人已經疲憊不堪,這陣兒可能正蟋縮著身子,瞌睡蟲一般死睡過
去,也許還做著他們各自的美夢呢。

    敵人何曾想到,在靜靜的營盤嶺下,此時此刻,千萬個戰士殺敵復仇的熊熊烈
火正在燃燒,只待一聲令下,這火焰必將把兇殘頑固的敵人燒成灰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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