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較量
第二十一章 中國人是怎麼走向戰爭的


    ●誰敢橫刀立馬 唯我彭大將軍

    毛澤東正在中南海菊香書屋伏桌工作,他在延安窯洞養成了習慣,把燈放得距離臉
近些,他桌子上堆滿土地改革的材料,中共中央最近要發土地革命文件。他的腦子非常
活躍,他突然想到當前朝鮮戰爭問題,這時不算纏手了,經政治局討論幾次了,麥克阿
瑟的軍隊已經逼近鴨綠江了,打是肯定了。
    說來6月份朝鮮戰爭打起來了,中國領導人並不知道,不像蘇聯,當金日成軍隊一
時打退美韓軍隊的攻擊,莫斯科斯大林在為正義擊退侵略而乾杯。蘇聯大使在聯合國大
會上義正辭嚴指出侵略者的行為。侵略軍在仁川登陸後,莫斯科在注視、關注發展趨勢,
轉而向中國觀察動態。當時的中國正當開國之際,有許多困難待解決,可謂西業待興,
另外,在追殲國民黨殘匪中俘虜的國民黨軍隊三百來萬,需要安頓,西藏還沒有解放。
    毛澤東日夜在思考,他怎麼會想到美國在這種情況下,居然敢在朝鮮半島挑起戰爭,
這僅隔鴨綠江點起的戰火,使中國人吃驚、憤怒,注視著事態的發展。在朝鮮人民軍迅
速地往南推進到大田的時候,他曾經想到美國人的還擊,他們會首先利用他飛機優勢,
把人民軍供應後路截斷,當美軍在釜山集結構築環形工事時,看不出是死守,他由秘書
拿朝鮮地圖,他敏銳地肯定美軍會從後路下手,從軍事戰術上看,朝鮮半島是會演麥克
阿瑟的拿手好戲,找個灘頭來場登陸戰。他突然拍桌子說:「糟了!從仁川登陸了!」
    不久,麥克阿瑟在仁川登陸了,毛澤東這時對周恩來講:「我們要調幾個軍到東北
邊境那個我寫過的鴨綠江邊去。」周恩來連續召開國防部會議,因為第四野戰軍裡東北
老鄉多,解放戰爭時期東北戰場上甩過手榴彈,他們在那塊地盤不怕地凍天寒,不怕風
雪交加,能適應氣候,戰鬥力強,這樣先抽其主力第三十八軍、第三十九軍、第四十軍,
這幾個軍當時建國後作為機動部隊集結在河南,調第十五兵團司令鄧華為第十三兵團司
令員,第十五兵團政委賴傳珠為第十三兵團政委,命令他們立刻趕赴東北。
    毛澤東聽說麥克阿瑟從朝鮮仁川登陸了,他指著地圖對周恩來說:「三八線這條線
纏不住安克阿瑟的腿。」
    周恩來說:「按軍委決定,要林彪他把四野應調的四個軍調往東北了,他也在和主
要司令員談話,交待主席的指示。」
    毛澤東說:「看來,美國是要逼我們,他們也許要過鴨綠江。」他站起身來在地上
踱步,走得不緊不慢,是走的延安窯洞時步伐。
    周恩來說:「杜魯門對台灣的聲明,侵略嘴臉暴露出來了。這就叫賊喊捉賊。」
    毛澤東說:「我們的聲明可不是美國政客那種恫嚇。」
    周恩來說:「是的,他置若罔聞就鑄成歷史上大錯了。要估計到反動派的得寸進
尺。」
    毛澤東在沉思中,朝鮮戰爭的戰火,燒到鴨綠江邊了,戰爭的發展操縱在麥克阿瑟
手中,他的戰爭目標是隨著他的狂熱性發展的,最狂時會像瘋狗一樣難以控制,他們這
些戰爭狂人失去理智,就不注視戰爭的對象、時間、地點而會犯忌。看來往往是逼得人
們去打瘋狗。中國目前情況,是多麼需要安定地整理國民黨扔下的破爛攤子。國民黨殘
余勢力還沒清除,西藏外還有幾個省份,必須研究利用不同方式方法治理、疏通、團結、
進步共同建設新中國。他不由得自言自語:「我們正是百業待興呀!」他長長歎口大氣。
    周恩來和毛澤東多年在一起,從未見他歎口大氣,他知道毛澤東現在的思考,是除
了下命令圍剿尚不投降的反動派外,而主要精力是放在國家治理上了。中國人民太窮了,
苦難太多了,要帶領中華民族涉過貧困的險灘,不知要費多大力氣,還要經過幾代人的
努力,使這個東方古老的國家換新顏,使他樹立於世界之林,這要比戰勝反動派花費的
力量還要大。他說;「百業我們還沒有興,又冒出個無頭案來呀。」
    兩個人堅強、剛毅、咄咄逼人的目光注視很久,看出他們感到肩上擔子太重了,責
任太大了。
    半晌,毛澤東問道:「恩來,我多麼希望戰爭不落在我們肩上,我們太窮了,多麼
需要建設時間,需要安定呀!」
    周恩來以分擔毛澤東憂慮地說:「希望我們的聲明給美國敲響警鐘。」
    「我看不容易驚醒戰爭敗子的夢。」毛澤東把倒背的雙手無可奈何地擺動一下。
    周恩來有些解釋地說:「他們不會夢中醒來是早晨嗎?」
    毛澤東點支煙,他夾在兩指之間,沉思著說:「恩來,我說,美國在加強歐洲軍事
力量,意旨在於亞洲哇!」他身子靈敏地轉過身去,中南海的窗外,可能由於湖水相映
夕陽,那西半天彩雲紅得新鮮、爛漫。
    周恩來說:「是呀,杜魯門調文森豪威爾離開哥倫比亞大學校長職位,又要穿上五
星上將服。」他微微擺著頭,限內眨著蔑視光芒。
    毛澤東熄滅手中煙說:「放棄了競選下屆總統。」
    周恩來說:「艾森豪威爾幾次自稱沒有參政的意思,他從來不打算當總統。」
    「騙人喲,他會戰勝對手杜魯門的。他這次回歐洲是嚇唬人的。」
    「他是迷惑人。」
    「為什麼加強歐洲軍事?是迷惑亞洲。也許會有人上他們的當。」
    「他是接任北大西洋公約組織盟軍最高統帥。是嚇唬神經衰弱者。」
    「那就叫他去迷惑當年的盟軍的人去吧!」毛澤東把手往高了甩一下說,「有些人
會說戰爭在亞洲明明在發生嘛。」
    「不撲滅這場戰火,看勢頭要燒過鴨綠江的。但它不會是世界大戰。」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由他們來吧。」毛澤東又擺下手說,「我們的國家太窮了,
我要安定建設,再打仗影響經濟恢復、建設要多少年呀,經濟上木去,老百姓有一天會
扒我們的褲子,是出大醜,出大亂子喲。」毛澤東他說到這裡凝靜地站在窗前,菊香書
屋四方院內高高樹上飄落下來的葉子都聽見了,真夠靜的了,好像一片葉子撞擊著那沉
重心弦。他知道身後站著他的戰友周恩來。
    周恩來站在毛澤東身後,好像聽見輕輕的樹葉叩著地皮,在兩位偉大人物的腳下的
大地是有顫動和回音的。
    太陽從西半天墜下去了,滿天彩霞束攏成一把,指向空中那一頭像刀尖尖,另一頭
長在紫檀色的巨獸嘴裡,這樣就如同一條大鱷魚的舌頭了。這條出水的鱷魚會得到什麼
樣的結果呢?
    毛澤東回過身來問道:「林彪的病怎麼樣?」
    周恩來說:「他說身體不好。」
    毛澤東說:「他要求治病?」
    周恩來說:「他打算去蘇聯。」
    毛澤東「嗯」聲說:「治病要找時機。」
    周恩來說:「軍委決定,按主席你的意見,指定的軍隊要集中在東北鴨綠江邊。」
    毛澤東拿一隻煙坐在沙發裡,一邊探身點煙一邊說:「要他快做。」
    周恩來說:「我怕他有耽誤,要葉帥也出頭做。」
    毛澤東說:「聶帥是總參謀長,也要出面。我看來勢迅猛呀。」
    菊香書屋掌燈的時候,周恩來和毛澤東又談一會兒才驅車回到西華廳。
    這時我們得到情報,麥克阿瑟在催促他的美國侵略軍,奪回漢城,在藍宮親自扶李
承晚上馬執政之後,轉身回到東京明治大樓他的總隊,立刻下令要突破三八線了。
    周恩來迅速地把情況報告給毛澤東了。毛澤東放下剛剛和劉少奇研究定稿的土地改
革的方案,有許多材料很生動,但也有許多材料過火、偏差,他在西柏坡曾經下到附近
農村和農民談過話,這一問題占據著他的心田。農民分得土地是驚天動地的大事,但他
深深地感到引導教育農民更是艱苦的工作。他把材料放下,親自給周恩來掛電話,要他
快點來。
    秘書過來說:「主席,您該吃晚飯了。」廚師已經站在屋門後邊了。
    毛澤東沒有看表的習慣,也可能他思想太專了。他抬頭看著室外黑洞的院子說:
「噢,不早嘍?」他點頭往小餐廳走。
    秘書說:「過十點了。」意思是該晚飯了。
    毛澤東剛剛放下筷,秘書告訴他說:「主席,總理在等您。」
    毛澤東回到屋裡,周恩來遞給他一個信封。他抽出一看裡邊裝的是照片。他一張張
沉重地翻著看,不時把視線挪開,沉思一會說:「『星條旗飄揚平壤』好豪橫呀。還要
飄過鴨綠江嗎?這種濫殺無辜,慘不忍睹。」這是一片李承晚敢死隊,占領平壤後喪心
病狂,大肆屠殺北朝鮮老百姓,砍下幾十顆頭顱堆滿街頭示眾。半晌,他兩眼深沉地看
著周恩來說,「我們將不再沉默。」
    周恩來點點頭,他知道這份決心是很難下的,中國抗禦日寇十四年,又打了三年解
放戰爭,中國需要建設,再被逼投入戰爭該有多難。打了戰爭,人們對帝國主義認識提
高了,但是經濟建設會倒退,如果三年內擊退侵略,會使經濟建設放慢十年,這時在整
個世界是多麼需要投入建設,這是要爭取安定搞建設。毛澤東和政治局戰友該多麼渴望
建設,從打在天安門城樓上宣佈新中國成立時起,除了繼續剿匪,就是安定人心搞經濟
建設。光談大家庭飽飯,不談小家庭挨餓。
    毛澤東在想建國不久和莫斯科斯大林會晤,一路上的思考都是經濟建設問題,過去
有些互相認識不清楚,在戰爭年代總算熬過來了,建國後,這是十分明顯的首要問題,
中國需要經濟建設。蘇聯雖然戰後七年了,他們受法西斯災難太大了,當然,伸出友誼
支援之手是完全有能力的,但他在莫斯科並沒有受到熱情的接待;更沒有親切地會談新
中國未來的經濟建設。關於旅順、大連、中長鐵路對方是很熱情,而那種熱情的背後,
需要有何等的代價呀!?後來斯大林吃到了中國的菠蘿罐頭,說是要中國為莫斯科開幾
個菠蘿罐頭廠,毛澤東的批復是中國可夫人到蘇聯幫助辦廠,不然就買中國生產的菠蘿
罐頭。中國沒有力量去肩負戰爭重擔了。
    在這期間,莫斯科何等的著急,北朝鮮眼看被美國侵略軍全部占領了。在戰爭一開
始北朝鮮軍隊迎敵突破三八線,攻克漢城時,斯大林在莫斯科政治局會議上,曾經幹過
杯,為戰友的祖國統一歡呼過。當美軍仁川登陸時,北朝鮮軍隊遭到的可悲命運,莫斯
科一方面暗淡下來,另方面看見杜魯門在歐洲戰場的變化,艾森豪威爾就任盟軍總司令,
這使蘇聯有些人緊張,不斷加強軍事部署。在這種情況下,中國與朝鮮民主主義人民共
和國僅鴨綠江一水之隔,戰爭從打響發展到今天,美國侵略者的趨勢是鴨綠江,不是戰
車停止的目標。可知莫斯科斯大林該何等的著急?他親自往菊香書屋通過電話,談到國
際上由冷戰轉入戰爭,蘇聯是棵大樹,招風大,再加斯大林和毛澤東莫斯科單獨會晤時,
斯大林說他身上有不治之病,好像吐露馬克思三兩年間會要他去見面了。在毛澤東去莫
斯科之前,當年七月初中共中央派劉少奇去蘇聯與斯大林進行會談,為毛澤東訪蘇作準
備工作,斯大林講過,中國的黨是成熟的黨,中國的幹部是成熟的幹部,有水平;還講
了革命中心東移問題,斯大林說:「世界革命中心從歐洲轉移到蘇聯,以後會移轉到中
國,希望小弟弟超過老大哥。」並為此祝酒、劉少奇不肯接受,沒有喝這杯酒。斯大林
解釋說:「世界革命中心東移,你們的歷史責任加重了。」劉少奇還是沒有喝這杯酒。
    現在毛澤東陷在沉思之中了,他的感情縈繞在中國大地上。他見周恩來也在沉思,
說:「我們在等著朝鮮同志的態度。我們並不怕第三次大戰,打嘛也好,反正打了這麼
多年仗了。不過,依我看,美國一些資本主義國家,他們都在歐洲下力氣,盟國成為仇
國,他們在干方百計使蘇聯減弱和垮臺。因此,我們只有擔這副擔子了。」他深沉地說
著,滿臉苦澀澀的氣味,他在擔心自己人民的命運,一旦捲入戰爭,就是一場深重的災
難。
    周恩來完全理解此時此刻毛澤東的感情,這時他們的想法和中央政治局同志們是一
致的,都在希望戰爭別再降臨到中國人民的頭上。但在這麼緊迫的時刻裡,中國不能不
做好應付戰爭的推備,要發動教育全國人民對侵略者美帝國主義的仇視,要反抗,要掀
起反美情緒,要掀起愛國熱忱,如果一旦投入反侵略戰爭,要緊跟群眾的動態吧。他說:
「主席,你考慮應由誰統帥這支反侵略的隊伍?」其實他們心中都在轉幾遍了,在他的
桌上有林彪要去蘇聯養病的報告,看來即日就要出國了。林彪按軍委的命令調配幹部和
軍隊,組織東北邊防軍。
    毛澤東瞟著周恩來說:「由聶總在軍委研究,再報政治局。」他微微笑著,他們心
照不宣了。
    誰敢橫刀立馬?
    唯我彭大將軍!
    毛澤東看周恩來站起來要走說:「鄰家著火了,我們還能安之若素嗎?」
    兩個人注視很久,逼上梁山才會下這麼大的決心呀!因為他們肩上擔著中國人民的
命運呀!這是個十分苦惱人的事呀。

    ●婉轉的警告

    印度駐北京大使潘尼速,在中國國慶前一週,應中國軍隊的代理總參謀長聶榮臻元
帥之請共進晚餐。
    聶榮臻元帥親自來給潘尼迦斟酒說:「朝鮮半島的戰爭,美國侵略軍突過三八線了,
中國人民不打算袖手旁觀,讓美國人直逼我們的邊境。」他說這番話的意思,這是中國
政府和人民的表態。當時中國人民對這位有正義感的朋友是十分信賴的。是希望他的外
交部傳給倫敦,然後傳到美國。
    潘尼迪大使認為聶榮臻元帥十分友善和坦率,他說認為這是中國政府對美國人貨真
價實的警告。他說:「中國投入朝鮮半島的戰爭,會引起全面的戰爭。」
    聶榮臻元帥說:「中國是被逼投入這場戰爭的。」
    潘尼迪大使呷口酒說:「元帥閣下,全面戰爭的破壞是十分巨大的。」
    「美國假聯合國之手,在朝鮮半島已經發動了全面戰爭。」聶榮臻元帥笑著答道,
「已經殺死了很多人,破壞了朝鮮半島的經濟建設。我們已經考慮了一切問題。他們會
向我們扔原子彈。那又會怎麼樣呢?他們也許會殺死幾百萬人。但一個國家不付出犧牲
是不能捍衛獨立的。」他又給大使從容地斟酒。
    潘尼迪大使手擎著酒杯,沒有喝乾達杯酒,他連日來看到從國內轉來有關朝鮮半島
戰爭的資料,朝鮮人在戰爭中的死亡,經濟的破壞,是十分使人吃驚了。如果戰爭之火
燃燒到中國,中國人反抗抵禦,雙方將會是一場多麼殘酷的戰爭。他說:中國的空中防
御力量是沒法抵制美國的空中優勢。首先你們的東北要受到轟炸破壞。」
    聶榮臻元帥說:「僅僅靠空中轟炸是不能贏得一場戰爭的,而且我也不相信美國會
派出作戰部隊來中國打仗。」
    潘尼迪還是和聶榮臻元帥碰杯說:「為和平幸福乾杯。」當然,他判斷中國這是發
出言疾辭厲的警告,不能不屑一顧。他立刻把談話內容報告給印度外交部,倫敦美國外
交部很快從印度獲悉這些內容。這些家伙太傲慢了,他們認為這是中共利用潘尼迪大使
的「外交訛詐」。美國負責遠東事務的國務卿,認為這不過是中國恫嚇威脅的宣傳而已。
這時的美國軍隊正在大吹麥克阿瑟聖誕節班師回國呢。
    這天午夜,潘尼迪大使接到中國外交部的電話,秘書把他從夢中叫醒,通知他立即
去周恩來總理的住處。他被秘書引進周的辦公室。屋裡外都很肅靜。他下車走進屋時,
周恩來站起身來迎接他說:「很對不起,深夜把您喚醒。」親手給他擺上茶。
    潘尼迪大使知道周恩來工作很忙,他是個極務實的人。但他猜中是有關朝鮮戰爭問
題,他認為前幾天聶榮臻元帥的談話,是十分嚴肅的宣戰書,他急忙報告給印度外交部,
他相信中國人說到辦到,不是恫嚇和虛張聲勢。可他沒有等到英國、美國得知他的消息
後,通常要向他訂正詳細的消息,他歎息這些官場家伙過於迷信麥克阿瑟的吹牛皮,以
這種傲慢對待事實,結果會吃大虧。
    周恩來先殷切地和他聊家常說:「我們從戰爭中習慣了深夜辦事,這樣便於思考,
工作出效果,當然,家屬和孩子們習慣他們的親人白天工作,夜裡團聚。」接著打聽大
使家裡人員情況,在中國住習慣不?兩個人游得挺熱乎。接著他把感情收攏一下說:
「大使先生,有這樣一個信息:如果美國人越過三八線,向中國邊境不停地推進,中國
將被迫對朝鮮戰爭進行干預。但我們非常希望和平解決朝鮮問題,美國政府聽了麥克阿
瑟的話,往往會判斷失誤,會遭到大的失敗。」
    潘尼迪聽出周恩來話中的用意了,他問道:「總理閣下,你認為美國人越過三八線,
會推進到中國邊界嗎?」
    周恩來說:「是的,美國超過三八線,不會停止前進。」
    潘尼遜說:「杜魯門總統和麥克阿瑟將軍在威克島會晤後,要麥克阿瑟將軍慎重推
進,尤其對中國邊境的警告。」
    「杜魯門總統對麥克阿瑟的向中國邊境推進的提醒,但不是堅決地制止。」周恩來
特別強調美國人的行動。
    潘尼迪說:「如果南朝鮮過千八線再往北推進,中國怎麼辦?」
    周恩來回答得乾脆而有力,說:「南朝鮮人不要緊。但美國人入侵北朝鮮往北推進,
將會遭到中國人的抗擊。」
    潘尼迪已經知道,中國人在鴨綠江邊,建立了東北邊防軍。他這次向印度轉達了中
國一位更高層次的警告,看來是明顯無誤的警告:即,美國人注意,不要越雷池一步。
艾奇遜對周恩來和潘尼迪的談話,認為是私下談話,不屑一顧,因為中國隨時對此可以
否認,如果中國人「打算參加撲克牌游戲的話」,他們就應該比現在亮出更多的牌。美
國不應對大概是中國共產黨的一個恫嚇過分驚恐。
    看出美國政府是為麥克阿瑟將軍准備好了聖誕節的晚餐。
    戰爭被美國挑起來了,現在像打橋牌一樣,在明爭暗鬥。最後才知道誰斗過誰,總
之怕斗的人贏不了。

    ●中國准備出兵援朝

    彭德懷在他西北家裡突然接到急電,要他趕到北京,派來的飛機在機場等候著。他
當時擔任中共中央西北局第一書記,西北軍政委員會主席。他十月國慶後回到家裡,他
感到工作太多了,他在計劃西北的黨政工作,好像他眼前這片大西北土地、肅清殘餘匪
幫和經濟建設千頭萬緒,他要在這裡領導人民把工作搞上去。另外他這陣子很注意國際
風雲,六月,在朝鮮半島發生戰爭,他從秘書那裡找來幾份地圖,他對夫人浦安修說:
「美帝這樣猖狂,我們哪能置之不理?中央會考慮的。」他接著電報去北京,他和人們
說:「中央要是這次還研究美帝國主義,我要出把力氣,幫助出出點子。」這樣他簡單
收拾一下就上了飛機。在飛機上他還在看中國大西北地圖和朝鮮半島地圖,有時凝神地
看著艙外藍天和大地,他心率很重地想:「我們放下了戰爭,都快成了老人,還有多麼
艱難的工作要做呀!」
    飛機停在北京機場時,已經華燈初上了,接他的同志對彭總笑笑,對司機點下頭,
轎車飛也似地往市裡開去了。進了中南海往豐澤園頤年堂,在燈光下這些古建築著不太
清,可是給人一種堅固感,中華民族的氣魄,這裡住著全國人民的領導,他們在日夜研
究新中國的經濟建設藍圖。
    彭德懷路上沒有間接他的同志,此刻在開什麼會?開得這麼個急勁?急電中看出一
分鐘也不能等。此刻,轎車停在頤年堂時,這裡正在開政治局擴大會議。毛澤東、葉劍
英、朱德、聶榮臻在門裡迎出來了。
    毛澤東揮著手說;「德懷,快來加入討論吧,眾人捧柴火焰高。」
    葉劍英邁出一步拉住彭德懷的手說:「再多你一個拳頭,力量就更大了。」
    大家握手寒暄,又在屋內坐下。彭德懷這才知道,方才正討論很熱烈,是關於出兵
朝鮮問題。關於出兵是一致了。又在討論抽調的軍隊幾時能運輸到鴨綠江邊?這仗是怎
麼打法?在軍隊當中在全國人民當中首先要打掉恐美病。他說,鴉片戰爭以來有不少中
國人恐帝,這次較量一下就壯民族之氣了。
    周恩來在組織一個經濟建設計劃會,他安排一下就趕來了。還帶來一大包子東西。
他剛坐下,正好高崗發言。
    高崗還是前幾天的老調,防比打好喲,他是堅決反對打,可他見彭老總來了,那認
為裝備落後不能打的林彪正忙著啟程赴蘇治病,這就很清楚了,毛澤東的打占上風了。
他還是說:「加強東北邊防為上策。」
    「打中也有防,打,是主動的防,如果美帝國主義侵佔了整個朝鮮半島,東北無寧
日,我們得天無防。對著台灣的沿海也要防,這樣得築防幾千里,美帝逼著我們在朝鮮
打,這就是他們的失策、失敗。」周恩來不便對這些軍事家多說,他們對打對防都會根
據戰爭的發展而定。他對彭德懷關注微笑地點下頭說,「彭總,你來的好快。」
    彭德懷說:「點將令哪敢有誤。」
    周恩來在同志們還在發言的時候,他見毛澤東沉靜在沙發裡聽著,手指間夾著香煙,
看出他仍然堅持自己的意見,而在想決策。趁這工夫他把一份朝鮮民主主義人民共和國
金日成首相和外務相樸憲永的電報,遞給彭德懷。
    彭德懷取出一副花鏡,他一時屏氣看電報:
    毛澤東同志:
    ……我們朝鮮人民解放戰爭的今日狀況,在美國侵略軍
    登陸仁川以前,形勢不能說不利於我們,敵人在連戰連敗的
    情況下,被我們擠於朝鮮南端狹小的地區內,我們有可能爭
    取最後決定勝利,美帝軍事威信極度地降低了。於是美帝國
    主義為挽救其威信,為實現其將朝鮮殖民地化與軍事基地化
    之目的,急速調動駐太平洋方面陸海空軍的差不多全部兵力,
    於九月中旬以優勢兵力在川仁登陸……目前情況是極端嚴重
    的。我們人民軍雖對上陸的敵人進行了頑強的抵抗,但對於
    前線的人民軍,已造成了很不利的情況。戰爭以來敵人利用
    約千架的各種飛機,每天不分晝夜地任意轟炸我們的前方與
    後方,在對敵空軍毫無抵抗的我們面前,敵人則充分發揮其
    威力了。各戰線敵人在其空軍掩護下,活動大量機械化部隊,
    我們受到兵力和物資方面的損失是非常嚴重的。後方交通、
    運輸、通訊與其他設施大量被破壞。同時,我們的機動力則
    更加減弱了。
    高崗停止發言之後,看見彭德懷看電報就說:「老彭,你要拿出精神准備來。」他
說得很詭詐的。
    彭德懷抬頭看著說:「怎麼講?」他低下頭繼續看電報。
    高崗小聲說:「該你這大將軍出馬了。」
    「我?」彭德懷沒有抬頭,繼續往下看電報:
    敵人登陸部隊與南部戰線已經連接在一起,切斷了我們的南北部隊。結果,使我們
在南部戰線上的人民軍處於被敵切斷分割的不利情況裡,得不到武器彈藥,失掉聯繫,
甚至
    於有一部分部隊已被敵人分散包圍著……
    彭德懷看到這裡,左手握拳頂在大腿上,他心裡說:敵人這一招術很毒辣,把朝鮮
人民軍在南方的力量幾乎砸碎了。
    高崗好像猜透對方心事似地說:「麥克阿瑟這個家伙登陸有一套。林彪跟我說,英
國有個著名的軍事分析家哈特說『麥克阿瑟是將軍中的魁首』。當任命他為聯合國最高
司令的消息傳到美國,引起美國一片贊揚聲,《紐約時報》說:『命運之神再也挑選不
出另一個人比麥克阿瑟更有資格贏得本國人民的毫無保留的信任。這是一個第一流的戰
略家和富有靈感的領袖。他不僅在本國而且在整個太平洋地區享有崇高威望,這一切都
是無價之寶……」
    他還要往下說,可他看見彭德懷對他瞪起眼珠子了,他咂著嘴沒有往下說。
    彭德懷突然問了句:「大麻子,這都是林彪當你說的?替麥克阿瑟吹牛皮。」他又
低下頭看電報:
    ……我們估計,敵人可能繼續向三八線以北地區進攻。如果不能繼續改善我們的各
種不利條件,則敵人企圖是很可能會實現的。要保障我們的運輸、供給以及部隊之機動
力,則必須具備必要的空軍,但是我們沒有准備沒有飛機師。彭德懷自言自語著:飛……
機……
    「老彭,對頭,他們沒有飛機,咱們的飛機翅膀也嫩。」高崗又在給彭德懷打破頭
楔兒。
    彭德懷在沉思中繼續往下看,這一份電報不算太長,好像在他的思想軌道上,》舖
上兩條鋼軌,一點點地往前伸延著,電報中說:
    ……俄們一定要決心克服一切困難,不讓敵人把朝鮮殖民地化
    與軍事基地化,我們一定要決心不惜流血,流盡最後一滴血,
    為爭取朝鮮人民的獨立解放民主而斗爭到底!我們正在集中全
    力,編訓新的師團,集結在南部的十餘萬部隊,於作戰上有利
    的地區,動員全體人員,准備長期作戰。
    當然彭德懷想到了,在朝鮮半島上,有的地段很狹窄,長期作戰要有多麼艱苦,要
付出多麼大的犧牲。他不由得長長歎口氣,他想;一個民族只要有精神,是會在逆境中
追尋勝利。強者「虛」要精神,弱者「虛」就氣餒了。這種困難的環境下,該多麼需要
支持。他沉思一會兒對身邊的周恩來說:「北朝鮮已面臨亡國之難了。」他把濃重的眉
毛皺起來了。
    周恩來從彭德懷的口氣中聽出,他還沒有看完電報,正義之感就在撞擊他心頭了。
於是用眼睛瞟著電報,是讓他看最後一段電文:
    在目前,敵人趁著我們嚴重的危機,不予我們時間,如
    果繼續進攻三八線以北地區,則只靠我們自己的力量是難以
    克服此危機的。因此,我們不得不請求您給予我們以特別的
    援助,及在敵人進攻三八線以北地區的情況下,急盼中國人
    民解放軍直接出動援助我軍作戰。
    我們僅向您提出以上意見,請予以指教。

    金日成 樸憲永
    彭德懷看完電報,他又用眼睛瞄著這一行行字,他幾乎再沒有看清一個字,他的思
想在朝鮮山河大地上駕馭著咆哮的烈馬在馳騁,他在橫刀立馬了,他年過半百了,渾身
熱血在沸騰了。他躍躍欲試地站起身來。
    這時的毛澤東看高崗在開小會,葉劍英、聶榮臻幾位元帥在論證朝鮮戰場,敏銳地
看到麥克阿瑟會催動美軍的坦克履帶滾動到那裡去。
    高崗者出彭德懷的心事,幾天的討論他也探聽明日了,周恩來、朱德、劉少奇等中
央領導是跟毛澤東認識一致的。他就像突然一下冒出來說:「主席,老彭要請纓了。」
    毛澤東對彭德懷伸出雙手說:「唯我彭大將軍。」幾位老帥鼓起掌來了。
    毛澤東擺下手說:「麥克阿瑟逼過來了,仗早晚是要打的,有了主帥,還要出師有
名呀!」
    「主席你下決心吧!」彭德懷表態了。
    周恩來伸手和彭德懷握手,然後介紹他攜帶來的一大包材料說:「全國上下,各行
各業,民主黨派朋友們,都紛紛寫來表態書,要參加志願軍抵抗美帝侵略軍。」
    毛澤東提高聲音說:「順乎民意,就叫志願軍吧!諸位意下如何?」他雙手掐腰站
在地中間。
    大家齊聲說:「好哇,就叫志願軍!」又都興奮地鼓起掌來了。
    毛澤東用手指點著寫道說:「『志願軍,前頭,再加上『中國人民』四個字,這就
是歷史了。」
    在座的都滿意了。周恩來說:「軍頭有了,出師有名了,主帥也定了。我再通知忙
著工作的少奇、朱老總、小平同志。主席,今天不早了,彭總坐一天飛機該休息了。」
    毛主席連連擺手說:「休息,休息。」他走到彭德懷跟前說:「你要好好想一想喲,
有什麼要求?」
    彭德懷立刻感到肩上有重擔壓上了,他確實要有要求,他沒有想對毛澤東說,他兩
眼看著周恩來,他有要求是會對周恩來講的,但他還說:「給我多少時間考慮?」
    「我不吝嗇,」毛澤東左手揚起食指和中指說,「這些……」
    「兩天?」彭德懷高興了。
    「兩個小時喲。」
    彭德懷張開雙手好像從主席那裡捧著寶貝說:「這位怎麼打?」
    「由你彭老總性子打好嘍。第一仗要打掉恐美病就行。」毛澤東對彭德懷說完,轉
向周恩來說:「彭總有些什麼要求,你們談吧。我是兩小時,你們的談不在這兩小時之
內。」
    彭德懷離開中南海坐在轎車裡,他感到已經受命了。在會上沒有談談應該出兵救援
朝的認識,心裡感到不坦然。中央管理科同志把他送到北京飯店。他走進房間洗把臉,
伸手解領扣,這是軍人儀表第一道,手指摸著領扣,心裡想:美國占領朝鮮與我隔江相
望,威脅我東北;又控制我台灣,威脅我上海、華東。它要發動侵華戰爭,隨時都可以
找到借口。老虎是要吃人的,什麼時候吃,決定於它的腸胃,向它讓步是木行的。它既
要來侵略,我就要反侵略。不同美帝國主義見個高低,我們要建設社會主義是困難的。
如果美國決心同我作戰,它利速快,我利長期;它利正規戰,我利於對付日本那一套。
我有全國政權,有蘇聯援助,比抗日戰爭時期要有利得多。為本國建設前途來想,也應
當出兵。常說,以蘇聯為首的社會主義陣營,要比資本主義陣營強大得多,我們不出兵
救援朝鮮,那怎麼顯示得出強大呢?為了鼓勵殖民地、半殖民地人民反對帝國主義、反
對侵略的民族民主革命,也要出兵,為了擴大社會主義陣營威力也要出兵。……」他越
想心裡越難受,越發睡不著,也以為是睡沙發床此福受不了,他把舖蓋搬下床,躺在地
毯上,還是睡不著。
    一直到天亮,他起來洗一把臉,胡亂地吃一口飯,也說不出味道,忍不住給周總理
打電話。電話要通了。秘書問道:「你是誰?總理剛剛睡下。」
    「我是彭德懷。」他一報出名字去,轉過彎來,秘書說總理才睡覺,他看下表是早
晨七點半。他悄悄放下手中電話。
    電話鈴響了。他接過電話是總理的聲音:「彭老總,你怎麼找我又放下電話了?」
    彭德懷說:「總理你要多休息。」
    周恩來說:「習慣了,主席給了你兩小時,你要充分用呀,有什麼事情,到我這裡
來吧。」
    彭德懷放下電話趕到總理住處中南海西花廳。總理正在等候他呢。
    彭德懷說:「昨天在頤年堂,毛主席說,『你們說的都有理由,但是別人危急,我
們站在旁邊看,怎麼說,心裡也難過』。我贊成毛主席這四句話。我夜裡睡不著,反復
轉念了幾十遍。我認為出兵朝鮮是正確的,是必要的,是英明的決策,而且是迫不及待
的。中央決定我去朝鮮,我沒有推諉。」
    周總理笑著說:「看來還不服老喲!」
    彭德懷說:「我到死也不服老哇,對付這場突然戰爭,到了這種地步,出兵援朝是
必要的。打爛了,等於解放戰爭晚勝利幾年就是。如果美軍擺在鴨綠江岸和台灣,它要
發動侵略戰爭,隨時都可以找到借口。」
    周總理聽著連連點頭,接著說,這場戰爭說突然也不突然,在第二次世界大戰將結
束時,軸心國(德日意)打敗了,那麼當德日意對蘇聯宣戰時,包括美英法及歐洲一些
國家就盼望打敗蘇聯。德國日本這些帝國主義頭子,貪心太大,當他們打進蘇聯腹地時,
他們不斷擴大地盤,占領了歐洲一大片,同時日本在太平洋也下了手,搞一下美國珍珠
港,這樣各國人民惱怒了,那些國家的頭目不敢逆流而上,所以紛紛向德、日、意宣戰,
蘇聯向德國反攻,美英開闢第二戰場,包括中國在內投入了太平洋反侵略戰爭。最後軸
心國垮臺了。可是戰場上戰爭的硝煙還沒有散去,大國、強國開始了血淋淋的瓜分,從
此形成兩個陣營,盟國變仇國,冷戰、熱戰一齊來,一會兒喊星星之火可以燃燒起第三
次大戰,一會兒又嚷第三次大戰在歐洲,一會兒在亞洲,用原子彈互相恫嚇。帝國主義
終於在朝鮮發動了戰爭,有人說這次戰爭是第二次大戰尾聲,有人說是第三次大戰的序
幕。不過,我們要被逼上戰爭的。對我們的經濟建設會有很大影響。」
    「蘇聯參加就會成為第三次大戰?」
    「不見得,全世界人民厭惡戰爭!」
    「蘇聯能參加嗎?」
    「蘇聯參加不參加……不能掌握自己國家的命運,都會有政治解體、社會解體的可
能。我們最終要搞我們中國特色的國家。」
    彭德懷聽著周恩來總理精辟的論斷,給自己思想灌輸了新鮮啟迪。他說:「總理,
我想請你向主席請示、地面上我們出兵,請蘇聯空中支援我們。金日成打給毛主席的電
報中,特別提出美軍的空軍。」他的要求是十分明確和必要的。他不願當著毛澤東的面
去要求,他在西柏坡時見毛澤東對飛機的作用是蔑視的。
    周恩來理解彭德懷的心情,點頭應下了。經過幾次在頤年堂的政治局擴大會議討論。
接著中國人民革命軍事委員會毛澤東主席任命;彭德懷同志為中國人民志願軍司令員兼
政治委員。
    全國各族人民喊出熱烈口號:
    「抗美援朝,保家衛國!」

    ●彭德懷把毛澤東的兒子帶走了

    中國北京中南海菊香書屋,擺下了一桌酒宴,桌上的菜並不分豐盛,但是主人毛澤
東要廚師把他帶著的多年老酒端來擺在桌上。共擺下三雙筷、三隻酒杯。
    毛澤東約兒子從門外傳回口信說:「彭德懷車到了。」
    毛澤東迎出門外。看出這老酒是為彭德懷擺設的家宴了。
    黑色轎車停下來,彭德懷下車抬頭一看,見毛澤東走來,他放快腳步趕忙迎上前去
用憨厚地聲音叫道:「主席你好!」聲到,兩只大手伸出去了。
    毛澤東握住彭德懷的手說:「德懷,你夠忙的了。」
    「忙是忙些,就是心裡不落貼兒,飛到鴨綠江邊去了。」彭德懷比前次來時更加容
光煥發了,他握住毛澤東的手說:「麥克阿瑟這個瘋子還在往前推進。」這工夫他們走
進屋去。
    岸英跟在父親和彭德懷身後。彭德懷和毛澤東坐下之後,岸英親手給二位老人斟茶,
然後收拾桌上書,有幾本拿到另一間屋去。看出他是和父親研究什麼問題了。彭德懷和
岸英還是在延安見過面,早就聽說他是個好學上進的青年人。他見岸英從打進屋就圍著
他轉,兩眼充滿了興奮,他問道:「岸英,你在和主席學習嗎?」
    岸英抬頭看看父親,然後說:「我在和父親對《列寧選集》的原文。」他說得很自
信,很有氣派。
    彭德懷很喜歡這個有作為的青年人說:「有譯得不准確的地方嗎?」
    「有不准確的地方,我想,因為資料不全,時間也不夠充足,有些譯錯和不准的地
方。」岸英說著看彭老總很感興趣,又說:「比如《國際歌》我們的譯詞有句『莫要說
我們一錢不值』,准確些是『莫要說我們一無所有』。外國語言文字沒有我們中國語言
豐富,往往一個詞是多種意思。」岸英站在彭總面前解釋著。
    「嗯,這很有學問。列寧著作指導革命是要准確。」彭總讓岸英坐下說,「岸英,
你在哪個單位工作呢?」
    「北京機器總廠。」岸英恭恭敬敬回答。
    彭德懷問:「那對你所學的用得上嗎?」彭德懷喜歡把有才華的青年人,放在發揮
才智的地方。
    「機器工業在中國大有發展,將來請來蘇聯專家,我可以當當翻譯。」
    「那你是很勝任的。工人同志對朝鮮戰爭有什麼反應?」
    「大家被真正的發動起來了,堅決要求支援朝鮮人民,我們的工人階級立場堅定,
愛憎分明。」
    「不是『發動」 , 是正義戰爭的『號召』!」毛澤東邊說邊給兒子示意說:「難
道你要跟彭老總去朝鮮是我動員的嗎?」他一邊糾正兒子,一邊在提醒。
    「主席,岸英要去朝鮮?!」彭德懷打量這父子兩個,覺得這分量太重了,甚至在
這菊香書屋裡有多麼大沖擊,多麼大的不協調。他愕然地、嚴肅地搖搖頭說:「你是個
有用的人才!」他心裡在說:你是毛澤東的兒子呀!
    「彭老總,你就是最大的英才,這次我們去朝鮮就是要選好兒郎,集中英才,對付
美帝國主義。」毛澤東慈祥地看著兒子,他臉上那麼開朗、豪放、無私,他一雙大手捧
著霞光四射的瑰寶站在客人面前。
    「彭叔叔,你不是招兵買馬嗎?我第一個報名當志願軍!扛槍、扛炮有力氣。」岸
英此刻像個大孩子,扯一下彭老總的袖子。
    彭德懷立起身來,他兩眼看著毛澤東,他知道岸英是楊開慧所生,毛家長子,平日
毛澤東要求極嚴。過去的歲月,岸英在母親犧牲後,過一段流浪兒的很悲慘的生活,後
來被同志找著領來送到蘇聯讀書,蘇聯衛國戰爭時期他當軍人,回延安後毛澤東教育兒
子拜工人、農民為師,新中國成立了,才回到父親身邊。結婚不久,正是父子、夫妻朝
夕相處的時候,怎麼能讓他離開呢!何況,他還在作重要的翻譯工作呢!他心情很激動
地說:「主席,是你這樣安排的?!」這父子形象該有多麼崇高。
    「出國打仗,是政治局全體討論安排的,兒子報名去當志願軍是他自己選的。他想
跟你去打仗,要我批准,我沒有這個權利喲!你是司令員,你看收不收這個當志願軍的
吧!」毛澤東開朗地笑著,他把話說得十分圓滿,十分豁達大度。
    「彭叔叔,我考慮好幾天了,朝鮮戰爭打到咱們國門了,『唇亡齒寒,戶破堂危』,
受黨教育的優秀青年都紛紛報名,我怎麼能落後呢?」岸英很激動地說著,他立正站在
志願軍司令員彭德懷面前,他鏗鏘有力地說:「我是國家主席的兒子,國難當頭之際,
我應該帶頭去朝鮮!」
    彭德懷看著毛澤東父子,可謂大義凜然,他深沉地想:眼下,困難當頭,挺身而出,
這不是每個人都能做到的,誰又來我這報名呢?有些個高級幹部就沒做到,叫他去都不
去!但毛岸英做到了,看出沒有半點虛假,他是堅決請求到朝鮮戰場去。但這位統帥全
軍的老總,心還是很細的,他說:「你們小倆口商量過了嗎?你可不能背著她噢。」他
這既是找個勸說的借口,也是有意要岸英留在主席身邊,為國家建設貢獻力量。戰爭總
還是個暫短的,建設是長期的。
    「我方才已經向她辭行了。」岸英臉上的笑容給人的感覺是:我們志同道合好商量。
    彭德懷看出他們父子早就商量好了,看出岸英轉身就要跟他一起走了。於是說:
「主席,岸英成為志願軍一分子,要讓記者知道,這要成為頭條新聞。毛澤東帶頭送兒
子參加志願軍。」
    「這個頭要帶的。但還是不讓記者知道的好。」毛澤東不無幽默地說,「要是傳到
杜魯門耳朵裡,又要說我毛澤東好戰囉。」
    「那我就帶上他吧!」
    「謝謝彭叔叔。」岸英樂得跳起來。他抓住彭總的手。
    彭德懷用勁地握住毛岸英的手,他這久經沙場的老將,感到這青年人精神不得了,
他毫無恐美症,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誰都會想到朝鮮戰爭,一定是個殘酷的戰場,敵
人的武器精良,空軍定會猖狂地轟炸,有這種膽識是難能可貴的。於是說:「岸英,你
通俄語、英語,你給我當翻譯官吧,在朝鮮,免不了要跟蘇聯人、美國人打交道。咱們
把敵人打眼了,我想會開談判的,你就坐在我身邊。再有,你要帶上列寧著作,給主席
作的工作別耽誤了。我喜歡好學的青年。」他拉岸英坐下來。
    毛澤東滿意地看著自己的兒子。岸英高興地連聲說:「一百個願意!只要我上前線
就行。」
    毛澤東說:「岸英,跟這老總打仗,他是不鑽地洞的,哪裡打得激烈在哪裡露面,
是陽,老總?」他分外地高興。
    彭德懷又上來打仗的癮了,說:「著哇,打仗鑽地洞心就不寬敞了,指揮員的眼光
要盯在戰士的刺刀尖上。」說得他和毛澤東哈哈大笑。
    這時,主持宴會的秘書和廚師來看幾次,都無法打斷這三位的暢談。
    彭德懷和毛澤東又談論,朝鮮戰場怎麼打?用什麼戰術?他們舖在桌上一張地圖,
他們研究敵情和地形的條件。
    毛澤東說過去我們在國內所采用的運動戰,大踏步地前進和大踏步地後退,不一定
適用於朝鮮戰場。因為朝鮮地面狹小,敵人暫時還占某些優勢,他們空軍很強,海軍在
狹窄蜂腰地區,它的艦載飛機,遠距離炮都能支援地面部隊。所以我們要采取陣地戰與
運動戰相配合。敵人進攻,我們要把他頂住,不使他們前進;發現敵的弱點,即迅速出
擊,深入敵後,堅決消滅之。
    彭德懷和毛澤東談得很興奮,他說:「主席,你放了我兩小時長假,我到國防部看
了些美國軍事資料,我才體會到我們准備不夠,敵人的准備也是不夠的,朝鮮軍隊打到
釜山附近時,他們也是手忙腳亂。美國陸軍共有二十一個師,有戰鬥力的十七個師,海
陸空軍共有一百四十六萬人,連最近動員的一部分共計一百五十萬人,到明年六月可征
兵五十萬人,合計可達二百萬人;陸軍八十三萬四千人;海軍五十七萬九千人;海軍陸
戰隊十五萬人,空軍五十八萬四千人。英國和法國兵力更不夠。法國在越南打敗仗,英
國的困難更多。為什麼他們又要打仗呢?他們想以打來鞏固他們的內部,他們以打來擴
大他們的影響,藉以爭取一些動搖的國家,這就是他們采取戰爭政策的真實內容。他從
兜裡取出一個小本翻著,邊說邊看,十分認真。
    毛岸英看著兩位老人責任心是何等的強,他們對問題總是要研究個透。他大氣不出
地在後邊看。
    毛澤東邊聽邊點頭說:「看來放你兩天假,不是研究問題更多嗎?美帝國主義者虛
張聲勢,嚇唬恐美病患者。經過朝鮮人民軍這次打擊,也算有功,使其威信大為喪失,
於是拼湊他在太平洋上的力量,發動瘋狂進攻,在仁川登陸,打過三八線,占領平壤,
又抖起威風來了。如果我們不及時給他以打擊,好多動搖國家和階層就會倒向美帝國主
義方面去。實際上美帝國主義在亞洲的積極進攻,正是暴露他的弱點。美帝國主義者的
政治、經濟都發生了危機,為什麼遲延至今還沒有爆發呢?這是由於他們用了馬歇爾計
劃來打了強心針。依我看,美帝國主義是在亞洲打,給歐洲看,嚇唬歐洲,美蘇兩方集
結兵力到三百萬,第二次大戰不發生在那裡。方才你說美國在亞洲兵力挺弱嘛,這樣美
蘇在歐洲競賽兵力,早晚,世界大戰不起來,有人要吃不消喲,有人害怕喲,就投降喲,
我們是被逼著打,不然,我們一兵一卒也不會出的,我們需要搞經濟建設。」毛澤東說
著倒背手站在窗前陷入沉思了。
    彭德懷半晌說:「目前到這個份上是逼上梁山非打不可了。第一仗,我們要出其不
意,神出鬼沒打他一家伙!」
    「德懷,你煞煞恐美病是大勝利!」毛澤東說。
    彭德懷高興地說:「要打好第一仗,敵人不是宋襄公,它不會愚蠢到等待我們擺好
陣勢。它的速度很快,我們也必須搶時間。」
    「箭上弦了,打吧!你到安東等命令。你提的要求,恩來對我說了,我要給斯大林
發份電報。」
    秘書又進屋幾次了。這次只好在毛岸英身邊小聲說:「岸英同志,請彭總吃飯吧。」
    毛澤東聽岸英一說,他好像忽然想起說:「人是鐵飯是鋼。德懷,我是請你客呀。」
    他們三個人邊說邊笑走到餐廳,岸英先給彭總、父親斟滿酒。
    彭德懷說:「岸英你也喝一杯。」
    毛澤東端起酒杯說;「德懷,你要連乾三杯,我這是三杯老酒送出征。」
    毛岸英回到自己的住處,把衣服簡單收拾一下,把翻譯用的書帶齊全了,給愛人思
齊留下張條子,說他有重要任務要出發。他和彭總當天乘伊爾18型飛機,從北京東郊機
場起飛了,飛往遼寧首府瀋陽。上飛機時,彭總看著毛岸英提個大書包,就問道:「岸
英,列寧著作帶上了嗎?」他非常關心。
    毛岸英說:「我都帶上了。」飛機一起飛,他就坐在位置上看著厚皮書。
    跟彭總從西北趕來的, 擔任彭總行政秘書的張養吾, 看著毛岸英小聲問道:「彭
總,這看俄文書的青年是誰?」
    張養吾是1936年畢業於北平民國大學教育系,1938年畢業於抗大四期,今年已經四
十五歲了。
    彭德懷聽張養吾問後想一想說:「他是毛主席的兒子,叫毛岸英。原來在北京機器
總廠當黨總支副書記,今後你要多關心他,還要注意保密!」他知道對張養吾不能保密,
要說給他知道更方便工作。
    張養吾坐在毛岸英身邊,說:「毛岸英同志,我叫張養吾,飛機到瀋陽著陸後,彭
總要召集你和我還有後艙坐的警衛員郭洪光同志開會成立黨小組。」
    「好,我知道了。養吾同志你可要多幫助我呀!」毛岸英報誠懇地說著,把手伸給
張養吾說:「東北我沒來過。」
    張養吾說:「我也沒有來過,聽說這裡人和西北人差不多,粗我獷、豪爽。岸英同
志,我一出學門就搞行政業務,我不懂軍事,只有從頭學起,互相幫助吧!我們的任務
是照顧好彭總。」兩個人嘮得很投緣。
    飛機在一片陰雲層下邊穿過,一過山海關,看機翼下大地一馬平川,黑色、黃色看
著很厚實。好像這片大地能經受起沉重的大炮拉過去,轟隆隆坦克碾過去,戰士鐵腳板
踏過去,背上大槍顛著,搗蒜錘子(手榴彈)撞著屁股。隨著「抗美援朝,保家衛國」
的洪流開赴鴨綠江邊。飛機在濛濛細雨中飛到瀋陽上空,打了一個大踅兒在北陵機場降
落了。

    ●誓師總動員

    高崗是昨天趕回瀋陽的,他和東北局黨政軍首長趕來迎接彭老總。
    高崗一見彭德懷面就說:「老彭,你真是急性子趕來了,你要求的志願軍吃吃喝喝
我還沒有准備呢?」
    彭德懷開玩笑說:「那要揍你屁股呢。」他用手拍了高崗肩膀頭一下。
    雨還在下著,轎車穿過瀋陽北部市區,住進和平區大和旅館,彭德懷讓東北局領導
定下明天開會。當日傍晚,他把張養吾、毛岸英、警衛員郭洪光叫進他的寢室,他說:
「中央決定派志願軍到朝鮮,幫助朝鮮人民打擊美國侵略者。我們都是共產黨員,都要
無條件地服從中央決定,從今天起,我們四個就是一個黨小組。你們說誰當黨小組長?」
他抓的很緊呀。
    張養吾看看彭德懷說:「毛岸英同志在工廠當過副書記,我建議他當小組長。」
    彭德懷說:「我同意。」
    郭洪光說:「我同意。」
    彭德懷說:「那就這樣定了,毛岸英同志是黨小組長。」
    毛岸英看著彭總他靦腆地笑了說:「有事大家商量,堅決貫徹執行志願軍黨委決
定。」
    第一次黨小組會每個人都用兩三分鐘,說了自己的決心。張養吾說,他不懂軍事,
要在戰爭中學習;郭洪光說,他要做好彭德懷同志的安全工作;彭德懷說,明天就開干
部動員大會,中央毛主席命令一到,志願軍就過江。毛岸英仔細記著同志們發言,好向
支委匯報。夜裡都睡下了。毛岸英又開始他的翻譯工作。高崗送來跳舞票,他們沒有去。
    彭德懷十一點多鐘悄悄推門進來,毛岸英站起身來,他伸脖看看《列寧選集》說:
「岸英,列寧說,『不會休息,就不會工作』,原文對不?」
    毛岸英說:「是這麼說的。」
    彭德懷問道:「張養吾去軍區還沒回來?」
    毛岸英說:「彭司令員,他是給您取軍裝去了。」
    彭總問道:「你們衣服合身嗎?」
    毛岸英說:「合身。像女人服裝偏大襟的。」他說著往胸前比劃一廠笑了。
    「小郭睡下了吧?是我讓他睡的,這裡軍區有崗哨。」彭總說著悄悄過裡屋看看回
來說:「年輕人睡覺不老實愛蹬掉被。」原來他是老傳統查舖來了。臨走要毛岸英早點
休息,明天開軍以上幹部會。
    第二天早晨,彭總剛起身到小平台上散步,一輛吉普車開進大門長長雨廊下,從車
上下來第十三兵團司令員鄧華, 志願軍副司令員洪學智, 一見面鄧華就說:「歡迎老
總,有你出任司令員,我們的仗就更好打了,我們大家信心就更足了。從安東動身來沈
陽心裡熱咕嘟的。」
    彭總笑著說:「那好,那我們一起抗美援朝吧。我這個司令員呀,還沒容我志願報
名,就被毛主席點名點來了。中央決定讓我來,一封電報就進了京。毛主席說,彭德懷
你當司令員吧,我說,共產黨員咋安排咋是呀。」他握住洪學智手說:「知道有你,又
聽說你回廣東取襯衣,你家庭觀念挺重哇。」他是在逗笑話。
    「冤枉人,沒回廣東,倒是去安東了。」洪學智說著一指鄧華說,「我是他鼓搗來
的,硬逼著上轎的、」
    鄧華說:「老洪口是心非,他一聽說當上志願軍都樂顛餡了。」
    這時來接彭總他們開會的汽車到了,會場設在東北軍區第三招待所會議室。志願軍
司令員兼政委彭德懷一邁進門坎,在場的幹部熱烈鼓掌。參加會的有東北軍區司令員兼
政委高崗,東北軍區副司令員賀晉年,第十三兵團司令員鄧華,政委賴傳珠,志願軍第
一副司令員洪學智,副司令員韓先楚,參謀長謝沛然,政治部主任杜平,各軍軍長、政
委等軍政幹部。
    彭總和幹部們—一握手,他握住杜平同志的手.他認出來說:「杜平,你這個江西
老表,我們走到一塊了。」
    杜平說:「彭總由你掛帥,這仗就好打了。」
    彭總說:「毛主席指揮到哪裡,咱們就打到哪裡。」
    會議由高崗主持。首先由鄧華宣讀了中共中央和毛澤東主席關於志願軍入朝參戰的
決定和關於志願軍的組成以及對彭德懷同志任命的命令。大家熱烈鼓掌,一致表示擁護
中央英明決定。
    接著高崗講話,他像把大尾巴掃帚就劃拉開了。往上講到毛主席怎麼組織政治局擴
大會議,他信口開河談了他在會上持不同意見,他認為現在打仗中國沒有經濟基礎,軍
隊還在剿國民黨殘餘,大多厭戰了,再加像林彪那樣的指揮官也縮頭養病了,這陣打仗,
不是時機,先抓緊建設,再過三年五載,經濟軍事力量都夠了,再打也不遲。他說蘇聯
也是這個意思,開頭斯大林他們看北朝鮮快拿下釜山港了,這是多麼大的軍事勝利,蘇
聯將來在釜山建立軍事基地,就控制了太平洋的一帶要塞,那時中國的旅順港也不再那
麼險要了,也不一定再和中國要旅大港和中東路了。眼下拿下朝鮮,莫斯科都開始碰杯
了。誰知道,這個麥克阿瑟在仁川一登陸,朝鮮半島戰場起了翻天覆地大變化。威脅到
中國鴨綠江邊安東了。毛澤東接到斯大林電話,我們開始只是組織東北邊防軍,毛主席
不想打仗喲,國家當務之急是百業待興,要搞經濟建設喲,打了這一仗就等於解放戰爭
晚打勝多少個年頭喲,可是斯大林說為了馬恩列斯毛,革命轉東方,就這樣,斯大林給
毛主席戴高帽……」
    彭德懷一聽高崗這是狗皮襪子不分反正,哇啦哇啦說這麼一大堆玄話、廢話,一看
不能再讓高崗沒頭火車溜在下坡路上瞎滑了,  趕忙找個插話的節骨眼兒說:「高主席,
你的東北可是挨著鴨綠江呀,我的人吃馬嚼可都得出在你身上,要斷了捻,我就來拿你
肚皮當鼓敲。」
    高崗這才又大吹他在東北搞得出奇, 他保證志願軍高粱米充足。 可他又說:「老
彭,跟著你的屁股後頭運到朝鮮去,那可是不容易,美國的飛機比老鴰還多,繞脖子、
纏腿不會少麻煩。不過我會組織人背肩扛給你送上火線。」接著哈哈大笑還要往下勒勒。
    彭德懷站起身來帶頭鼓掌說:「志願軍幹部們,為高主席呱唧呱唧。」大家熱烈鼓
起掌來。
    高崗還沒有下台,還要講什麼。
    彭德懷邊往講台跟前走邊說:「我得開鑼說了,你別嚇唬我的幹部,美國飛機沒有
什麼可怕的,天底下老鴰多,感到誰身上幾泡屎?我們也會有高射炮和飛機的,我可不
怕飛機。打仗嘛,你有長的,我有短的,你有來的,我有去的,你打你的,我打我的,
我要打就要打勝,不然我還不來吃高粱米。」
    彭德懷借機幾乎把高崗從台上擠下來,他站在講台上開始講了。他開頭說中央出兵
朝鮮的問題是有不同意的同志,因為那是討論問題,毛主席要從多方面聽取意見。意見
聽多了,考慮問題就更全面了。他見高崗坐下了他才語重情長地說:「因為在當前出兵
對國家百業待興的時期會帶來影響,我當時也有這方面考慮,中央去飛機拉我到北京,
我的口袋裡是裝著西北建設的藍圖。但是,我聽了許多同志的各方面意見,我在腦袋裡
也做了很久的斗爭,後來聽毛主席和周總理他們精辟分析,我才認識到美帝國主義占領
朝鮮半島不是他們的最終目的。大家請想想,美帝占領朝鮮與我隔江相望,威脅我東北;
又控制我台灣,威脅我上海、華東,美國把侵略戰爭剛一打響,杜魯門在國會和五角大
樓裡通過了封鎖台灣海峽,連台灣都改口叫福摩薩了。蔣介石在台灣,跳著腳要出兵朝
鮮,這還看不明白嗎?周總理說朝鮮戰爭國際上風波大著呢?它在影響歐洲。毛主席說,
雖然看勢頭掀不起第三次大戰,但是會嚇倒很多人的,甚至馬列主義者,其後果十年八
載不明顯,也許過半個世紀,是要產生天翻地覆的變化。但是這變化『因』起之於現在,
『果』就太遠了。話又轉回來,眼前,活生生的是美國在侵略朝鮮,麥克阿瑟馬不停蹄,
它要發動侵華戰爭,他蹲在你大門口,隨時都可以找到借口,老虎總是要吃人的,什麼
時候吃,決定於它的腸胃,向它讓步是不行的。它既然要來侵略,我們就要反侵略。不
同美帝國主義見個高低,我們要建設社會主義是困難的。如果美國決心同我們作戰,它
利速決,我利長期,它利正規戰,我利對付日本那一套。我有全國政權,有蘇聯援助,
比抗日戰爭時期要有利得多。為本國建設前途著想,也應該出兵。我們不出兵援助朝鮮,
又怎麼能顯示出我們中華民族的強大呢?所以,為了鼓勵殖民地、半殖民地人民反對帝
國主義的威力也要出兵。出兵援朝是正確的、是正義的、是必要的,也是英明的。」
    彭總這番話講得激昂慷慨,大義凜然,大家深受感動,熱烈鼓掌。
    高崗鼓著掌說:「老彭,你這個悶嘴葫蘆,講起話來對准目標,句句是炮彈呀!」
    彭德懷說:「我需要的炮彈,你得給我供應上,不然,我可要揍你。」
    高崗說:「我會供應上的。下午我就帶你去兵工廠,張作霖時期的,日本人又擴大
的,好大一片喲,夠你用的。」
    會議散了,外交部和軍委來人組織彭德懷同志會見金日成同志的代表、朝鮮內務相
樸一禹。當天夜晚,在大和旅館一間新佈置起來的客廳裡會晤了客人。准備高崗也參加,
但他去跳舞沒有出席。

    ●毛澤東下令暫不出兵

    樸一禹見到彭德懷,親切地握住彭總的手說:「彭德懷同志,金日成首相讓我代表
他向您表示敬意,對中國政府和毛澤東同志表示敬意。」
    彭德懷對樸一禹表示對金日成首相和全體朝鮮人民及人民軍反抗美帝國主義的抵禦
感到敬佩。
    張養吾和毛岸英作為工作人員在座,為客人泡了茶,預備了糖果點心。在座的還有
朝語翻譯金昌勳,雙方談得誠懇熱烈。
    接著林一禹向彭德懷通報目前朝鮮的戰況。美國最近已從日本動員 5萬兵力補入了
李承晚軍隊,並且還擬再從美國調 7個師來朝鮮作戰,從東西朝鮮灣登陸。他還談美李
軍在三八線以北的軍隊番號。
    彭德懷司令員要張養吾和毛岸英懸掛一幅朝鮮半島地圖。他認為美國第八集團軍沿
開城——沙裡院——平壤軸線向西北方向發起進攻,總的矛頭指向平壤,然後第十軍第
一陸戰師以一次兩棲突擊奪占元山。爾後,兩支部隊沿東西軸線實施向心突擊。一旦會
合,就會封閉半島,自從在仁川登陸後,第二次切斷朝鮮人民軍的退路。
    樸一禹聽翻譯澤出後,連連點頭,他聽著這位身經百戰的老將軍在軍事上的精辟的
分析,感到十分敬佩。
    彭德懷又說美軍既然突破三八線之後,能夠兩棲突擊奪占元山,顯示了他的兵力占
了上風,為什麼還從日本緊急增兵呢?麥克阿瑟在威克島雖然向杜魯門保證中國沒有可
能出兵,但作賊膽虛還是怕遭到中國軍隊的迎頭痛擊。因為麥克阿瑟新的作戰目標不是
鴨綠江邊,他明明知道中國在鴨綠江以北屯有重兵,他仍然大舉將部隊推進鴨綠江方向。
    樸一禹臉上帶著痛苦的表情,他說:「金日成首相再一次緊急要求中國軍隊迅速出
動,好使打散的軍隊有地方再集結,不然就得過鴨綠江了。」
    彭德懷誠懇地說:「我在這裡聽樸一禹同志通報了目前的朝鮮戰況,使我心中有底
了,但這還是紙上談兵。古代中國軍事家說『知己知彼,百戰不殆』。我准備和我們的
軍事幹部討論之後,立刻去安東,進一步討論過鴨綠江問題。我軍出兵不僅是定了,而
且是很快就要出動了。但還在等中國政府毛澤東的命令。」
    兩方真摯地談了一些中國出兵後,在朝鮮廣大人民當中的影響,以及過江的中國部
隊應注意的事項。送走樸一禹之後,彭德懷召集副司令和兵團級指揮員討論出兵的具體
問題。
    大家聽了彭總對樸一禹通報戰況後的分析,都熱烈地、細緻地發言,而且感到出國
是迫在眉睫了,不能讓麥克阿瑟把兵推到鴨綠江邊,等他們聖誕火雞吃到嘴,喘過一口
氣來。要迅速出兵迎頭痛擊,一口氣把他們趕回三八線去。
    彭德懷看著這些幹部的士氣高漲,他喜歡兵在勇,將在謀。他接著很細膩地談到入
朝作戰的指導方針。他說:「當前我們的任務是積極援助朝鮮人民反侵略者,保持一塊
革命根據地,作為相機消滅敵人的基地。在敵人技術裝備優勢和朝鮮地幅狹小的條件下,
我軍過去在國內戰爭中所采取的大踏步進退的運動戰,已不適合於朝鮮戰場,而要采取
陣地戰與運動戰配合的方針。敵人來攻,我們要把它堅決頂住,不使他前進;發現敵人
的弱點,即迅速出擊,插入敵後,堅決消滅之。保存土地是我們的任務,但更主要的是
消滅敵人的有生力量。我們的戰術是靈活的,不是死守陣地,但在必要時又必須堅守住
陣地。朝鮮人民和我們都是東方人,他們的民族感情和生活習俗我們充分尊重,我們要
以中國人民解放軍『三大紀律』八項注意」為準則。我們的任務是光榮的,艱巨的,我
相信同志們一定能完成好。」
    大家聆聽了彭總的教誨,都增加了信心,同時也提出各自的看法。認為聽了樸一禹
的朝鮮戰況通報,原來中央決定的先派兩個軍過江,現在看起來,一是兩個軍過去力量
太少,兵力不夠;二是美軍的飛機已多次飛到鴨綠江,他們已發現我們在江邊的集結,
一旦他們把江橋炸掉,部隊再過江就困難了,是不是考慮四個軍一起過江?來他個打蛇
先打頭,過江後第一仗要打得狠!準!猛!
    彭總認為這個意見很好,他要向黨中央毛主席和軍委報告,並要鄧華、洪學智、解
沛然立即返回安東進一步了解朝鮮現實戰況,向中央毛主席寫報告。他要在瀋陽和高崗
再次討論供給問題,及組織民工支前問題。他還打算和周總理通個電話,詢問蘇聯支援
空軍問題。
    兩天後,彭總趕到安東,幾天不見面,看他瘦了些,這種操勞是體力、腦力都大量
消耗了。他來到安東,住在鎮江山下,當夜就聽取了各兵團的匯報,他傳達了中央和毛
主席意見,同意四個軍一齊過江,而且還要從天津調第六十六軍速到安東准備入朝參戰。
    彭總司令帶張養吞和毛岸英兩天中幾次去鴨綠江邊探看水情,他對毛岸英說:「我
要有諸葛亮那兩下子,我不是借東風,我是借北風、借寒風,使鴨綠江封凍。」
    毛岸英看彭總那樣著急,他到當地老鄉那裡搜集來資料:關於鴨綠江每年在什麼時
候封江,整條江在哪一段先封。
    彭總高興,說毛岸英幹事情認真。他在幾張地圖勾劃出幾條要架設浮橋的位置,及
封凍後大軍入朝的幾條路線,怎麼能躲避開美軍飛機的轟炸,減少傷亡。
    彭總又把樸一禹同志請到安東他的住所,再次聽取朝鮮戰局的最新情況和敵我雙方
當前態勢。這次志願軍領導幹部全參加了。樸一禹講:目前美軍第一師、第二師、第二
百四十一師、英軍第二十七旅,偽軍第一師已集合在漢城以北三八線上的開城、金化地
區作進攻准備。偽軍首都師、第三師已到元山,偽第六師、第七師、第八師正在逐步向
元山地域集中,並得到美軍海軍支持和補給。美陸戰第一師在漢城,美第二十五師在大
田、水源一線,美第七師在大邱、釜山線,美第八集團軍軍部在大田,都是出洞的蛇藏
在草叢中伺機出動。
    朝鮮人民軍在金日成首相指揮下的尚能戰鬥的部隊仍在三八線堅持抗敵,南部人民
軍撤至三八線以北的有五萬余人,其余大部分還滯留在朝鮮游擊區。
    樸一禹再次代表金日成首相和朝鮮黨中央請求中國共產黨中央毛澤東主席盡快出兵
支援。
    彭總立刻向中央毛主席匯報朝鮮同志的請求,同時組織兵團領導結合掌握朝鮮戰場
實際情況, 對志願軍火朝部隊部署進行研究。以一個軍進至平壤東北約200公里之德川
山岳地區,待機出擊。以其他三個軍及三個炮兵師設置在德川以北之熙川、江界地區。
    這樣,使美軍、偽軍遭到痛擊後,停止前進,要粉碎美偽軍在元山的會合,分大段
先給予斬斷。
    志願軍迅速爭取時間,准備展開大戰,遏制敵軍而集中主力殲滅。
    彭總准備去鴨綠江邊拉古哨,過江會晤金日成首相。在這種情況下,等著一聲信號
槍六軍就過鴨綠江了。
    這天剛起床,彭總進屋來又撲到地圖上又劃又改,看出要出國了,參謀匆匆走來送
上毛澤東主席的加急電報:
    彭高、鄧洪韓解:一、10月 9日命令暫不執行,第十三兵團各部仍就原地進行訓練,
不要出動;二、請高崗德懷同志明日或後日來京談。

    毛澤東
    10月 12日 20時

    彭總深深地鎖著重重的眉毛,張養吾硬要拉他去吃飯,說飛機安排在兩個小時以後
才起飛,彭總掠動眼皮看看也沒說吃或不吃。看著為他准備好的一包子材料和他面前擺
著的筆記本子出神。張養吾沒有辦法,不好往深裡說什麼,轉身工夫出屋去了。
    不大一會兒工夫,毛岸英抱著幾本書,披著父親送給的黃呢子大衣進屋來了,像個
大孩子似的,一進屋就喊:「彭叔叔。」但立刻又改嘴叫道:「彭司令員,咱們下一盤
棋怎麼樣?」他雖然問得很突然,但聽他的口氣很親切,使人難以拒絕。平日他們幾位
參謀還有洪學智副司令愛下棋,彭總很少贏棋,只有幾個參謀有時讓他一盤,洪副司令
員不讓棋,還總是吵嚷不讓彭總往回撤子兒。岸英是大部贏,很少輸給彭總。
    彭總看著岸英搖搖頭說:「不下,沒興趣。我回北京,給你父親捎信嗎?」他抬起
頭來,這時兩眼才恢復點情緒。
    毛岸英笑著說:「捎點東西,不過現在不忙,這距離飛機起飛還有兩個多小時呢。
這麼的吧,咱們下一盤,你贏了我旗開得勝,馬到成功,你回來咱們就出國怎麼樣?」
他把棋子叭叭敲動兩下來個誘惑。
    果然,彭總動動身子說:「你說的對,這次我回京,是旗開得勝,馬到成功。來,
咱們就下一盤。」他一邊坐過來,一邊卷捲袖頭兒,他又上來棋癮了。
    毛岸英見彭總上鉤了,說:「咱們得贏點啥的,不然沒興趣。」他已經把紅子給彭
總擺好了。
    彭總摸著棋子說:「你小子又有什麼鬼點子?這回我贏定你了。」他拿起棋子要開
走。
    「先別動子,我還沒說條件呢?」岸英按住彭總的手。
    彭總摸著一個炮說:「紅先黑後,還有什麼條件?」
    「當然有,誰贏了,就得接受輸家一個正確的建議。」岸英詭詐地眨眨眼。
    「這算什麼屁條件,輸贏都得聽正確建議嘛。」彭總叭的一聲來了個當頭炮。
    這盤棋殺的時間不長,彭總贏了這一盤,他說:「你小子還是嫩呀,我的一車一炮
把你老將抓住了。」他說到這裡站起身子要走,嘴裡叨咕著:我還有心下棋。
    「走不得呀,我的正確建議還沒有說呢。」
    「什麼建議,說吧。」
    「正確建議你得吃飯。」岸英話音一落,炊事班長應聲托著飯盤進屋來了。
    「哎喲,又中了你的吃飯計。」彭總只好坐下吃飯。
    毛岸英看彭總吃完飯,他坐近些說:「司令員,給我父親捎個話去,說我一切都好。
還有從家帶來的列寧的書,我對照原本修改幾處《進一步退兩步》、《左派幼稚病》書
中夾了條子,請我父親指正。」他說得很認真,他把書遞給彭總,他臉皮微微帶點紅,
十一、二月東北這裡風吹得更緊。
    彭總看兩本書包在白紙裡,橫著捆道線繩,他知道毛岸英對學習抓的非常緊,安排
的時間也很得當,他把一天分成幾個讀書寫文章的黃金時刻,從來不浪費時間,可以說
是手不釋卷,隨身常帶著個小本子,記事本裡夾著各種栽得寬窄不等的白條子,這是備
他隨時記事,按紙條的顏色而定的。彭總接過白紙包說:「能不能讓我看看,我也學學,
行嗎?」他看著這個有點靦腆的大小伙子。
    「當然可以。不過沒啥學的。」毛岸英親自動手解開白紙包捧給彭總過目。
    彭總接過仔細地看著,在俄文字母間標出鋼筆字、鉛筆字、紅鉛筆字,寫得工整、
流暢,每個標點符號都標得很清晰,在中文原譯旁標出自己的譯文,而且在最後都寫出:
「指正」的字樣。彭總知道岸英是個辦事仔細認真的青年,來到他身邊,凡是他擔當的
工作都是做得有頭有尾。他擔任黨小組長,每次開會都有記錄,而後用紙把同志們意見
謄寫清楚交給支委,從來沒有疏忽過。
    彭總看著滿意地說:「岸英你小子挺謙虛,還讓你老子指正呢。你是個好秘書材料,
打完仗,我得把你帶大西北去。」他要給捆白紙包。
    毛岸英拿過去自己一邊包一邊說:「說定了,我跟你走。」
    「跟我走,你能學著什麼,俄文我一個不認識。」彭總把雙手楊一下。
    「學您的立場堅定。」岸英認真而響亮地說著。
    彭總默默一笑,看岸英把白紙包擁好了說:「岸英,你可別大男子主義呀,給思齊
寫信。」他不是開玩笑,說得很認真。
    「我這次不寫了,她正忙著一份工作,就不打攪她了。」毛岸英說得滿動感情,好
像思齊就在身邊工作,他說話聲音高了,動作有了響動都會影響思齊。在他離家時沒有
說來參加志願軍,只是說有外事工作,後來他還是按父親的指示,到達瀋陽時把情況告
訴給思齊,父親當時對他說:兩個人志同道合,自己的一切都要告訴她呀, 我和你母
親就是這樣, 有時遠離互相寫寫詩詞在安慰鼓勵。他看著彭總說:「那麼把她電話抄
下,請您給她打個電話,說我一切都好。行嗎?」
    「行啊!」彭總高興了。
    毛岸英從上衣口袋摘下筆,把思齊工作單位號碼寫在給父親的白紙包上。
    彭總在和毛岸英家長裡短地呼這麼一會兒, 他的急躁的心情 降些溫了。這些天在
沒睡之前,看到鴨綠江對岸新義州被美國夜七機轟炸燒起的沖天大火,他倒背雙手站在
窗前由沉思到憤怒。有的猛然轉過身來,好像要用後背擋住這大火,絕對不能燒到這岸
來,他命令:調高射炮部隊到安東來。在他整裝待命的當兒,收到中央毛主席電報暫緩
過江,百思不得其解,他感到急躁心情實在壓不下。中央又電令他去北京,這就使他這
位身經百戰的老將也穩不住神了。他多麼希望登上飛機就飛到北京。他誰也沒帶可謂只
身飛北京了。
    作為一名久經考驗的戰將來說,彭總對於什麼時候出兵打擊敵人有力量,這是他周
身血液衝動,才下決心的時刻。手軟了,心軟了,真會貽誤戰機。他下了飛機一邊往汽
車裡鑽,一邊說:「去毛主席那裡。」接他的同志,本想把他送到北京飯店,然後打電
話告訴軍委、周總理,再確定何時見毛主席。可經彭總這麼一說,不知怎麼安排了,毛
主席事情很多,在不在呢?
    「彭總你到住處,我們和主席通報一下。」
    「主席在!」彭總就像事先約下一樣,於是拍拍手提皮包說:「我還給主席捎東西
來了。」

    ●斯大林沒有信心

    彭總的轎車一直升到毛澤東住處菊香屋。秘書見一輛車停下,在門口守候著呢,上
前迎接向彭總敬禮說:「彭總,主席在等著。」轉身帶路,大有一分鐘也不能耽擱之勢。
    彭總一邊往屋裡走,一邊對接他的同志點點頭,意思是:怎麼樣,對吧,主席在等
我呢。他的步伐走得那麼矯健。
    毛澤東握住彭德懷的手說:「我說你會下飛機就直接來嘛。這叫心通。」
    兩個人坐下後,毛澤東先開口說:「我那份電報會把你出征的心扯了一下吧。其實
嘛,沒有什麼值得著急的。但是,我們志願軍出國,不管什麼樣子的仗,我們要心中有
數,要知己知彼,百戰不殆。」
    「主席,我先把我們兵力摸了底,又和朝鮮同志摸過底,這第一仗不同尋常,」彭
總見了毛主席,他憂心忡忡的神色一掃而光了,他作個手勢說,「要打掉恐美病,要振
國威,要振中華民族之氣呀!」
    「對的,不過,別急,第一仗把恐美病打掉百分之六十就不得了。」毛澤東把大拇
指挑一下說:「這要震一下世界呀。」
    彭德懷深深舒口氣,知道中央打的決心沒有改。說:「恐美病不能在中華民族身上
流行。」
    「是呀,美帝軍隊在仁川登陸成功了,杜魯門和麥克阿瑟簡直是不可一世,決心占
領朝鮮。這個時候我們和斯大林都看出完全靠朝鮮人民軍作戰已經抗不住了。我們不是
兩家商定如何支援朝鮮人民問題嗎?」
    彭總插話說:「這是既定的呀。」
    「這時斯大林他擔心出動他的軍隊支援朝鮮與美軍對抗,將會把戰火引向歐洲和世
界各地,引起第三次世界大戰,破壞二戰後形成的世界格局,他們不願出兵,想讓中國
出兵。我也有幾分不敢出兵。」
    「在歐洲打起世界大戰,斯大林得挑大樑,在亞洲打起來亞洲人多,蘇聯出些槍炮
就行噗,可是這種觀念不對頭呀。」
    「我說、在亞洲開打吧,打它個天翻地覆,我還是說,它不是世界大戰,歐洲一槍
不放那種緊張的冷戰,終究會有人倒在冷戰槍口之下。」
    「我也同樣認為,在亞洲打不出個世界大戰來,同時也不會減輕歐洲的重壓。」
    「想讓中國出兵,可我們也有困難呀,我們剛剛解放,國力很弱。我們的部隊裝備
很差,都是常規武器,沒有空軍掩護,面對現代化武器裝備的陸海空軍,完全掌握制空
權的美軍,他們殺傷能力很大。要我們出兵也不是容易事呀。」
    「我們如果隱蔽得好,會減少殺傷,他們的海軍除了在朝鮮實施兩棲登陸,再有用
艦載機支援地面,發揮不了大作用,可是空軍對我運輸線是會造成很大困難。」
    「這個出兵,經過反復協商,最後兩黨達成了協議,由我國出兵援朝,由蘇聯派出
空軍支持,掩護我軍行動。我們打電報告訴斯大林。」
    「這是很明確的,我們才決定出兵援朝。就在這個時候,斯大林突然通知給我們,
說他們的空軍還沒有准備妥當,還需要暫緩出動。」
    「就在這萬事俱備、只欠東風的時候收兵,後果不堪設想。這個暫緩的動機是什麼
呢?」
    「還會是什麼呢?是恐美。斯大林沒有准備好,並不是真正原因。真正的原因是斯
大林對我們能不能打勝這場戰爭持有懷疑。他看到我們真的決定要出兵,而且美國准備
宣佈全國進入戰爭狀態,他就猶豫了。」
    「歐洲又去個艾森豪威爾,他就認為只要亞洲一開打,歐洲就打第三次世界大戰。
認為我們的軍隊雖然在國內戰爭中勝利了,但裝備那樣差,到底能不能打敗美軍,沒有
底。」
    「底應該在我們。」
    「覺得他們出動空軍掩護我軍,一旦我們被打敗了,就把他們給圈進去了,蘇聯就
會有與美軍直接對抗的危險,甚至會引起第三次大戰。」
    「我們打敗了,他們會流行恐美病,歐洲槍一開,也不是穩定戰局,歸終會有被冷
戰嚇倒的。」
    「做個馬列主義者,在非常時期要看膽識。」
    毛澤東和彭德懷笑了。
    彭德懷說:「主席,我們不是騎虎難下,而是騎上真老虎去打紙老虎。戰略上我們
要重視它,戰術上我們要蔑視它。」
    毛澤東又像那次送他兒子當志願軍的勁頭兒說:「拿酒來,拿酒來。」
    雖然,已經十二點了,這也算給彭老總安排一頓晚飯。
    在吃飯桌上,他們又在談蘇聯態度的變化,開頭他們感到突然,在道理上國與國之
間哪裡有這樣的事情,已經達成的協議,又臨時改變?在朝鮮戰爭快推向釜山時,克裡
姆林宮燈火輝煌開慶功宴,轉而當仁川登陸後,莫斯科斯大林給毛澤東接二連三掛電話。
但到了這時候,軍情緊急,刻不容緩,毛澤東只有一方面派出周恩來去莫斯科與斯大林
進一步協商,另外火急地調彰大將軍來北京商討研究了。他們談起志願軍,談起毛岸英。
    在毛澤東送彭德懷的時候,彭德懷問:「主席,我們要等周總理回來再走下出國不
出國嗎?」
    毛澤東問道:「你看呢?咱們嘮得很順當嗎?」
    「是呀,我們出國部隊,已經叫出『志願軍』了。」
    「我們政治局要討論,也等,也不等,等是為了讓他明白,中國是個有志氣的國家,
盡管這個國家眼下窮困,但是有志氣,不會被別人給嚇倒下。要幹的事情,就一定要干
下去。」
    「主席,希望中央政治局各位領導同志商量後,我想一定會毅然地作出歷史性的決
策。」
    「我看是這樣辦,不管有沒有蘇聯空軍支援,我們仍按原定的計劃出兵援朝。周恩
來這陣已經到斯大林那了。」
    彭德懷離開毛澤東回到住處,忽然想起來毛岸英寫在白紙包上劉思齊的電話來了。
他趕忙又給毛主席掛電話:「主席你還沒休息嗎?岸英給你捎來的白紙包上有個電話告
訴我。」
    毛澤東笑著說:「那是給思齊的,我剛掛過了。」
    「主席,你知道岸英給思齊捎來什麼話呀?」
    「噢,一切平安吧!」
    他們在電話中又大笑起來。然後互道晚安休息了。

    ●周恩來與斯大林爭論

    周恩來到莫斯科的時候,正是秋末冬初,除了松柏樹發出墨綠色,其他種樹的葉子
紛紛揚揚飄落的季節,天氣多變,氣候不定,前兩天還落場中雪,房頂瓦片上有雪,松
柏樹枝上托雪,沒有車軋馬踏的地方被尺把深的雪蓋得很嚴實。他一到莫斯科就會見了
莫洛托夫,受到禮節待遇。
    周恩來向莫洛托夫說:「請您說給斯大林同志,我是奉毛澤東同志命令來向斯大林
同志請示工作,我希望不能拖延。」他說得很清楚,這番話是在下飛機之後就說了的。
當時來機場迎接的還有維辛斯基。
    「為什麼要這麼急呢?」莫洛托夫問。
    「救兵如救火。」周恩來回答。
    在蘇聯領導陪同下,周恩來在機場檢閱了儀仗隊。在機場除了塔斯社記者,沒有其
他外國記者。在維辛斯基陪著周恩來去郊區別墅時,維辛斯基問道:「周恩來同志,您
這次到莫斯科還需要向外界報導消息嗎?」聽他口氣和沒有外國記者在場,顯然是不打
算向外報導消息了。
    周恩來說:「我是代表國家來辦事的,要按國家的慣例來報道消息。」
    「考慮目前的時局。」
    「朝鮮戰爭全世界盡人皆知了。美帝國主義盜用聯合國名義侵略了朝鮮,我們要出
兵是既定下的。」周恩來的回答是鏗鏘有力的,同時他也知道維辛斯基是來探聽他的口
風。
    「噢,我請示斯大林同志以後再定。」維辛斯基小心謹慎地說著。
    「我的國家會報導的,因為它的總理是正大光明地到蘇聯例行公事的。」周恩來口
氣強硬,事態非常明瞭的。
    維辛斯基把周恩來陪送到郊區別墅,立刻去見斯大林,莫洛托夫剛剛從克裡姆林宮
出來。斯大林在等著他匯報情況。
    維辛斯基看著斯大林正翻閱毛澤東決定出兵援朝的情況通報的電文:
    菲裡波夫(斯大林代號)同志:
    一、我們決定用志願軍名義派一部分軍隊至朝鮮境內和
    美國及其走狗李承晚的軍隊作戰,援助朝鮮同志,我們認為
    這樣做是必要的。因為如果讓整個朝鮮被美國人占去了,朝
    鮮革命力量受到根本的失敗,則美國侵略者將更為猖獗,於
    整個東方都是不利的。
    二、我們認為既然決定出動中國軍隊到朝鮮和美國人作
    戰,第一,就要能解決問題,即要准備在朝鮮境內殲滅和驅
    逐美國及其他國家侵略軍;第二,既然中國軍隊在朝鮮境內
    和美國軍隊打起來(雖然我們用的是志願軍名義),就要准
    備美國宣佈和中國進入戰爭狀態,就要准備美國至少可能使
    用其空軍轟炸中國的許多大城市及工業基地,使用其海軍攻
    擊沿地帶。
    斯大林半晌沒有吱聲,他把毛澤東的來信又看了一遍,說來他內心是有幾分慚愧的,
在朝鮮人民軍隊在三八線與美國軍隊發生衝突,接著大舉越過三八線的黃金時刻,平壤
——莫斯科舉杯慶祝,蘇聯的遠東艦隊該有多麼活躍,南朝鮮有太平洋至日本、中國的
海軍良港,何必向毛澤東提出旅順、大連港呢,這位狹隘愛國主義的毛澤東,是那麼不
通人情。可是好景不長,美國假借聯合國名義出兵,把戰局穩住在釜山環形圈之後,麥
克阿瑟從仁川登陸之後,竟無視一切地越過三八線,占領平壤之後又大踏步向北推進。
這時他要毛澤東考慮出兵問題,毛澤東是個有正義感的漢子,他為了馬克思、列寧主義
的發展,兩個陣營的對壘,再加斯大林把自己的重病也透露給毛澤東了,在這種美帝國
主義的兵臨國界的逼迫下,為國際主義的獻身精神,不顧國內戰火尚未停息,經濟建設
一大堆破爛攤子,還是咬緊牙出兵了。同時給了他一封信,講到了中國出兵後,在國際
會產生什麼影響,在中國國內遭受什麼樣的損失。當時斯大林一口應下由蘇聯出空軍,
掩護中國軍隊作戰,保護中國內地及沿海免遭更大的美軍轟炸和破壞。現在中國志願軍
陳兵在鴨綠江邊了,美國飛機轟炸了安東,隔江聽見炮聲了,他居然要中國暫緩出兵。
有一點軍事常識就知道,敵兵往前推進一個小時,等到對方把敵兵推回去時卻要幾天,
阻擊,推回去,要付出很大的傷亡代價。
    斯大林看著維辛斯基說:「正像這信中說的第三個問題,中國軍隊在朝鮮境內能否
殲滅美國軍隊?如果抵擋不住,美國軍隊認為中國軍隊既然出現在朝鮮戰場,他們就有
借口推過鴨綠江,那時我們已經出了空軍,這個仗算在誰的頭上呢?他是不是提道中蘇
條約了?」他的頭腦是十分清楚的。
    維李斯基說:「我看周恩來的氣質和他說話的口氣,毛澤東出兵是出定了,不會反
悔的。他沒有提條約。」他看著斯大林的顏色在說話。
    斯大林沉默片刻翻出幾件密件, 他沒有交給維辛斯基看, 他抖動著手,說:「毛
澤東雄心不小,但他的軍隊是否能把美國軍隊阻止在朝鮮境內呢?美國把艾森豪威爾調
回了歐洲,麥克阿瑟在威克島會晤杜魯門,親口許下,聖誕節後由遠東抽調兩個師加強
歐洲北約,根據戰爭規律來看,歐洲是火藥桶。當我們捲入朝鮮戰爭時,北約下手,我
們就是兩面受攻擊了。我們還是說服周恩來轉告毛澤東不要出兵為上策。我看叫他在別
墅多住上幾天,我再和他談話。」
    「斯大林同志,周恩來一下飛機就向我表示,他和您的會談不能拖,用中國話說
『救兵如救火』。」維辛斯基聽斯大林一時沒言語,他又說:「我看立刻見周恩來,聽
他此次來莫斯科的目的再深談,您知道中國人往往不隱埋自己觀點。」
    「晚些天吧,哪怕一星期。」
    「周恩來在這裡,不能等於毛澤東沒有行動。」
    斯大林站起身來,滿臉不愉快地說:「那就依中國人的,就談吧,毛澤東……」他
還沒有琢磨透這個東方人。
    維辛斯基立刻通知周恩來到克裡姆林宮會晤,這時距離周恩來下飛機三個小時,這
打破了接見外國人的慣例,更不要說有人提出會見時間,而使斯大林就範。
    在斯大林的辦公室裡會見周恩來,可維辛斯基引進室內的卻是周恩來和林彪。
    斯大林請客人坐下,他知道林彪來莫斯科養病,林彪到莫斯科時由大使館通知了蘇
聯外交部轉告了斯大林,意思是見了斯大林。但斯大林不喜歡見林彪,在他腦子裡認為
林彪是毛澤東的激進派。
    斯大林和周恩來握手,看著周還是穿上次見面那身灰色中山服,只是臉龐消瘦一些。
他淡淡地和林彪握握手。
    在周恩來就座的時候, 他對斯大林說:「毛澤東同志讓我代他 問候斯大林同志。」
    斯大林表示感謝之後說:「周恩來同志,維辛斯基說,你來得很急,說要走得很急,
有些事情還是需要磋商的呀。」他是國際談判老手,尤其先發制人的本領是很強的。
    「斯大林同志,事情是很急呀,我跟維辛斯基同志說過了,救兵如救火呀。因為距
離美國的聖誕節很近了,美帝國主義軍隊那時要推進鴨綠江邊了。是不是他們能停住,
中國人不再估計了,要斬斷他們的侵略魔爪。我們要贏得勝利的時間。」他說得理直氣
壯。
    斯大林臉上帶著不愉快的顏色說:「那麼如果美軍不超過鴨綠江呢?」
    「他們既然占領了平壤,在迅速地往鴨綠江邊推進,他已經公然侵略一個社會主義
兄弟國家,我國作為社會主義國家的成員,決不能視若無睹。再說他美帝國主義的飛機
已經把炸彈扔到我國安東。」周恩來把手擺動一下又說:「我們不能再忍了。」
    「你們出兵有多大把握打敗美國呢?美國在遠東的部隊都是參加過太平洋戰爭的精
銳之師呀。」斯大林看看林彪說:「林彪同志他是指揮員,他知道美國軍隊的戰鬥力,
在太平洋諸島嶼打敗頑敵日軍。」
    林彪欠欠身子說:「斯大林同志,從美軍的裝備來說是優於我軍幾倍,他們有重武
器,他們有強大的空軍和海軍,有協同作戰的經驗,我們既然出兵,那就有戰勝他們的
決心嘍。」他是在周總理到蘇聯之前,國內就通知他協助周恩來,因為他來蘇聯治病前,
曾著手調配東北邊防軍,這樣便於了解斯大林具體情況。因為目前在鴨綠江邊集結的軍
隊是他指揮的四野部隊,所以他說得很仗勢。
    斯大林聽著接過去說:「現在的戰爭是陸海空聯合作戰呀,既然你們的軍隊裝備很
低劣,再同聯合兵種作戰,仗是打不贏的。你們的決心是很可嘉。」
    周恩來很冷靜地說:「斯大林同志,在中國解放戰爭中我擔任過總參謀長,協助毛
澤東同志工作。我們認為美帝國主義是侵略者,他發動的是侵略戰爭。毛澤東同志說過,
『武器是戰爭的重要的因素,但不是決定的因素,決定的因素是人不是物。』在解放戰
爭期間國民黨蔣介石的武器也是優於我解放軍幾倍,他們也是有飛機、大炮、軍艦的,
但歸終他們敗了。因為他們不得人心。我們既然要出兵就要把仗打勝了。」
    斯大林從來是個只是准許他說上句,不准別人說上句,而且不准許別人來駁他的意
見,可他今天卻壓住幾分火氣說:「你們既然有如此大的決心,要打一打是你們的決定。
充分估計敵人也是戰爭中必不可少的。」斯大林說到這裡他摸煙斗點煙。
    周恩來說:「謝謝斯大林同志的關心。我們的指揮員已經多次聽取朝鮮同志的有關
同美軍作戰的實際情況,在基層廣泛地開展打美軍的戰術討論。」
    維辛斯基插話說:「斯大林同志很關心你們的出兵,曾經命令蘇軍總參謀部研究現
在美軍的戰術。」
    「是這樣,我們要幫助你們,一面加緊訓練空軍,加緊改裝飛機。我們的空軍情報
知道,美軍在朝鮮戰場不會再使用P—5型戰鬥機了。他們馬上會出動新的渦輪的噴氣飛
機,轟炸機 B-29也有新的改裝。不過,我們的空軍是能對付得過美國空軍的。但是我
在考慮戰爭的發展和結局。」
    「謝謝,斯大林同志,我們的飛行員在加緊改裝,我們的人民在加緊修建機場,我
們求得幫助,就是戰爭初期,美軍的空軍對制空權的控制,紅軍空軍助我們一臂之力,
會減少我軍的傷亡。同時,我們有信心,隨著戰爭的推進,我們自己的飛行員會很快地
奪得制空權。」周恩來說得很自信,也說得有分寸,可謂得體入微了。
    林彪在這空當插話說:「現在我們在鴨綠江邊陳兵的陣勢,不是不打,是要見機而
打之。」
    「現在美軍迎面撲過來了,這不是見機了嗎?可以打了?」斯大林用犀利的眼光和
刺人的話語撲過來。
    「這還要見麥克阿瑟的傲氣之機,而要打他的。」林彪雖氣脈不足,但他還是跟上
去話了。因為中央既然要他隨同周恩來見斯大林,他不能不說的。
    斯大林沉默一會兒說:「你們光想朝鮮戰場,除了這個不冷靜的世界,不會有其它
地區的戰爭爆發嗎?」斯大林儼然以戰爭的先知者執問了。
    周恩來從北京動身時,他和毛澤東研究過斯大林的態度,和他突然不出空軍所在的
理由。當然分析到國際風雲變化,以及各自的利益攸關,都會使對方產生變卦,於是說:
「我們出兵之前也在研究世界形勢,美帝國主義他們的遠東太平洋的力量,在第二次大
戰也受到削弱,他的空軍海軍損失更是巨大,在遠東的指揮官麥克阿瑟在五角大樓和杜
魯門跟前都是受非議的人物,在協調支持方面都存在偏見,因此;雖然他仁川登陸後取
得勝利,但杜魯門和五角大樓在他們國家國內軍隊的整編退役諸多問題,都和軍隊有瓜
葛,目前,他們的政治是在走向危機。所以我們預料出兵打他們一下,把他們趕回三八
線;也不會引起世界上根本變化,也就是說,不會引起第三次大戰。既然我們分析它,
敢出兵打它,是有把握的。用中國一句話說『膽小當不上將軍』。」
    斯大林把抽著的煙斗,拿出嘴唇放在桌上了,從煙斗內冒出一縷絲絲長煙。他說:
「你們東方軍事家往往對戰爭幻想太多。可你們知道美國的戰略仍然是在歐洲,他的力
量也在歐洲。如果,美軍在亞洲點燃朝鮮戰爭,是佯戰。我們出了空軍配合,戰勝它,
或者被它打敗,到那時我們全面出兵亞洲,他們既然能糾集十六國組成聯合國軍,他們
為何不可挑起歐洲的戰爭呢?從打我們爆炸了原子彈,美國就非常惱火,有情報估計不
久爆氫彈,他們作夢也在消滅我們軍事力量,第三次大戰不是不可能發生,而是要千方
百計地制止它爆發。」
    周恩來聽到這裡明白過來了,斯大林他們雖然也有原子彈,可他們更加害怕美國在
歐洲挑起戰爭。他本來不打算再多論證中國人的觀點,但也不能不再說些,於是看看林
彪,從林彪眼神中看去,是要他別再爭論下去了。可他還是說:「我們認為美國在歐洲
發動不起來戰爭,因為美、法等國都在恢復經濟建設。美國又越過大西洋到別人國家縱
火,人家是不干的。但美國的策略是通過冷戰,軍事對峙,到最後,可能沒有第三次大
戰而有倒在恐嚇之中的。」
    「周恩來同志,不會有那麼神經脆弱而被嚇倒的家伙。」斯大林拿起煙斗吧塔嘴沒
有把滅了的一斗煙抽出火來,他放下煙斗又說:「希望你轉告毛澤東同志,戰爭既然在
鴨綠江邊,不是在黑龍江邊,還是按你們東方人的智慧去應付這場戰爭吧。目前我對世
界局勢的權衡,而研究出動空軍怎麼支援的問題。如果你們不出兵,是不是由我們通知
金日成,讓他在朝鮮打游擊,你們東北還是他的根據地嘛,也可以建立流亡政府。」
    林彪臉上木呆呆的,他本來就不想參加這場朝鮮戰爭,但中央的決定他保持沉默,
但他又感到美軍不是不可征服。
    周恩來心中是很難受的,他是來請斯大林不失前言,即中國出兵,蘇聯支援空軍的
原先計劃。但從毛澤東派他來見斯大林的意圖中,是要說明情況請蘇聯出空軍,但不是
來哀求的,所以他一時不便再談了,更沒有權力來干涉北朝鮮政府。
    斯大林對維辛斯基說:「中國同志還有什麼要求可給速辦。周恩來同志,有些問題
我們還要商量辦,也許毛澤東同志會收回出兵的計劃。」他站起身來了,走過來和周恩
來、林彪握手。

    ●蘇聯的援助

    周恩來給維辛斯基一份材料,是提供給蘇方為志願軍裝備二十個師的輕武器、運輸
車、高射炮、火箭炮、飛機、雷達等裝備,而且要迅速撥出。
    周恩來回到別墅同林彪討論在蘇聯還應該作些什麼工作,然後他准備寫成材料向中
央和毛澤東報告。
    就在這時,毛澤東和彭德懷及中央政治局討論後,好像早猜中了莫斯科這邊情況,
王稼祥大使趕到別墅來,帶來毛澤東急電:
    恩來同志:
    一、與政治局同志商量結果,一致認為我軍還是出動到朝
    鮮為利。在第一時期,可以專打偽軍,我軍對付偽軍是有把握
    的,可以在元山、平壤線以北大塊山區打開朝鮮的根據地。可
    以振奮朝鮮人民。在第一時期,只要能殲滅幾個偽軍的師團,
    朝鮮的局勢即可起一個對我們有利的變化。
    二、我們采取上述積極政策,對中國,對朝鮮,對東方,
    世界都極為有利;而我們不出兵,讓敵人壓至鴨綠江邊,國內
    國際反動氣焰增高,則對各方面都不利,首先是對東北更不利,
    整個東北邊防軍將被吸住,南滿電力將被控制。
    總之,我們認為應當參戰,必須參戰,參戰利益極大,不
    參戰損失極大。

    毛澤東
    一九五O年十月十三日

    周恩來看著這一字字特殊的電文,非常激動,毛澤東不愧是政治家、軍事家,他有
超群非凡的氣魄,他才是真正懂得「武器是戰爭的重要的因素,但不是決定的因素,決
定的因素是人不是物」。不能被美國飛機嚇住,中國要打,只有中國的黨,它的領袖毛
澤東,才有這麼大無畏的氣概。他感到一時眼內潤飽了淚水,他立刻和維辛斯基通話,
再次約見斯大林,說是轉告毛澤東的來電。
    維辛斯基和斯大林見面時,斯大林努面就問:「中國人已經轉到了吧?方才我收到
情報,美軍占領平壤後,大舉進攻元山,這樣就攔腰掐斷了北朝鮮,從版圖上看朝鮮北
面還有多大地盤了?中國人不用動炮,長矛都舞不開。」過了一會兒又說:「是不周恩
來還要和我講條件。我想北朝鮮局勢沒條件可講了。」
    周恩來到了克裡姆林宮,他比來時更加精神煥發了。他見了斯大林談了中國黨和政
府以及領袖毛澤東決定出兵朝鮮。意思很清楚,不管蘇聯是否出動空軍,中國照樣出兵
援朝。
    斯大林被感情撞擊了一下,他看著周恩來和王稼祥,在心裡想:中國人出兵了!中
國人依仗倔強、善良、智慧產生無可抵抗的力量。他握住周恩來手說:「向毛澤東同志
致敬!」他當時在這種情況下,覺得只有這句發自肺腑的話才最適宜。他為了彌補一下
支援中國空軍問題的尷尬,有意地說:「我們會把武器及物資很快發運,空軍問題我們
也在考慮。」他臉上帶著歉意。
    周恩來表示感謝,離開克裡姆林宮,他聽王稼祥大使講:彭德懷已經離開北京去安
東了。他直接去飛機場了。
    斯大林對維李斯基說:「要給他們發一部分武器去。」
    維辛斯基說:「我們的新武器發往歐洲改裝去了。還有一部分准備裝運。」
    斯大林說:「把第二次世界大戰改裝下來的武器運給中國吧。」
    周恩來回國的飛機已經呼嘯著飛上去北京的航線。

    ●火人的升騰

    大雪像耍刀片似地漫天飛舞,越下越大,越大越猛,先是把腳下的路蓋上了,轉而
把路邊的樹理成個圓弧堆兒,接著把遠處的山上了,人們在大雪天裡走並不覺得冷,而
是煩人,一會兒工夫肩膀頭上落有巴掌厚一層雪,行軍的戰士沒有扣皮帽耳朵的,幾步
一晃頭,抖擻掉了帽耳上的積雪,年輕人還互相鬧笑話玩,說是白兔兒爺擺弄大長耳朵,
然而誰都希望天嘎吧嘎吧冷才好呢,這樣過鴨綠江不走大鐵橋,那玩藝象鐵籠子,走上
六排人還擠肩膀頭,美國佬的飛機還跟□來炸,在高遙遙橋上看炸彈像扔下來的黑瓶子
晃晃悠悠的。走浮橋更窄了,整條橋像扯條大網,腳掌上像接彈簧顫顫微微的,浮橋正
當心是個大窪兜,卡車、坦克、大炮像在踩鋼絲,人們都不時仰天說話:「越冷越好哇,
好把鴨綠江封凍,到那時老美飛機再多滿天後巴巴,炸彈再多,遍地刨坑,到那時到處
過江,看你老美心慌不慌,志願軍真夠氣魄,身穿老娘們偏大襟棉服,大部隊走路中間,
威武神氣,身上背著大槍,腰纏子彈帶,左肩斜垂下掛著木把搗蒜錘子(手榴彈),右
肩斜垂下掛著飯包,裝著罐頭盒子,有葷有素有水果,兩只穿得暖乎乎的大頭鞋,踩得
還沒有實成的雪沿著腳幫子四處飛,嘎巴嘎吱山響。
    羅鼎現在率領他的防空部隊高射炮團,他們原是去輯安,現在改走灌水轉安東去保
衛大橋。
    步兵戰士直勁打趣說:「大長脖子,你們快點走哇,等我們過了江,老美飛機不敢
飛來了,你們只有瞪眼看藍天了。」他們說得那麼輕巧。
    宣傳隊副隊長鮑果,順手扯紙寫個快板交給宣傳隊長羅英,又由男女三個宣傳隊員
站在路邊小高坡上,打起竹板念道;
    唉!
    叫同志,別多言,
    高射炮本領真不凡。
    平地發大滿天吼,
    打得敵機冒黑煙。
    保橋樑嘿保公路,
    保吃保穿保子彈,
    有個戰士說:「喂,你們保抽煙不?」
    大雪在戰士腳下打滾比趟水還痛快。
    老鄉親農會組織的擔架隊趕上來了,他們身上背著柞木棒子麻繩子編的擔架,葫蘆
頭子裝水,凍成冰疙瘩,一搖嘩嘩隆隆響,他們硬不叫它冰,叫它「干水」。只好揣在
懷裡暖化了,渴時喝。他們身穿大棉襖,腰扎布帶子,上邊掖著裝關東煙的煙口袋,狗
皮大帽子、狼皮大帽子,狐皮大帽子,腳下穿勒翎,踩出的窩窩有駱駝印子大。有的身
上背著土改時斗老財分到手的大蓋槍,槍托打半拉屁股蛋,大檢上的鐵蓋嘩啦嘩啦響,
饞得土改前後部隊老戰士吐舌頭尖兒,叫他們是老土改。大雪遮天蓋地照樣下,隊伍沒
頭沒尾照樣往前趕,此刻誰也得往前走,往鴨綠江邊走,誰也說不清有多少股隊伍要過
江打美國佬去。
    大部隊和擔架隊為高射炮兵讓路,他們在卡車牽引下飛快地前進。高射炮手坐在露
天車廂兩邊,車中間堆著炮彈箱子,如果飛機在他們頭上一罩,炮手們就立刻開炮,在
一陣白煙白霧中,高射炮部隊穿到前頭去了。
    眼前是灌水了,那是個木頭城,是山裡木林集散地,它在一個山窪子裡,緊挨一條
狹窄的公路邊上是山崖子,一條鐵道在更低的窪兜裡穿過,走近了,才看見火車站上停
著無數車皮和成串的火車頭,火車頭身上插滿了松枝子,在大雪天喘出的白氣比飄揚的
雪花還亮還白,很吸引人的,牽引高射炮的卡車,一拐彎離開公路到一條街裡停下來。
各連連長從指揮車上跳下來說:「大家都跺踩身上雪,到新華飯店下館子去!」他喊得
這麼響亮。
    大家噢噢叫著跳下卡車,劈喳噗喳一陣響,大頭鞋跟踢得雪花飛舞,一邊搓手,一
邊吧喀嘴下飯館子去。在行軍公路上,只要走到是小縣城的千八百戶人家的屯子,都由
當地政府隨街開設,大多用松枝搭的牌樓,上邊在白木頭牌子上寫著紅字「新華飯店」。
對聯的上聯是:「同志們吃得香戰場k要多開槍」,下聯是:「禿老美不用美先打腦袋
後打腿」。用大法籮裝著煮熟的香噴噴熱騰騰的大米飯,幾口大鍋裡煮著豬、牛、羊肉,
旁邊放著柞木簽子,部隊和擔架隊走到這裡,隨意盛飯,隨意用簽子扎肉排著吃,有人
看著說:「哈哈,瞧這中國人氣魄,還有打不敗美國佬的。」這樣部隊人不落腳、馬不
停蹄地趕路。
    大雪住了,越走公路越貼近鴨綠江邊了,往江南岸看.山勢險要,由於下雪後空氣
清新,山尖上積雪在太陽照射下閃著亮光,像是銀雕玉琢的,看著好像和天挨上了,天
那個藍勁兒像被雪擦洗過的,看著好可人心意。山半腰,山根下的高矮松樹林,一圈圈
圍著山,松枝上托著雪,顯得敦厚莊嚴,這麼美的景色,這麼清新的空氣,在這裡卻是
望不斷頭的部隊在行軍,軍用卡車排成長隊,不時地響著車喇叭聲,擔架隊和民工運輸
隊的牲口大車擰成繩,都是往一個方向走去,往戰爭的方向走去,這是場被逼成的戰爭,
不打不行的戰爭,惡魔大火迎面吞來的戰爭。這些行進在戰爭路上的人們,戰士、民工
他們是在鴨綠江北岸行走,他們腔子裡的心是熱騰騰的,他們渾身穿得暖暖乎乎的,他
們差不多每個人身上都還帶有從家揣在口袋裡的物件,有的是母親給要出征的兒子往粗
壯的脖一子上扎條手巾,有的是年輕的妻子給丈夫往大頭鞋、鞋裡墊雙新鞋墊,有的擔
架隊中年人,煙荷包裡是孩子娘裝滿的關東煙,他們捨不得抽,用鼻子聞聞味,等著跟
美國佬廝殺起來抽,增加力量,還要留一把勝利煙回村時候抽,可誰又知道戰爭這條毒
蛇要把人們纏繞到何時?
    防空司令部作戰部長李明,坐著吉普車緊緊貼著路邊子猛往前跑,他對各高射炮團
傳令:大小炮各營連抽人趕到鴨綠江大鐵橋邊上構築陣地,向美國飛機開炮,保護大鐵
橋使大部隊過江作戰,頂住衝上的美國佬。高炮二連連長組織指揮排長和司務長,機關
下連代職的副指導員鮑果帶上三個有線排戰士,搭乘去鴨綠江邊的軍用車往指定陣地進
發。
    鮑果搭上一輛拉用繩子編的偽裝網的車,那時是中午,卡車在人流中像快艇,不住
地往前躥,很快地就把高射炮行進的隊列甩開了。
    在太陽剛過午的時候,亮經轡的天空上出現了十幾架倒背翅膀的美國小飛機,看著
是在隔岸山尖上貼著飛,這時正在行進中的一切人流像被截斷的流水一樣,忽拉一下都
衝散到公路兩旁大雪地裡去了,有的人披上白布單子,有的人在雪裡打個滾兒,就地貓
在那裡不動彈了。防空槍聲,軍號聲以及各種通知防空的響動,在告訴人們提高警惕說
是飛機來轟炸掃射了。人們還沒有完全穩定住神,在高射炮的行進行列中,長長炮倚在
天上劃圓圈兒。在這一帶地區裡只有躺在露天雪地裡,人們往地上一躺,都翹著脖子往
天上看,有了高射炮仗了膽子,甚至有人對天上飛機叫號:「狗雜種,你下來吧,看不
把你打個倒栽蔥才怪呢!」這十幾架小飛機像小瓢舀水一樣,一舀就下高天了,好像從
山上躍下來,眨眼不見影子了,接著傳來轟轟隆隆擂破鼓一樣響了一氣,人們知道是在
遠處掃射炮彈呢。緊跟隨著像推重磨一樣,傳來沉重的山石滾動聲,看見大編隊的足有
三十多架直翅膀的大飛機出現了。部隊和民工都受過短時教育,他們認出這是五個腦袋
的B —29重型轟炸機,它們飛到鴨綠江邊上,像挨刀砍一樣,一調屁股往回拐去了,不
大一會兒,先是感到腳下地皮一哆嗦,轟轟轟一陣響,人們知道這是扔下炸彈了。看出
這裡一時美國鬼子飛機不來光顧了,人們好像拿鞭子趕羊群一樣,都從公路兩旁爬起身
來,爭先恐後往公路上跑,整個人流又像洪水沖刷一樣,湧動幾下子,部隊、民工扯不
斷頭地又往一個方向走去了,走向了戰爭。
    高射炮團還算一路平安開進了安東,市裡很肅靜,有股殺氣騰騰的氣氛,美國轟炸
機半個小時以前才投完炸彈,隔著江往對岸看,新義州已經在一片火海之中了,這也不
是第一次大轟炸了,從打今年七月份幾乎天天有飛機來扔下炸彈。鴨綠江大橋南端在昨
晚被炸斷的,今早晨又轟炸了市內居民區,煙火還沒被消防隊撲救滅,高射炮就開進了
選出的陣地。
    高射炮一團頓時按火力部署,各連分頭拉開大炮。
    羅鼎坐吉普車先趕到這裡,居民聽說他是管高射炮的官,有個渾身是土的老大娘,
撲上前來拉羅鼎的手說:「你是打飛機的?我一家子老小全壓在房子底下了!要把飛機
打下來呀!」她眼淚一把鼻涕一把傷心地哭起來了。
    羅鼎皺緊眉頭說:「大娘,我們會制止這些空中強盜的,會為大娘報仇。」他立刻
要各連派指導員來開會。他在剛剛轟炸完了的居民區講話,要求各指導員回到連裡,要
邊築陣地,邊向炮手們講,大炮下邊就是美國飛機的殺人場,要迅速投入對空戰爭。
    高炮二連在鴨綠江大鐵橋北邊一所中學的院裡,這裡已經落過炸彈了,把院裡兩排
平房炸塌了。指導員高洪和連長劉合生找來打前站的指揮排長劃出炮位,炮手們在拚命
地挖陣地和掩體、指揮部、指揮儀、測高機的掩體。他們心裡火燒火燎的不見代理副指
導員鮑果和一名戰士的下落。據指揮排長說,他們一同鑽進路過的榴彈炮兵拉偽裝網的
卡車裡的。在美機轟炸大橋時,他們已經進入安東市了,副指導員鮑果他們坐那輛卡車,
不是挨了炸,就有可能沖過了大鐵橋過江那邊去了。
    炮陣地旁邊是居民區,雖然火救滅了,把受傷的人送進醫院,死屍都埋了,但在被
燒得黑一條子、黃一條子的破木頭堆、殘磚碎瓦片子裡,挖出還冒煙冒氣的棉被、孩子
小帽子、鍋碗瓢盆傢具,看著真揪心,這裡是個家庭,頃刻間就被破壞了,家破人亡了。
炮手們每挖出一件東西都渾身發抖,無聲地流著淚水,他們鼓足了氣,要很快地構築好
陣地,使大炮能投入對空作戰,多多打下空中強盜。
    羅鼎司令員的吉普車開來了,炮手們都認識他的車,在車頭上插面防空時准許通行
的小黃旗。車子開到高二連陣地旁邊,嘎一聲停下了。從車上先下來的是作戰部長李明,
接著是羅鼎司令員,後車門一開,下來的是鮑果,他胳膊上吊著繃帶,全陣地都在看著。
連長、指導員跑來給首長敬禮。
    李明部長說:「你們副指導員鮑果同志回來了,我們的高宏戰士犧牲了。」他說得
很沉痛。大家知道還沒開炮呢,死傷全有了。
    原來鮑果他們坐的榴彈炮拉偽裝網的卡車,剛好開進安東市區,天空突然出現了美
國飛機,他們把車停下來,幾顆炸彈落在居民區裡,一片房子被煙火包圍住了,不少人
亂成一團,天上還有飛機往下俯衝,鮑果從車後偽裝上跳下來,大聲地喊:「司機同志,
咱們快開車,把飛機引開!」他們這輛車躲在牆旮旯,經他這麼一喊,司機看見飛機這
麼轟炸居民區,他充滿怒火地瞟著天空,他吐了一口唾沫使勁地關上車門。鮑果拉開另
一邊車門,一頭鑽了進去,他對地上站著的戰士喊道:「你別動!」
    司機見鮑果鑽到駕駛蓬中來,看他身上背著手槍,知道是個幹部,他調頭把車往公
路上開,邊說:「同志,你鑽進來幹什麼?我會把飛機引開的!」
    鮑果說:「同志,咱們兩個人膽就更大了!快開!」他從車窗把頭探出看著天空,
正好飛機又踅過來了,看樣子還在居民區轟炸掃射。他們這輛車開出轟炸區,可是飛機
沒有追上來。司機踩閘,車慢下來,天上飛機亂重在找轟炸掃射目標。
    鮑果瞪大眼睛說:「這引不開還會炸死許多人呀!怎麼辦?」
    司機說:「只有把車上偽裝網點著火,才能把飛機引開!」
    鮑果毫不猶豫地說:「我去點火!你怎麼辦?」
    司機說:「你別管我,救老百姓要緊。」
    鮑果跳下車來,司機下車搬住車箱板,把一個汽油筒推倒說:「你上車點火,快往
下跳!」這時飛機在天空上越踅越低,目標還是往居民區使勁。
    鮑果把頭上帽子搞下來,他一摸身上沒有帶火柴,這時汽車開動起來了,他對司機
說:「給我火柴!」
    這工夫汽車上忽拉一聲,一股大火沖天而起,鮑果手裡摸著帽子,還沒弄懂是誰點
的火呢?司機喊:「快跳下車去!」他見鮑果一手扳著車廂。
    天空飛機看見公路上一輛車著了火,領航那架飛機快速追來了。就在這時,忽然車
上一個火人,撲過來使勁一腳把掛在車廂板上的鮑果踹下了車。
    鮑果邊爬邊看車上那縱火的人是同來的戰士,不知他啥時候爬上車的,此刻渾身冒
火苗,看出他是聽見司機讓縱火,他會抽煙,身上有火柴,就動手縱火了。火縱著了,
偽裝網好像往他身子上一撲,他被火網罩住了,在這緊急當兒,他一腳把鮑果扳著車廂
的手踹離開車的。
    鮑果滾下公路,把胳膊跌傷了。他一邊往起爬一邊喊:「快跳下車來!快跳!」車
上那個戰士成了個頂天立地的火人。 飛機發現了 目標,猛地從空中俯衝下來,連掃射
帶甩炸彈,窮追不捨,八架飛機一齊追來。
    司機把一輛大火飛揚的車,開得像一條火龍一樣,在公路上扭動,一直開過山坡下,
被掃射中彈了,沒法控制地從山崖上墜下去了。
    鮑果在行軍的部隊醫救站裹好傷口,又半路搭車趕到安東市裡,在鎮江山下防空司
令部見到羅鼎司令員,他們同車趕到高二連陣地來了。大家見鮑果臉上帶著厚厚一層怒
氣,聽了他的經過,感到戰友化作一個火人,他的光和亮,映照著戰友們充滿仇恨的胸
膛,對空作戰時狠狠地打擊空中強盜。
    鮑果帶著傷參加構築炮陣地。團部衛生醫務所醫生來檢查鮑果的傷,摔傷不重,手
上的燒傷很重,手上的燒傷很需要治療,把他拉上吉普車送到了安東市野戰醫院。
    鮑果打算包紮一下就回炮連參加戰鬥。醫生說怕感染,要住一週院,換幾次藥,他
像猴似的坐不住站不住。後來腦袋裡忽然閃個火亮:忘了自己會寫稿了,怎麼不把這個
火人寫篇通訊呢?想到這裡他感到燒傷不痛了,他跟醫生要幾張紙,摸出身上筆,怎麼
甩也寫不出字來,擰開筆桿一看膠囊裡沒水了,到值班室吸水,回來把紙舖在桌上,一
股責任感,那個火人在他頭腦裡活躍起來了,這樣一團火似的卡車,在鴨綠江邊雪地上
飛跑,把十幾架飛機吸引去了,居民區免遭一次掃射和炸彈的襲擊,這種不怕犧牲的精
神,正是反擊侵略者的中國人民志願軍的崇高形象。這火人剛剛放下大槍由陸軍改裝成
高射炮兵的,大家剛記住了他的名字,臉面還沒有記熟,他這副指揮員現在才知道他叫
高宏,是一名要求入黨的青年人。第一次連隊點名之後,他交給黨支部一份入黨申請書。
還有他和連長重名,大家叫連長高宏、戰士高宏。鮑果很快把一篇名為火人的通訊稿寫
完,在他腦海裡轉念著回到連裡要參加討論高宏入黨的要求。他真想立刻從醫院回到連
隊去。
    鮑果跟醫院值班員說了一聲,他為了稿子遞出的快,他要親自到郵局去寄。他在郵
局裡剛想辦理,在轉身工夫,肩膀上重重挨了一拳頭,他猛抬頭一看,不由得哎呀一聲:
「黑馬,是你呀!」他幾乎跳起來了,兩人緊緊地抱在一起了。
    兩個人擁抱一會,又興奮地坐在椅子上時,鄭黑馬才看見鮑果手上纏著紗布,忙問
道:「鮑果,你這是怎麼搞的?」他看著朋友燒傷的手,心裡很痛的問著。
    鮑果微微搖下頭說:「沒有什麼。」他把手中寫的稿子遞給了鄭黑馬看,他深深地
歎口氣。
    鄭黑馬接過稿子一口氣看完了,他眼裡潤飽了淚水說:「真是火人英雄,正像你寫
的那樣,他有著熱愛祖國、熱愛人民的感情,才有這麼崇高的思想,是我們學習的榜樣。
你是高射炮兵,我的翅膀已經落在機場了,我們要為英雄報仇雪恨,多多打下敵機來。」
他使勁地晃著拳頭。
    他們又都說出自己的情況,鄭黑馬從航校調到作戰飛行團來了,他現在是飛行中隊
長,剛剛改裝完蘇制噴氣式飛機,才飛幾十個小時,他們都無法忍受美機接二連三的在
鴨綠江北岸我們國土上肆意轟炸掃射的行為,如果我不給敵人沉重的打擊,麥克阿瑟的
進攻目標也包含著中國,他們的飛機妄想要在東北大肆轟炸,看來這場殘酷的戰爭,被
敵人逼著非要打下去不可了。兩個好朋友在沉痛中都表達了決心,一個不伯血灑藍天,
一個是不惜血濺大地,要為消滅空中強盜貢獻自己的一切。兩個人越說感情越激動,胸
膛快穿出了火苗。過了一會,兩個人又都講了各自的家裡情況。
    鄭黑馬聽鮑果講,他那個國民黨父親,因為保護大鐵橋而起義了。被政府任命到一
所軍校去當教員了,獨臂大娘也在順河屯當鄉長。
    鮑果知道,鄭大伯和鄭大媽被接到牡丹江,和美美之子在一起生活。美美之子現在
是航校資料室主任。
    鄭黑馬要鮑果在戰鬥生活中多寫些好作品,兩個人重任在肩,已經談了很長時間。
他們趕快地辦完郵件,攜手走出郵局時,抬頭看著藍瓦瓦的天空,都晃著拳頭表示各盡
職責為祖國立功。
    當他們分手時,鄭黑馬一邊拍著騎來的日軍摩托車說:「鮑果,多保重,代我向羅
英姐問好,羅司令是領導,我們會見面的。」兩個人又握手緊緊擁抱。
    鮑果說:「美國人對咱們逼得太甚了,飛機翅膀過了江,把炮彈炸彈傾瀉到我們新
人的身上了,他們的陸軍坦克滾滾,槍炮聲也襲來了。我國政府會給這些強盜嚴厲答覆
的,我們定要響應政府號召,嚴懲這些兇手們!」
    兩個人分手了,鄭黑馬踏上摩托車,一陣旋風似的在冰天雪地鴨綠江邊往他的停著
銀翼的機場衝去了。
    鮑果看著鄭黑馬走遠了, 他心裡有些發脹, 低頭看看被包紮的手,心裡說:「這
可算什麼了不起的傷,我還是回到高炮連去,不然會把我急瘋了。」
    轟轟轟的飛機聲由南往北傳來,鴨綠江南岸的高山上,像似築在天空上的阻擋屏障,
鴨綠江水也在顫抖著,市內拉起了防空警報聲,街上人們本來就很稀少,現在空蕩蕩地
不見行人了。鮑果抬頭注視著鄭黑馬跑去方向的天空,他該多麼盼望我們的飛機騰空而
起,看看自己高炮陣地,他又該多麼盼望他們的大炮在天上吼叫。他使勁晃著拳頭發狠
地說:「看我們把你們揍下來!」他抬腿加快腳步往高炮陣地走去。
    一輛披著苫布插著偽裝樹枝的大卡車停下了。從駕駛篷跳出 個短頭發的女兵,她
哈喝著:「鮑果,你這是往哪裡去?」
    鮑果冷丁止住腳步一看是羅英,車廂裡拉著宣傳隊員,他問道:「羅英,你們干什
麼去?」他見從車廂邊伸出幾個男女宣傳隊員的臉,他知道這些人都了解他和羅英的關
系。
    羅英走近些說:「你不是負傷住醫院了嗎?」
    鮑果說:「住什麼院,這點傷擦擦藥就放我回連隊了。」
    羅英說:「說白話,你是從醫院逃出來的吧?」
    鮑果眨巴眨巴眼說:「高射炮投入戰鬥了,我在醫院呆著,這不是誠心要憋悶死我
嗎?」
    「你就是自由主義,缺乏組織紀律性。」羅英她把話音壓低了些,她看見卡車篷裡
宣傳隊員那些淘氣的尖嘴巴姑娘, 過會兒會逗弄她的。 於是往前湊近些說,「你們引
走敵機的事跡,我們創作組都編成大鼓書了。」
    鮑果看著羅英說:「別瞎編,我沒有干成啥事跡,還把手燒傷了。」他把臉偏到一
邊去,想起那個犧牲的戰友,皺緊了眉頭。
    「羅隊長呀快上車,嘮喀不要太哆嗦。戰場之上比高低,我們等你快上車,快上
車。」這些女孩子尖著嗓門叫喚他們的宣傳隊長,男隊員拍著巴掌給打點兒。
    鮑果心裡不服氣,只好說:「我找羅司令員磨去,放我出院。」
    此刻羅英不好意思說讓他去不去,只是把鼻子頭聳了一下說:「你要挨批。」
    鮑果認真地說:「羅英,你們的大鼓書可別瞎唱我。人家高宏和那個不知姓名的司
機才夠得上英雄。我這有份稿子。」他把寫稿事說一遍,摸出草稿給了羅英。
    羅英向鮑果親眼地點點頭說:「你這篇稿子會寫得挺好。」回頭對她的宣傳隊員擺
下手。
    鮑果說:「羅英,你們可千萬別把我瞎唱進大鼓裡去。」他說得挺認真,並問道,
「你們去哪裡演出?」
    羅英告訴鮑果她們去飛機場演出。
    鮑果說:「鄭黑馬駕駛飛機在那個機場裡呢,你准能看見。」
    羅英轉身往宣傳隊卡車跟前走去說:「我這個大鼓唱的是一個集體。」
    鮑果說:「最好一句也不要提到我呀!」
    羅英說:「那你的燒傷算什麼?」
    鮑果說:「算在美國鬼子飛機帳上。」他使勁地晃動一下拳頭。
    這時羅英跑回宣傳車,宣傳隊員們對鮑果把著手,卡車加速開跑了,車後捲起一溜
雪光。鮑果站在公路上想想,還是沒有再回醫院,也沒有去司令部,他一直回到高炮二
連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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