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二章】
【第三章】
【第四章】
【第五章】
【第六章】
【第七章】
【第一章】 一八五零年秋天 雖然馬車的結構堅固而且耗資昂貴﹐但蕾安娜仍感覺強 風正呼呼地從馬車的每個縫隙中鑽進來。 事實上﹐整個荒原正刮著強勁的大風﹐連馬也只能緩緩 行進。 眼前的情景﹐給人的感覺真是十分淒涼﹐前些時候﹐這 里還是那麼風和日麗﹐對著一片紫色的原野﹐她常會呆坐凝 視﹐為之出神。 每當她觀賞著銀白色的瀑布傾入溪流的時候﹐那些高聳 入雲的山峰﹐也令她著迷﹐在她內心激起孩提般的興奮和喜 悅。 “此地的景色甚至比媽媽以前所描述的還要美。”她心里 這樣想著﹐同時也認為再沒有什麼事比來到蘇格蘭更令人興 奮的了。 當蕾安娜還只是個小女孩時﹐她母親就跟她講述過許多 有關蘇格蘭格倫家族的紛爭以及傑克拜入奮起革命的英勇故﹕ 事。 這決不只是一般所謂的英雄故事。對她母親來說﹐它們 是如此的真實辛酸﹐而已帶有無限的鄉愁。每當她講述時﹐ 總會感情激動﹐聲音顫抖﹐讓她女兒永遠難以忘懷。 雖然她母親遠居異鄉﹔可是直到她臨終前﹐她的一言一 行﹐仍然保有一個蘇格蘭人的傳統。 “盡管你母親是多麼的愛我﹐在她眼里﹐我畢競只是個 外地人而已。”她父親常帶著微笑對她說。 要是說到她母親愛她父親這一點﹐她父親所說的絕非言 過其實。蕾安娜不認為這世上還會有別的夫婦比她父母生活 得更美滿了。 他們並不富有﹐嚴格地說﹐應該算是窮苦的﹐可是那根 本無關緊要。葛林威先生因傷退役後﹐就只靠一點退休金和 一棟破舊的房子﹐來養活他們一家三口。 盡管他動作生硬﹐並末全心全意務農﹐生活仍過得去。 要想買幾件漂亮點的衣服﹐或者一輛講究點的馬車﹐甚至想 去倫敦玩玩﹐還不致於沒有足夠的錢。 他們認為最要緊的是全家人能夠生活在一起。 雖然他們的家俱與陳設﹐都已破舊﹐看起來不象樣子﹐ 可是蕾安娜仍然覺得家里永遠充滿了陽光和歡樂。 “那時候我們真快樂……非常快樂……”她想﹐“直到爸 爸去世。” 葛林威先生突然死於心臟病﹐他太大遭此變故﹐痛不欲 生﹐意志消沉﹐覺得生活毫無意義。蕾安娜限看她母親這般 情景﹐苦在心里﹐卻是一籌莫展。 “媽﹐來嘛﹗去看看我們喂養的那些小雞﹗”她懇求著。 有時候﹐還請她母親陪她去溜溜馬。這兩匹馬算是他們家目 前唯一的交通工具。 可是葛太太整日坐在屋里不斷地思念﹐不停地數著日 子﹐盼望能早一日與她的丈夫重聚﹐就這樣﹐她讓自己的生 命一天天消蝕下去了。 “您不能死﹗媽﹗”一天傍晚﹐蕾安娜狂亂地呼叫著。 她似乎覺察到母親正悄悄地走向另一個未知的世界﹐而 她母親確信那是她的丈夫正等侯著她的地方。 蕾安娜的母親對她狂亂的呼叫聲仿佛沒有絲毫反應﹐她 繼續絕望地喊著﹕ “媽!要是您離開了我﹐我會變成什麼模樣呢?我該怎 麼辦呢?” 葛太太好象頭一次發覺這個問題。 “你不能留在此地﹐親愛的的﹗” “不能孤單一個人。”蕾安娜同意她母親的說法﹐“還 有﹐在您走後﹐就只靠那點微薄的撫恤金﹐我怎麼生活 呢?” 葛太大閉上了眼睛﹐好象“撫恤”這個字眼有點刺傷她。 過了一會兒﹐她說﹕ “去把信紙和筆拿來。” “您要寫信給誰?媽﹗”蕾安娜一面好奇地問道﹐一面過 去拿了紙和筆。 蕾安娜很清楚他們在此地沒有什麼親戚朋友。她的祖父 母來自得文郡(在蘇格蘭西南部)﹐而且去世很久了。 她的母親生長在利文湖(在蘇格蘭中東部)附近﹐結婚前 原本是個孤兒﹐同她年邁的叔嬸住在一塊﹐可是那兩位老人 家也早在她來到南部之前就已經去世好幾年了。 難道父母親還有兄弟姊妹﹖只是她從未與他們見過面。 蕾安娜這樣猜想。 “我要寫給已個人﹐”葛太太柔聲地說﹐“我還是個女孩 的時候﹐她算是我的閨中密友﹕” 蕾安娜在一旁等著﹐不知道她母親究竟要寫些什麼。 “珍妮和我差不多是在一塊長大的﹐”她說﹐“因為我父 母都已去世﹐每年我都會在她家里消磨好幾個月﹐偶而她也 會來我們家走走。” 從她的眼神看來﹐她是沉浸在回憶里了。她繼續說道﹕ “珍妮的父母介紹我到愛丁堡的舞劇團里﹐那時我和珍 妮差不多才十八歲。當我隨你父親離開蘇格蘭時﹐唯一讓我 遺憾的就是必須離開珍妮。” “難道你們從此以後就沒有再見過面嗎?媽﹗” “起初我們經常通信﹐”葛太太答道﹐“可是後來﹐我總 是一拖再拖﹐遲遲沒給她回信。” 她嘆了口氣繼續說﹕ “以往每年聖誕節﹐我總會接到她一封情意深重的來 信﹐可是﹐從去年起﹐她就再也沒有來信了。” 她停了停然後說道﹕ “也許她曾寫過……只是你父親的死﹐實在令我太悲痛 了﹐心里亂得很﹐哪還有興致去過聖誕節呢!” “那倒是真的﹐那段日子確實非常悲慘﹐夠您受的﹐ 媽﹗”蕾安娜附和著。 蕾安娜的父親是去年十二月中旬去世的。家里沒有聖誕 樹﹐沒有聖誕禮物﹐蕾安娜甚至連唱詩班也不讓進到家里 來﹐因為她覺得那樣會引起母親更多的傷感。 “現在我要寫信給珍妮﹐”葛太太說﹐“在我死後﹐讓她 好好照顧你﹐愛護你。就象我們小時候﹐彼此相互關懷﹐相 互照顧一樣。” “別說您要離開我﹐媽媽!”蕾安娜乞求著。“我要您好 起來﹐我要您和我在一起﹐幫助我照顧這個家﹐還有這塊田 地。” 她母親並沒有回答她。過了一會兒﹐蕾安娜說道﹕ “您應該很清楚﹐這正是爸爸所希望的。他決不願看到 您現在這個模樣。” “沒有用的﹐親愛的!”她母親答道﹐“在你父親離開我 們的時候﹐他已將我的心、我的生命一起帶走了。我現在除 了悲痛以外﹐已一無所有﹐只求能早日見到他﹐我們再能重 聚。” 聽到她母親悲苦的聲音﹐蕾安娜知道她再也不能說什麼 了。 她注意看著母親寫信﹐就在她看到信是寫給誰的時候﹐ 不禁驚叫了起來。 “您是寫給亞耳丁公爵夫人?媽﹗她就是您剛才所說的 那位朋友嗎?” “是的。珍妮的婚姻算是很美滿的﹐”葛太太答道﹐“只 是公爵的年紀比她大許多。我想﹐要是我當時遇見他﹐一定 會嚇一跳的。” “我想爸爸一定不會讓您有這種感受吧!” 葛太太眼睛突然亮了一下。 “當我第一眼看到你父親的時候﹐就愛上他了﹐”她答 道﹐“他不僅英俊瀟洒﹐穿上戎裝﹐更是帥勁十足﹐而且另 外還有一種說不出的魅力﹐實在無法用言語來形容。” “那可真算得上是一見鐘情了!”蕾安娜微笑著說﹐“爸 也常告訴我﹐他是怎麼愛上您的。” “快告訴我﹐他說了些什麼。”葛太太急切地問。 “爸說那時候他覺得閒得無聊﹐就常去逛舞廳﹐”蕾安娜 說著﹐“他說他以前去跳過好多次舞﹐發覺蘇格蘭的女人粗 俗呆板﹐毫無內涵﹐他正打算回到南方去。” “繼續說下去﹗”葛太太催促著﹐有好一會兒﹐她的臉 上浮現出少女般的喜悅。 “後來爸遇見了您﹐”蕾安娜繼續說﹐“您和一位他認識 的軍官在一個角落正高興地跳著舞。爸他目不轉睛地盯著 您﹐並且對自己說﹐這才是我要找的女孩﹗” “我一和他交談﹐就決定要嫁給他了﹐”葛太太激動地 說﹐“我們就好象久別重逢的故友一樣。” “我確信一個人要是真的愛上了另一個人﹐往往就會這 樣的。”蕾安娜好象是在自言自語。 “我的乖女兒﹐如果有一天﹐你遇上了這種事﹐你也會 情不自禁的﹐”葛太太說﹐“到那時﹐你才體會得到﹐一旦發 生了這種事﹐世上任何別的事都無關緊要了。” 當葛太太繼續說下去的時候﹐她的聲音在顫抖。 “不管你父親想要帶我去哪里﹐我都會心甘情願地隨他 去。要是他想把我拋棄﹐就算磨破了腳板走到英格蘭﹐我也 要把他追回來﹗” “難道您不羨慕您的朋友嫁給一位公爵嗎?”蕾安娜帶著 玩笑的口吻說﹔ “我從來不羨慕別人﹐”葛太太答道﹐“嫁給你父親﹐我 已覺得心滿意足了﹗” “爸和您的感覺完全一樣。” “你爸現在就在我附近﹐”葛太大用幾乎發狂的聲音說 著﹐“他從未離開過我。雖然我看不到他﹐可是我知道﹐他 就在那兒。” “我相信爸會常在您身邊的。媽!” ‘那就是為什麼我一定要盡快去見他的理由。你懂吧?” “我想我會懂的﹐媽﹗” “去把這封信給寄了﹐快﹗”葛太太催著﹐“以後我再也 不必為你操心了。要是你父親地下有知﹐也該暝目了。” 信是發出去了﹐但還沒來得及收到回音﹐葛太太已悄悄地 與世長辭﹐去和她深愛的丈夫重聚了。臨終時她的臉上還帶 著一絲微笑。 她被葬在一所小教堂的墓園里──她丈夫的墓旁。葬禮 過後﹐蕾安娜回到自己家里﹐想到今後不知何去何從﹐內心 不禁彷徨起來。 一周後﹐回信來了。可是回信的人不是公爵夫人﹐而是 亞耳丁公爵本人。信是寫給她母親的。 信上簡略地告訴葛太太﹐她的朋友──公爵夫人已經逝 世﹐並且繼續寫道﹕ 公爵夫人雖已去世﹐那不要緊﹔果真如你所說﹐你 將不久人世﹐那麼我誠摯地歡迎令嬡駕臨蘇格蘭。 請轉告令嬡﹐要是“不愉快的時刻”真的來臨﹐而她 感到孤苦無依財﹐請她隨時寫信通知我。不過﹐但願你 的憂慮是多余的﹐祝福你早日康復。 這封來信確實讓蕾安娜的心情寬松了不少﹐因為她已別 無選擇。 於是她立即寫了回信給亞耳丁公爵。 她在信上告訴公爵﹐母親已經去世﹐她非常高興能去蘇 格蘭﹐並且和公爵商量一下她將來的出路問題﹐只是怕太打 擾公爵。 蕾安娜很有把握公爵一定願意接納她的。正因如此﹐她 到處物色房屋和田地產業買主﹐甚至也打算處理掉她心愛的 兩匹馬。 她小心謹慎地為這兩匹馬找一個好的“家”﹐使它們受到 良好的看顧。 正巧鄰近有位農夫是一位很和善的好心人﹐他同情她的 遭遇﹐買下了這兩匹馬﹐出的價錢也比市場的價格要高。而 且他還答應幫她去找房子和田地的買主。 蕾安娜體會到變賣房地產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即使是 一小筆數目﹐也會為她解決不少個人經濟上的困難。 賣馬所得的錢﹐在償還債務後﹐剩下一點留給她的馬夫 作為生活費用﹐倒也足夠他維持一段日子的。 可是蕾安娜將所有的事安排妥當後﹐反而遲疑緊張起 來。她想萬一公爵不願接納她﹐那該怎麼辦? 她的疑慮實在是多余的。 她很快地收到了來信﹐說她是多麼的受歡迎﹐並且要地 立刻啟程。 公爵在信上告訴她﹐先搭火車到愛丁堡﹐公爵的馬車會 在那里接她。 “帶一個僕人來﹐好隨身照料你﹐”公爵這樣寫道﹐“隨 函附寄匯票一張﹐作為購買兩張頭等車票之用。” 信上最後一句的囑咐﹐反而使得蕾安娜困惑不安起來。 自從父親去世後﹐他們家非但沒有請過傭人﹐她自己還 和村婦們一起替人清掃房子﹐賺點零用錢貼補家用。 她也很清楚﹐如果她想在本地請已個婦人隨她一起去蘇 格蘭﹐那一定會使她們大吃一驚。尤其是要她們搭乘聲音嘈 雜、煙霧彌漫的火車﹐更是不可思議的事。在這些鄉下人的 跟里﹐火車就好象是史前的怪物一般。 “我只能獨自去﹐”蕾安娜心里盤算著﹐“到時候只要向 公爵解釋說﹐在我動身的時候﹐一時找不到一個令我滿意的 僕人同我作伴就好了。” 她回頭想了想﹐又覺得好笑﹐公爵哪會是這麼好騙的 呢﹗他一定知道﹐我是多麼窮﹐母親歷過的生活﹐要是同公 爵夫人比起來﹐真是天壤之別﹐差得太遠了。 想到這里﹐她才第一次覺察到身上所穿的這件平布衣 服﹐還是她自己在母親的幫忙下做成的﹐公爵不把她看成一 個叫化子才怪呢﹗ 公爵過的究竟是一種什麼樣的生活﹐她一點概念也沒 有﹐只是她曾經聽她母親談起過那些住在宏偉城堡里的貴族 們。那時候﹐她母親還是個少女﹐曾在愛丁堡參加過那些貴 族們在豪華大廈里舉行的盛大舞會。 蕾安娜環顧了一下四周﹐發覺她自己的家竟是四壁蕭 條﹐破爛不堪。 他們一直沒有足夠的錢來整修房子﹐不過﹐在她即將離 開的前夕﹐才感受到一所房子是否值得留戀﹐是取決於住在 這所房子的主人﹐而不是房子的本身。 “本來嘛!我就是我﹐管他公爵把我看成什麼。”她自言 白語地安慰自己。 營安娜雖然強自安慰﹐但看到別人衣著華麗﹐內心里總﹐ 覺得不是滋味。在她臨上火車前﹐她仍然覺得她的衣著實在 太寒酸了。不象別的女乘客們﹐都是穿著帶里襯的衣裙﹐顯 得風姿綽約。她的帽子是用廉價的緞帶裝飾的﹐隨身攜帶的 行李﹐看起來也與她所坐的頭等車極不相樹。 她沒有察覺到那些站在月台上的男士們都在目不轉睛地 注視著她。 其實那些男士們並沒有留意她的衣著。倒是她那張小小 橢圓形的臉蛋以及那雙大而略帶憂郁的灰色眼睛﹐確實惹人 憐愛﹐還有那一頭柔軟美麗的秀發﹐更將她的肌膚襯托得潔 白晶瑩。 蕾安娜的鼻子秀麗挺直﹐甜美玲瓏的嘴唇﹐帶著充滿 生命歡樂的微笑﹐在她未失去雙親之前﹐從不知道什麼是憂 愁。 挑夫在女用車廂替她找到了一個隔間座位﹐在開往愛丁 堡的途中﹐她覺得旅途非常舒適愉快。 她發覺到愛丁堡的這段路程﹐需要一段很長的時間﹐她 所帶的食物不夠。幸好﹐火車沿途停靠大站時﹐還可以買東 西儲放在她那只難看的竹籃里。 火車終於抵達了終點﹐她一點也不覺得疲卷﹐對眼前的 事物﹐反而覺得新奇與興奮。 公爵的馬車看起來比她以前所看過的都要豪華﹐座墊厚 軟舒適﹐那床皮質的氈子﹐在八月底這種暖和的天氣里﹐根 本用不著﹐想是用來擺場面的。 那些銀白色的配件更是讓人看得眼花撩亂﹐喘不過氣﹐ 來。 馬車由四匹馬牽引著﹐馬夫身著深綠色制服﹐戴著頭 盔。制服的鈕扣擦得雪亮﹐看起來氣派十足。 蕾安娜心想﹐僕人們看她獨自一人來﹐一定感覺非常奇 怪。可是他們卻把她照顧得無微不至。當他們停歇在客棧─ 時﹐僕人們費盡了心機﹐把她的起居安排得妥妥貼貼。 亞耳丁是一個小郡﹐位於蘇格蘭東海岸的羅斯郡與印威 內斯郡之間。蕾安娜從地圖上找到了亞耳丁的所在。她發現 從愛丁堡出發﹐在抵達亞耳丁邊界之前﹐他們還必須向北走 一段路才行。 翌日清晨啟程後﹐路途比早先的更為崎嶇不平﹐鄉野也 更為荒涼了。 一路上很少見到村落﹐大約有一小時的行程﹐在那一片 紫色的草原上﹐看不到一個人影﹐也沒遇見一個旅客。 可是對蕾安娜來說﹐周遭的一切﹐竟讓她感覺如此的美 好﹐仿佛一個美夢即將實現。 “難怪媽媽會想念蘇格蘭﹗”她心里這樣想。蕾安娜甚至 覺得比她原先想象的還要美。 就在他們停下來﹐吃完了一頓美味可口卻過於豐盛浪費 的午餐後﹐天氣就變壞了。 清晨風還是微順柔和的﹐可是現在﹐從海面吹過來的 風﹐卻令人感到潮寒而刺骨。陣陣的暴雨﹐使得蕾安娜不禁 為這幾匹馬起了憐憫之情。 他們爬越過一段約一小時的山路﹐路況非常良好。接著 卻進入一條狹窄的路面﹐橫過寸草不生的荒原。 狂風呼呼﹐蕾安娜這才慶幸有那條皮氈﹐可以用來抵擋 撲鑽進來的寒風。她真想再從行李箱里拿一條披巾出來圍在 肩上。 她將皮氈拉攏了些﹐希望在天黑之前﹐這陣風雨不致耽 誤他們的行程。 她有一種感覺──當天黑時﹐這個荒原上一定非常恐 怖。她還認為只靠掛在馬車上的那幾盞燈籠趕夜路﹐那絕對 是不夠的。 風似乎逐漸地增強了。 她想兩個坐在車廂外的馬夫﹐這時候全身一定濕透了。 他們所戴的高頂帽﹐隨時有被刮落的可能。 一陣陣猛烈的強風把馬車吹得搖搖晃晃﹐真好象貓口中 的老鼠般﹐岌岌可危。 這種氣候﹐特別是對蕾安娜而言﹐竟是如此的反覆無 常﹐令她無法適應。 當他們駛到了一個好象是峭壁的頂端﹐突然﹐響起了一 陣磨擦的聲響﹐幾乎同時﹐馬車猛然停住﹐急劇地震了一 下﹐蕾安娜驚嚇得大叫了一聲。 嘈雜的聲響﹐使蕾安娜慢慢地蘇醒了過來。 似乎有人在那里發號施令指揮僕人﹐同時她還聽到馬奔 跳的亂蹄聲﹐以及馬夫們撫慰著馬的輕呼聲。 她發現自己已不是在馬車中﹐而是躺在地上。她睜開眼 睛﹐看到一個人的臉龐在她眼前晃動。 她凝視著他﹐朦朦朧朧地﹐心想﹐這個人她以前從未見 過﹐他的外表競是如此的出眾。 過了一會﹐他用很平和的語調說﹕ “一切都很好﹐你不必害怕了!” “我……我是……不……”她盡力地想說點什麼﹐可是她 的前額似乎受了傷﹐講話有點困難。 “我想﹐最好是將這位小姐盡快護送到城堡去﹐”她聽清 楚了這個人的講話聲。這時﹐她才發覺他是跪在她的身邊。 “我會打發人去幫你將翻了的馬車弄起來﹐將馬牽到我的馬 廄里。” “真是太好了﹐謝天謝地﹗” 剛才和她講話的這個人﹐取下他左肩上用來夾住花絨披 風的那枚水晶胸針。 “你能坐起來嗎?”他問蕾安娜﹐“假如可能的話﹐讓我 用披風把你包住﹐這樣會使你暖和一點。要想躲避這一陣風 雨﹐我想騎在我的馬上趕路﹐該是最快的方法了。” 他一面說著﹐一面扶她站了起來。 他用披風蓋在她的頭上﹐然後抱起她走了幾步﹐一個馬 夫牽著一匹馬站在那里等候他們。 他輕輕地扶她上了馬﹐並且叮嚀另一個人將她扶穩﹐然 後﹐他非常輕快地跳上馬﹐坐在她的後面﹐並且用一只手抱 住她。 她的頭部因受了傷﹐一直覺得昏昏沉沉﹐根本不知道究 竟發生了什麼事﹐等到大家出發時﹐她才回過頭來看了看。 她看到公爵的馬車翻倒在路邊﹐馬已經從車轅上解下來 了。 強勁猛烈的風﹐迫使她將臉轉向後座的人﹐並且把頭斜 靠在他的肩上。 她覺得他的手臂正緊緊地環抱著她。 “此地離我的城堡並不算遠﹐可是如果用馬車送你到那 里﹐恐怕要花很長的時間。” “我……我真……謝謝你。”蕾安娜表示由衷地感激。 “不必客氣!我只是恰巧路過那兒﹐這都是我該做的。” 他們騎了一段路程﹐風仍不停地刮著﹐寒風甚至透過了 這條厚厚的披風。但蕾安娜卻覺得有一股暖意從這位救難者 的身上散發出來﹐因而使她感到非常溫暖舒適。 很自然地﹐她又向他靠近了些﹐然後抬起頭來向上望了 一眼﹐她看到一個微笑出現在這張堅定而沉著的臉上。 “你完全沒事了吧?”他問。 “我想我的頭可能是……碰撞在車窗上……受傷了……” 蕾安娜答道﹐“不知道還有沒有別的人受傷。” “這點你放心好了﹐我們已查清楚並沒有其他的人受 傷﹐你盡管安心地同我回城堡去。” 他說話的時候﹐每一個字都好象被風刮走了似的。所以 蕾安娜覺得這時候還是不要說話的好。 他們走下一個山坡﹐他將她抱得更緊了些﹐惟恐她會向 前滑下去。 她覺得在他強而有力的臂彎保護下﹐有一種說不出的安 全和舒適感。這種感受﹐自從她父親去世後﹐就再也不曾領 略過了。 “這該不會是個奇遇吧!”她心想﹐真希望能將這件事告 訴母親知道。 她心里納悶著不知道救她的這個人究竟是誰。 他曾被人稱為“主人”﹐因此她認為他一定是個什麼重要 人物。不管怎樣﹐他決不會是個普通的人﹐她想﹐她的判斷 大概不會錯的。 他說話時具有某種權威性﹐而且帶著命令的口吻。 “幸好當時他在車禍現場﹐真是太幸運了!”她心里暗自 慶幸著。“假如不是他﹐那麼我只好被迫在這荒原上渡過這 個風雨交加而又淒寒的夜晚﹐要真是那樣可就慘了﹗” 他們大概已經抵達山腳下﹐現在﹐馬已加快了步伐﹐風 也減弱了。 蕾安娜仰起頭來看了看﹐她發現他們已經穿過了兩扇精 美厚實的鐵門﹐鐵門兩邊各有一個門房看守著。 “我們到家了﹗”扶著她的人說﹐“你可以先稍微休息一 下﹐然後我們再看看是否有骨折現象。” “一切由你安排好了……不過……大概不會那麼糟吧!” 蕾安娜回答說。 “但願如此﹗” 馬停住了﹐蕾安娜的頭從他肩上抬了起來﹐看到他們正 在一扇橡木制的大門外面。 她抬頭望了望﹐城堡的圍牆高聳著。沒有時間讓她仔細 觀看﹐因為僕役們正從開著的那扇門魚貫而至﹐其中一個僕 人輕輕地特她扶下了馬。 說起來也真好笑﹐就在她要下馬的一剎那﹐她因為必須 離開那只扶著她﹐保護她的手臂﹐竟然有點難過起來。 她還未來得及思考﹐他又將她從僕人手中接了過來﹐並 且抱著她逕向堡里定去。 “請……請不……我想我還能走。”蕾安娜故作矜持地說 道。 “不要逞強了﹐”他答道﹐“我不相信此時此刻﹐你還願 爬這層層的樓梯。” 說著說著﹐他已抱著蕾安娜上了樓梯。蕾安娜看到牆上 掛滿了壁畫﹐以及盾、矛、大刀等兵器﹐還有國旗。 “這不正如媽媽所描述的城堡里的景象嗎?”她滿心歡悅 地這樣思索著。 這時救她的人已抱她走向頂樓﹐顯然地﹐他根本沒費什 麼氣力﹐有一個僕人跟在後面趕了上來﹐他對僕人說﹕ “我要帶這位小姐去西廂閣樓。” “是﹗主人。” 這個僕人趨前了一步。 蕾安娜快速地向周圍瞥了一眼﹐這里有一個沙龍﹐沿著 長廓的牆上﹐也掛著矛和盾。接著她被抱進一間大的臥房﹐ 安放在床上坐著。 “去請麥克琳夫人來﹗” “是!主人。” 僕人告退了﹐蕾安娜將頭上的披風向後推了推。 “謝謝你……真是謝謝你……”她很自然真誠地表達了她 的謝意。這時﹐算是第一次﹐她能仔細看到這位救助者的模 樣。 正如她第一眼見到他時的感覺﹐他長得非常英俊﹐穿著 她不曾見過的格子呢制成的短裙。 短裙是用藍紅相間的條紋織成﹐再配上曾經用來替她擋 風的那件放風的顏色﹐顯得格外清新爽目。他腰間還佩帶 著一個銀白色皮質囊袋──蘇格蘭高地人常佩帶於短裙前 的。 他脫下軟帽﹐頭發烏黑柔亮﹐兩片堅毅穩重的嘴唇﹐帶 著微笑。他正站在那里對她凝視。 “這次意外﹐看來還不算太嚴重﹐但願你能平安無事。” “不要緊的﹐我的傷很輕微。”蕾安娜答道﹐“我非常感 謝你這番善意﹐將我帶來此地。” “你能來到此地﹐我感到十分榮幸。我可以自我介紹一 下嗎?我是斯特開。” 蕾安娜輕聲地驚叫了一下。 “久仰你的大名﹐”她說﹐“至少你的家族﹐我是早已聞 名了。” “好極了﹗我真高興。”斯特開伯爵回答說﹐“可以告訴 我你的名字嗎?” “蕾安娜。” “蕾安娜小姐﹐歡迎你來到我們凱恩城堡。我已得到消 息﹐聽說你是亞耳丁公爵的貴賓。” “不敢當﹗不過我確實是打算去那兒的﹐”蕾安娜答道﹐ “我想﹐這麼晚了﹐我們還沒有到達那里﹐公爵一定會著急 的。” “要想今晚抵達他的城堡﹐恐怕不太可能。”斯特開伯爵 說﹐“就算用我自己的馬車送你﹐也來不及了。” 蕾安娜看來有一點懊惱。於是他安慰她說﹕ “不過我可以派一個人去通報公爵一聲﹐告訴他你們出 事的經過﹔我想不論你的馬車毀損的程度如何﹐明天早晨以 前﹐一定可以修理好﹐那時﹐你就可以上路了。” “謝謝你﹗”蕾安娜說﹐“好倒是好﹐只怕為了我﹐會增 加你不少麻煩。” “我想﹐你該知道我會怎樣回答你。”斯特開伯爵帶著微 笑說﹐“現在我要建議你暫時休息一會兒﹐到時候﹐如果你 沒有什麼不舒服的話﹐我倒希望有這份榮幸和你一同用 餐。” 正當他講話時﹐聽到有人敲門的聲音。 門開了﹐一位年長的婦人出現在門口。 她穿著黑顏色的衣服﹐在她腰際還掛著一大串鑰匙。 她行了個屈膝禮﹐問道﹕ “是您找我嗎?伯爵﹗” “是的﹐麥克琳夫人。我們這里來了位客人﹐很不幸她 在途中出了車禍﹐我想托付給你﹐替我好好款待這位貴 賓。” “好的﹐您盡管放心吧﹐伯爵﹗” 斯特開伯爵轉身向門口走去。 “我會非常失望的﹐葛小姐﹗”當他抵達房門口的時候回 過頭來說﹐“假如今晚你覺得不舒服﹐無法與我一同進晚餐 的話。” 麥克琳夫人急忙走到床前。 “發生了什麼事?小姐!受傷了嗎?” “還好﹐不要緊的﹐是馬車翻倒了﹐”蕾安娜答道。“我 猜想我的頭一定是撞到車窗上﹐被撞昏了幾分鐘﹐不過現在 一切都沒事了。” “真是謝天謝地﹗”麥克琳夫人。說﹐“一年到頭﹐這條路 隨時都可能坑死人的。我以前不知說過多少次﹐在冬天﹐那 簡直就是‘死亡的陷阱’。” 麥克琳夫人一面繼續談論著這條該死的路以及旅行的艱 苦﹐一面將藥物塗抹在蕾安娜的前額上。 接著﹔她給蕾安娜端來了一杯含有蜂蜜的熱飲﹐蕾安娜 猜想﹐里面可能還滲有一點威士忌。喝過之後﹐她就脫下外 衣﹐躺下來休息了。 這杯飲料倒真管用﹐很快她就睡著了﹐等醒來時﹐看到 僕役們正在為她准備洗澡水﹐並從行李箱中取出她換洗的衣 物。 她仍然聽得到窗外的風正吹得沙沙作響﹐但臥室里已升 起了一盆熊熊的火﹐洗澡用的水﹐真是奢侈講究極了。 從前她母親常對她提起﹐在蘇格蘭﹐有一種泥煤﹐會使 水變得非常柔軟舒適﹐而且對皮膚非常好。 浴畢﹐她才知道她母親所說的一點也不誇張。 應該穿什麼樣的服裝去與斯待開伯爵共餐﹐她倒沒有作 太多的選擇。只是順手挑了一件她自己做的﹐顏色粉紅微帶 灰白﹐衣領上裝飾有陳舊了的花邊﹐這些都是從她母親好多年 前的衣服上拆下來的。 這件衣服她並不十分滿意﹐不過﹐緊身的胸衣﹐倒是可 以將她優美的身段和纖細的腰肢完全顯露出來。 她整理好了頭發﹐心想﹐但願伯爵不要把她想成是一個 太懶散、邋遢的女人。 “你看起來好美﹗小姐﹐假如我可以這樣說的話。”麥克 琳夫人鼓著勇氣贊美她。一面說著﹐一面領著蕾安娜來到了 寬敞的長廊﹐這條長廊是斯特開伯爵抱她上樓時走過的。 這一次﹐她倒可以好好欣賞一下這些掛在牆上的盾和矛 了。當他們抵達沙龍的門廊時﹐她感覺這間屋子布置得非常 精致典雅。 在二樓的房間非常寬大﹐正如其他所有蘇格蘭式的城堡 一樣﹐算是主房﹐里面的陳設﹐美觀舒適﹐但不會令人有森 嚴畏懼之感。 書架是靠一面牆擺著的﹐室內掛了許多名畫﹐中間安放 了一個大的石制火爐。那些石質中框的窗戶﹐幾乎與天花板 一樣的高﹐宙前置有舒適座椅﹐椅墊是用絲絨制成的。 斯特開伯爵正站在房間中央等候著﹐在他走過來向蕾安 娜致意時﹐蕾安娜覺得﹐他還從未見過看起來令人印象如此 深刻的人。 他的麥開花絨格子短裙非常合身﹐掛在短裙前的囊袋﹐ 比他日間所佩帶的更為精致。上衣釘有銀色鈕扣﹐衣領上綴了 一排花邊。 他穿著他家族特有的花格長統襪﹐在他移動腳步時﹐蕾 安娜向佩在他左腿上系有黃色玉墜的短劍瞥了一眼。 “好點了嗎?葛小姐﹗”斯特開伯爵問道。 “好多了﹐謝謝伯爵的關懷。”蕾安娜回答說。 “聽你這樣說﹐那我就安心了。” “你的城堡給了我極深刻的印象。伯爵﹐我可以看看窗 外的景物嗎?” 她沒有等他回答﹐逕自向窗前走了過去﹐接著﹐發出了 一聲驚嘆。 她的臥室面對花園。可是﹐從這個沙龍的窗子望出去﹐ 映入她眼底的﹐竟是一片泱闊延展的湖面。 溯的四周﹐群山環繞﹐只有在遙遠處﹐山頭才開始分 開。她在回想﹐是否有人甚至在斯特開伯爵之前就告訴過 她﹐山頭分開處﹐就有河水順流入海。 日已西沉﹐然而天邊仍殘存著一道夕陽的余暉﹐將湖面 染成一片金黃。 在暮色中﹐環抱著湖水的山頭﹐是一片殷綠﹐山上燈光 點點﹐更使得這片沏光山色﹐平添了難以形容的美麗。 “太美了﹗這真是我生平所見到的最美麗的地方了!”蕾 安娜用一種敬畏的聲調﹐由衷地贊嘆著。 “聽你這樣說﹐真令我高興。”斯特開伯爵說。 “這座城堡想必很古老了吧?” “有一部份建築物已有七百多年了。” “那麼﹐它一定有偉大光榮的歷史羅﹗” “我非常樂意告訴你一些有關它的歷史﹐”斯特開伯爵 道﹐“只是我不希望你太勞累了。而且﹐我很想知道你來蘇 格蘭的目的何在。” 他拿了一杯雪利酒給她﹐蕾安娜說﹕ “我父母親都去世了﹐母親在臨終前﹐給亞耳丁公爵夫 人寫了一封信﹐請她照顧我。” “公爵夫人?”斯特開伯爵滿心疑惑﹐“可是﹐她也去世 了呀!” “是的﹗我現在已知道了﹐”蕾安娜答道﹐“是公爵在他 的來信中告訴我的。不過﹐他已邀請我﹐要我把他那里當成 自己的家一樣﹐和他同住。” 這句話剛說完﹐她察覺到斯特開伯爵的表情忽然變得僵 硬起來﹐不多久﹐他用一種她從未聽他用過的古怪聲調說﹕ “當成你的家與他同住?我還以為你只是來此地做客﹐ 作短暫停留的呢!” “不﹗確實是如此。”蕾安娜答道﹐“我已無處可去。當 然﹐我也不希望成為他的累贅﹐要是有一天﹐他對我住在那 里感到厭煩的話﹐我可能會到愛丁堡去找一個雇工之類的工 作做。” “我想那是絕對不可能的﹐”斯特開伯爵急切地說﹐“再 說﹐我也不會願意……” 他停住了﹐可是蕾安娜感覺得出﹐那是經過一番掙扎了 的﹐此刻他內心有著某種說不出的痛苦和沮喪。 她帶著詢問的神色凝視著他﹐這時﹐廚房管事來稟報﹐ 晚餐已准備妥當。 餐廳在同一層樓﹐幾乎和那間沙龍一樣──同樣令人難 以忘懷。餐桌上擺好了銀色餐具﹐以及一只她確信相當古老 的大酒杯。 房間里面還安放著一個用大的石頭雕成的火爐。高而窄 的窗子﹐一直延伸到發亮的天花板﹐彌漫著一片中古時代的 氣氛。 窗子上掛著深紅色的天鵝絨布幔﹐桌上擺了兩盞燃著蠟 燭的大燭台﹐雖然這間餐室空間很大﹐仍然顯得和暖舒適。 蕾安娜凝視著這兩盞大燭台﹐發出淡淡的微笑。 “什麼事使你這樣開心?葛小姐﹗”斯特開伯爵問道。 伯爵的這一問﹐倒使她非常驚異他的注意力竟如此的敏 銳。 “當我在看你的大燭台時﹐”她答道﹐“令我想起一個故 事。這是我母親告訴我關於她的一位祖先的故事。” “我想我知道你正要提到的這個人是誰了。”斯特開伯 爵打岔說﹐“不過還是由你來告訴我的好。” “這個人是麥克唐納﹐他的一位客人想用在英格蘭家庭 中見到的一些有關大燭台的故事來感動他。” 斯特開伯爵微微笑了笑﹐沒有等蕾安娜說完就接著說 道﹕ “當然我還記得這個故事﹗他叫那些精壯的族人們圍著 桌子﹐將燃著的火炬舉得高高的﹗” “對極了﹗”蕾安娜激動地叫著﹐“然後﹐他就向那位客 人咧著嘴笑問道﹕在什麼地方──英格蘭、法國、還是意大 利會有象這樣的燭台呢?” “慚愧得很﹐我還無法講一個具有如此高尚情操的感人 故事。”斯特開伯爵說。 “其實﹐每一件令人感動的事﹐要看這件事的本身有無 意義﹐”蕾安娜說﹐“我不能告訴你﹐這次到蘇格蘭﹐對我而 言﹐有多大意義。” “如此說來﹐你母親算得上是一位‘麥克唐納’羅﹗我想 你我之間有什麼淵源﹐將不難找出。在我們的家譜中﹐姓麥 克唐納的人實在太多太多了。” “爸爸從前常說﹐蘇格蘭人會到處奮起反抗!沒有人能 阻止他們﹗”蕾安娜帶著俏皮的微笑說。 “我非常高興歡迎你能為我們族里的一員。” 當晚餐進行中﹐蕾安娜想﹐她還沒有享受過比這更豐富 曲餐宴。 這也是她生平第一次單獨和一位男士一同進餐。斯特開 伯爵向她解釋﹐除了偶爾有親友來訪停留外﹐平常他都是一 個人獨處的。 “最近我的一位姑媽來過此地﹐”他說﹐“上個星期才回 愛丁堡。” 他環顧了一下周圍一大群的僕人﹐正整齊地排列在那里 伺候他們。然後接著說﹕ “我希望僕人們的服務﹐會令你滿意。麥克琳夫人已安 排了一個侍女睡在你臥室的化妝間里。” “我覺得同你在一起十分安全。”蕾安娜答道。 這倒是千真萬確的﹐打從他把她放在馬上﹐抱著她的那 一刻起﹐只要有他在身邊﹐她就覺得安全。 她發現她剛才的回答﹐使他非常高興。 “你真有這種感覺?”他問道﹐“還是客氣?” “我說的確實是……真的……”蕾安娜說話的聲音壓得很 低。 他們的四只眼晴不期然地相遇在一起﹐似乎有某種奇妙 的感覺在他們之間發生﹐這是她無法解釋的。 過了不久﹐斯特開伯爵說﹕ “有一件事我要向你保証﹐請你記住﹐不論你在蘇格蘭 什麼地方﹐這座城堡的大門﹐將會永遠為你開著﹐我也會永 遠為你效勞。” “謝……謝你……”蕾安娜答道。 她感到奇怪的是﹐為什麼說話會突然覺得那麼不自在起 來。 再一次﹐她的目光又與他相遇在一起﹐看起來﹐好象 他想說什麼﹐就在這時﹐屋子外面傳來一陣笛子的吹奏聲﹐ 當這位吹奏者進入餐室時﹐笛聲也就愈來愈大。 這位演奏者﹐身著麥凱因族盛裝﹐大步繞著餐桌走著、 吹著﹐他的短裙向兩邊擺動﹐演奏的曲子喚起了蘇格蘭高地 人奮起戰斗和夢想的回憶。 蕾安娜還記得她母親告訴過她﹐在蘇格蘭高地﹐麥克克 里門斯算是一位最傑出的風笛吹奏者﹐他能使人悲傷哭泣﹐ 也能使人奮起戰斗﹐就象眾神吹奏他們骨制的長笛﹐具有同 樣的神力。 每一位蘇格蘭高地的族長﹐都有一位屬於他自己的笛子 吹奏者。清晨﹐吹笛者要來喚醒他﹔晚餐時﹐也要以吹奏向 他致意﹐這些已成為蘇格蘭高地人的習俗。 每當一位族長出征時﹐吹笛者也會跟隨在他的後面﹐用 激昂的曲子來振奮人心。 這位吹笛者吹完了三支曲子﹐然後在斯特開伯爵身旁停 下﹐向他行禮致敬﹐並從伯爵手中接過一只盛滿了威士忌的 小銀杯。 他舉杯致敬﹐一飲而盡﹐再一次行過禮後﹐離開了餐 室。 “這正是我盼望已久想聽到的。”蕾安娜說。 “你是說笛聲嗎?”斯特開伯爵問道。 “在我聽過笛子吹奏後﹐我才肯定﹐我的確是一個真正 的蘇格蘭人。” “是音樂感動了你?” “它使我激動、興奮﹔使我驕傲但卻有點傷感。它更使 我認識到﹐蘇格蘭的精神是永遠沒有人能征服的。” 她說話時﹐態度誠懇﹐可以說完全發自內心。 斯特開伯爵伸出手來緊握住她的。 “謝謝你﹗”他平靜地說。 接著﹐在他親吻她的手時﹐她的情緒突然激動起來﹐這 是一種非常特別的感受﹐這種感受竟然如此的奇妙﹗ 熾天使書城
【第二章】 斯特開伯爵從他的高背座椅中站起來問道﹕ “想不想看看蘇格蘭高地舞呢?” “太好了﹗”蕾安娜答道。 於是伯爵領著她從餐室走上石階﹐到了頂樓。 蕾安娜的母親曾經告訴過她﹐在所有蘇格蘭的城堡中都 會有一間族長用來接見部屬﹐討論作戰計划﹐以及款待賓客 的“族長室”。 蕾安娜無法想象這一間族長室該是個什麼樣的景象﹐等 她走進這間大廳時﹐確實令她吃了一驚。 這問大廳﹐差不多有整座城堡那麼長。在大廳的一端﹐ 有一間為音樂家們設置的展覽陳列館﹐牆上裝飾有牡鹿的 頭、角、盾牌以及雙刃刀等。 但是這間大廳的最大特色是﹐天花板用木板隔成﹐上面 刻有斯特開族的各式兵器。 正如我們所預料的﹐那里有一個大型開口的火爐﹐巨大 的原木在大爐中燃燒著﹐一大群兵士﹐全都身著斯特開族式 曲格子呢制服﹐繞著大廳的四周候立著。 這些兵士們的制服看起來鮮艷奪目﹐可是蕾安娜說這種 格子呢在過去並不用來作蘇格蘭高地人的短裙﹐而是作為他 們氏族的一種傳統象征。 每個部落﹐都有代表他們傳統的表征﹐有的表示對原始 殺戮的勸戒﹐也有的表示對死去英雄們的懷念。戴在頭上的 軟帽上常有許多用植物作代表的標記﹐這些標記可以分辨出 一個人屬於哪一個氏族。 每一種植物﹐都有它神秘的深遠涵義﹐而且是一種符 咒﹐據說可用來防止邪魔和災害。除此之外﹐在各個氏族的 日常生活中﹐每種植物﹐也都有它本身的原始意義。譬如﹕ 麥克雷耳族的表征是海草。 麥克雷耳族之歷以用海草作表征﹐是因為他們曾將西部 海島的荒地﹐變成了肥沃的良田。蕾安娜的母親曾這樣解釋。 不過﹐麥凱恩族人所穿著的短褶裙﹐並沒有使人聯想到 什麼特殊意義﹐想必是他們將這種裙褶看成起伏不平的山坡 地形的一種象征吧! 斯特開伯爵領著蕾安娜來到一個小乎台上﹐這里靠近那 間音樂家的展覽陳列館﹐平台上安放了兩張高背椅﹐椅背上─ 並刻有宗譜紋章圖案。 他們就座後﹐族人們立即起舞。 蕾安娜以前常聽人說﹐蘇格蘭人表演舞蹈﹐以動作輕快。 敏捷聞名。今天﹐她竟然能親眼得見﹐更証實了以前聽說的 一點也不誇張。 當風笛響起如怨如訴的傷感曲調時﹐他們豎起腳尖﹐在 交叉擺著的劍上﹐紡車上﹐跳起舞來。蕾安娜有生以來﹐再 也沒有見過任何事比觀賞蘇格蘭高地舞更令人心曠神怡的 了。 她轉頭看了看坐在身邊的伯爵﹐這時﹐他正襟危坐﹐看 起來莊重威嚴﹐儼然一副領袖的氣派。在昔日﹐蘇格蘭的族 長﹐就如同國王一般。 “一位族長要負責保護他的族人﹐而族人們也會跟隨 他﹐服從他﹐不論他要求他們做什麼﹔”她的母親曾這樣告 拆她。 “可是後來﹐”葛太太悲傷地繼續說﹕“可惜的是﹐這些 高地人已被他們的首領所遺忘。沒有了領導者﹐他們也就迷 失了!” 蕾安娜知道﹐使即在十六、七世紀﹐一位蘇格蘭族領袖 的理解力與經驗﹐往往比許多英國人要淵博得多。 “一位族長能講英語、蓋爾語﹐”葛太太也曾這樣說﹕ 並且更普遍地是會講希臘語、法語、還有拉丁語。他會送 他的兒子去格拉斯哥、愛丁堡、巴黎以及羅馬的大學受教 育。” 葛太太笑了笑﹐繼續說﹕ “他飲著法國的紅葡萄酒﹐穿著帶有花邊衣領的服裝﹐ 而他的休閒活動都是以他人民的文化為著眼點。” 講到這里﹐她看起來神情木然﹐顯得非常淒涼﹐過了。 會兒﹐又帶著傷感的語調說道﹕ “可是現在﹐這些族長們不再有興趣去射殺牡鹿、野 狼﹐或者是捕捉野貓、松雞等。他們都去了南部﹐丟下他的 族人﹐象一條船沒有了舵手一般。” 從仔細觀察斯特開伯爵對蘇格蘭舞興趣濃厚的神情來 看﹐蕾安娜認為這才是一位真正關心他人民的好領袖。 蕾安娜心想﹐要是她的母親能和她一同來此﹐那該多 好﹗因為她料想得到﹐假如她母親能看到這場精彩的舞蹈﹐ 以及族長室里所陳列的富有蘇格蘭色彩的擺設﹐她一定會欣 喜若狂的。 舞畢﹐斯特開伯爵為蕾安娜一一介紹他的族人們。 她已注意到﹐當伯爵告訴他的族人們﹐她的血脈里流著 “麥克唐納族”的血﹐以及這是她第一次來到高地時﹐他並沒 有提到有關她將要去亞耳丁公爵那兒做客的事。 這時﹐她有一種感覺﹕在公爵與伯爵之間﹐可能有某種 不愉快的齟齬。而她也一再地從記憶中搜索﹐是否她曾經聽 說過﹐在麥凱思與亞耳丁兩族之間﹐有任何恩怨。 現在﹐她的最大願望是希望能記起她母親曾經告訴過 她的一些事情。她母親以前時常談到蘇格蘭及許多革命運動 的傳說、迷信等等。而這些都是構成他們民族文化的重要部 份。 遠在英格蘭的南方﹐這些傳說和迷信﹐似乎被認為是不 太真實﹐而難以令人相信的。 可是現在﹐她卻在蘇格蘭。蕾安娜對她周遭的每一件 事﹐都產生了興趣。正如她聽到第一個風笛曲調時﹐她內心 激起的那股奇妙無比的興奮和喜悅﹐就是她從前未曾體驗過 的。 斯特開伯爵向跳舞的人祝賀之後﹐護送她回到了二樓的 沙龍。 “謝謝你﹗”她說。“我真不知道說些什麼才能表示我對 你的謝意。” “你真的喜歡嗎?”他問道。 “太令人興奮了!”她答道﹐“媽媽說得一點兒也不錯﹐ 沒有人能比蘇格蘭人在紡車上跳舞時的腳步更輕的了。” 斯特開伯爵走向屋角的酒櫃﹐替蕾安娜倒了一杯檸檬 汁。 然後﹐他們朝屋子的中央走過去﹐站在火爐前﹐火焰的 光芒﹐射在蕾安娜的頭發上﹐泛出金黃﹐就好象有一個暈輪 光圈﹐環繞著她的頭﹐看起來﹐美麗極了。 他們站在那里﹐聽到風吹得呼呼作響﹐雨點不停地打在 窗上。 “我得感謝今晚這陣風雨﹐把你吹到此地來﹐”斯特開伯 爵用低沉的聲音說。“這真是我意想不到的。” “對我來說﹐是一件令人心醉的事。”營安娜說。 當她說此話時﹐仰首向他凝視﹐又一次他們的目光棍 遇﹐而他的神情﹐竟使得她心神恍惚起來。 “你真美﹗”他說。 他這一聲贊美使得她羞澀地轉過頭去﹐向著火焰。 一陣沉寂。這時﹐她又在想﹐他看上去確實象一位領 袖。他的一舉一動﹐正是一位領導者所應該具有的。於是她 問道﹕“你整年都在此地嗎?” “這里是我的家﹗我的生命﹗”他說﹐“當然就是我長年 住的地方﹗” 令她驚訝的是﹕他說話時﹐突然改變了和以前完全不同 的聲調。 他的聲調變得尖銳、強烈。蕾安娜不敢相信這是事實﹐ 然而﹐他確實是用這種語氣回答她的。她用驚疑的眼光看著 他﹐他說﹕ “我想你一定太疲卷了﹐葛小姐﹗對你來說﹐今天已經 是精疲力竭了﹐你一定希望能早點去休息吧!” 他的這種態度﹐佼蕾安娜覺得他似乎是在找理由支開 她。他不再象剛見面時那樣想接近她﹐保護她﹐照顧她。 她多麼想告訴他﹐她一點睡意都沒有﹐只想留下來和他 多聊一聊。 在這里﹐有太多她想要學的﹐也有太多她想要聽的。可 是﹐她實在難以啟齒。也許﹐他對於同她作伴﹐已經感到厭 煩了。 她突然發覺﹐自己還太年輕﹐太不懂事。 這時﹐她有點自卑懊惱。心想﹐早該在他們離開族長室 的那一刻﹐就向他提出想去休息的。現在這話反而讓對方先 說出來﹐真使她感到失去了顏面。 “我可以感謝你對我這麼好的款待嗎?” 她帶著祈求的目光向著他﹐可是﹐他並沒有回過頭來。 事實上﹐他已領著路﹐穿過了這間房子﹐打開門﹐跨了出 去﹐到了走廊上。 “麥克琳夫人正在等著你﹐”他說。“晚安﹗葛小姐。” “晚安﹗伯爵。” 蕾安娜向伯爵行過禮後﹐經由長廊離去。此刻﹐她覺得 好孤單。她很清楚他回沙龍去了。 “難說我說錯了什麼?為什麼他突然改變了對我的態度 呢?”她自言自語地在問自己。上床後﹐望著從爐火里所發 出﹐有著一道道奇特陰影的亮光﹐投射在屋子的四周。 她的耳際仍然回響著伯爵柔和的聲音﹕“你真美!”這是 前不久﹐他在沙龍里對她的贊美。 接著她又想起﹐在他們談話時﹐她只不過問了他一個好 簡單﹐好簡單的問題﹐他的聲調竟一下就變了。仿佛變了一 個人似的。她有被冷落的感覺﹐這又叫她如何不難過呢﹖ “我實在不懂這是為什麼?”她心里仍在噴咕﹐納悶著﹐ 甚至在她入睡時﹐還在為這件事煩惱。 “這真是個美麗的早晨。小姐﹐風也已經停了!”麥克琳 夫人一面拉開窗簾﹐一面嚷著。 當她拉開窗簾時﹐蕾安娜聽到了從屋子另一端傳來的風 笛聲。 陽光從窗戶射入室內﹐金黃耀目﹐昨夜的煩惱﹐似乎早 巳消失得無影無蹤。她准備馬上起床﹐心想﹐也許還來得及 和伯爵共進早餐。 可是麥克琳夫人卻有另外的想法。 “我已將你的早餐拿上來了﹐小姐﹐我想你經過昨兒一 整天的勞累﹐一定夠疲倦的。睡得還好嗎?” “一點也不累﹐我現在覺得精神很好。”蕾安娜答道。 這時﹐一位僕人正將早餐拿進來﹐放在她床邊﹐她朝那 只盛滿了餐點的托盤瞥了一眼﹐試探性地問﹕“不知道伯爵 他……願不願意和我……一同早餐?” “伯爵早在一小時前就用過早餐了。”麥克琳夫人答道﹐ “他是一位早起者﹐不過他交待過﹐等你著好了裝。要是喜 歡的話﹐在出發前﹐可以同他去看看花園。” “太好了﹗我當然想看!”蕾安娜急切地表示同意。 她很快地吃完了早餐﹐在麥克琳夫人的協助下﹐裝扮整 齊。另一位僕人正在為她整理行李。 蕾安娜此刻的心境﹐倒真希望天氣不要好轉﹐象昨晚一 樣﹐來一場大風雨。或者﹐公爵的馬車千萬不要那麼快修 好。這樣﹐她就可以不必馬上起程﹐好在伯爵這里多停留一 些時間。 她向麥克琳夫人道了聲再見後﹐步出了房間。兩個挑夫 正在門外等著搬運她的行李上馬車。 她心里有點難過。因為她正在倉促地做一件她所不願意 做的事情。她自己也承認﹐寧可留在伯爵的凱恩城堡﹐而不 想到亞耳丁公爵那里去。 “真是令人啼笑皆非!”當她抵達沙龍時﹐心里還在這樣 想﹐“我覺得好象要把一件非常珍貴的東西丟掉似的。” 可是﹐在她瞧見坐在寫字台前的伯爵時﹐她內心里那種 起伏的思潮﹐一下子就忘得一干二淨了。 待她進入室內﹐他立刻站了起來﹐蕾安娜發現她這時候 突然在內心里有一股沖動──跑向他並且告訴他﹐她是多麼 高興見到他。 可是她並未這樣做﹐她向他畢恭畢敬地行了個禮﹐這 時﹐他帶著一臉嚴肅的表情說﹕ “早﹐葛小姐﹗” “早﹐伯爵﹗” “你睡得還好嗎﹖” “非常好﹐謝謝你。” “你是看到的﹐”他說﹐“風在夜里就已經停了﹐現在﹐ 正是一個大好的晴天。” “麥克琳夫人說你願意帶我去看看花園?” “如果你喜歡的話。” “我非常希望能去看看﹗” “我想你會發現它們相當美。”他說﹐“這些花園都是我 母親設計的﹐而我也一直在努力地繼承她的心願。” 他們下了樓。當他們從城堡的側門抵達花園時﹐蕾安娜 了解﹐伯爵之所以以它們為傲﹐不是沒有理由的。 從城堡起﹐有一斜坡﹐一直通到湖的最邊緣。花園兩邊 都栽有叢叢的灌木﹐園子里則種滿了各式各樣的樹木和花 卉。在高地﹐很難有機會欣賞到這些美麗的景色。 今天天氣暖和﹐艷陽高照﹐湖兩邊高聳的山峰﹐﹐形成了 天然的屏障。 現在﹐當蕾安娜俯視那一望無際的銀色水面時﹐她看到 許多小的田舍﹐棲息在山頭的陰影下﹔她也看到那一片綠色 的田野上﹐有好多長有長毛和大角的牛群。 “你擁有許多土地?”蕾安娜問。 “沒有我想要的那麼多﹐”伯爵答道﹐“不過我有許多畝 地﹐向東一直延伸到海﹐向南深入印威內斯郡。” “那麼﹐北方呢?”蕾安娜問。 這一問﹐又使她覺得他的眼神立刻變得暗淡起來。 “我的邊界是在這個草原的頂端﹐再過去﹐就屬於亞耳 丁族了。” “就那麼近嗎?”蕾安娜驚呼著。“那他們的城堡離此地 多遠呢?” “從陸地上走﹐”伯爵說﹐“你將要走差不多十英里﹐才 能到達目的地。可是﹐如果換成空中飛鳥的話﹐頂多不過三 英里路程而已。” “怎麼會這樣呢?”蕾安娜滿臉狐疑。 “因為這段路程有許多峽谷、隘口﹐還有溪流阻隔﹐”他 解釋道﹐“尤其當溪流的水泛濫時﹐路面很容易被沖垮﹐除 非將路面建得高過河面才行。” “原來是這樣﹐現在我懂了﹗”蕾安娜說。 他們一面談話﹐一面朝湖的方向走過去﹔走了沒有多 遠﹐她轉回頭來向背後的城堡望了望﹐不禁發出了欣喜的叫 聲。 “哇﹐好美啊!”她驚嘆著。“這座城堡仿佛是神仙們住 的地方﹐我真沒想到﹐它竟然是如此的美﹗” 它不只是美﹐還帶有神秘浪漫的氣氛﹐城牆全部是用灰 色的石頭砌成的﹐高度幾乎快到角樓的頂端。蕾安娜想﹐即 使有象昨晚那些舞者的輕功﹐也休想能進得去這樣高大的建 築物。 “我想象得到﹐為什麼這里對你是如此的重要。”她對伯 爵說。 “正如我昨晚所說的﹐”他答道﹐“這里是我的家﹐我要 照顧我的人民﹐保護我的家族﹐我就必須在這里長久住下 去。” 蕾安娜正想告訴他﹐他有如此的胸襟多麼令她敬佩時﹐ 他卻立即改變了話題。 “葛小姐﹐”他說﹐“我想公爵正在那里期待著你﹐同 時﹐馬車也已在門口等候著﹐你應該早點起程了。” “是的﹐是應該……啟程了。”蕾安娜同意得好勉強。 她又一次感到懊惱和難堪。因為她認為﹐關於何時啟 程﹐應該是由她自己先提出﹐而不該等到伯爵提醒她才對。 說實在的﹐此時此地﹐此情此景﹐她哪里舍得離開呢! 於是﹐她又情不自禁地回過頭去向湖面望了一眼。 “既然已經到了蘇格蘭﹐我真盼望能有機會去看看人們 在湖畔釣鮭魚的情景﹐”她說﹐“我父親最喜歡釣魚﹐他常告訴 我﹐釣魚是多麼的有趣。” “一個垂釣者常常是敗興而歸的﹐”伯爵說道﹐“就好象 人生﹐常常會在各方面受到挫折一樣。” 蕾安娜覺得伯爵似乎已經在向城堡的方向走夫。而她實 在找不出任何話題來拖延她的啟程時間﹐只好頹喪地跟在他 的後面。 她朝著遠方的草原望去。 “你怎能知道那里是你的邊界?”她問。“有沒有什麼可 當作標志呢?” “我想我的隨從們能認得出每一寸土地﹐他們甚至可以 辨得出哪一棵樹在亞耳丁的土地上﹐哪一棵在我的土地 上。”伯爵論斷似的說著。“不過﹐在草原的頂端﹐有一個大 石塚﹐我想這個大石塚一定在那里有好幾個世紀了﹐這就是 我能知道那里是我的邊界的方法。” 他們漸漸地接近城堡了﹐當池們從花園走上一條小徑 時﹐蕾安娜已看見馬正在前門外等著。 “你實在是……太好了﹐讓我……昨夜在此停留了一 宿﹐”她說﹐“我希望我們能……很快地再見面。” “我想那是不可能的。” 營安娜止住了腳步望著伯爵﹐眼睛張得大大的﹐感到很 驚異。 “但……但是……為什麼呢?”她問道。 “公爵和我在某些問題的看法上不太一致。”伯爵回答 說。 “我……我一直在想是否在你們兩個家族間有何 種……恩怨?”蕾安娜猶豫地猜測著。 “我們過去作過戰﹐”伯爵答道﹐“不過我的父親和已故 的公爵已協議停戰了。” “這個協議現在已經被破壞了?” “這個協議的確已被破壞了!” 斯特開伯爵沒有再說什麼﹐只是向前踏了一步﹐好象想 快點送她上車。 “那麼……我將無法……再見你羅?”她低聲地問道。 “至少我不能去亞耳丁﹐”他答道。“不過﹐有一點必須 要向你說清楚﹐我們永遠歡迎你來這里﹐而且﹐正如我昨晚 告訴你的﹐我很樂意為你效勞。” 她領受到在他聲音中所表達的溫情﹐她覺得有如沐浴在 陽光中那般的溫暖、舒暢。 “那麼……假如我來看你……?”她畏縮地問道。 我將非常歡迎。” 斯特開伯爵朝他後面的草原瞥了一眼。 “騎馬到大石家只不過一段很短的路程﹐”他說﹐“到了 大石塚﹐你就踏在我的土地上了。” “我會……記住你所說的……”蕾安娜說話時緊張得有點 氣喘。 他深情地凝視著她﹐她想﹐他大概有什麼重要的話要 說。就在他正要啟齒時﹐有人打斷了他們的談話。 一個僕人向他們走了過來。 “對不起﹐伯爵﹗公爵的馬夫說﹐他們的馬已經站得不 安穩了。” “謝謝你﹐鄧肯﹗”伯爵說。“葛小姐馬上就啟程。” 伯爵和她走入城堡的大廳﹐在那里﹐有人已將她的斗篷 准備好了﹐正等著她穿。她穿妥了斗篷﹐發現所有她的東西 都已經安放在馬車上了。 她伸出手來。 “我衷心地感謝伯爵對我的熱誠款待。” 他托起她伸出來的手﹐可是﹐並沒有如她所期待地吻它 告別。他只是微微地欠了欠身表示致意﹐蕾安娜也就只好屈 膝答禮後﹐上了馬車。 那位馬夫好象已經等得不耐煩了﹐她還沒有來得及坐 穩﹐就已探動馬鞭﹐趕著啟程了。 她轉過身來﹐看了伯爵一眼。伯爵一直站在台階上﹐望 著她離去﹐等到她的車子作了一個急轉彎﹐上了大道後﹐即 消失在草原上了。 當蕾安娜一行抵達昨晚出事的地點時﹐她回過頭來﹐朝 座落在湖濱的伯爵城堡望了過去。 為了看得更清楚些﹐她將馬車的窗門放了下來。現在﹐ 整座城堡﹐閃爍在燦爛的陽光中﹐她心中暗自思忖﹐這真是 她所見過最美麗的地方。 紫色的草原﹐湖上的陽光﹐還有棲息在山腳下的小田 舍﹐這一切的一切﹐似乎比以前更美。 而這座城堡的本身﹐在充滿了神秘和浪漫色彩的蘇格蘭 高地上﹐更可以說是一個完美的化身。 “真是美妙極了﹗”蕾安娜自言自語地輕嘆道。然後﹐她 再也看不見城堡了。 途中﹐她一直滿心狐疑﹐不知究竟伯爵和公爵為什麼不 和﹐他們之間關系的嚴重性﹐竟然到了互不見面的程度﹐真 是令人費解。 她還沒有忘記當她告訴他﹐打算到亞耳丁城堡久住時﹐ 他臉上不快的表情。 他為什麼會對這一點如此的驚異呢? 大概是由於蘇格蘭人火爆的個性吧!他們不會原諒別人 加諸他們的侮辱。 “也許我能使他們再度和好。”她心里希望著。 她會盡力去做好這個調停的工作﹐因為唯有如此﹐她才 可能很快地和斯特開伯爵再見面。 他們行經的路途非常窄狹﹐岩石也很多﹐但是﹐馬的步 伐仍然相當快。蕾安娜心里在盤算﹐大概已經走了四、五英 里路程﹐就在這時﹐馬車突然停住﹐人聲非常嘈雜。 她向車外望去﹐看到一大群人聚集在一間小田舍的周 圍﹐不禁吃了一驚。 那里喊叫聲不斷﹐令她感到迷惑的是﹐有兩個人正將各 類家庭用具、衣物等﹐從一間屋子里拖出來﹐另外兩個婦人 和一群小孩則對著這兩個人拼命地哭叫。 其他屋子里的人們﹐都在往路上奔跑﹐因此﹐他們的 馬﹐也就無法繼續前進了。此時﹐蕾安娜又看到那兩個搬家 俱的家伙正在屋頂放火。 接著﹐一位婦人﹐緊抱住一個小孩嚎叫著﹕ “他們要殺我的孩子﹗”而後是一陣憤怒的吼叫聲。 蕾安娜發現﹐除了那兩個放火燒房子的人之外﹐還有三 個警衛。 她下了馬車。 吵鬧聲、叫喊聲是那樣恐怖﹐她看到婦人們正在拼命將 那些關在籠子里﹐快被活活燒死的母雞救出來。 就在這間房子起火燃燒時﹐有個人抱著一個半赤裸著﹐ 正在哭嚎的小孩﹐從火焰中沖出來。 “這里發生了什麼事?”蕾安娜問道﹔ 在這樣一大片混亂嘈雜聲中﹐她的聲音不可能有人聽到。 但是﹐有一個衣著比較講究﹐明顯地比別人有權威的人走過 來﹐對她說道﹕ “你最好繼續趕路吧﹐小姐﹗我會清出一條路讓你們的 馬通過的。” “可是﹐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呢?”蕾安娜問。 “這些人們耍被驅逐出去了﹐小姐。” “被驅逐﹖” 蕾安娜驚呼起來﹐接著問道﹕ “你的意思是……這里的人們全都要被趕走?” “公爵需要土地﹐小姐。” “為了羊嗎?”營安娜問。 “薇﹐你說對了。小姐﹐現在你可以上馬車﹐繼續前進﹕ 了。” 和她說話的這個人﹐說完後就轉身走了。蕾安娜看到僕 人將馬車的門開著﹐等她上車。 “救救我──求你救救我﹗”一個婦人向她哀求著。 她在猶豫﹐本想回答什麼﹐可是﹐有個警衛走了過來﹐ 用警棍將那個女人擊倒在地上。 蕾安娜想要走過去﹐就在她往那個婦人那兒移動腳步 時﹐剛才同她說話的那個人﹐又到了她的身旁。 “請你離開這里好嗎?”他厲聲地說。“這里的事﹐你是 無能為力的﹐何況﹐公爵也不希望你在此地停留得太久。” 蕾安娜對於這些婦人和小孩們遭受的殘酷待遇﹐感到憤 憤不平﹐本想提出抗議﹐可是﹐不知怎麼的﹐她發現自己已 回到馬車上﹐車門也關起來了﹐而且馬正向清除好的道路飛 馳而過。 她從車窗外觀望那間正在燃燒的房子。 她又看到那些本來在圍觀的人群﹐也遭受到同樣的命 運﹐從自己家里搬運家俱了。 蕾安娜靠在椅背上﹐感到昏沉沉地﹐對於剛才所見到的 悲慘情景﹐仍然余悸猶存。 從她有記憶開始﹐就聽說過關於被強迫遷移以及執行態 度殘暴的許多談論。 每當她母親提起這些往事﹐她總感到憤怒﹐甚至有時候 會難過地哭泣起來。 雖然﹐這些往事﹐不堪回首﹐但那畢竟是好久好久以前 的事了。可是﹐營安娜沒有想到﹐至今﹐這種殘酷的悲劇﹐ 仍然在繼續地重演﹐怎不令人痛心呢? 她母親以前常告訴她﹕在一七六二年﹐羅斯爵土是如何─ 將養羊事業引進到北部地區﹐也在無意中﹐將高地人的整個 靈魂和精神﹐斷喪殆盡。 當時﹐每個人都恨不得這些羊在嚴寒的氣候下死去﹐但 是﹐羅斯爵士的五百只羊卻全部都活了下去。 羊群繁殖了﹐羊毛變成了非常有用的貴重貨品﹐也成了 一種新的賺錢方式﹐這給高地的地主們的打擊是很沉重的。 好多地主幾乎都破產了。於是﹐他們有了一個突發的奇 想﹐那就是將他們那些荒涼的草原和峽谷﹐用來變成一條完 美的“羊路”。 當然﹐第一件必須做的事就是清除住在這些土地上的居 民。 好幾個世紀以來﹐這些高地人們﹐曾經忍受著嚴寒的冬 天來照顧他們的小田舍﹐以及飼養他們的牛群。 突然有一天﹐有人告訴他們必須離開他們唯一的家和他 們認為屬於自己的土地時﹐他們簡直不敢相信這是事實。 他們想仰賴族長的指引﹐可是根本沒有人接納他們。 他們之中有許多人﹐根本不知道要被遷移到海邊去討生 活﹐或者是被移送到海那邊的一個陌生世界去。 因此﹐他們的田舍被饒毀了﹐而他們也被當作囚犯似 的﹐受人虐待。 蕾安娜還是一個小孩的時候﹐她就聽說過這一類悲慘的 事。起先是發生在索色蘭郡﹐後來又輪到羅斯郡。對蕾安娜 的母親來說﹐眼見這些殘酷的真情實景﹐又知道不可能有任 何高地人﹐願意做個勇敢的斗士﹐出來為他們主持公道時﹐ 該是多麼地心酸吶﹗ 早在蕾安娜未出世前﹐這類令人哀痛的事﹐就曾一再地 發生過。遠的不說﹐就拿五年前來說吧!記得那是一八四五 年﹐有關高地居民們被驅逐的整個爭論和控訴﹐由於時代雜 志的揭發﹐再度引起了軒然大波。 一位名叫狄倫的編輯﹐得知有九十個羅斯夏地方的村民 被迫從格倫克佛遷移﹐強逼他們在教堂墓地露宿﹐頭頂上連 一點遮蔽的東西都沒有。 時代雜志當時一直末注意高地人被強迫遷移的事﹐可是 就在那時﹐狄倫恰巧去到了蘇格蘭﹐及時目睹了格倫克佛人的 慘劇。 當蕾安娜的母親高聲地讀著他的調查報告時﹐一串串的 淚水﹐情不自禁地自眼角滑落。 狄倫先生發現在格倫地方的所有村落﹐除了一個年老垂 死的囚犯外﹐早已空無一物。 其余的人坐在一片青色的山坡上﹐婦女們穿戴整齊﹐披 著鮮紅的圍巾﹐男人們則披上了牧羊人的斗篷。 氣候潮濕而寒冷﹐人們被迫從格倫出發﹐推著兩三部裝 載小孩的二輪便車﹐去到教堂墓園。 狄倫在他的報告中指責說﹐在高地所發生的這件事﹐惟 有冷血、自私自利、毫無心肝的人﹐才做得出來。那真是令 人難以置信﹐令人嘔心的事。 “為什麼沒有人出來阻止呢?媽媽﹗”蕾安娜曾經這樣問 她母親。 “那些高地人告訴那位雜志的編輯﹐他們不曾見過他們 的地主﹐只是那些土地經管人﹐代表地主來采取如此殘酷的 手段。” 對蕾安娜來說﹐那時候她確實很難了解這件事的殘酷 面。可是現在﹐當她親耳聽到小孩的哭叫聲﹐親眼見到那些 哭喪著臉的人們﹐眼睜睜地看著他們的家被焚毀。她內心感 到極度的難過和憤怒。 而她也知道誰應該對這件事負責。 他們現在所行經的地方﹐正是公爵的土地﹔而那些被趕 離家門的人﹐又都是公爵的佃戶。面對這一事實﹐蕾安娜難 以使自己漠然無視﹐不聞不問。 她了解﹐這一群人一定會象一群鴨子﹐被混亂地趕去海 邊﹐正如其他被迫遷移的情形一樣。 他們唯一的選擇就是乘船到海的那一邊去。可是﹐移民 們常因寒冷、饑餓、天花、或傷寒而死在船上。 “實在難以相信這是真的!這樣的悲劇不應該一再重覆 發生才對!”蕾安娜想。 她記得母親曾經為了抗議羊群的來到而大聲疾呼。羊群 已將高地人們趕出了格倫峽谷和草原﹐留下來的只是那些人 的精神﹐他們的男氣與毅力﹐曾使得蘇格蘭引以為傲。 “公爵怎麼可以對他自己的人民這樣呢?”蕾安娜自問。 現在﹐她總算弄明白斯特開伯爵和公爵發生爭執的真正 原因了。 在斯特開伯爵的土地上﹐她曾經看見﹐沿著湖濱有好多 田舍和牛群。 而在伯爵的土地上﹐卻不曾見過有任何羊群。現在﹐當 她了解為什麼他的人民會需要他﹔為什麼一旦為了他們的生 存﹐他必須留下來與他們同生共死﹐並肩作戰的時候﹐她內 心感到無比的欣慰﹐對他不禁興起了一種仰慕之情。 可是﹐當她想到將來對公爵說些什麼﹐以及她打算﹐一 見到公爵﹐就要向他口無遮攔的責難一番時﹐不禁緊張疑慮 起來。 “也許公爵根本不知道這里所發生的事﹔也許他根本不 了解這里的人民所遭受的苦難﹗”她心想。 然而﹐來件事卻是發生在離他城堡不過幾英里遠的地方 呀! 他怎麼可能不知道呢? 如果說﹐公爵本人確實是住在他的城堡里﹐而他對於那 些住在英格蘭的蘇格蘭地主們的狂妄作風﹐並不贊同的話﹐ 那麼﹐他那些土地經管人假藉的名義﹐在此胡作非為﹐他是 絕不可能裝糊塗的﹗ 馬正在草原上飛奔著。蕾安娜想到這里﹐真恨不得能跳 出馬車﹐跑回斯特開伯爵的凱恩城堡去。 她真希望能有這樣的勇氣﹐可是對她來說﹐馬車好象發 狂似的裁著她向前奔馳﹐而她也就一籌莫展了。 悲痛的往事﹐歷歷如繪﹐前途又是如此茫然﹐她不禁惶 恐起來。這還是第一次﹐她真希望沒有來到蘇格蘭﹐更後悔 當初沒有拒絕公爵的邀請。 “我怎樣才能……向公爵說明我在這途中所看到的一切 不幸﹐以及我的感受呢?”她自問。 她還記得﹕當她母親高聲朗讀那份登載在時代雜志上的 報告﹐並且向她敘述各個不同的家族﹐如何被拆散﹐如何被 遣送至世界各地時﹐聲音里充滿了恐懼。 她母親常引用愛琳達爾──格倫格瑞的盲詩人──的詩 句﹐她寫道﹕ 一場大的災難已降臨在我們蘇格蘭人的頭頂上。 窮苦的人們啊!被赤裸裸地踩在腳下蹂躪﹐ 沒有了食物﹐沒有了金錢﹐沒有了草原﹐ 我們北方的家園啊﹗在魔掌下毀滅殆盡﹗ “愛琳達爾選用了涵義很深的字匯﹐”蕾安娜的母親解釋 道。“在蓋爾語中﹐大災難要比苦難的意義廣泛得多﹐它含 有恐怖與罪惡的意義。” 她深深地嘆了口氣。 “而且蓋爾語所謂的草原﹐更含有和平、快樂﹐與平靜 的意念──這些都是高地人永遠無法了解的。” 蕾安娜聽說﹐即使是麥克唐納族﹐也是難辭其咎的。 她父親曾經說過﹕在所有高地首領中﹐沒有比麥克唐納 的族長對待他們的人民﹐更開明﹐甚至可以說﹐更放縱的 了。 她母親並來加以辯解﹐只是不停地流淚﹐蕾安娜有時覺 得﹐強迫遷移傷害她母親之深﹐甚至超過了格倫科的大屠 殺。 現在﹐她親眼目睹了這件事﹐她可以感受到﹐曾經令她 母親震撼﹐令她母親哭泣的這種恐怖﹐是多麼難以忍受。 “那是錯誤的﹐那是邪惡的﹗”蕾安娜在心底憤怒地吶 喊。 每接近亞耳丁城堡一步﹐她內心的怒火就更為熾烈﹐同 時她也變得更為憂懼不安。 終於﹐馬車開始下坡了。 現在﹐他們進入了一個深陡的峽谷﹐路面婉蜒曲折﹐穿 過一片漆黑的叢林﹐呈現在眼前的是一片紫色草原。 在那里看不到一間田舍﹐但是蕾安娜瞥見一些沒有屋頂 的石牆﹐她敢肯定不久之前﹐那里曾經有人住過。 有一條河﹐流經峽谷的中央。 道路沿著河流而行﹐兩邊山坡陡峭﹐峽谷籠罩著一片死 寂。 峽谷本身有著它莊嚴峻美的一面。 可是﹐它不似凱恩城堡那兒﹐峽谷中的湖﹐具有柔美秀 麗的自然景色。對蕾安娜來說﹐這兒有某種令人印象深刻的 地方﹐那就是──此時此地﹐有著更多不祥的預兆。 在她沒有真正的抵達這里之前﹐絕未想到亞耳丁堡離海 如此近。 在峽谷的末端﹐她能看到白色的海浪﹐翻滾的浪頂高過 河口。 她看到了城堡。這是一座令人印象更為深刻﹐更為敬畏 的城堡﹐遠超出了她所預料的程度。 她確信﹐這座城堡是為了防御那些敵對的家族和維金人 而建造的。那真是一個巨大的﹐無法攻破的堡壘﹗ 下有河流﹐外有大海﹐城牆環山而建﹐看上去甚是森嚴 神聖。 他們通過了一座橫跨在河上的嬌梁﹐然後穿過低矮的樹 林﹐沿著兩旁栽滿了灌木的道路前進。 那座最靠近海邊的高大城塔﹐牆上仍殘留著箭頭射裂的 痕跡﹐角塔上哥德式的窗戶﹐又長又窄。 馬車停止了前進。城堡大門看起來雄偉莊嚴﹐門上釘有 棱形鐵釘以及絞鏈﹐石頭砌成的堞口﹐安穩地懸在城樓上﹐ 這樣﹐可以用溶化的鉛塊﹐從堞口潑擊來侵犯的敵人。 一大群穿著短褶裙的僕人﹐在那里迎候﹐其中一個﹐引 她來到一個方形建築物的大廳﹐再上去﹐是一段寬闊的石 階﹐走在上面﹐會發出很大的回音。 到了石階的盡頭﹐僕人猛然地打開了一扇門﹐並用很宏 亮的聲音說﹕ “葛小姐﹐您好!” 這間屋子大得遠超過她所想象的﹐拱形的屋頂非常高﹐ 窗戶窄小﹐似乎少有光線能透進來。 公爵站在離她很遠的一端的火爐前面﹐她向他走過去的 時候﹐覺得自己仿佛縮小了一般﹐因為他身材魁梧﹐象個巨 無霸﹐大有泰山壓頂之勢。 當地走到了他的跟前﹐更是緊張﹐他不僅高大﹐而且臉 上長滿了一大把的胡須﹐給人一種霸道專橫的感覺。 蕾安娜認為﹐他是一位年老的長者﹐臉上布滿了深深的 皺紋﹐且自視甚高﹐她現在才真正的體會到她母親曾說他令 人有一種壓迫感的真正涵義。 他沖出了他那碩大的手掌﹐使她覺得她的手指好象落在 一個無法逃避的陷阱當中。 “你終於來了!”公爵帶著驚喜卻又有點納悶的口吻說。 他的聲音很宏亮﹐雖然他面帶微笑﹐可是她卻感到﹐他 的話中帶有責備的口吻、 蕾安娜屈膝行禮。待她站定後﹐發覺公爵仍然緊握著她 的手﹐而且兩只眼睛一直盯著她﹐他的目光是如此的逼人﹐ 令人非常困窘。 “我想你已經聽說了﹐公爵﹗昨晚我們在途中發生了一 點小小的意外。” “就為了這個理由﹐你就必須在凱恩堡停留﹐那真是太 遺憾了﹗我的馬夫們實在是太粗心﹐應該多留意一點才 是。” “那真的不是他們的錯﹐”蕾安娜說。“風刮得那麼猛﹐ 又是傾盆大雨﹐下個不停﹐所以我想﹐一定是車輪從路面上 滑落了。” “那幾個馬夫會受到責罰的!”公爵厲聲地說。“不過﹐ 至少你已經抵達了﹗” “現在我不是好好的在這里嗎?”蕾安娜附和著﹐“但 是﹐公爵﹐在途中我看到了一件可伯的事。” “到底怎麼回事?” 他這一問﹐她好象挨了一槍. “是……佃戶們被……趕出……公爵﹗” 公爵沒有接腔﹐於是她繼續道﹐ “那真是最……恐怖﹐最令人痛心的一個景象﹐我從來 都末……見過。” 她有意講得堅定一點﹐可是﹐她的聲音微弱得好象只是 在和自己生悶氣似的。 “我母親常說強迫遷移的事﹐”她繼續道﹐“不過我不相 信……它們仍然存在……而且是在亞耳丁﹗” “無論怎麼說﹐現在只剩下了一個峽谷﹐在那里﹐有些 公然反抗的妄民﹐他們太不聽話了﹐”公爵答道。 “可是﹐他們的房子都被……放火燒了﹗” “你沒有權利去管它﹗”公爵厲聲說。 “那不是問題的要點﹐”蕾安娜答道。“問題在於這件事 正在發生﹐而且﹐一個小女孩幾乎……被活活地燒死﹗” 公爵來回不停地走動﹐她知道他在生氣了。 “我想﹐你旅途已有一段時間﹐在吃飯前﹐應該去梳沈 一下﹐”他冷冷地說。“等會兒會有人引你去看你的臥房。” 他的手牽動了叫人鈴﹐這時﹐蕾安娜雖然還有好多其他 的話要說﹐不知怎麼的﹐都從她嘴邊消失了。 她知道他在將她支開﹐好象她是個討厭的小蟲似的﹐她 也知道她所講的那番話﹐對他根本沒有發生任何作用。 她從來不曾體會過失望與無助﹐竟是這種滋味。 接著﹐在她還未及再說話、再思慮之前﹐她已經放人護 送著走過長廊﹐來到了一間大的臥室﹐在那里﹐有個女管家 正在等著她。 另有兩個女傭人﹐他們都向她屈膝行禮。 “我是麥康珍夫人﹐”女管家說。“這位是麥姬﹐這位是 珍妮。我們都是來這里侍候你的﹐小姐﹐希望能讓你滿 意。” “謝謝你。”蕾安娜說。 “公爵交代過﹐只要你想要什麼﹐盡管吩咐﹐我們會馬 上替你辦妥的。 “謝謝你。”她又說了一遍。 她心想﹐要是她要求給那些被趕出去的人們送些衣服和 食物的話﹐又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了﹗ 其實﹐這正是她所想要去做的事﹐不過﹐她知道就算她 想要去做﹐也不會有足夠的勇氣。 “難怪斯特開伯爵會和他發生爭執了。”她想。 她發現自己是多麼渴望能回到那個平靜而又安全的凱恩 堡去…… 或者說得更真切一點﹐這一個欲望﹐更是為了那座城堡 的主人﹐不是嗎? 熾天使書城
【第三章】 蕾安娜向盥洗台走過去﹐其中一個僕人立即倒了些熱水 在盆子里。 “你要換件衣服嗎?小姐。”麥康珍夫人間道。 “我想我最好換一件﹐”蕾安娜答道﹐“我旅行穿的衣服 太寬了﹐而且今天似乎非常暖和。” “中午的時候﹐太陽確實相當大﹐”麥康珍夫人附和著﹐ “也許﹐小姐﹐你會喜歡穿件新衣的。” “新衣?”蕾安娜詫異地問道。 她知道她不過剛剛到達此地﹐僕人們還未來得及打開她 的行李箱。 麥康珍夫人這時逕自走到臥室的另一頭﹐開了衣櫃的 門﹐作為對蕾安娜的回答。衣櫃里掛著好幾件長的女裝。 蕾安娜用懷疑的眼光礁著那些鮮艷奪目的長禮服。 “這些衣服是誰的?” “都是特別為你做的﹐小姐﹗”麥康珍夫人答道﹐“公爵是 在愛丁堡訂制的﹐還有幾件大概也快到了。” “為我?”營安娜驚叫著﹐“但……但是為什麼……而且 公爵他怎麼會……知道我身裁的大小?” 麥康珍夫人微笑著。 “公爵告訴過我﹐你母親的樣子他還記得很清楚﹐她在 上次給公爵夫人的信中提到過﹐你如她年輕時長得非常 象。” 蕾安娜記起她母親在寫給公爵夫人那封信里所講的話。 “公爵為什麼要替我做那麼多……新裝呢?”她問道﹐ “他未免太客氣了。” “公爵希望你能快樂﹐小姐!因為亞耳丁堡將是你未來 的家。” 蕾安娜想到已經有人為她的未來作了抉擇﹐不禁感到驚 愕。然後﹐她好象被迫似的走向衣櫃邊。 這些長禮服看起來真是漂亮極了﹗每件都配有里襯﹐這 一直是她所盼望的。而緊身的胸衣﹐更能襯托出那纖細的腰 身。 一整個下午﹐她們都在忙著整理衣服上那些精美的刺繡 以及緞帶的綴飾。 “它們看起來好可愛……好漂亮啊﹗”蕾娜安由衷地贊美 著。 “公爵希望你會這樣想﹐小姐﹗”麥康珍夫人帶著微笑 說。“另外還有幾件﹐也已經派人通知愛丁堡最好的裁縫盡 快地趕工交貨了。我相信公爵看到你穿上這些新裝﹐一定會 很高興的。” “希望如此?” 她換下身上的衣服﹐和這些新裝比起來﹐自己的衣服實 在是太寒酸了。 她挑了一件深綠絲質的日間長禮服。沿著領口綴有精細 的花邊﹐腰際扣得很緊﹐厚重的裙擺向四面施曳到地。 穿上新裝多麼美啊!她驚異地面對鏡子﹐真不敢相信自 己也會有如此華麗的服飾。 “腰身大了一點點﹐小姐1”麥康珍夫人看了看﹐“不過 現在我已知道﹐毛病在那里。我可以將另外幾件好好地修改 一下。這里還有一件非常漂亮的禮服﹐你可以穿著它參加今 晚酒宴。” 一方面她對公爵如此的慷慨﹐感到迷惘﹔另─方面對她 一身的新裝﹐又覺得有點羞怯。於是蕾安娜沿著長廊向回 走﹐來到那間大廳──她剛到此地時﹐曾在這里和公爵見過 面。 他正等候著她。蕾安娜向他走過去時﹐他眼中帶著一種 滿意的神情。 她屈膝行禮。 “您的厚愛﹐公爵﹐使我十分感激。我希望我這身裝 扮﹐能令您高興。” “你看起來非常迷人!”公爵說﹐“而且我猜想﹐在這之 前﹐一定已有很多男土對你說這樣的話了。”。 蕾安娜微微笑了笑。 “我一直是在鄉下過著很平靜的生活﹐同時我母親過去 一年來﹐身體一直不太好。” “你們的情形我很清楚﹐”公爵說﹐“這就是為什麼﹐我 可以確信﹐你會需要許多東西﹐我希望都能供給你。” “您想得很周到而且慷慨。” “我要你了解﹐”公爵答道﹐“這兒是你的家﹐在這城堡 里﹐你該享受應有的地位﹐就好象你是我女兒一樣。” “可是﹐我想您已經有一位女兒了吧?”蕾安娜大聲說。 她記得她母親曾說過公爵夫人有子女。 “我的女兒去世了。” “我……我很抱歉﹗” “她兩年前去世的。她比你小﹐可是﹐健康一直很差。” 從公爵說話的聲調中﹐蕾安娜感覺得出﹐他女兒的死﹐ 一定使他非常悲痛。 “我十分的抱歉﹐”她再一次表示歉意。“不過﹐您還有 其他的孩子吧?” 蕾安娜正想問是否可以見見他時﹐公爵打斷了她的話說 道﹐ “午餐正等著我們﹐我想﹐你經過旅途跋涉﹐一定很餓 了。” “是的﹐公爵﹐我是有點餓了。” 就在她說到餓字時﹐她想起了那些被驅逐出去的孩子們 的哭叫聲﹐忽然有一種食物鯁在喉嚨里而無法下嚥的感覺。 她准備向公爵說一說關於那些人們的遭遇﹐懇求他發發 慈悲﹐為他們作個妥善的安排﹐為他們建立另一個家﹐提供 一些幫助。 可是後來﹐當他們走向餐廳時﹐她發現要想說些什麼是 不太容易的。 她很了解﹐假如她提出了這個問題﹐公爵一定會象早先 一樣﹐設法將她的話題岔開的。但是﹐她心想﹐她絕對不可 以作一個怯懦的人﹐遲早也要設法和他談談這一件慘無人道 的事情。 然而﹐在午餐時﹐不可能有機會讓她說什麼。 她曾經認為和公爵在一起可能會很孤單﹐可是﹐出乎他 的意料﹐在餐廳里﹐有一大群人正等著他們。 那是一個寬敞的貴族式房間﹐比凱恩堡的餐廳要大得 多。就算同時坐上三十個或者更多的人也不會顯得擁擠。 在座的一共有八人。其中兩位年長的表親﹐他們住在這 里﹔一位是公爵的妹妹﹐她是來做客的﹔另外兩位是被邀請 的鄰居﹔還有一個牧師﹐來自河口的漁村。 當介紹她和牧師認識時﹐她心想﹕也許我可以和這位牧 師談談。 可是﹐在餐會進行當中﹐她很清楚地看出﹐這位牧師對 公爵簡直是畢恭畢敬﹐對所有問題的討論﹐更是唯命是從。 她有種感覺﹐假如說﹐這件事不能取悅公爵的話﹐那 麼﹐這位牧師絕不會為那些被驅逐的人們﹐提供任何幫助. 的﹐甚至包括他的教堂墓因在內。 她對這件事的感受是多麼強烈啊﹗她知道﹐在此刻說出 來﹐要是公爵的心情不好的話﹐是絕不會有什麼收獲的。 記得她第一次提到“強迫遷移”的事件時﹐看到了他臉上 的激怒表情﹐也聽到他充滿殘酷與冷漠的聲音。 “蕾安娜打算在此久住﹐以後這里就是她的家﹐”公爵對 他的表親說﹐“我們應該去打聽看看﹐在這鄰近地區﹐是否 有什麼節日慶典﹐或者是娛樂活動﹐也好帶她去參觀參觀﹐ 不然的話﹐她會覺得我們蘇格蘭是一個枯燥乏味﹐毫無生氣 的地方。” “說實在的﹐公爵﹐”蕾安娜插嘴說道﹐“我所住的英格 蘭﹐也不是什麼繁華的大地方。而且﹐我非常喜愛鄉村的寧 靜﹐所以﹐請千萬別為我煩心。” 她向餐廳對面窗外的陽光望了望﹐繼續說道﹕ “有機會的話﹐倒是想去找一找白色的石南花﹐我母親 常說﹐要是找到的話﹐那會很幸運。同時﹐我也希望能去看 看河中的蛙魚和在草原上飛躍的松雞﹐那一定很有趣的。” “這些我全都答應你﹐”公爵說﹐“你會騎馬嗎?” “騎馬?我最喜歡了。” “你可以在我的馬房里挑一匹你需要的馬﹐”公爵告訴 她。“在草原上﹐沒有別的馬比亞耳丁矮種馬跑得更快﹐更 耐勞苦的了﹐我敢向你保証﹐它們相當出名的。” “這樣說來﹐那真是太好了。” 每個人對蕾安娜都那麼好﹐那麼和藹可親。她想﹐假如 她對歡迎她所費的苦心﹐一點也不領情的話﹐也未免太不識 好歹了。 可是﹐她也沒有辦法不去想斯特開伯爵﹐更無法不懷念 她和他共處時﹐所感受的那份安全與溫馨。 或許因為亞耳丁城堡太大的關系﹔或許因為她下意識里 對公爵有點畏懼﹐盡管他對她多麼和善﹐可是﹐總覺得有什 麼使她感到神經緊張﹐渾身不自在似的。 午餐過後﹐公爵邀請她去看看辦公廳﹐他首先帶她去參 觀“族長室”﹐這里的。“族長室”﹐不象她在凱恩堡所看過的﹐ 設在二樓﹐而是設在一樓。 她想﹐這間大廳算是她曾看過最大的﹐最令人難以忘懷 的一間了。 “當我們受到盜匪攻擊﹐或者看到維金人在海上的船艦 時﹐這里就是我們族人聚集的場所﹐”公爵解釋說。 這間房子﹐可以容納好幾百名兵士以及他們的家屬﹐牆 上掛有從戰場擄獲的戰利品。 這里甚至還有一面國旗﹐這是他們在普勒斯登戰役中﹐ 從英國人手中擄來的。 “了不起﹗真是了不起﹗”她連聲地贊嘆。她心里很清 楚﹐這正是公爵期望她對所看過的東西應該有的反應。 “這間族長室﹐在全蘇格蘭﹐算是最精致豪華的﹐”他誇 耀道﹐“在牆上﹐你還會看到那些家族們所穿過的戰袍﹐他 們隸屬於我們的管轄﹐已好多代了。我們家族伯爵的職位可 以追溯到十二世紀。不過﹐公爵職位只是最近的事﹐但麥克 亞耳丁族長的榮銜卻一直是由他的兒子繼承。” “那真是一個光榮的家族紀錄﹗”蕾安娜說。“那麼﹐您 的兒子將來也會繼承您羅﹗” “那是一定的﹗” 他帶著蕾安娜﹐從族長室逛到堡里的許多地方﹐各此 都可以看到過去的歷史遺跡﹐也可以看到他們家族世代聚集 下來的珍寶。 接著﹐他打開了一扇厚重的橡木門﹐進了門﹐眼前又是 一截石階。 “這石階是通往隙望塔的﹐”他說﹐“我想這座塔一定會 令你感興趣的﹐你可以看看﹐為了怕維金人來偷襲﹐我的祖 先在這里一直派人日以繼夜看守的情形。” “那些維金人曾經偷襲過這座城堡嗎?” “有過一次﹐他們還在此停留了兩個月之久。” 公爵淡淡地笑了笑﹐繼續說道﹕ “傳說中﹐我們族里現在之所以會有許多人那麼高大﹐ 就是因為他們具有維金人的血統。而且﹐毫無疑問的﹐那些 長了一頭秀發的麥克亞耳丁人﹐看起來更象斯干的那維亞 人﹐反而不象蘇格蘭人。” “我看得出來。在我抵達此地時﹐您的僕人中有好多看 起來似乎特別高大。” “就因為他們身材高大﹐才被選用的。”公爵答道。“我 們繼續向上走好嗎?” “好的﹐您先請。” 公爵走在她前面﹐石階是螺旋式的﹐在塔中﹐只有箭頭 大的隙孔讓光線透進來。 另一扇厚重的橡木門﹐上面裝有精制的絞鏈﹐這時也打 開了﹐當她跨出門外﹐站在塔的頂部時﹐周圍的景物﹐立即 一覽無遺地呈現在她眼前﹐令她興奮得幾乎跳了起來。 向東望去﹐可以看到幾英里外的大海﹔北面﹐有高聳入 雲的叢山峻嶺﹔向西﹐有她來此地時走過的深暗峽谷。 風景真是太美了﹐而且﹐正如她以前所想的﹐還帶有莊 嚴肅穆的氣勢。 他一景接一景地瀏覽過去﹐然後﹐她的目光停留在一個 小村落上﹐從這個小村落起﹐河流直流入海。 她可以看到巨石砌成的海港﹐三、兩漁船﹐停泊在碼頭 邊。 “那里有許多工作可以做嗎?”她問。 “隨時都有工作提供給那些需要工作的人們。”公爵答 道。 “可是﹐也不能僅限於那些具有航海知識和技術的人 呀﹗”蕾安娜說道。 此刻她又想到了那些住在峽谷中的入們﹐他們只懂得如 何耕地﹐如何養牛。 “我想你會了解﹐”公爵未理會她的問題﹐“不論敵人從 哪個方向逼近我們﹐一個了望員會有充分的時間向族長報告 的。” 經過一番掙扎﹐蕾安娜才把吐到嘴邊的話硬是給吞了回 去。 蕾安娜非常清楚﹐公爵明知道她想要說什麼﹐卻故意不 讓她有機會說下去。 又一次﹐他將她的話題支開了﹐她很明白﹐要想繼續談 論有關“強迫遷移”的問題是絕不能的了﹐盡管她是多麼想這 樣做。 一講到維金人﹐以及解釋他們是如何地駕著船﹐沿著河 水逆流而上﹐公爵就會眉飛色舞﹐興趣大作。但蕾安娜除了 會隨時念起那些遭遇不幸的人們外﹐公爵的話﹐她一句也聽 不進去。 她不能不去想婦人們抱著她們的孩子﹐從峽谷一直走到 海邊﹐那要花多久的時間! 也許他們會用一輛小的兩輪車來載運他們的行囊﹐可是 仍得趕著在前面的家畜﹐緩慢地向前移動。 她在峽谷中所看到的悲慘景象﹐又一幕一幕地在她腦中 激蕩。 然而﹐她能說什麼呢?她又能拿什麼來幫助他們呢? 當公爵講完了維金人的故事﹐一同走下石階時﹐她確實 感到城堡中還有許多別的東西等著她去看﹐但是﹐因為中餐 較晚﹐而且她期待已久的飲茶時間也到了﹐所以公爵沒再帶 她到別處去。 公爵引她來到另一間客室﹐這間比公爵常去的那間小﹐ 但看起來要舒適典雅得多。 公爵的妹妹﹐還有那兩位年長的表親﹐已在這里等著蕾 安娜與他們一塊兒飲茶﹐桌子設在房間中央﹐大家圍著桌子 坐下﹐桌上擺滿了各色各樣美味可口的蘇格蘭點心﹐這些是 她母親從前經常提到的。 “你吃得太少﹐”公爵的妹妹對她說。“你必須設法適應 我們在蘇格蘭享受的盛餐。我想是因為空氣好的緣故﹐才使 我們有那麼大的胃口。” “我想是的。”蕾安娜答道。 但是她心里想﹐假如她和別人一樣﹐隨時都大吃大喝的 話﹐不知道會不會變成“肥婆”。 “在晚餐前﹐我希望你能休息一下。”飲完茶後﹐公爵的 妹妹對她說。 “我還想寫一封信。”蕾安娜道。 “你的臥房有一張寫字台﹐”公爵告訴她﹐“假如還需要 別的東西﹐盡管叫麥康珍夫人替你去辦。” “謝謝您。” 蕾安娜向其他的人恭敬地屈膝行禮﹐然後離去。 她關門時﹐發生了一點小困難﹐使得她佇足在那里﹐當 她正費力地推門時﹐無意中聽到了公爵的妹妹說﹐ “好有禮貌﹐好漂亮的一位年輕女孩﹐難怪我哥哥那麼 高興地要她來這里。” “是的﹐她的確可愛!”另一位女士說。“尤恩怎麼樣 了?” “還不是老樣子﹐”公爵的妹妹答道。“卻是千萬不要在 公爵面前提起他喲!” “是的﹐那當然﹐在你提醒我之後﹐我一直非常小心不 再去……” 蕾安娜將門關上了。 她心理猜想﹕誰是尤恩呢?在她沿著長廊走回臥室時﹐ 她好象記得在什麼地方見過這個名字。啊﹗她終於記起來 了。 這個名字是寫在掛在族長室的家譜的末端﹐公爵還很驕 傲地指給她看過。 在家譜中﹐描述著麥克亞耳丁幾個世紀以來﹐各個支流 分派﹐以及與蘇格蘭顯赫家族的聯婚等等﹐事實上﹐都是令 人印象深刻的。 他們的家族﹐起初是伯爵職位﹔後來成為公爵﹐爵位由 父傳子﹐全部按年代編列﹐一直到族譜的末尾﹐尤恩這個名 字才出現。 蕾安娜知道﹐他就是亞耳丁族的爵位繼承者﹐這一個頭 銜﹐只有公爵的長子才有資格。可是﹐目前公爵只有一個兒 子呀﹗ 現在﹐她覺得有一點奇怪﹐不知尤恩究竟出了什麼事﹐ 假如說他是病了﹐為什麼他父親竟然不願意談到他呢﹗ 這似乎是一個秘密﹐不過﹐蕾安娜非常了解﹐只要是公 爵不想討論的問題﹐他可毫不客氣地將這個問題擱置在一 邊﹐閉口不談的。 “到時候﹐我會想辦法查出這個秘密的。”她想。 她一定進臥室﹐就看到了擺在窗前的寫字台﹐只是她以 前並末注意到。 她坐下後﹐拿起一張厚的羊皮箋放在吸墨紙上﹐然後將 鵝毛筆在墨水瓶中蘸了蘸墨水。 “敬愛的斯特開伯爵。”她寫道。 剛一寫出他的名字﹐他那活生生的影子立即映入了她的 腦海──他臉部輪廓的鮮明﹐他那與公爵的專橫霸道截然不 同的威儀﹐都使她深信﹐他是一位令人信服的賢明領袖。 她還記得他倆四目凝視時﹐她有過的一種奇妙感覺﹐這 種感覺使她懷然心跳﹐使她緊張得喘不過氣來…… 他贊賞過她的美麗﹐還說願意隨時為她“效勞”。 此刻﹐她有一種無法抗拒的渴望﹐渴望見到他﹐再和他 面面相對﹐細訴離情…… “無論如何﹐我一定得到凱恩堡去一趟。”她下定了決 心﹐可是她又懷疑自已是否有勇氣要求公爵用馬車送她去。 她有一個預感﹐他必然會拒絕的﹐何況又沒有任何理由﹐ 憑什麼要他答應呢?但是﹐他們兩個家族的恩怨﹐以及過去 的不和﹐畢竟不是她的責任啊﹗ 接著﹐她暗自猜測﹐他們兩族過去確實有過恩怨﹐那麼 目前這個恩怨還有多深呢?他們的恩怨與強迫遷移有牽連 嗎? 她倒希望斯特開伯爵曾經向她吐露過一點內情。 為什麼他不告訴她。他打算做些什麼呢?為什麼當她只 不過問他一個簡單的問題時﹐他就突然變得那麼冷漠﹐那麼 想避開她呢? “在蘇格蘭﹐每一件事似乎都是如此神秘﹗”蕾安娜想﹐ 而且她心里還在猜疑為什麼公爵的客人都不能在他面前提到 他的兒子。 信紙早已放在她面前﹐她繼續寫道﹕ 首先﹐我非常感謝你對我的殷切招待﹐這次意外事 件﹐多虧你救了我﹔其次﹐你讓我有機會﹐第一眼就看到 了我母親所愛的蘇格蘭﹐那里的一切﹐正是我日夜企盼﹐ 渴望一見的──當然﹐它們甚至比我想象中的更美好。 你那洛克湖濱的美麗風景以及風笛的悠揚旋律﹐都 將令我永難忘懷﹐那實在無法以言語來形容。不過﹐當 我聽到風笛聲﹐當我聽到蘇格蘭對我的呼喚時﹐我的心 靈將會有所感應的。 多麼期待再見到你﹐我盼望那是可能的。假如我不 能坐馬車來﹐也許有一天﹐我會騎馬越過邊界。 事後﹐伯爵﹐讓我再一次向你表達我最誠摯的謝意。 所有的一切﹐對我來說﹐都是那麼美好。 最敬愛你的 蕾安娜啟 這封信她讀過好幾遍﹐可是總覺得沒有真正表達出她心 里所要講的話。然後﹐她寫上地址﹐拉了一下叫人鈴。 那個名叫麥姬的僕人﹐不一會兒﹐就出現了。 “是你叫我?小姐!” “是的﹐麥姬!我想把這封信寄了﹐但是不知道如何寄 出去。” “所有的信件﹐都放在大廳的桌上﹐小姐﹗” “那麼麻煩你替我將這封信放在那里﹐麥姬﹗” “好的。” 這個女僕將信拿在手中﹐再問道﹐ “還有別的事嗎?小姐﹗” “我想休息一會兒﹐”蕾安娜答道﹐“你將信放好後﹐請 再回來幫我解開衣扣。” “好的﹐小姐﹗” 僕人出去了﹐蕾安娜看見臥房的角落有一個書架﹐她選 了一本看起來很有趣的書。麥姬這時又回到了臥室幫忙她脫 去外衣﹐然後她躺在床上﹐蓋了一條暖和的棉被﹐將書本打 開。 她並不是真的很累﹐只是她似乎覺得公爵的妹妹﹐還有 另外幾位女士﹐都希望她去休息﹐也許這樣﹐他們就可不必 為了接待她耗費精力了。 她打開了書本﹐可是並沒有心情去看﹐只是思量著﹐當 伯爵接到她的信後﹐他會怎麼想呢﹗ 不知道他是否了解她是多麼感激地對她的那番情意。 “我一定要再見到他﹗一定要﹗”蕾安娜喃喃自語。 他曾經說過﹐橫過草原﹐凱恩堡離此只不過三英里而 已。 她在那里癡想──說不定斯特開伯爵也會騎馬來到邊 界﹐希望能有機會見到她。 “如果能夠停留得久一點的話……”蕾安娜想。 可是她又覺得﹐對公爵方面﹐未免太忘恩負義了。 公爵對她﹐可說是照顧得無微不至。他替她購置漂亮的 新裝﹔花去那麼多時間﹐帶她走遍整座城堡。 “要是媽媽知道我已住在此地﹐她一定很高興的。”蕾安 娜想。 當她在城堡中到處走動時﹐曾經見到過好幾張公爵夫人 的畫像﹐表情中帶著寬厚與憐憫﹐這又使她想起了她的母 親。 “要是公爵夫人還活著﹐那該多好3”蕾安娜心里興起這 樣一個願望。“我們還可以談談關於我母親的一些往事。” 她此時突然對母親有一種強烈的思念之情﹐幾乎使她內 新隱隱作痛起來。 她要告訴母親關於斯特開伯爵的事﹔他要問問母親對 “強迫遷移”的看法。 “我又在胡思亂想了﹐”蕾安娜自言自語﹐“不過﹐這里 有些事……我知道確實有些事﹗” 她時常想到她母親在臨終前講過﹐有時候﹐有些事是只 能意會﹐不能言傳的。 本來﹐一位年輕的女孩﹐單獨和一位年輕的男士相處在 一座城堡中﹐是不太適宜的﹐但是她卻一點也沒感到憂懼和 不安。 當她騎在馬上﹐斯特開伯爵挽著她﹐護送她回城堡時﹐ 她是那麼的信任他﹐同時有著無比的安全感。 現在﹐雖然她人在亞耳丁﹐卻老是掛記著凱恩堡﹐想到 這一點﹐她內心不禁興起一種莫名的憂慮與不安。 “唉!我真是太愛胡思亂想了!”她自言自語道。 她又翻開了拿在手中的書本﹐想靜下心來﹐勉強自己看 下去﹐可是﹐說什麼就是一個字也看不進去。這時﹐窗外傳 來了陣陣的鳥啼﹐打破了眼前這份寂靜﹐也打斷了她的思 緒。她環顧了一下四周﹐屋於里除了顯得有些空曠外﹐其他 仍和往常一樣﹐並沒有什麼改變。 “要是媽媽在這里﹐那該有多好﹗”她又嘆了口氣﹐“她 一定會了解我正在為什麼煩心的。” 麥康珍夫人和其他的僕人正在為她准備沐浴所需的用 品﹐她心里的憂慮和恐懼﹐也隨著她們的來到暫拋開了。 沐浴過後﹐她又換上了一件新的晚禮服。 這件晚禮服﹐算是蕾安娜所有衣服中最美最可愛的一件 了。寬大的內襯裙﹐從她纖細的腰際向四周散開﹐她帶著愉 快的神情﹐審視了衣服上每一部分──打褶的裙擺、綴有珍珠 的領襟﹐還有裝飾在胸前的一小束玫瑰花瓣。 “你看起來真美!小姐﹗”麥康珍夫人發出驚嘆的贊美 聲﹐“我覺得你穿上這件新禮服﹐應該去參加盛大的舞會才 對﹐如果只是同一些年長的家人共進晚餐﹐那就沒有多大意 思了。” “我真不敢想象﹐這件禮服會這樣美1”蕾安娜也以同樣 的聲調贊嘆著。 “這件衣服讓你那麼歡喜﹐公爵一定會很高興的。” 蕾安娜有意地沿著長廊﹐走過一面落地鏡前﹐向著鏡中 的自己看了又看﹐不忍離去。 “我實在沒有理由不希望斯特開伯爵看到我現在的裝 扮﹐”她邊走邊想著﹐“前天晚上﹐我和伯爵在凱恩堡一同晚 餐時﹐要是能穿上今晚這件禮服﹐那該多好﹗” 不知不覺中來到了樓梯口﹐她剛打算進到公爵的房間﹐ 麥康珍夫人卻在那里叫住她說﹐客人們都已到齊﹐大家都在 餐廳等她。就在這時﹐她聽到通往大廳的走道下方﹐有講話 的聲音﹐她向石欄桿方向望過去﹐看見公爵穿著耀眼的夜禮 服﹐在和托莫管家談話。 托莫管家正拿出一件東西給公爵看。 蕾安娜怕他們疑心她在偷聽他們的談話﹐剛打算轉身離 去時﹐卻發覺這位管家手中所拿的竟是她寫給斯特開伯爵的 那封信。 他們似乎在交換著彼此的意見﹐因為用的是蓋爾語﹐蕾 安娜根本不懂他們說了些什麼。 她停住腳步﹐心想﹐將一封私人信函拿給公爵看﹐該是 多麼不禮貌的事。接著﹐她看到公爵從管家手中接過這封 信﹐走到大廳另一頭。將信投入了燃燒著的火爐中。 她一時驚憤得目瞪口呆﹐簡直不敢相信她剛才所見到的 是事實。 當熊熊的火焰毫不留情地燒毀了這封信後﹐她看到公爵 轉過身來朝向樓梯﹐為了伯被發覺﹐她本能地。向後退了一 步。 她沉靜而又快速地穿過舖了地毯的樓板﹐走入公爵的起 居間。她氣得渾身發抖﹐可是內心又充滿了恐懼﹐從她第一眼 看到這座城堡起﹐這種恐懼就一直深植在她的心里。 她知道她所怕的是什麼──怕無法逃走﹐怕成為囚犯。 為了極力控制自己﹐她走到窗前﹐朝海的方向望了過去。 “你來得真早呀!”她聽見公爵在她背後說話。 “是的﹐公爵﹗” 她很勉強地向公爵那邊移動了一步說﹕ “我現在穿著另一件您送我的新衣服﹐我不知道怎樣謝 您才好﹐我從來還不曾有過這麼漂亮的禮服。” “我很高興能令你滿意﹐”公爵說﹐“而且﹐穿起來都非 常合身。不過﹐我認為要是再加點小飾物﹐就更完美了。” “小飾物?” 他從衣服口袋里取出一樣東西﹐她已看到那是一個小小 的絨布盒。 她機械般地從他手中接了過來﹐眼中充滿著疑慮。 “只是一件小禮物﹐希望你會喜歡它。” 他講話時﹐語辭懇切﹐又帶著幾分安慰﹐好象在對一個 受了驚的小孩說話似的。 蕾安娜打開了盒子。 里面是一條珍珠項鏈﹐小巧精美﹐對一位年輕小姐來 說﹐真算得上是一件完美的裝飾品。 “可是我……不能接受……這件禮物!” “這條項鏈﹐本來是我妻子的﹐”公爵說﹐“既然她生前和 你母親那麼要好﹐我想她地下有知﹐也會很願意我這樣做的。” “您實在太……客氣了﹐我真的……不知該說什麼才 好……”蕾安娜結結巴巴地說。 公爵微微笑了笑﹐從盒子里取出了項鏈。 “讓我替你帶上。” 她順從地將背轉向他﹐低下頭﹐他將項鏈的鎖扣扣上。 “那邊有面鏡子﹐你過去看看。”公爵建議她。 她依著他的話走到鏡前﹐端視了一下自己。公爵說得對 極了﹐帶上這條項鏈後﹐確實顯得高雅多了。 披肩從她肩上滑了下來﹐露出了她粉白的肌膚﹐圓潤柔 嫩的頸項上﹐繞著一條半透明的珍珠項鏈﹐更使她增添了一 份以前不曾有過的成熟美。 “謝謝您﹗但我真不知道您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 “理由很多﹐”公爵答道﹐“不過﹐今天只想告訴你一點 ──我要你在亞耳丁堡覺得快樂。” “您這樣待我﹐想要不快樂﹐恐怕還不容易呢?” 雖然她嘴里這麼說﹐可是心里卻有著一連串她無法找到 答案的問題。 為什麼公爵要燒掉她的信呢?為什麼公爵不准別人提到 他的兒子──尤恩呢?為什麼他看起來那麼仁慈﹐卻會那麼 殘忍地命令手下將人民看成囚犯似的一個個驅逐出境呢? 晚餐的人數要比中餐多了許多。蕾安娜發覺在這座城堡 里﹐中年人和老年人似乎比較多﹐他們白天都出去打獵、釣 魚﹐傍晚才回到堡里﹐然後興高采烈地談論著游獵的經過。 為了怕晚宴時男性客人太多﹐好多鄰近的女土們﹐也都 被邀請來了。 公爵又一次向大家宣布﹐她將把亞耳丁堡當成自己的 家﹐打算長期在此居住。 蕾安娜雖不敢肯定﹐但她覺得當這些女士們注視她時﹐ 跟里總是帶著猜疑與好奇的神情。 可是那些年長的紳士們﹐倒是非常高興地贊美著她﹐並 且和她談述一些有關他們自己的事﹐所以蕾安娜仍然很愉 快﹐並不覺得有什麼不自在。 在座的男土們﹐大部份來自英格蘭﹐也有的來自蘇格 蘭的羅倫地方。 “我們每年都要到這里停留一段時間﹐”其中一位男士對 蕾安娜說﹐“依我看﹐在亞耳丁打獵要比在北部任何地區都 好。” 他講話時﹐上身微向前曲。接著又向距離他還有好幾步 遠的公爵說道﹐ “可是﹐公爵﹗您的那些羊﹐將我們今天打獵的興趣﹐ 全給破壞了。” “怎麼會呢?” “它們跑在我們面前﹐我們還沒來得及射擊﹐鳥已經全 都被嚇飛了。” “那真是一件令人遺憾的事﹐回頭我會叮囑一下看羊的 人﹐叫他們以後多注意些。”公爵應允著。 “我希望您會這麼做﹐”這位獵人答道﹐“對您的口袋來 說﹐羊就是錢﹐可是對我們的獵袋來說﹐它們反而是累贅了。” 說話的這位獵人﹐一眼看上去了就知道是英國人﹐ 公爵沒再理睬他﹐於是他又轉向蕾安娜說道﹕ “在北部的這些地主們﹐對養羊都好象著了迷。不過﹐ 我聽說有一批羊毛將從澳洲運來﹐到時候﹐高地產的羊毛價 格一定會慘跌。” “這樣一來﹐”蕾安娜壓低聲音說﹐“也許他們就會發 現﹐把羊弄來﹐把人趕走﹐將是一件錯誤的事。” 她講話時﹐音調稍微高了一點﹐引得同桌客人們﹐都用異 樣的眼光看著她。 “你關心強迫遷移這件事?” ‘我確實很關心這件事!” “我從時代雜志上﹐讀過好幾篇關於他們的專文報導﹐ 我也覺得那是一件可恥的事!” “聽說還會有很多人要被趕走﹐那可是真的?” 他聳了聳肩﹐顯得無可奈何的樣子。 “象我們這些住在英格蘭的人﹐對這件事又能如何呢﹗ 而且﹐我還從各方面聽說到﹐將有更多這一類的計划﹐要在 其他各處展開行動呢!” “唉﹗真是劫數!”蕾安娜嘆了口氣說﹐“為什麼沒有人 向女王請願呢?” 這個人笑了笑說﹕ “女王又能怎樣?對那些蘇格蘭的大地主﹐正如我們的 男主人──公爵一般﹐也是無可奈何的啊﹗” 停了一會兒﹐他好象覺得這個問題要是續繼談下去﹐會 令人有尷尬的感覺﹐於是轉身過去和坐在他另一邊的女士聊 了起來。 “我實在是起不了什麼作用﹐實在是……”蕾安娜又開始 自責地懊惱起來。 她心神不定地自忖著﹐假如她堅持表示出她的意見﹐公 爵會不會真的惱羞成怒﹐將她攆走呢? 他對她又這麼好﹐她除了應該向他感恩外﹐又能說什麼 呢? 可是﹐她現在卻覺得﹐她身上所穿的衣服﹐頸上所帶的 項鏈﹐可如猶大為了背叛主耶穌所得到的三十枚銀錢一樣﹐ 隱伏著一個奸詐險惡的陰謀。 晚宴結束後﹐吹笛者傳統式地繞著餐桌吹奏﹐女士們都 已離席﹐到另一間陳設華美的沙龍。 蕾安娜聽說這間沙龍的家俱陳設﹐都是已故的公爵夫 人親自設計布置的﹐看上去比別間更雅致。家俱都是法國款 式﹐窗簾與地毯﹐不論顏色、質料﹐都非常精美考究。 許多張深得亮麗的桌幾上﹐擺設了一些名貴的珍玩﹐蕾 安娜確定﹐這些一定是公爵夫人從前親自搜集的。 當她正仔細觀賞著這些物品時﹐有位女客──後來她才 知道是鮑登夫人﹐走到她的身邊。 “你在這間屋里﹐看起來衣著好象特別與眾不同﹐葛小 姐!”她說話時神情非常愉快。 “謝謝你對我的贊美﹐夫人﹗” “在這座堡里﹐我們不曾看見象你這樣年輕又漂亮的小 姐﹐”鮑登夫人繼續道﹐“公爵告訴我﹐你要將這里當成自己 的家。” “是的﹐夫人﹗我父母親都已去世﹐我母親和公爵夫人 以前是最要好的朋友。” 鮑登夫人嘆了口氣﹔ “我們大家都很懷念公爵夫人﹐她實在是討人喜歡。說 起來﹐她在世的時候﹐這個地方才象人住的地方。” 蕾安娜驚疑地看著她﹐她微微笑了笑說道﹕ “我總覺得﹐當我們到這里時﹐就好象走進了食人魔王 的宮殿似的……難道你還不覺得嗎?” 蕾安娜不禁大聲地笑了起來。 這倒確實是她感覺到的。 她們單獨站在房間的一個角落﹐鮑登夫人從她的肩頭向 周圍掃了一眼﹐然後壓低了聲音﹕ “自從他的妻子死後﹐公爵就很難得有機會與鄰近的人 們來往﹐也許你對他有一種女性的影響力。” “我不認為我對他會有什麼影響力。”蕾安娜答道。 “我想﹐你還是太年輕了點﹐”鮑登夫人的講話聲﹐低得 好象在對自己說似的。“自從他失去心愛的女兒後﹐大概就 不曾再有過笑容了。” “她那麼年輕﹐怎麼會死呢?”蕾安娜問道。 “她的健康情況一直不怎麼好﹐”鮑登夫人說﹐“而且我 覺得她也太過勞累。她只不過十四、五歲大﹐因為太敬愛她 的父親﹐總是跟隨他一同出去打獵、騎馬﹐她花了所有的精 力來陪伴她父親﹐當然﹐這也正是他所需要的。” 鮑登夫人停了一下。 “那是一個非常寒冷的冬天﹐本來她應該躺在床上的﹐ 她卻獨自一個人駕著馬車出去﹐因而感冒引發了肺炎﹐她的 病情開始急劇惡化﹐就這樣離開了人間。” “她也太大意了﹐好可憐喲﹗”蕾安娜感嘆地說﹐“可想 而知﹐公爵當時會有什麼感受﹗” “那當然羅!不會再有人比他更難過的了﹐”鮑登夫人─ 說﹐“可是再想想他的兒子…。” 她的話講了一半突然停住了﹐這時公爵的妹妹走過來問 道﹕ “你想不想玩玩紙牌﹐鮑登夫人?你不知道公爵是多麼 喜歡玩“惠斯特”(四人玩的一種王牌戲)。” “我當然想玩﹗” 於是她離開了蕾安娜﹐向牌桌走去﹐這時剛好門打開﹐ 走進來兩位男土。不一會兒﹐他們一齊開始玩牌了。 “剛才她正准備說什麼呢?”這個問題在蕾安娜的腦子里 一再地浮現。 鮑登夫人這句話沒來得及講全﹐她也就無從得知關於尤 恩的事﹐這真是令人煩腦極了。 她將不再有機會和鮑登夫人作進一步的交談。她坐在牌 桌旁邊看牌﹐那些沒有玩牌的人﹐則圍著火爐取暖。 “這里的氣候真是奇怪得很﹐一到傍晚﹐就會突然變得 那麼陰冷﹐”有人這樣批評說﹐“今天在草原上﹐天氣還是那 麼熱﹐我真想把外套脫掉。” “我想你是得了便宜還賣乖﹗”另一個人帶著玩笑的口吻 說。 後來﹐他們就一直談著打獵的事﹐蕾安娜也就沒有機會 得知有關這位公爵少爺的秘密了。 熾天使書城
【第四章】 蕾安娜下定決心﹐無論如何﹐也要盡一切可能﹐想辦法 通過交界線﹐到斯特開伯爵那邊去看看他。 日子一天天過去﹐她發覺在亞耳丁堡的這段時間不太 好過﹐打從她來到這里的第一天起﹐不知道是不是有意的安 排。反正只要她離開城堡一步﹐就會有人跟著她﹐伴著她。 公爵似乎想藉他的權威﹐將每一件事都做得能令自己滿 意﹐也令蕾安娜高興。他常帶她一同去騎馬﹐或者讓她同別 的客人們一起去駕車。 第一個游獵盛會剛過﹐下一個又接著來了﹐每晚都有盛 大的歡宴﹐而午餐的人數總不會少過十二個﹐有時候還更多 些。 對蕾安娜來說﹐她一天中的每分每秒﹐似乎都安排了緊 湊的活動。如果說﹐別人所給她的那種無微不至的款待﹐一 點也不能令她動心的話﹐那她未免太不通情理了。 為她訂制的另一批新裝已從愛丁堡送來了﹐隨著這些新 裝一齊來的﹐還有皮毛滾邊的圍巾、披肩等等﹐這些都是准 備冬用的。鵝絨的夾克上衣﹐現在穿起來﹐即使坐在馬車中 仍嫌太暖了點。 她實在很難找到新的言詞來表達對公爵的謝意﹐可是她 能感覺得出﹐好象公爵一直在看管著她﹐觀察她對每一件事 情及對周圍言論的反應。 可是﹐盡管她對眼前的新奇生活多麼有興趣﹐還是無法 不去思念斯特開伯爵﹐一天不知要思念多少次。她想﹐伯爵 一定會覺得她是多麼沒有禮貌﹐多麼不通人情。 有件事始終在她腦子里翻來復去一一希望能用什麼方 法﹐再寫一封信給他﹐來替代被公爵燒毀的那封信。’ 雖然她也曾想到﹐是否能利用馬車出去的機會﹐要他們 在郵局門前停一下。可是﹐她回頭一想﹐向人提這個問題﹐ 實在是一件很傻的事。試想﹐會有誰肯答應她這樣做而不讓 公爵知道呢?她的第一封信曾經遭受了什麼樣的命運﹐她是 很清楚的呀! 盡管公爵對她表現得多麼慈祥﹐多麼和善﹐她對公爵還 是有點畏懼﹐總是不願和他太過親近。 她非常清楚﹐在某些必要的情況下﹐公爵可能會變得非 常殘忍無情。他是一個只求達到目的﹐不擇手段的人。在蕾 安娜的印象中﹐毫無疑問的﹐凡是與他接觸過的人﹐沒有一 個不敬畏他三分的。 僕人們對他都是戰戰兢兢﹐誠惶誠恐﹔地方上的人士﹐ 就拿那位牧師來說吧﹐在公爵面前﹐那種卑躬屈膝的樣子﹐ 令人作嘔﹐蕾安娜每見他一次﹐就不禁要為他難過好一陣 子。 現在她腦子里又開始不斷地想起來那些被驅逐出去的人 們﹐不知道怎麼樣了﹐可是﹐這里是不會有人告訴她實情 的。 關於公爵的事﹐要問他的僕人是不可能的。她敢確定﹐ 不會有人想到外面曾經發生過什麼事﹐也不會有人想到“強 迫遷移”事件﹐將會產生什麼樣的後果。 她翻閱過以前的報紙﹐想看看能否找到比時代雜志專欄 所登載的更多有關羅斯地區強迫移民的資料。 在狄倫先生的揭發之後﹐也曾有過為了保護窮人所組成 的團體。可是據蕾安娜推斷﹔那個團體的壽命一定不會長 久﹐所募集來的錢﹐那些窮人們也很少能得到。 總算是皇天不負苦心人﹐她確實從報上得知人們被驅逐 的事件﹐曾經在許多地方發生過﹐可是詳細的經過情形﹐報 導得並不多。蕾安娜只能從她在公爵土地上所看到的情景去 想象﹐那是多麼悲慘﹐多麼殘忍的事。 “我一定要和斯特開伯爵談談這件事。”她對自己說過何 止千百次了。 沒多久﹐一個意想不到的機會來了。 公爵和一位鄰近的朋友﹐一同被邀請到北方邊界的對 面去打獵。這就是說﹐他必須清晨就啟程﹐一直要到很晚才 能回來。 她告訴自己﹐這是一個等候了很久的良機。 當麥康珍夫人叫她時﹐她打開窗簾﹐看看窗外的天氣是 否很好。 假如是個大雨天﹐她知道這一次的“邀獵”必然會取消。 不論怎麼說﹐公爵會考慮到冒雨去打獵﹐是有害他的健廢 的。 幸好那是一個風和日麗的九月天﹐晴空萬里﹐城堡四周 枝葉扶疏的樹木﹐已開始顯露幾分秋意﹐長青的石南卻仍盛 開著花朵。 “冬天很快就要來了﹐”蕾安娜想﹐“那麼我就真的會被 ‘監禁’在這里﹐再也沒有機會逃走了!” 可是﹐今天﹐不論會有什麼後果﹐哪怕只是兩三個小 時﹐她也要設法脫離公爵的監視。 她吃過早餐﹐在別人尚末下樓之前﹐請人牽了一匹馬到 門前。 她知道會有一個馬夫隨伴著她﹐因為要是她說想單獨一 個人騎馬出游﹐會引起托莫管家的批評。 穿著一件公爵為她從愛丁堡訂制的動人新裝﹐戴了一頂 周圍繞有羅紗的帽子﹐她對著鏡子瞧了最後一眼﹐心想﹐她 要斯特開公爵看到她現在的這個樣子。 她相信伯爵一定還記得她穿著自己做的那件普通而廉價 的旅行服裝﹐那一件不象她現在所穿的具有成熟典雅的風 格。 “如果說﹐他那時都認為我漂亮﹐那麼現在對我真不知 會產生什麼樣的看法呢?﹗”她問自己。 這時﹐她發覺自己有一種難以仰制的興奮之情。 當她步下石階﹐看到她的馬正等在那兒時﹐真說不出內 心有多麼高興。 就在她領著騎在她後面不遠的馬夫一同出發時﹐她又想 到斯特開伯爵是否在家這個問題﹐萬一要是不在﹐她就無法會 見到他﹐那麼﹐所有的計划也就白費了。 接著﹐她又安慰自己﹐他曾經對這一點說得很清楚﹐為 了保護和照顧他的家族﹐他會一直待在那里﹐他不是個屬於 輕薄貪玩的地主。 “他就是媽媽所欽佩的那種人。”蕾安娜心想。但是﹐她. 又不得不承認另一事實──公爵不也住在城堡和他的人民生 活在一起嗎? “可是﹐他並不關心他們。”她以嚴厲批評的口吻自言自 語著﹕“他最關心的只是錢──不是人民﹗” 她想起曾經見到羊群漫步於草原上的情景﹐白色的羊群 與成排的長青石南形成對比。草原、石南﹐原本都是她所喜 愛的景物﹐現在﹐只要是有羊群的地方﹐每一件事物﹐都會 使她痛恨。 她使勁地用馬刺夾踢著馬肚﹐讓它跑得更快一點。因 為﹐她腦子里有好一會兒﹐除了斯特開伯爵外﹐很難去想別 的任何事物。 當他們離開了城堡的車道後﹐她就轉向南方﹐朝山上爬 去﹐她知道這座山正是與斯特開草原相接壤的地方。 她騎著馬沿著山坡向上爬﹐並盡量使馬走得慢一點﹐因 為地面不平﹐而且還有兔子打的窟洞﹐要是馬的腳踩了進 去﹐很可能會摔倒﹐還會扭傷馬腿。 在她快到山頭時﹐馬夫跟了上來。 “對不起!小姐!”他用很重的蘇格蘭土音說﹐“你太接 近斯特開邊界了﹐我們是不允許來這里的。” “山頭上有個大石塚﹐”蕾安娜答道﹐“我想去看看。” “哦﹗那里就是1”馬夫答道。 馬夫似乎想拼命阻止她﹐沒有再多說什麼﹐就拉轉了馬 頭。可是蕾安娜卻盡可能地趕著馬向那邊飛馳而去。 爬到了山頂﹐她回頭向山下望去﹐公爵的城堡遠遠地好 象躺在那里﹐在陽光中﹐它顯得堅實鞏固﹐但卻帶有幾分兇 殘的樣子。 那兒的峽谷看起來晦暗陰森﹐正如她第一次經過時感覺 到的﹐帶有一些不祥的征兆。 “這個峽谷﹐看起來好象一個什麼東西趴在那里似 的。”她心想﹐接著競失聲笑了起來。 “我胡思亂想得未免太離譜了點。” 回轉頭來看看另一面的情景﹐伸展在她眼前的草原﹐ 散發著自由的氣息﹐石南花的芳香隨風飄送﹐而她在城堡時 的那份抑郁﹐已消逝得無影無蹤。 想到在城堡的那份恐懼﹐此刻她又記起每當夜深人靜 時﹐她常會從夢中驚醒過來﹐躺在床上傾聽﹐雖然她從未聽 出什麼﹐可是在她腦海里﹐總是浮現著一種可怕的陰影﹐每 一想到這可怕的陰影隨時可能會來侵襲她的時候﹐就讓她不 寒而□﹐她真不知道這段日子是怎麼過來的。 她看到大石塚已在眼前﹐灰白的巨石﹐一塊一塊地向上 堆砌著﹐她的心不覺抨然地跳了起來。 她知道﹐再過一會兒﹐就會在斯特開伯爵的土地上了。 她向大石塚騎了過去﹐到了那里﹐將馬勒住﹐然後望向 南方﹐第一個映入她眼底的是洛克湖﹐接著是城堡﹐這些正 是她離開那個美麗寧靜的地方後﹐一直渴望再見到的。 環繞著湖水的山頭上﹐燈光點點﹐平靜的湖面﹐甚至比 她記憶中的還要美。 遠方的城堡﹐有如夢幻中的仙境﹐就好象她在童年時所 讀的神仙故事里描寫的一樣。 經過這段長距離的爬登之後﹐她的馬不再那麼氣力充 沛﹐因此﹐很樂意地停歇在那里。 她很清楚這時馬夫惟恐被人責怪不該將她帶到邊界上 來﹐一定心急如焚地緊跟在她後面追趕上來﹐可是她並沒有 讓馬移動腳步。 當她想到斯特開伯爵在這段時間﹐沒有得到她的消息﹐ 一定會期望她現在出現在此地的這個念頭時﹐連她自己也覺 得真是滑稽可笑。 可是﹐她仍然象小孩般﹐天真地盼望他會出現在這里。 “我敢騎馬下山去找尋他嗎?”她有點猶豫。 令她忐忑不安的是﹐假如她這樣做了﹐公爵一定會非常 惱怒的﹔可是﹐當有人告訴他﹐她曾經騎馬來到邊界時﹐他 還不是同樣的會惱怒嗎? “反正都是挨罵﹗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蕾安娜思量半 天﹐終於打定了主意。 她雙腿用力一夾﹐馬於是飛快地向凱思堡方向直奔而 去。 “小姐﹗小姐﹗”馬夫激憤地喊叫著﹐“這是一種非法侵 入啊﹗那是斯特開伯爵的土地﹐我們不應該跨過邊界的﹗” “我是被邀請來的。”蕾安娜高聲答道﹐同時繼續向前行 進。 馬夫在她後面一直不停地叫嚷、抗議著﹐從他氣喘吁吁 的語調聽來﹐她知道他心里確實是非常著慌了。 她必須騎甘分鐘。城堡漸漸近了﹐現在﹐她已能看見佇 立在城牆之間的角樓以及飄舞在灰色樓頂上的旗子。 她也看見了那些沿著湖畔搭建的小小田舍﹐於是滿心歡 喜地告訴自己﹐“在伯爵的土地上是見不到羊群的啊!” 當他們騎馬奔過小徑時﹐驚動了大群的松雞﹐它們憤怒 地鳴叫﹐飛往隱蔽的地點。 就在這時﹐蕾安娜看到遠方有個騎馬的人﹐她的心又怦 然地跳了起來。 起初﹐她還不敢確定是否真的是斯特開伯爵﹐因為草原 上地形起伏不平﹐還沒來得及看清楚﹐他就不見了﹐要過好 一會兒﹐才會再度出現。 這一次﹐她確定沒有弄錯﹐那的確就是斯特開伯爵﹐他 正向著她這邊奔馳而來呢! 他和她一樣騎得飛快﹐而現在蕾安娜更是快馬加鞭﹐於 是馬兒向前沖了過去。她是多麼熱切地想會見她日夜思慕的 人吶﹗因此﹐對她自身的安全﹐也無暇顧及了。 馬夫一直在咕噥著﹐她知道他害怕伯爵會斥責他們擅自 侵入。 等到他們終於面面相對時﹐才看到伯爵臉上﹐顯露出絕 非裝出來的欣喜。 “我幾乎要放棄希望了。”他說。這時他將馬頭拉近了 蕾安娜的座騎﹐然後伸出他的手。 她將手指輕柔地放入他的掌中﹐他握得是那麼地緊﹐緊 得幾乎令她有點作痛了。 “你正在……等待……著我?”她低聲地說﹐感覺有幾分 難以啟口。 “自從你離去後﹐我每天都在了望著﹐盼望你的歸來。” 他答道﹐“事實上﹐我派在邊界暗中監視的人中﹐有一個就 在你通過大石塚的那一刻﹐立即用鏡子給了我信號。” 這正是蕾安娜所希望的﹐也正是她所期待的。當她知道 她過去的想法並沒有錯時﹐真是何等地高興啊! “在這之前……我……無法……來……。” “你想要來?” 他問這個問題是想探測些什麼?因為她覺得害羞﹐所以 不敢正視他。 “我……我……給你寫過信……”她說﹐“可是﹐這封信 永遠也沒法……發出了。” 她看到他的嘴唇緊閉著﹐過了一會﹐他說﹕ “因此﹐你今天就來了?” “公爵同一位鄰居打獵去了。” “你要到堡里坐坐嗎?” “今天下午……以前﹐我不必急著……趕回去。” 蕾安娜明白﹐此刻還想假裝不想見他是毫無意義的。 她心里暗自思量﹐她回去後﹐必定會面對十分難堪的場 面﹐與其那樣﹐還不如現在就作最周全地逃亡准備吧! “你將知道你是多麼地受歡迎﹗”伯爵說。 在他的聲調里仿佛有一種奇妙的吸引力﹐使得蕾安娜回 過頭來﹐向他微微笑了笑。接著﹐深情地凝視著他的雙眸﹐ 久久不忍離去。 “趕緊走﹗”他說﹐“我們還有許多話要談呢﹗” 她知道他的意思是﹐他們的談話﹐最好不要讓第三者聽 到。所以﹐他們默默地騎著馬向前走﹐馬夫跟隨在他們後 面。蕾安娜很清楚﹐他心里一定擔心著──為了今天發生的 事﹐不知道會遭受怎麼樣的責罰呢﹗ 他們到了城堡﹐在馬夫還沒來得及上前扶蕾安娜下馬 時﹐斯特開伯爵已搶先一步了。 他舉起她下了馬﹐她感到一種突然的激動﹐因為他的雙 手正觸著她的身體。她是多麼希望他能抱起她進入城堡並且 到樓上去﹐就象前一次一樣。 然而﹐這一次﹐他們是並肩走上樓的﹐接著進入了一間 可以俯瞰湖面的特別客室。 蕾安娜走到窗前﹐說﹕ “眼前的景物﹐甚至比我記憶中的還要美﹗” “你也是一樣呀﹗”斯特開伯爵沉靜地說。 “你真的這樣想?” “我真的這樣想。”他帶著微笑重復她的話。 “我真高興﹗我要你……看看我所穿的這身……新 裝。” 斯特開伯爵向她的帽子和最新款式的衣著瞥了一眼﹐好 象才第一次注意到它們似的。 “它們是新的?”他說得很緩慢﹐好象她剛才說過的話才 進入他的腦子里。“你的臉是那麼的嬌美﹐我不可能再去注 意別的任何東西了。它們是禮物?” “是的﹗公爵……送給我的。” 從伯爵的臉色﹐她現在反而希望沒有提到過這身新裝﹐ 只是她曾經一直這樣希望﹐每次穿上一件新裝﹐總是想要給 他看看。 斯特開伯爵從她身旁走到房間的另一邊。 “你在亞耳丁堡快樂嗎?” “我……應該是的。公爵……他……太好了﹗” “那並不是我所要問的。” “我知道。”蕾安娜答道﹐“不過﹐那似乎顯得我太不通 人情了。當公爵給了我那麼多﹐讓我擁有任何一個女孩子想 要的每一樣東西時﹐我還要去埋怨他﹐實在說不過去啊﹗” “既然如此﹐還有什麼事令你不滿意的?” 蕾安娜稍微遲疑了一下﹐說﹕ “當我離開……此地的那一天﹐我……一路上看到好多 公爵的……人民﹐一個個被……強迫驅逐出去。” 她說話時﹐不敢正面向他﹐因為她覺得﹐他可能產生 的憤怒﹐多少總會對她自己引起反應。 他以幾乎毫無表情的聲音問道﹕ “對你來說﹐有什麼特殊意義?” “你期望這件事的意義又是什麼呢?這件事多麼……可 怕﹐多麼卑鄙……多麼不人道……實在難以形容……真叫 人欲哭無淚啊!”蕾安娜答道。 她的聲調中的情緒是如此的激動﹐以致所說的每一個字 似乎都在屋子的四周震蕩。 “那麼﹐你曾向公爵提過這件事?” “我極力嘗試過﹐”她答道﹐“我向你發誓﹐我試過…… 但是公爵根本不予理會……我甚至找不到一個人可以查問關 於那些人們的命運。” 斯特開伯爵又走回到了她身邊。 “我真抱歉﹗想不到你竟然會將這件事看得如此嚴重。 不過﹐你現在也許會了解﹐為什麼公爵和我之間﹐已經沒有 什麼好談的了。” “你是對的﹗當然你是對的2”蕾安娜說﹐“不過﹐怎麼 辦呢?” “沒什麼!”他答道﹐“我已經設法去幫助這些麥克亞耳 丁人。不過﹐我也不能犧牲自己族人的福祉﹐讓他們湧進我 的土地上來。” “那當然不可以﹐我了解這點。”蕾安娜點頭同意他的說 法﹐並且輕微地嘆了口氣。“不過﹐那些人們!那些窮苦 的﹐可憐的人們﹗我現在仍然仿佛聽到他們的哭叫聲……在 放火燒他們的房子的時候﹐有一個小孩﹐幾乎被活活地 燒……死﹗” “實在是難以忍受﹗”伯爵說。他的聲音激厲而刺耳﹐ “這正是在蘇格蘭各地發生的事──地主們的貪婪﹐以及土 地經管人的殘暴﹐使得高地人受盡了折磨和苦難﹐並且連他 們的靈魂也一齊摧毀了。” “我知道你會這樣想的!”蕾安娜叫了起來。“這也正是 我母親的感受﹗可是﹐你對這事真的一點辦法也沒有嗎?” “確實一點也沒有!”他答道﹐“我曾經盡一切可能地﹐ 嘗試過各種辦法。我也曾和好多位地主會過面﹐並且同他們 認真地討論這個問題﹐我們還在愛丁堡舉行過會議。” 他嘆了口氣﹐然後繼續說道﹕ “可是﹐已經有成千成萬的蘇格蘭人被送往海外﹐流落 在世界各地。單是在一八三一年那一年里﹐就有五萬八千人 被迫離開。” 最後﹐他帶著辛酸的語調說﹕ “目前﹐還沒有為羊群占用的土地﹐已所剩無幾了。” 蕾安娜這時不知道說什麼才好。在她內心深處﹐一直隱 含著一個信念──她相信斯特開伯爵正如同一位穿著發亮盔 甲的騎士﹐會拯救那些被強迫遷移的苦難人們。 他似乎知道她正在想什麼﹐他走到吧台那邊﹐為她拿了 一杯雷利酒。 “我們的時間不多了﹐”他說﹐“還是讓我們談些愉快點 的事吧──譬如說﹐談談你自己。” “可是﹐我倒想談談關於你的事。”蕾安娜說﹐“我要你 告訴我﹐在你的土地上﹐你打算做些什麼?我想聽聽你的計 划﹐關於這些人們﹐沿著湖畔﹐住在田舍里﹐你會為他們做 什麼安排?” “你對這些真的感興趣嗎?” “當然是真的。”她答道﹐“我要了解一下蘇格蘭人的問 題。我怨恨自己有被隔離的感覺﹐我更怨恨我既使在蘇格 蘭﹐卻不是蘇格蘭的一份子。” “這就是你在亞耳丁堡的感受?” “這也是所有住在亞耳丁堡的人的感受.”蕾安娜答道﹐ 不過﹐他們都是客人。他們來到高地﹐只是為了游樂。所 以高地的問題﹐並不是他們的問題﹐因此他們也就不關心 了。” “這些正是你所關心的?” “正是我一直關心的。” 他們的談話中止了﹐這時她覺得﹐他正帶著沉思的神 情注視著她。過了一會兒﹐他說﹕ “你已經決定把亞耳丁堡當成你的家﹐在那里長期住下 去嗎?” “我已別無選擇﹐”蕾安娜答道﹐“我沒有錢﹐沒有別的 地方可去﹐同時公爵非常熱切地要留我在那里。” 斯特開伯爵沒有說話﹐於是她又繼續說﹕ “我是多麼希望那座城堡能夠象……這里的一樣。” “什麼地方有差別?”伯爵詢問道﹐“當然﹐除了建築物 的本身之外。” “你是知道的﹐我的意思並不是指這點。”蕾安娜答道﹐ “差別在氣氛上。我想你會認為……我傻……﹐不過﹐我總 覺得在那里﹐我好象是個……囚犯似的。” 他看上去有點吃驚的樣子﹐然後﹐他提高了聲調說﹕ “為什麼你竟然會這樣想呢?” “我一直將這個想法壓抑在我的腦海里。”蕾安娜答道﹐ “或許是死者們的鬼魂仍然停留在那些空曠的房間、狹長的 走廊﹐當然還有那個塔里﹗雖然我極力避免去想這些﹐但事 實上卻總感到一些莫名的恐懼。” “我相信絕不至於象你想象得那麼可怕。” “在這以前﹐有沒有害怕過﹐我記不得了。不過﹐那地 方似乎顯得陰森、隱蔽……似乎有什麼……我只是希望知道 究竟是什麼……使得我感到恐懼。” 她覺得她講話有點孩子氣﹐同時也想改變一下話題﹐不 要再談論關於她的事﹐所以她很快地說﹕ “請告訴我一些關於公爵兒子的情形。” “尤恩亞耳丁﹗”伯爵問道﹐“他不在堡里?” “是的﹗我是這麼想。”蕾安娜答道﹐“不過﹐關於他﹐ 每個人都非常神秘。我無意聽到﹐公爵的妹妹警告一位女 士﹐不要在公爵面前提到他。” “我相信他不是在愛丁堡﹐就是在倫敦的一所療養院 里。”伯爵說。 “可是﹐為什麼呢?” “沒有人十分清楚。”他答道﹐“他是一個體弱多病的孩 子。我記得聽人說過﹐公爵曾帶他去看過好多歐洲的名醫﹐ 希望能找到一種藥來醫治他的病。” “什麼病?” “這也就是使你覺得神秘的地方。”他答道﹐“我不知道 是什麼病﹐老實說﹐我相信不會有人知道。” 他停了一下繼續說道﹕ “我見過公爵的女兒愛絲蓓絲許多次﹐她是一個非常引 人注目的年輕女孩。可是﹐我卻沒有見過這位公爵的長子﹐ 或者是我所認識的人有沒有見過﹐我記不得了。” “好奇怪喲!” “當然羅﹗關於他的病﹐曾經有好多種猜測。”伯爵繼續 道﹐“一般人認為他的毛病是出在脊骨上。” 蕾安娜心想﹐由公爵遍訪名醫找尋藥方來看﹐至少說明 了一點﹐顯然地﹐這個孩子曾經在歐洲各地接受過治療。 “我可以理解﹐對公爵來說﹐這是一個很大的打擊。” 蕾安娜高聲地說。 “那是一定的。”伯爵表示同意。“他一直對他的家族感 到非常驕傲。” “他的確如此!”蕾安娜微微笑了笑。“他曾拿族譜給我 看﹐也告訴過我﹐爵位的頭銜是由父傳子﹐他死後﹐他兒子 將繼承爵位。” “聽起來﹐年輕的尤恩在健康方面﹐似乎有了進步。”伯 爵評述著。 “我想﹐”蕾安娜說﹐“公爵想要我取代他女兒的地位。 鮑登夫人告訴過我﹐他女兒死後﹐他非常的悲痛。” “如果你想要我為公爵難過﹐”伯爵說﹐“那你就恐怕要 失望了。我覺得他頑固不化﹐豬腦袋一個﹐而且殘忍無比﹗ 老實說﹐我討厭他正如他討厭我一樣。” 蕾安娜輕輕地嘆了口氣。 “我好害怕﹗我今天來這里看……你﹐他會非常生氣 的。” “你說你寫給我的那封信永遠也沒法發出﹐為什麼?” 蕾安娜在告訴他實情以前﹐稍微遲疑了一下。 “公爵……將它燒毀了。我看到他將信丟到……火爐 且﹐他這樣做時﹐並不知道我剛好在樓梯口。” 斯特開伯爵站了起來。 “太過分了﹗”他憤怒地說﹐“那正是我日夜所盼望的﹐ 他卻……你是否可以住到別處去──不管什麼地方﹐只要不 是亞耳丁﹗” “可是﹐我又能安身……何處呢?”蕾安娜說話時聲音很 小。 “你現在能在我這里﹐眼前的這一刻﹐真可算是奇跡出 現﹐你真是太勇敢了。讓我說句心里的話﹐我實在是太感激 了。” “應該是我說感激才對。你在我發生意外時救了我﹐我 是何等幸運﹐那天晚上讓我發現了凱恩堡。” “如果你心中一直惦念著我﹐那正是我所祈求的。”伯爵 說﹕“不過﹐當時我好怕……” “怕什麼?”蕾安娜問。 “怕你會把我忘了﹗” “我永遠……也不會忘記你﹗” 又一次他們的目光相遇了﹐某種奇妙而又怪異的感覺﹐ 在他們之間相互傳遞著。 他向她那兒靠近了一步﹐她覺得他似乎有什麼重要的話 要說。就在這個時候﹐廚房的管事在門口大聲地喊道﹐ “午餐已准備好了。伯爵﹗” 伯爵向掛在壁爐上方的鐘瞥了一眼。 “我們得吃得稍早一點。”他說﹐“今天上午﹐在你必須 回去之前﹐我想我們可能有許多事要做。” “我十分樂意贊同你計划的任何事。”蕾安娜答道。 他們進了餐廳﹐她記得很清楚﹐就各方面來說﹐這間餐 廳似乎要比亞耳丁的那間大廳雅致多了。 雖然僕人們在一旁侍候著﹐她和伯爵照樣地自由交談﹐ 是好象有許多許多說不完的話似的。 但是﹐再下去就很難記得他們已經談過一些什麼了。她 只記得菜看美味可口﹐而他們所談論的每一件事﹐都帶有無 比的奇幻色彩。 午餐過後﹐她和麥克琳夫人談得非常愉快﹐知道其他的 僕人都在想念她﹐使她非常欣慰。而她曾經睡過的那問臥 室﹐還是和以前一樣那麼雅潔美好。 她想﹐如果這間屋子能再一次成為她的臥室的話﹐她就 不會聽到亞耳丁堡的那些古怪可怕的聲音﹔也不會躺在床 上﹐輾轉反側﹐無法成眠﹔更不會對那些連她自己也說不上 來的陰影﹐感到恐懼了。 “你每晚都在族長室觀看跳舞嗎?”她急切地問。 “並非每晚﹐”伯爵帶著微笑答道﹐“他們通常在每個星 期六聚會。而且每個月有一次﹐他們要帶著自己的妻子、 小孩﹐以及父母﹐一同來表演他們的才藝。” “我多麼想看看他們的表演啊!” “我也多麼希望能讓他們表演給你看呢﹗” 他們來到了花園﹐蕾安娜又一次發現這里比任何其他的 地方都要暖和。濃密的灌木和石牆遮圍著四周﹐所以﹐即使 在九月天﹐園里的花朵﹐顏色仍然是那麼的鮮艷悅目。 伯爵為她摘了一朵玫瑰﹐她將它別在頸際的胸針上。 看到他所選的是一朵白色的蓓蕾﹐她微微地一笑﹐因為 她想起了傑克拜人的白色玫瑰花飾的故事。於是她將這個故 事向他敘述了一遍。 “事實上﹐我挑選這朵是因為它象你。”他說道。 “我象一朵白色玫瑰?” “潔白、純真、美麗動人﹐而且含苞待放﹗” “你……認為……那……象我?” “你給我的印象是﹐對人生丑陋的一面還不曾有過警 悟。”他答道﹐“當你遭遇到現實生活中的不幸時──象被 迫遷移這類事件﹐就會受到傷害。因為﹐對你來說﹐這個世界 一直是奇妙美好的﹐結果﹐它竟然也有如此丑惡的一面。” “那個奇妙美好的世界﹐就是我多麼地……期望的一個 世界。” 他沒有說話﹐過了一會兒﹐她說﹕ “你曾告訴我﹐一個人的一生中﹐常常會感到失望 的。” “但是﹐‘常常’並不表示‘永遠’。”他答道。 他們逛到了湖邊﹐湖水清澈見底﹐魚兒游來游去。 “這個湖里住有仙女嗎?”蕾安娜天真地問﹐“還有﹐山 中藏有惡魔嗎?” “當然羅﹗”伯爵答道﹐“每當清晨﹐我看見湖面上籠罩 著一層水霧時﹐就會想起你。” 她轉過身來看著他﹐彼此默默不語﹐沉靜了一會兒﹐ 他非常非常勉強地說﹕ “我實在不願催促你﹐可是﹐我覺得我們應該回去了。 而且﹐在我們抵達邊界之前﹐我還要帶你去看看別的地 方。” 蕾安娜覺得陽光突然變得暗淡了。 “我絕對不會……晚的。”她機械似的說。事實上﹐在她 心里﹐她多麼想懇求他讓她留下。 假如公爵生氣了﹐會怎麼樣呢?當她在凱恩堡同伯爵相 聚時﹐又會發生什麼事? 要是她象上次一樣﹐能留在這里﹐那該多好! 然而﹐她太羞怯了﹐根本不知如何說出心理的話。她 走到他身邊﹐戴上了帽子﹐拿起她的手套和馬鞭。 馬在前門外﹐馬夫看起來非常不和善。 伯爵將蕾安娜舉起來﹐扶她坐上了馬﹐然後替她整理了 一下裙擺。 她覺得他每次抱起她時﹐都是輕靠著他的身體﹐小心翼 翼地保護著她。 他顯得溫柔文雅﹐這種舉止﹐她想不到會出現在一位男 士身上﹐可是﹐在其他方面﹐他又是那麼完完全全的具有男 子氣概。 他跳上了自己的坐騎﹐接著兩人一同出發﹐馬夫跟在他 們的後面還有一段相當的距離﹐因此無法竊聽到他們的談 話。 “你說經常有入在邊界上了望﹐這話可是真的?” “我已告訴那些看守的人﹐他們之中必須經常要有一 個人在那里輪值。我有一種感覺﹐他們幾乎要放棄希望了。 而且﹐他們認為徹夜的值勒﹐簡直是浪費時間。現在﹐他們 該會盡心盡力地去做這件事了。” “這樣的話﹐假如我能夠……再跑出來……” “我會一直等候﹐”伯爵說﹐“不過﹐我一直在考慮……” 他忽然停下來了。 “考慮什麼?”蕾安娜追問道。 “考慮我是否應該到亞耳丁堡走一趟﹐同時也可以看看 你。” 蕾安娜沒有答話﹐過了一會﹐他繼續說道﹕ “你還太年輕﹐公爵算是你的監護人。讓我擔心的是﹐ 說不定跑了一趟什麼事都沒辦成﹐結果還會傷害到你﹐甚至 會毀壞你的名節。” “怎麼可能呢?”蕾安娜驚訝地問。 斯特開伯爵笑了笑。 “我想﹐會有許多人﹐包括公爵在內﹐都已知道你曾經 在我的城堡停留過﹐而你今天又和我單獨在一起﹐這都是有 違傳統禮俗﹐落人話柄的。” “這倒是真的﹐”蕾安娜顯得有點憂郁起來﹐“我怎麼從 來沒有想到這一點呢﹗” “這就是為什麼我想要慎重其事地去拜訪亞耳丁堡的緣 故﹐”伯爵說。“不論公爵和我之間﹐有多少解決不了的難 題﹐我仍找不出什麼理由﹐你和我不應該交往。也許還需要 晚幾天才能著手進行這件事。” 他一面講一面微笑著﹐蕾安娜聽了也不禁失聲地笑了起 來。 “你剛才說﹐還需要晚幾天﹐事實上﹐我已經和你一起在 此逗留﹐已經和你消磨了一天的時間﹐並且………” 她停住了。 “把剛才的那句話講完。”斯特開伯爵以命令的口吻要求 著。 “我只是想說我一直……好快樂﹗好快樂﹗” “我也一樣!”伯爵連忙插嘴說﹐“比我用言語表達的還 快樂﹐比我此刻能說出來的還快樂。” 他話中所隱含的意思﹐還有他雙眸所表露的深情﹐使蕾 安娜覺得自己激動得有點顫抖。 他們繼續前進﹐默默地﹐沒有再說什麼。現在﹐大石塚 就在前面﹐巨大的石岩高聳在天空﹐仿佛與天際相接﹐形成 了一道剪影。 她心里感覺到好象亞耳丁正在山的那邊候著她﹐要伸出 夾鉗般的雙臂將它拉回它中心的最深處﹐將她緊緊地控制 住﹐她或許永遠不能再有第二次逃跑的機會了。 這時﹐草原漸向下傾﹐微有斜坡﹐伯爵將馬勒住。 “我想引你去看一個地方﹐你介意嗎?” “不﹗當然不﹗” 他把馬夫喚了過來﹐叫他負責看管馬匹。然後﹐他將蕾 安娜從馬上抱下來﹐牽著她的手──好象她是個孩子似的﹐ 引她走了一段路﹐橫過了叢叢的石南。 他們繞過一個小丘﹐在那里蕾安娜看見一個小瀑布從山 頭奔湧而下﹐騰滾至一條銀白色的澗流﹐再注入一灣小溪﹐ 這灣小溪延綿迤儷﹐無疑的﹐最終流向了大海。 “多美啊﹗”她驚呼起來。 “這個瀑布出現在這里已經好幾個世紀了﹐”伯爵說﹐ “而且﹐它有一個特別的秘密﹐我想讓你看看。” “多麼令人興奮﹗”蕾安娜叫道。可是﹐看看這個瀑布﹐ 卻怎麼也看不出它會隱藏著什麼秘密。 伯爵在她前面﹐拉著她的手沿著水邊走去﹐等到他將一 叢石南推向一邊﹐她才看見瀑布的後面﹐有一條狹窄的通 道。 通道的寬度剛好夠她通過﹐不致打濕衣服。 現在﹐水流從蕾安娜的身旁﹐怒吼般地傾瀉而下﹐好象 一面銀白的面紗﹐當她的眼睛適應了周遭的陰暗後﹐她看見 有個巨大的山洞深入岸石背後。 “一個山洞﹗”她驚叫了起來﹐接著聽到了一陣陣淒涼的 回響。 “這就是麥克凱恩族長和他的三十個族人在克羅登戰役 失敗後躲藏的地方。”伯爵向她解釋﹐“英國人在各處搜尋他 們﹐甚至想燒毀這座城堡﹐最後還是沒有找到他們。” 蕾安娜再向山洞里面移動了幾步。 “他們在這里待了多久?” “有三個月之久!還是他們的妻子母親設法替他們送來 了足夠的食糧﹐他們才免於餓死。英國人走後﹐他們出來 時﹐一個個都還很健康。” “這真是個很好的藏身之處!”蕾安娜驚喜地說﹐“你真 好2讓我來看這個山洞。” “一直到今天﹐還很少人知道它的存在。”伯爵說﹐“我 用不著要求你過了邊界之後﹐不再去提它。” “你知道我永遠不會背叛你。” “這一點﹐我可以確信。” 他背向那面銀牆似的瀑布﹐蕾安娜則正對著它﹐因此瀑 布的水光正好映耀在她臉上。 “現在﹐我不僅會在湖面的水霧中想到你﹐”他聲調低沉 地說﹐“只要我見到瀑布或者聽到瀑布的聲音時﹐也會想到 你了。” 他們的眼睛相互凝視著。 蕾安娜深深吸了一口氣﹐然後﹐不自禁地走向他。 他雙臂緊摟著她﹐她本能地仰起臉龐﹐緩緩地低下頭 去﹐就這樣﹐一雙熱唇深深地印在一起了。 蕾安娜以前從未被吻過﹐她也從不知道吻的滋味。 當然﹐此時在她血液中流動的﹐不會只是一點小小的火 苗﹐而是倏然向她湧現的一股微妙暖流﹐使她感覺好象整個 靈魂都溶入他的擁吻中﹐變成了他肉體的一部份似的。 她覺得他的唇已經占有了她﹐她已不再是她自己了。 他的吻是她曾經在湖畔﹐在城堡所感受到的那種奇幻的 一部分﹐只是這吻比那些更美、更濃﹐更令人迷醉。 在他們身旁傾瀉的瀑布﹐在空中閃爍的銀色水光﹐以及 山洞本身奇妙、神秘的氣氛﹐此刻全都融在他的一吻之中了。 時光也似乎停住了腳步﹐她成了歷史以及蘇格蘭玄奧事 物的一部分﹐而伯爵正是她童年時代所憧憬的英雄們所展現 的勇敢和堅毅的化身。 他吻她﹐直到世界的末了﹐直到世上只剩他們兩人﹐直 到他們所站立的地方都與他們的心、他們的靈、他們的情感 結成了一體。 終於斯特開伯爵抬起了頭。 “我愛你!我美麗的親愛的﹗從我第一眼見到你﹐我就 愛上了你。” “我……也……愛你﹗”蕾安娜在他耳邊低語﹐“因為在 你懷抱里是那麼……安全﹐我真希望……永遠不要離開它。” “我的小愛人﹐我永遠不讓你離開﹐我要和你在一起﹐ 我要牢牢地抓住你。” 他們的唇再度結合在一起﹐他熱情地、狂野地、占有性 地親吻她﹐使她覺得初吻時從他體內透過來的那股暖流﹐此 時已成了燃燒她整個生命的熊照烈火。 “我已屬於他!我是他的!”她欣喜地告訴自已﹐內心感 到無限的快慰。 當他繼續吻她時﹐她除了充滿了意亂情迷的狂喜外﹐其 他的都不再容許她去想了。 “你該走了﹐親愛的。”他帶著不肯定的語氣說。 “我不能……離開……你……”蕾安娜叫了起來。 想到必須停止他們的擁吻﹐那真是令她感到非常痛苦的 事。她現在渴望他的吻﹐比她有生以來想要得到的任何東西 都來得強烈。 “我仍應該理智一點﹐”伯爵說﹐“我必須照顧你﹐同時 也要注意我們倆應保持適度的禮儀。” “你不會……把我忘了吧?” “你想那可能嗎?” 他再一次將她摟近自己﹐深深地親吻著她的面頰﹐她那 挺小的鼻尖﹐然後她的嘴唇。 “走吧﹗我的寶貝。” “我寧願和你在這里待上幾個月……象你的族人們…… 曾經那樣。” “你想我會不希望如此嗎?”他反問她﹐而她看到了熱情 的火焰在他眼中燃燒。 他費了好一番氣力﹐才攙扶她到達洞口﹐先一步踏出 來﹐將石南叢推向一旁﹐這樣﹐她從水的下方通過﹐才不會 受到什麼傷害。 這些石南又彈回到原位﹐蕾安娜回頭看了看﹐卻再也看 不他們剛才所在的地方了。 陽光似乎非常耀眼﹐雖然她想多看他幾眼﹐卻沒能這 麼做。 他們靜靜地向回走﹐只有當他攙她上馬時﹐她才低下頭 來﹐深情地望著她的臉﹐望著他眼里的神情﹐這使她感覺到 好象又一次陶醉在他的吻中。 她知道他愛著她﹐深深地﹐正如她愛他一樣。但是馬夫 就在那邊﹐可以聽到他們的談話﹐馬已越過了石南﹐正向大 石塚方向走去。 再過幾分鐘﹐他們就得分開了﹐一想到她又得回到那座 城堡的黑暗中去﹐她就感到無限的失落與感傷。 他們到了大石塚﹐她向峽谷那面望下去﹐不禁難過得身 心悚然。 “那日子不會長久的﹐親愛的。”伯爵低聲地向她保証﹐ “不過﹐如果你想念我時﹐只要站在大石塚旁邊就行了。” “我一定會……來﹐假如我……能夠的話。” “我也一定會來迎接你的。” 他仍相互凝視﹐蕾安娜再度彎下身去與他擁吻﹐好久好 久﹐這時要她不這樣做﹐那是多麼困難的一件事啊! 每當她觸及到他的身體時﹐情緒就會不自禁地激蕩起 來。此刻他感覺到她又在顫抖──那種內心充滿了狂喜的顫 抖。 “永遠記住﹐我愛你。”他輕柔地說。 說完﹐他似乎不忍看著她離去﹐調轉馬頭﹐涇向自己的 城堡宜奔而去。 蕾安娜癡癡地佇立在那兒﹐目送他愈走愈遠﹐然後她自 己才從大石塚下山﹐向峽谷的方向﹐慢慢地走去。 熾天使書城
【第五章】 蕾安娜每接近亞耳丁城堡一步﹐她內心的憂慮﹐也隨著 財間﹐一分一秒地在增加。 可是﹐當她回想剛剛和伯爵相處的那段時光﹐內心的快 樂就好象熾熱的火焰一般﹐覺得整個世界都在歡欣地跳躍。 “我愛他!我愛他﹗”她一再地告訴自己。 想到“愛他”﹐她內心不覺一陣狂喜﹐禁不住仰面朝天﹐ 感謝上帝將斯特開伯爵帶進了她的生命之中。 與他親吻的這份欣喜和得知他愛她的這份快慰﹐使她感 覺自己該比從前勇敢許多。可是﹐想到橫在她眼前的一些事 物﹐不知怎樣了結時﹐她又開始膽怯起來。 通過了那條橫跨河上的橋﹐再回頭望望﹐它陰森森地高 懸著﹐更使她感受到這座城堡的晦暗可怕﹐窗戶都好象一雙 雙的眼睛﹐帶著不以為然的目光﹐逼視著她。 她很了解﹐兩個家族之間﹐一旦有了恩怨﹐往往會訴諸 流血作為唯一解決的途徑﹐這個解決方法﹐甚至會世世代代 地延續下去﹐其殘暴和難以抑制的程度﹐決不亞於雙方樹立 仇恨之初。 她也可以想象得到﹐斯特開伯爵如此年輕﹐對公爵來 說﹐實是一個無足輕道的人物﹐卻膽敢向公爵公然作對﹐這 又如何叫公爵不震怒呢? 可是﹐就其本人來說﹐蕾安娜認為斯特開伯爵身上﹐閃 耀著一種復仇者的光輝﹐而公爵卻毫無疑問的是一個該死的 惡魔。 “惡魔的城堡﹗” 正當她在釘有大釘的城門前下馬﹐將馬交給馬夫時﹐這 樣一個形容的字眼﹐躍入她的腦海。 她進了大門﹐看到托莫管家正等著她﹐她心想﹐他一定 正用敵對的眼光盯著她﹐雖然﹐這也許只是她的猜想﹐她卻 不敢正視他。 “不管我做了什麼﹐也不關這個僕人的事。”她心里一面 這樣想﹐一面裝著毫不在乎的樣子﹐昂首闊步﹐逕自往樓上 走去。 她心里明白﹐跑到邊界那面去的事﹐堡里的人想必早已 知道了。在邊界上監視的人﹐一定早已將此事報告過了﹐那 些在河上捕魚以及在草原上放羊的人﹐也一定看到了她和馬 夫騎馬上了山﹐然後在大石塚附近消失。 這樣的流言﹐將會象野火般﹐很快就會傳遍全堡﹐也許 現在早已傳到了漁村那些長舌婦的嘴里。 只要想到那個燃燒著的十字架是如何迅速地召集了族長 所需要的族人時﹐就不難了解﹐象這樣的消息﹐將會傳送得 多麼快了。 她的母親曾向她講述有關兩根正在燃燒的木棒用沾了血 的帶子扎成十字架﹐然後以替班方式﹐將這個十字架一個接 一個﹐由跑者傳送下去的故事。 最後一次的傳送﹐正是一七四五年﹐那一年格倫洛基伯 爵以十字架集結他的族人來反抗傑克拜族人。 “他們住的地方散布得很大嗎?”蕾安娜問。 “這個十字架在三小時內傳送了約三十英里。”葛太太答 道。 她微笑了一下繼續說道﹕ “一個曾用這種十字架召集過的宗族﹐是會受到許多迷 信影響的──舉例來說﹐如果在傳送途中看見了一個獨臂 人﹐那就是幸運和勝利的征兆。” “那什麼算是惡運呢?媽媽。” “象雄的鹿、牛、狐狸、兔子等獵物﹐要是看見了﹐卻 沒有將它殺死﹐那是不吉利的。” 她又回想到從前的一些事﹐道﹕ “我以前常聽人說﹐如果一個赤著腳的女人﹐從行進中 的隊伍前面通過馬路的話﹐就要將她抓起來﹐用刀尖從她的 前額刺下去﹗” 蕾安娜現在想到這些奇奇怪怪的迷信﹐就會不寒而栗﹐ 因為就在她來到亞耳丁堡前﹐還見過一只斑鳩。 “他們大概不會相信﹐一只斑鳩﹐會給蘇格蘭帶來什麼 災害吧!”她心里這樣想。 她來到了樓梯口﹐心里暗自祈禱﹐但願能碰見一兩件吉 祥事物﹐為她帶來一點好運。 可是﹐當她再想到下面的問題時﹐心情又毅然地為之一 震。 “我實在傻得可笑!公爵又能把我怎麼樣呢?他並不是 我法定的監護人﹐何況我又屬於英國籍﹗” 可是﹐她的蘇格蘭血統將不容許她漠視以下的事 實──要是她破壞了族長自認是她監護人的這條法律﹐公爵 會認為那無異是對同胞的一種叛逆行為。 蕾安娜來到了客廳﹐正好公爵的妹妹在那里等著她﹐公 爵還沒有回來﹐剛才心里窮緊張了一陣﹐她自己也覺得有點 滑稽可笑。 “我們都在為你擔心﹐蕾安娜!”公爵的妹妹說﹐“我哥哥 昨晚並沒有告訴我說你今天也要離開城堡。” “那怪我粗心﹐我應該道歉。”蕾安娜答道﹐“不過﹐我 本來預定在午餐前就趕回來的。” “好啦﹐回來就好了!”公爵妹妹微笑著說﹐“這樣我們 就不必再煩公爵了。” “我並不想……煩他。”蕾安娜道。 可是﹐她十分肯定﹐只要公爵一進城堡﹐就會有人告訴 他﹐她曾經去過什麼地方。 她回到自己房間﹐想在晚餐前稍微休息一下﹐可是躺在 床上﹐她怎麼也無法入眠。 此刻她所能想的全是伯爵對她深情凝視的眼神﹐要不 就是當他吻她時﹐她什麼也不能再想的那種發狂的情景﹐只 覺得自己置身在一個只有愛的美好世界。 “愛是多麼神妙啊!”她告訴自己。 她知道﹐在這個世界上﹐再沒有什麼事物能阻止她去愛 他﹐他們已互屬於對方﹐親密得就好象一對結了婚的夫妻 一般。 “我將來會住進那座快樂、美麗的城堡去。”她想﹐“我 可以觀賞到湖面寧靜秀美的景致。我會照顧那些住在湖邊的 人們﹐讓他們知道他們的族長永遠不會背棄他們的。” 在午餐桌上﹐伯爵會對她說﹕ “蕾安娜是一個很美的名字。我從來沒有遇見過一個名 叫類安娜的人。” 她面頰上泛起紅暈﹐羞答答地答道﹕ “只怪我疏忽了﹐我還末曾聽你提起你的教名。 “托奎爾。”他答道。“這個名字可以追溯到遙遠的古老 時代﹐我好多祖先名叫托奎爾﹐都有過了不起的英勇事跡。” “講些給我聽聽。”蕾安娜要求他。 他講述了一些戰場上的英雄事跡﹐族長代表全族榮譽的 事情﹐以及在古代傳說中﹐把那些名叫托奎爾的人們幾乎都 要神化了的故事。 蕾安娜聽得入神﹐覺得這個名字變成了他﹐他就是故事 中人物的化身。 “托奎爾!”她輕聲地喚著﹐接著高聲地﹐好象從她口中 爆發出來似的﹐她喊著﹕ “我愛你!啊﹐我多麼愛你!” 她感覺她的話仿佛長了翹膀﹐隨風飛過了草原﹐飛到了 他的身邊。 她也感覺到﹐就在這時﹐他也正想著她﹐而且她十分確 定他是如此。 “愛已經使我心緒紛亂了﹐”她告訴自己﹐“為了愛﹐我 可以獻出我的一切﹐哪怕天涯海角﹐此心永不渝﹐而他也一 定會了解我此番情意的。” 時間真快﹐不一會兒﹐麥康珍夫人和女僕們已為蕾安娜 的沐浴安排妥當﹐她知道﹐晚餐時間就要到了。 等會兒﹐她必須面對公爵﹐所幸在場的不只公爵和她﹐ 公爵的妹妹也會在那里。不過﹐她推想除此之外﹐就不會再 有別人了。 她的推想是對的﹐理由之一是公爵已經和一位鄰居到別 處游獵去了﹐那麼在他自己的草原上﹐就不會再有客人造 訪。 本來在此做客的那些也都在蕾安娜出門後﹐上午就離去 了﹐不過這一點是她在晚餐桌上﹐從公爵和他妹妹的談話中 得知的。 她明白公爵不會在此刻直接責問她的。但是她很清楚﹐ 甚至在他們來到餐廳之前﹐他早就已經生氣了。 他什麼都沒有說﹐蕾安娜也靜靜地用餐﹐僕人們將菜肴 盛在綴有銀質飾物的餐具中端上桌來。 雖然有好多大型燭台放置在餐桌上﹐似乎也無法照亮這 間大廳角落里的暗影。 那天夜里﹐吹笛者選奏了好幾首悲傷的挽歌﹐在晚餐用 畢時﹐蕾安娜感到畏縮、恐懼﹐出溜地沉落在椅中﹐整個人 似乎矮了半截﹐看起來是那麼微不足道﹐幾乎令人無視於她 的存在。 “也許公爵會大發雷霆﹐將我送走。”她心想。 回頭一想﹐覺得這樣也沒有什麼了不起﹐要是他真的如 此做﹐她就直奔凱恩堡﹐托奎爾會在那里等著她的。 想到這點﹐她感到心跳得有點急切起來﹐她的臉上顯露 出得意的表情。她告訴自己﹐作為一個麥克唐納的她﹐是不 必害怕麥克亞耳丁的﹐雖然他顯得一副氣派非凡不可侵犯的 樣子。 但是﹐當公爵告訴她﹐他想在他的房里和她談話﹐接著 公爵的妹妹道過晚安離去後﹐蕾安娜知道﹐自己的手正在發 抖。 公爵的妹妹一走出去﹐門就緊跟著關上了。公爵緩緩地 步向火爐﹐然後背向燃燒著的木塊站著﹐他的目光卻落在蕾 安娜身上。 他沒有叫她坐下﹐她只好一直站著﹐她知道﹐這時她整 個衫裙的裙擺﹐也隨著她身體急劇的顫動而顫動著。 “我知道你今天騎馬到別的地方去了。”公爵低沉而緩慢 地開始了問話。 “是……的﹐公爵。” 她兩手微微地做了一個無助的手勢。然後﹐他接著說 道﹕ “你繼續待在此地﹐對你會是一個很尷尬的場面。坦白 地說﹐無論如何﹐我會另找別人來取代你的位置。也就是 說──雖然你很美﹐你也不得不去找尋一份工作﹐我懷疑你 是否有能力從事商業方面有價值的活動。” 在他改用不同的語調之前﹐他停了停﹕ “要是你作了亞耳丁公爵夫人的話﹐你在蘇格蘭就會擁 有最崇高的地位。到了英格蘭﹐你會受到皇室的熱烈歡迎。 你也會受到群眾的歡呼﹐你的美麗也就獲得了應享的待遇。” 他又一次等著蕾安娜回答﹐可是﹐她一直呆望著地面﹐ 她的睫毛和蒼白的臉龐相形之下﹐顯然更為烏黑了。 “我想﹐對我的問題﹐只有一個答案。”公爵說﹐“那將 是一個非常安靜的婚禮。事實上﹐在舉行儀式中﹐除了牧師 和我本人之外﹐不會再有別的人在場。” “我……我不可能……嫁給一個我從未見過面的人。” 蕾安娜突然想到了這個理由﹐她以為這樣一來﹐一定可 以在時間上和他“斗法”了。 她知道﹐公爵高高在上﹐他可以隨時強迫她去做任何他 所希望做的事﹐一想到達點﹐她就害怕得好象即將再一次被 巨浪襲卷一般。 “你昨天並末告訴我你要這樣做。” “我是……臨時才……決定的……公爵。” “你是想去見斯特開?” “是的﹐公爵。” “為什麼?” “我是為了他對我的款待專誠去致謝的﹐同時﹐我自己 也希望去……看他。” “為什麼你希望去看他?” “他已成了……一位朋友﹐公爵。” “你認識這位朋友﹐我不贊成﹗” “這與我……無關﹐公爵﹐你們之間的恩怨或者……不 和﹐是在我……來到蘇格蘭之前就有了。” “難道你不知道我會不贊成嗎?” “關於這點﹐你未曾說過﹐但是我有這種……感覺﹐ 公爵也許不太高興。” “至少你很誠實。” “我只是……盡力去做﹐公爵。” 蕾安娜希望他會讓她坐下﹐因為她實在驚恐萬分﹐兩條 腿已元法再支撐下去了。 雖然公爵是以一種抑制的幾乎沒有感情的聲調在講話﹐ 她仍可感覺到他內心的激怒﹐在他面前﹐是不可能不被震懾 住了。 他似乎布滿了整個房間﹐在她等著他再開口時﹐她想﹐ 他一定聽到了她心跳的聲音。 “要是你想到了我不會同意你們的友誼的話﹐那你就對 了。”過了一會兒﹐公爵這樣說﹐“我不想告訴你任何理由﹐ 為什麼我認為他不適宜與受我監護的人交往﹐但是你必須聽 從我﹐當我告訴你不得再去看他時﹐你就不得再去﹗” “我……我怕我……不能同意這點﹐公爵。” 蕾安娜鼓足了勇氣把話說得堅決些﹐可是她的聲音聽起 來卻是那麼微弱﹐連她自己無法聽清楚。 “為什麼不能?” “我……喜歡斯特開伯爵﹐公爵。” “喜歡他!” 公爵的聲音倏然提高了許多﹐幾乎要吼了起來。 “我猜想你以為你愛上他了﹗” 蕾安娜沒有回答﹐過了一下公爵說道﹕ “他或許已經將他妻子的事告訴過你了?” “他的……妻子?” 蕾安娜驚訝得幾乎無法說出這幾個字來。 “是的──他的妻子﹗”公爵答道﹐“他娶過一個女伶﹐ 她現在沒有和他住在一起﹐但是她仍然冠她的姓。” 停了一下﹐蕾安娜想她可能就要暈過去了﹐然後。她緊 握拳頭﹐直到指甲掐傷了她細嫩的手掌﹐才小聲問道﹕ “這是……真……的﹖” “當然是真的!”公爵反唇答道。“斯特開不讓你知道他 家庭無可置疑的污點﹐也是不足為奇的事。” 沒有等到允許﹐蕾安娜換向靠近的一張沙發整個人癱軟 了下來。 她感覺好象天花板要塌落在她頭頂﹐而從地板上升起起的 一片漆黑﹐就要將她吞噬……。 那不可能是真的﹗ 公爵剛才所說的一定是個謊言﹐況且斯特開伯爵從未向 她提過婚姻的事。 他說過他愛她。他已經把她的頭帶走﹐成了他自身的一 部分﹐可是……可是……他卻從未要求過她作他的妻子呀! 現在﹐她總算明白了。現在﹐她也知道了為什麼他會說 他必須保全她的名節。 事實上﹐還有什麼比做這些事更會受到別人的非議呢? 和一個結了婚的男人單獨在一起﹐和他相戀﹐和他擁吻﹐而 他卻屬於另外一個人。 這種激動的情緒﹐一定使她看起來象害了大病似的﹐險 色那麼蒼白﹐不然﹔公爵為何著急地猛拉叫人鈴呢?當托 莫管家應著鈴聲來到時﹐他叫他趕緊拿瓶白蘭地來。 不一會兒﹐銀盾的托盤端來了圓瓶裝的白蘭地酒﹐托盤 里還擺有一只水晶玻璃杯。 本來托莫管家准備倒酒的﹐但是公爵揮手示意他離開﹐ 門關上後﹐他倒了半杯遞給蕾安娜。 “不──不要……謝謝您。”她有點費力地說。 “喝掉!”他輕聲命令著﹐“你受了點驚。” 她實在感到太虛弱﹐根本無力與他爭辯﹐就照著他的話 做了。 她覺得這杯烈酒順著她的喉管直往下燒﹐雖然她討厭這 種味道﹐但是她知道﹐酒能把她頭腦刺激得清醒鎮定些﹐她 顫抖得不再那麼厲害了。 公爵接過空的酒杯﹐將它放回托盤。 “現在﹐蕾安娜﹐我希望和你談幾句話。” 她想告訴他﹐她根本聽不下去﹐她要跑回自己房間﹐將 這件不愉快的事還有那被離棄的感受﹐一齊地藏起來。 可是﹐公爵強烈地不容許她作絲毫地抗拒﹐她勉強地撐 起眼皮﹐望著他的臉﹐強迫自己去聽他所要講的話。 “本來我打算再過些時候﹐”他開始說了﹐“才告訴你有 關我對你未來所作的計划。” 蕾安娜沒有答腔﹐於是他繼續道﹕ “我要你感覺此地就是你的家﹐我要你適應我們的生活 方式。” “公……公爵一直非常……仁厚!”蕾安娜喃喃地說。 此刻﹐她說話確實有點困難﹐因為她感覺在胸口上﹐郁 積一團硬塊﹐就沉象甸甸的大石壓在那兒似的。 “我有這樣的想法﹐”公爵繼續道﹐“我們一直想讓你快 樂。你現在的裝扮已經與初來時大不相同了。” “我……已經告訴過您﹐我很……感激您為我訂制的服 飾。”蕾安娜說話有點接不上氣﹐“感激你所給我的珍──珍 珠項鏈。” “這些只是我想要給你的一小部分而已﹐”公爵說﹐“因為 在你來此之前﹐蕾安娜﹐我已打定注意你就是我所要物色做 我媳婦的女孩﹗” 幾乎有好一會兒﹐蕾安娜還以為她沒有聽清楚他所講的 話﹐當她用詢問的眼光看著他時﹐於是他將剛才所說的話又 重復了一遍﹕ “我打算要你嫁給我兒子──亞耳丁爵位繼承人!” “可是……你為什麼竟然……選定我呢?” “因為我敬佩你的母親。你出生在一個良好的蘇格蘭家 族﹐你體質好又健康。同時﹐我相信你會為我兒子生一個足 以繼承爵位的孩子﹐這樣﹐我們的家族就可連綿不絕地延續 下去了。” 蕾安娜雙手緊鎖著。 “可是……我還未曾……見過這位爵位繼承人啊﹗公爵。” “這點我很清楚﹐在你見他之前﹐我要你確實了解﹐這 樣的婚姻﹐將使你享有一切你所應該享有的。” 他停了一下繼續說道﹕ “你將住在這座城堡里﹐但是我們在倫敦﹐也有一棟大 廈﹔在愛丁堡的房子甚至比皇宮還要漂亮﹔在蘇格蘭其他地 方﹐還有好多座城堡和產業﹐在許多島嶼上也同樣地分布著 我們的產業。” 公爵又停了一下。 “你可以到海外﹐蕾安娜﹐去旅旅行什麼的。我知道﹐ 在過去你是不可能辦得到的。但是今後﹐你可以去訪問法國 和意大列﹐你可以看到希臘的光榮歷史陳跡。而且﹐假如你 高興的話﹐我准備送你去世界各地游覽。” 蕾安娜瞪著大的限睛看著他。 “那……你的兒子﹐有沒有和他……商量過這件…… 事?” “尤恩一定會娶你的﹐因為我要他這樣做。”公爵說﹐“但 是我坦白地告訴你﹐蕾安娜。一旦你替他生了個兒子﹐就不 必過分為你們的婚姻問題擔心了。” “可是﹐那為什麼?我不太……懂﹗聽說他有病……不 過……” “他一直沒有健康過﹐”公爵打斷了她的話﹐“我已經帶 他跑遍了世界各地去尋訪名醫﹐可是﹐那些醫生都是些笨 蛋﹗不管怎麼說﹐現在算是一個男人並且有生孩子的能力。 這才是你我所需要關心的問題﹗” 公爵說得幾近於粗俗﹐於是蕾安娜說﹕ “我……抱歉說一句聽起來很笨拙的話﹐我仍然不…… 懂公爵的意思。為什麼你的兒子竟願接受這樣一種不正常的 婚姻呢?” “我要你嫁給他﹐蕾安娜﹗”公爵說﹐“你就是我所敬佩 的那種女子﹐也是我一直希望能成為未來公爵母親的理想人 選。” “我很……榮幸﹐公爵。不過﹐你應該了解我是不會嫁 給一個我所不愛的人的。” 即使她嘴里講著話﹐她心里仍胡亂地想著﹐她將永遠不 會再愛另一個人了﹐要是公爵剛才歷說的都是事實﹐她將永 遠不再提婚嫁的事了。 “你倒是一個有著浪漫主義理想的年輕女孩。”公爵帶著 譏評的口吻說。 他又一次站了起來走到火爐前。 “你是夠聰明的﹐應該了解到在王室家庭里的婚姻﹐永 遠是受人安排的。所以如此﹐並不是擔心因為雙方年輕不懂 事﹐容易造成錯誤的情感。而是要替他們安排相當的家世、 血統、經濟以及產業等問題。” “我沒有產業﹐公爵。老實說﹐我一文不名!同時﹐我 也不敢奢望我的家族能與您的相匹對。” “你父親在英國是一位紳士﹐而他的祖先也未曾做過不 名譽的事。”公爵的聲調非常尖銳刺耳﹔“你母系來自於名 門﹐你的曾祖父則是位族長。” 蕾安娜知道他所說的都是事實﹐不過她很驚訝公爵竟然 會對這些了解得一清二楚。 “因此﹐要是你能冠上耳亞丁的姓氏﹐做我們家媳婦時 話﹐就會感到驕傲的。”他繼續說道﹐”況且﹐在我死後﹐你就 是亞耳丁的公爵夫人了﹗” 他的語氣如此的肯定﹐使得蕾安娜答話時顯得匆促輕 率﹕ “公爵會……了解﹐我希望能有點時間來……考慮一下 您的決定。” “考慮?”公爵頗不以為然地問﹐“有什麼好考慮的?! 我已經將你們的婚事安排好了。蕾安娜﹐也許﹐婚禮就在明 天或者後天舉行。” “不……不!”蕾安娜叫喊著。 她感到似乎有一個沖天巨浪向她迎面打來﹐將她拋卷得 遠遠的﹐她在巨浪的沖激下﹐就快滅頂了﹐她想掙扎﹐可是 無力掙扎﹔她想呼救﹐卻又呼救無門。 “我剛告訴過你﹐本來我的意思是再等一些時候的。”公 爵說﹐“可是﹐由於你今天的舉動﹐將這件對我關系如此重 大的事情﹐弄得這麼糟﹐我也就無法再等待下去了。” ”可是﹐怎麼可以要我這麼匆忙就……結婚呢?”蕾安娜 問﹐“那是不可能的﹗何況……” 她的聲音止住了。 她本來想說她正深愛著另外一個人。當她記起﹐不論在 何種情況下﹐她再也見不到斯特開伯爵﹐也再不可能對他說 什麼時﹐她就停住了。 他欺騙了她﹐最令她傷痛的──他竟用虛偽的手段﹐奪 取了她整個的心。 “我愛你﹐我美麗的!親愛的﹗”他曾這樣對她說。“打 從第一眼看到你﹐我就愛上了你。” 多麼美麗的謊言﹐他竟是一個結過婚的人。 除了他自己的妻子外他沒有權利再去愛別人。 他曾經說過要照顧她﹐還說要注意他們彼此的行為﹐要有 節制﹐要有分寸。但事實上。他所表露的﹐竟是這樣可怕﹐ 這樣卑鄙﹐想到這里﹐蕾安娜覺得她的心就象被刀尖割裂般 地痛苦、抽搐! 他是另外一個女人的丈夫──她知道﹐愛他將是一種罪 過﹐那會損及她整個家族的榮譽和禮教的。 目前蕾安娜該怎麼辦呢? 假如公爵要她嫁給他的兒子﹐也許比愛一個不值得她去 愛的人要好。 公爵好象看穿了蕾安娜內心的矛盾﹐於是他說﹕ “我們是否應該注意一下這兩者之間的得失﹐蕾安娜? 如果你不嫁給尤恩﹐那麼﹐對你來說﹐將是一個什麼樣的局 面呢?” 她知道斯特開伯爵已經結過婚的消息﹐感到極度地悲痛 與困惑﹐因為她知道她失去了與公爵抗衡的力量和憑籍。 “我絕對不能……讓這件事發生。”她心想。 可是﹐這件事很快就會來臨﹐她感到似乎要阻止這一 切﹐已經欲振乏力。 “我有一個感覺﹐”公爵說道﹐“你想要求去看看我兒 子。事實上﹐就算你馬上想去見他﹐也未嘗不可。” 蕾安娜候然坐起﹐驚得呆住了。 “你的意思是……他就在此地?” “他在堡里﹐而且已經幾年了。”公爵答道﹐“不過﹐我 一直保守著這個秘密﹐因為他身體尚未康復。” 他的嘴唇僵硬了﹐在他的聲調中﹐突然帶著無限的辛酸﹐ 他說﹐ “象我這樣一個從來生過病的人﹐竟然會是一個長年臥 病者的父親﹐按說是不可能的﹐這真是一種極大的折磨﹐始 終壓抑著我的心頭。” 這是頭一次﹐蕾安娜體會到公爵的內心﹐是多麼的痛 苦﹐他一向以他的家庭自豪﹐卻生了一個染上了不治之症而 且成了殘廢的兒子﹐對他來說﹐該是一個多麼大的打擊啊﹗ “這不只是財產繼承的問題﹐”公爵繼續往下說﹐聲音小 得象在對自己說話一般。“正如你所了解的﹐在蘇格蘭﹐一 個女人是有繼承權的﹐而且族長的女兒接掌父職是常有的 事。可是我的女兒──愛絲佩絲已經死了。” 蕾穿娜心中感覺陣陣酸楚。 “我得為你的遭遇感到難過。” “當然還有堂兄弟們可以接替我的位置﹐”公爵繼續道。 “可是他們不是我自己的嫡系親屬。正如你在我們族譜中所 見到的﹐世系的繼承權均是由父傳子﹐已經維系了好幾百年 了。” 他的聲調又一次改變了﹐在他對蕾安娜講話時﹐語氣已 幾近於懇求﹕ “替我生一個孫子吧﹗我會為他感到驕傲的!替我生個 能夠承繼我的爵位﹐承繼我族長職務的後代吧!那麼我所有 的一切﹐只要是你想耍的﹐全都是你的!” 蕾安娜知道要是她未曾遇到斯特開伯爵的話﹐對於公爵 這殷的請求﹐她不會不為所動的。 可是﹐盡管她聽到了一些什麼﹐盡管她得知伯爵背棄了 她﹐盡管她為此感到恐懼﹐然而她生命中的某一部分﹐已然 是屬於他的了﹐每當想到將有別個男人要觸碰她時﹐就會覺 得好象觸碰了一條毒蛇般﹐全身發毛。 “也許你的兒子和我可以……見見面﹐設法相互了解一 下。”她支吾其辭地說。 這時有個念頭在她腦中浮觀──也許這位爵位繼承人希 望娶到別的女子﹐但公爵並不贊同﹐這樣一來﹐他們之間就 會獲得某些諒解。 “假如這位爵位繼承人和我能成為朋友﹐”她想﹐“假如 我們能了解彼此的心境﹐那麼﹐也許這件事就不會那麼可怕 了。” “即然他在堡里﹐”她突然有所決定似的提高了聲音說﹐ “我可以……見見你的……兒子嗎?” “我已經安排好了。” 蕾安娜驚訝地望著他。 這是第一次她將公爵視為和一般人一樣﹐為了兒女憂 愁﹐卻缺少妻子的慰藉、幫助﹐或者分擔許多職務上的責 任。 “我一定要盡力去做一些什麼才好。”她想。 她想設法忘掉在她心中凍結了的重荷﹐也想不去理會她 整個心靈正聲嘶力竭地向伯爵作絕望的呼號。 “我要他!我要他﹗”當公爵領著她沿著寬闊的長廊走下 去時。她的內心激烈吶喊著。 “一個結了婚的男人﹗”她潮笑著自己。”一個屬於別人 豹男人﹗那麼關系你母親所信守的以及你自己所有的信念是 什麼呢?” 公爵到了一樓走廊的盡頭﹐蕾安娜看得出這里是城堡中 她不曾被引來參觀過了的一部分。 公爵打開了一扇厚重房門的鎖﹐他們從這後門穿了過 去。接著又開了左方的門﹐進到一間屋子里﹐那兒只靠幾支 蠟燭照明。 然而﹐爐中的火光很亮﹐在他們進入室內時﹐有兩個男 人站了起來。 蕾安挪因為害怕﹐有好一會兒不敢看他們一眼﹐後來她 才瞥見﹐其中有一個要比另一個高大許多。 因為他穿著蘇格蘭的短裙﹐佩有非常講究的毛皮袋﹐以 及銀質鈕扣的上衣﹐她知道﹐他一定就是公爵的兒子。 蕾安娜機械地跟隨公爵橫過這間屋子﹐向他那邊走去。 “晚安﹐尤恩﹗”她聽到公爵說。“正如我答應過你的﹐ 我已帶蕾安娜來了﹐她長得非常美。向她說晚安﹐尤恩。” 這時﹐屋子里一片沉寂。蕾安娜很不自然地屈膝行禮﹐ 並且略略抬眼瞧了一下。 在微弱的燭光中﹐除了看到這位爵少爺個子非常高大 外﹐其他的東西都很難辨認。 他的臉﹐在蕾安娜看來﹐好象斑斑點點﹐模糊不清。接 著公爵幾乎教導小孩子似的﹐又說道﹕ “向蕾安娜說晚安﹐尤恩!” “美麗的……蕾安娜……非常……美麗!” 字是一個一個講出來的﹐而且花了相當長時間才講出 來﹐字音也聽不太清楚。 過了一下﹐一個想法從蕾安娜腦中閃過﹐這位爵少爺一 定是喝醉了。然後﹐她很仔細地看著他。 他有個蛋形的大頭﹐頭發離前額很遠﹐看起來禿禿的。 眼睛又小又暴而且極靠近鼻梁。他的嘴唇很厚﹐大嘴掛在臉 上似乎永遠也合不攏。 蕾安娜這時明白了。 他不是喝醉了──他是個正常的人﹗呆滯的人! 她也曾見過象他這樣的小孩。在他仍以前住的村莊里就 有一個。並不是瘋子﹐也沒有發狂到必須關起來的程度﹐只是 不正常﹐腦子在那個大得離譜的軀體中不能發生任何作用。 當她了解了事實真相﹐幾乎要尖叫出來﹐在她掙扎著強 行控制自己時﹐公爵說道﹕ “把你的手給尤恩﹐蕾安娜。” 她這時已驚得楞住了﹐毫無反抗地抬起了她的手。這位 爵少爺也伸出他那雙特長的手臂﹐將她的手掌捏住。 “美麗的……蕾安娜……美麗的﹗”他又說了一次﹐並且。 一直窺著她的臉。“妻子──做尤恩的──妻子﹗” 他的聲音中似乎有種勝利的喜說。 “美麗的……妻子……蕾安娜﹗” 他的手滾燙﹐皮膚松軟﹐可是力氣很大﹐令蕾安娜十分 害怕﹐她試圖拉回她的手﹐卻動彈不得。 一直站在陰暗處的另一個人﹐這時走上前來。 “夠了﹐公爵!”他嚴厲地說。“可以走了﹗” 他的話頗具權威﹐爵少爺似乎很勉強地照他的話﹐將她 的手放開了。 可是蕾安娜卻感覺就要暈倒了。 公爵似乎察覺到這點﹐他用手扶著她的身體﹐引她轉向 門的方向。 ‘晚安﹐尤恩。晚安﹐布朗遜醫生。” “晚安﹐公爵。” 蕾安娜因為過度驚恐﹐兩腿發軟﹐幾乎提不起來﹐只是 在公爵的扶持下﹐勉強地移動著步子來到走廊上。 接著﹐在公爵隨手關門時﹐她聽到一聲突然的減叫。 “蕾安娜……美麗的……蕾安娜﹗帶她……回來﹗ 我……要……她﹗我……要她……我要﹗” 門整個關上後﹐再也聽不到什麼聲音了。 蕾安娜癱軟在公爵身上﹐整個人往下沉﹐他趕快用手 臂將她攬住。 “振作點﹐你已經過了好長的一日﹐該是休息的時候 了。” 她已沒有氣力回答他的話﹐於是﹐他攙扶著她沿著通 道﹐來到了她自己臥室的門口。 燈是亮的﹐可是見不到一個人影。 他扶她來到床前﹐讓她坐了下來。 “我兒子今晚有點興奮﹐”他平和地說道。“他已知道你 會去﹐而且知道你即將嫁給他。通常他很安靜﹐也很聽 話。” “我……不能……嫁給……他!”蕾安娜向他抗議﹐聲音 很微弱。 她費力地說出這幾個字﹐公爵是否聽到﹐值得懷疑。 “到了明天早晨﹐你會有不同時看法的﹐”他說。“我已 指出了兩種選擇的利害得失。我的話已經說得很清楚﹐蕾安 娜﹐你只要實踐你的責任﹐一旦生了個孩子﹐就不必再見你 的丈夫了。我聽說患了這種病的人﹐不會活得很久的。” 他停頓了一下又說﹔ “你年輕美麗﹐現在加上財富和權勢。我知道將來會有 許多男士留在你的生命中﹐這一點我是不會在意的。他們愛 你﹐毫無疑問地﹐你也會去愛他們﹐最低限度﹐在這一方 面﹐沒有什麼可憂慮的。” 蕾安娜沒有答話。她覺得整個身體好象都已麻痺了。 “關於這件事﹐你要理智一點﹐”公爵說。“考慮得太 久﹐反而是一種錯誤。事實上﹐假如你答應明晚結婚﹐我敢 保証﹐對你會有最大的好處!” 他的話還來說完﹐手就拉了叫人鈴﹐沒等僕人出觀﹐便 適自離開了房間。 在黑夜里﹐一切非常平靜﹐她和往常一樣﹐自從來到城 堡後﹐每晚都躺在床上傾聽﹐好久才能入睡﹐今晚更是如 此。 就寢後﹐幾個小時已過去了﹐她感到在她內心深處﹐好 象發生了一場戰爭﹐這場戰爭已經耗盡了她的精力﹐而且在 某些可怕的情形下﹐改變了她的人格和氣質。 一方面﹐為著她對斯特開伯爵的愛﹐她的睜個心靈都在 悲傷哭泣﹔另方面﹐公爵企圖要她和他的兒子──那個可憐 的動物成婚﹐使她感到即恐懼又惡心。 她母親曾告訝過她患了這種病的人﹐實在也夠可憐的。 ”很少人了解這類精神病﹐”她母親常說。”在倫敦﹐人 們象對待犯人般地將精神病患者關起來的。在鄉下﹐只要他們 不對人狂暴﹐是可以到處閒蕩的。但是﹐並沒有給與他們任 何幫助﹐甚至沒有人試著去了解他們的問題。” 可是公爵已經試過了﹐蕾安娜告訴自己。 他替兒子請教過好多醫生﹐這位爵少爺也接受過各種治 療﹐都無法使他受損的腦子復原。 到目前為止﹐沒有人知道﹐為什麼會發生這種先天的殘 缺﹐可是﹐它畢竟發生了。一想到要和這種人結婚﹐就會使 蕾安繃覺得全身不舒服。 她非常純真無邪﹐對於生孩子﹐根本毫無概念﹐她也不 知道一個男人同一個女人做愛﹐實際的夫妻關系是怎麼一回 事。 她只知道男女之間﹐無非就是親近、擁吻這一類的行 為。 想到那雙滾燙的﹐氣力很大的手要觸摸她的身體時﹐她 就渾身發抖﹐心里作嘔。 她知道﹐在公爵請求她成全時﹐已將這件事說服性地 向她分析過﹐他已確定﹐她必會服從他。事實上﹐她很難有 機會逃走。 他已說得很清楚﹐如果她拒絕這件事﹐他就將她趕出城 堡﹐身上一文不名﹐無以為生。 難道說她真的不可能逃走嗎? 難道說自從她來到亞耳丁堡﹐就覺得自己象個囚犯的這 種奇怪想法﹐真的會成為事實嗎? 不論她提出多少抗議﹐不論她如何地拼命掙扎﹐明天﹐ 公爵一定會毫不留情地將她再拉到爵少爺的面前。 那位牧師也會在場﹐恐怕她還沒來得及知道究竟發生了 什麼事﹐他們的婚禮已經完成﹐他們也就結為夫婦了! 在這之後呢? 蕾安娜趕緊避免去想這個問題。 想到公爵後來的建議﹐等她生下一個他所耍的繼承人 後﹐就可以自由地去找另一個愛人時﹐又使她震駭了一下﹐ 她想﹐這不等於是魔鬼在引誘她進入罪惡的深淵嗎﹗ “媽媽﹗媽媽﹗”她在黑暗叫喊。“我該怎麼辦呢?我如 何才能逃脫呢?” 她想﹐公爵一定已交待了僕人們不准她只帶一個馬夫單 獨去騎馬了。 明天﹐到了明天﹐公爵一定會親自來看守她﹐粉碎她堅 定的想法﹐所有她提出要改變他計划的事﹐他都會拒絕。 “我不能……接受這件事﹗我……不能﹗”她心想。 她聽到了這位爵少爺含混不清地叫她名字的聲音﹐以及 當他們離開時﹐從室內傳出來的喊叫聲。 在她記憶深處﹐一直埋藏著一件許多年前發生的事。時 到今日﹐她從未再想過這件事﹐可是現在﹐它突然又回到了 她的記憶里。 那時﹐她還非常小﹐但她記得一個住在村莊的女孩﹐遭 到了一些麻煩。 蕾安娜甚至連這個女孩的名字都記不得了﹐但是﹐她還 記得父親非常震怒的情形。 “這真是一件丟臉的事!”他暴跳著說。“這個人神志不 清──不正常﹗應該把他關起來﹐不准自由地閒蕩﹐免得他 去侵害這些規規矩矩的年輕女孩!” “他平日確實非常安靜﹐親愛時﹐除了在月圓的時候。” 她母親答道。 “月亮﹗月亮﹗”她父親憤怒地吼叫著。“這完全是性犯 罪者拿歷法作藉口!如果真的因為月亮﹐才使得這些畜生們 追趕無辜少女的話﹐他們應該受到限制才對。” “那實在是太不幸了﹐”蕾安娜的母親喃喃地說。 “不幸?”她父親大聲叫道。“因為月亮的影響﹐由於這個 怪物的暴行造出的孽種﹐又該怎麼辦呢?” 她母親沒有回答﹐她父親離開房間時﹐將門砰的一聲關 上了。 “發生了什麼事?為什麼爸爸生這麼大的氣?”蕾安娜曾 經這樣問過。 “你不會了解的﹐親愛的。” “可是﹐這個受到傷害的女孩是誰﹐媽媽?” “就是這個村子里的﹐她和別的女孩們一同在果園里幫 忙采收工作。” 然後﹐她母親嘆了口氣。 “可憐的孩子。我必須去看看她﹐做些我能幫助她的事。” 現在蕾安娜還能記得她父親憤怒地說﹕ “這個怪物受了月亮的影響會產生暴力行為。” 她驚恐地把眼睛望向窗戶﹐正如她所預料的﹐銀白色的 月光﹐照射在窗簾上﹗ 這完全是一個事先安排好了的圈套﹐她當然不可能知 道﹐只是她此刻內心的恐懼﹐不停地向她沖擊﹐她躺在床 上﹐一直提心吊膽﹐根本無法成眠﹐她也知道﹐明天一定會 來到﹐而她也必須面對所有正等著她的一切。 突然間﹐她聽到了一點怪異的動靜。 好象有一種什麼聲音﹐她曾經每晚都在注意傾聽﹐不 過﹐從來沒有聽清楚過。 現在﹐那種聲音就在那邊。 似乎有什麼人向長廊這邊偷偷地走過來﹐腳步緩慢。 她極力安慰自己﹐那一定是麥康珍夫人﹐可是﹐她明白 這種步伐很重﹐決不會是一個女人的。 她從床上坐了起來﹐心里噗噗狂跳﹐這時她想起來在女 僕走後﹐已經將門上了鎖﹐才松了口氣。 說也奇怪﹐從她來到亞耳丁堡起﹐從來不曾將門上過 鎖。只是今晚當她想到因為失去了所愛的人﹐一定會大哭一 場﹐而且也不希望別人看到她受了委曲﹐傷心失望的那副狼 狽樣子﹐才將門上鎖的。 她來到此地後﹐麥康珍夫人就有過好幾次在她就寢後又 回到她房間來﹐替她送一些熱的飲料或者是替她生火。 這只是站在一個管家的立場﹐表示對她殷勤的照顧﹐這 一點道理她還懂。 雖然有一次﹐她幾乎快要睡著了﹐不太喜歡她來打擾﹐ 可是她仍然不得不向麥康珍夫人禮貌地致謝。 但是今天晚上﹐假如她進來發現她在哭泣﹐一定會問東 問西﹐那真會讓她無法忍受的。因此﹐她將門鎖起來了﹐而 且非常確定﹐不論誰在外面﹐也無法進得來。 蕾安娜發覺﹐要是這時再來推測究竟是麥康珍夫人還是 女僕﹐已經太遲了。 腳步聲已在她的房門外停住。 她坐在那張寬大的床上﹐連氣也不敢吭一聲﹐雖然她看 不見門的把手﹐卻知道它正在轉動。 她確實聽到了很微弱的轉動聲。 接著﹐門外是一個男人低而沉重的呼吸聲﹐她心想﹐這 個家伙一定是想到即將要做什麼而感到無比興奮。 過了一會她突然驚覺﹐那正是爵少爺在尋找她﹐她急忙 地用手捂住自己的嘴﹐設法控制自已不要發出恐懼的叫聲。 門的手把又在轉動﹐這一次﹐可不是隱隱約約的聲響﹐ 而是很大的卡嗒卡嗒聲﹐向左向右地轉個不停。接著﹐是一 陣沉重的轟隆聲﹐好象有人在用肩膀撞門﹐可是﹐門很堅 固﹐她自忖﹐不可能讓人輕易地闖進來的。 這時﹐她實在害怕極了﹐嘴唇發干﹐額頭冒著冷汗。 門外那人的呼吸聲﹐變得更為急促。 “蕾安娜……美麗的……蕾安娜﹗” 蕾安娜用手將自己的嘴捂得更緊了。 爵少爺又喊了一遍。 “我的……妻子……蕾安娜﹗我……要……你!我…… 要……你!” 她這時一點也不能動彈﹐一點也不能呼吸。 當她覺得快要窒息的時候﹐聽到了腳步離開的聲音。 漸漸地﹐腳步聲走遠了。 她很仔細地聽了又聽﹐直到聽見一聲‘砰’──大門關上 聲音﹐才安下心來。 這時候﹐她已整個崩潰了﹐癱瘓在枕頭上﹐一想到剛才 可能發生什麼事的恐怖﹐全身就猛烈地顫抖起來。 接著﹐她的腦子里突然興起一個令人無法否認的念頭。 這是不是公爵有意的安排﹐不論她對這件事願不願意﹐ 他要這位爵少爺今晚來到她的房間﹐強迫她造成事實﹐使她 不得不屈服? 她這個想法﹐幾乎是不容置疑的﹐特別是在她來到亞耳 丁堡這一段時間﹐她甚至根本不知道爵少爺在哪里。 可是今晚﹐不論公爵說什麼﹐也無法否認爵少爺企圖做 什麼的這個事實﹐他逃離了看顧他的醫生﹐從他自己那隱秘 的房間來找她﹐以前從未發生過﹐今晚卻發生了﹐難道說﹐ 這真是巧合嗎? 他一定是看到了她﹐才變得興奮的﹐也因為外面月亮的 緣故﹐才使他興奮的﹐而且到了明天﹐這個怪物──這個瘋 於──就將是她的丈夫了﹗ 這陣驚恐﹐狂猛地掃除了蕾安娜腦中的一切﹐這時﹐在她 腦中﹐只有一件事──那就是決定逃走﹐她跳下床來立刻 著裝。 她並不需要點燃蠟燭﹐只需將窗簾微微拉開﹐讓月光透 進來就行了。 皎潔的月光﹐象瀑布般傾瀉進來﹐照亮了整個房間。 一輪明月﹐看起來那麼純潔美麗﹐可是﹐蕾安娜心想﹐ 它竟然是個趕著這個畜生想要來得到她──做他妻子的罪魁 禍首。 熾天使書城
【第六章】 蕾安娜費了好大的氣力﹐才穿過了厚密的石南叢。 她向山上跑的時候﹐總感覺背後有什麼耍拉住她﹐抓住 她的衣服﹐不讓她前進﹐試圖阻止她逃跑似的﹐因此﹐隨著每 一秒鐘的消逝﹐她內心的驚恐也不斷的增加。 她不時地回過頭來望一望﹐籍著月光﹐她看到這座城堡 顯得比以前更晦暗﹐更可怕。 在城堡的後面﹐峽谷黑暗明森﹐寒氣逗人﹐更令她膽戰 心驚的是﹐她可能隨時都會聽到突然發出的吼叫聲﹐或者發 現有人在後面追趕她。 她的衣服被一根荊棘掛住了﹐當她扭斷時﹐聽到一層薄 布紗被撕破的聲音。 在她打算要逃走時﹐心情實在太緊張﹐因此。她只是順 手從衣櫃里拿了件衣服﹐穿上就走﹐現在﹐她才發覺﹐身上 穿的並不是公爵給她的新上衣﹐而是她自己縫制的那件粉紅 連身長禮服﹐這件衣服﹐是最不適宜在草原上行走奔跑的。 不過﹐雖然衣服的裙擺很厚重﹐所幸她並末穿上鯨骨制 的內襯﹐不然的話﹐她真是舉步維艱﹐動彈不得了。 她記得﹐不久前﹐當她打算逃離亞耳丁堡時﹐慌亂地從 抽屜且抓出一條羊毛披肩﹐頭發也末梳理﹐任它蓬松地披在 肩上﹐她走到房門口﹐摒住氣息﹐站在那兒用心傾聽﹐她想 確定﹐那位爵少爺是否仍在外面的走廊上等著﹐萬一這樣的 活﹐那她可怎麼辦呢? 但是聽不到一點聲響﹐又過了一兩分鐘﹐蕾安娜才非常 非常小心地﹐慢慢將房門的鎖打開並向外窺探了好半天。 走廊上﹐除了兩三個燭台還有末燃盡的燭火外﹐幾乎是 一片寂靜。 她低彎著腰﹐踮起腳尖﹐偷偷地向主堡那邊溜去。這幾 支末燒盡的蠟燭﹐給了她足夠的光亮來察看是否有人發現她。 她非常清楚﹐要是想從前門逃走﹐那是最愚笨不過的 事。即使地能轉開那把巨大的門鎖﹐拉開厚重的門閘﹐也別 想逃過崗哨的看守。 不過﹐她知道有一扇門是朝向花園的﹐這把門鎖﹐對她 來說﹐倒是不難打開。 她很順利地從這扇門逃了出來﹐感到陣陣冷風襲面﹐她 拼命地越過草坪﹐迅速地在花園邊緣的石南叢下停下來。 然後﹐她穿過花園外的野生灌木﹐再爬過欄桿﹐來到了 草原。 她跑得太快﹐沒有多遠﹐就開始上氣不接下氣﹐等她穿 過密密的叢林﹐爬上山邊的陡坡時﹐已經精疲力竭了。 然而驚駭催迫著她繼續掙扎前進﹐心想﹐假如現在被捉 住帶回城堡﹐就再也沒有希望逃走了。 爬﹐爬﹐繼續往上爬﹐她並沒有設法找尋那些比較容易 上山的羊群走的小徑﹐而取道一條山坡險陡的捷徑。 這時﹐她腦子里除了想盡快逃離亞耳丁這個可怕的地方 外﹐其他的什麼也不敢想﹐事實上﹐也不容許她想。就連斯 特開伯爵欺騙了她的感情這件事﹐她也沒有去想它。 現在她唯一想到的是﹐在公爵發現她不在城堡之前﹐一 定要設法離開他的土地。 她用盡氣力﹐終於到了山頂﹐這時﹐她的心狂跳得好象 要從胸口爆出來似的﹐呼吸也急促得快接不上來了。 現在她可以看到凱恩在她右方只有很短的一段路程了。 她步履踉蹌地向那邊繼續走去﹐氣喘吁吁﹐雙手緊抓住每一 叢石南的枝干﹐好象這些都是生命的支柱﹐將她從瀕臨滅頂 的邊緣救起來似的。 有好一段時間﹐她幾乎已不能呼吸﹐也不能再向前走 了﹐可是一股超然的力量支撐她站起來再努力下去。 她知道現在她正往何處去。 這是她唯一能找到的安全藏身之所。 她從山頭急忙地往下沖﹐在她還未到達想去的地方之 前﹐她已能聽見瀑布沖擊在岩石上的聲音﹐並且看到銀白的 水幕在月光下閃現著粼粼的光亮。 “我安全了﹗”蕾安娜心想﹐“我安全了!” 她站著向下望了望瀑布﹐心想﹐只要她到達了那層水幕的 後面﹐就能安全地隱藏在那個伯爵曾經引她去過的山洞里了。 她記得很少有人知道有那麼個山洞。 “我安全了﹗”她又一次這樣想﹐“感謝你﹐上帝﹗” 她抬起頭來仰望天空的星星﹐知道時間還早﹐用不著著 急﹐估計在黎明之前﹐至少還有好幾個時辰。 此時﹐她突然感覺非常疲備﹐於是向著激流的方向往下 走去。 她很輕易地﹐找到了入口﹐推開石南叢﹐沿著一條狹窄 的通道﹐來到了瀑布的後面。 山洞里一片漆黑﹐可是她已不必再害怕什麼﹐很自信地 向暗處走去﹐坐下來斜靠在一根石柱上。 她將兩腿伸了出去﹐發現她的長襪已被划成碎片﹐衣邊 也都被刮破了。 不過﹐這都不關緊要﹐她被刺破了雙腿正淌著血也不關 緊要。雖然在她穿過這些石南時﹐不曾感覺荊棘難行﹐可 是現在她的雙腿﹐已開始痛起來了。 “我已逃脫了!我已逃脫了﹗”蕾安娜輕聲地自語著。 接著她又記起爵少爺想進到她房間時﹐她所感受的那份 恐怖﹐一想到他﹐她就會全身顫抖起來。 “我必須……計划一下我現在應該……做些什麼。”她心 想﹐可是她發現此刻要很有條理地思考一件事情﹐實在是非常困難。 雖然如此﹐她仍然強迫自己去思考﹐她已決定﹐天亮 後﹐就步行到凱恩堡去。 她相信那些負責監視的人一定告訴了伯爵﹐她已來到此 地。 “我要請他借給我一些錢﹐作為返家的盤費。”她想﹐ 至少﹐要是房於沒有賣掉﹐我可以暫時住下來﹐直到找到 一份工作。” 如果真的那位農夫已經找到了買主﹐那麼她也將有足夠 的錢來維持一段時間的生活﹐大概還不致於忍饑挨餓。 “除了……斯特開伯爵爵外﹐再已沒有別的人願意幫助 我了。” 她知道﹐再去見他已經算是一件令她難堪的事了﹐而她 還必須請求他的幫助﹐將更令她覺得屈辱﹐可是﹐除此之 外﹐又有什麼其他更好的辦法呢﹗ 一想到他﹐她內心里就有一種令人沉郁的痛楚﹐因為他 欺騙了她。 他曾是她夢寐以求的白馬王子。當他抱著她時給她的那 份安全感﹐已經激起了她的真情﹐在他吻她之前﹐她早已深 深地愛上他了。 她心情極為沮喪﹐今生今世﹐在她生命中﹐恐怕永遠不 會對一個男人這般瘋狂了。 當她想到失去了所愛的人的時埃﹐眼淚不禁泉湧般地流 下來。 接著﹐她又嚴肅地告訴自己﹐此刻不以為失去了愛而傷心 落淚﹔重要的是好好計划一下﹐如何才能返回英格蘭的老家。 想到即將要回到那個空空洞洞﹐冷冷清清的家﹐又沒有 媽媽陪伴﹐不禁悲從中來﹐蕾安娜用手拭去涔涔淚水﹐心里 哭喊著﹕ “幫助我……媽媽……幫助我!” 可是﹐她的哭喊似乎在瀑布聲中失落了﹐此刻﹐伯爵的 影子﹐又出現在她眼前﹐她所能記憶的就是他擁抱她﹐親吻 她的一切情景。 因為此刻她是那麼的悲苦淒涼﹐而且仍然感到害怕﹐所 以她讓自己盡量陶醉在與伯爵相戀擁吻的回憶里﹐希望能為 她帶來片刻的慰藉。 記得她與伯爵相處的每一時刻都是那麼美好﹐伯爵的言 行舉止﹐都是那麼高貴典雅﹐絲毫不苟﹐她實在很難相信﹐ 他會欺騙﹐背棄她。 “哦!托奎爾﹗怎麼可能呢?﹗‘她喃喃地說﹐然後﹐她 毅然地止住了悲泣。 因為在亞耳丁堡所遭受的身心折磨﹐再加上爬山時的驚 恐勞累﹐已使她精疲力竭了﹐終於﹐躺在山洞里的沙土上﹐ 用手枕著頭睡著了。 “親愛的﹗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你怎麼會睡在這里?”蕾 安娜聽到有人說話的聲音。 她真不敢相信這是真的﹐斯特開伯爵此刻竟在她身旁﹐ 並且將她抱入懷中。他們又依偎在一起了﹐她真說不出有多 麼的高興。 “我在天亮醒來時﹐負責看守邊界的人﹐試著用射狐的 方式﹐向我報告﹐已經看見你跨過邊界了﹐當時﹐我真不敢 相信﹗”伯爵用低沉的聲音說。 蕾安娜勉強地將此刻的快樂以及伯爵給她的安全感﹐暫 時推在一邊﹐試著從他繞著的臂彎里掙扎起來。 “我……我在……躲避。”她結結巴巴地說。 “為什麼?躲避誰呢?” 他向下望著她的腳﹐看見她那雙破了的長襪﹐以及凝結 在她腿上的血跡。 “你受傷了﹗” “我必須……逃走﹐而這里是我唯一能來的地方。” 他將她拉得更靠近了些﹐然後沉靜地說﹕ “告訴我發生了什麼事?” 她將臉轉過來依著他的肩﹐昨晚的恐怖﹐此時又掠過她 的心頭﹐她不得不強忍著﹐費力地一個字一個字說出來。 “公……爵要我……嫁給……他的……兒子!”她非常微 弱地說﹐“可是他……他不是個……正常人……他是…… 個……白癡﹗” “天哪!” 伯爵將她摟得那麼緊﹐幾乎讓她喘不過氣來。 “這是真的嗎?”過了一下﹐他問道﹐“公爵真的有此打算?” “我……見到那位爵少爺了﹐後來……後來他想要……進 到我房間里來。” 她發現伯爵楞在那里﹐一聲不響﹐又連忙繼續說道﹕ “可是門是……鎖上的﹐在他……離去後﹐我就……逃來了 這里。” “謝天謝地你這樣做了﹗”伯爵突然嘆聲說道。“我一 定帶你回家。寶貝﹐過來﹐你有點冷。” 他拉了拉蕾安娜的披肩﹐好好地將她裹緊﹐這時她才發 覺﹐這個山洞既冰冷﹐又潮濕。 伯爵扶她站了起來。 “等我們到了城堡後﹐你必須先洗個熱水澡﹐喝點熱 飲。已經過去的事﹐就不必再去想了。”伯爵試著安慰她。 他的聲音充滿了對她的憐愛和撫慰﹐蕾安娜感到無比的 欣喜﹐也就樂意象孩子般接受他的哄騙了。 雖然她想要告訴他﹐她已聽說了關於他妻子的事﹐可 是﹐卻怎麼也開不了口﹐因為她要緊緊抓住跟前這片刻的溫 馨﹐實在不忍讓它輕易地溜走。 他走在前面﹐將石南推開﹐她步出洞口﹐看見東方已泛 起了魚肚白﹐昨晚殘余的夜色﹐也在黎明的曙光中﹐漸漸消 褪而去。 曙光映射在蕾安娜眼中﹐清新的晨曦﹐使她感到有點耀 目﹐同時也使她感到茫然。 斯特開伯爵將石南回歸原位後﹐用手臂摟著蕾安娜的肩 頭﹐帶領她向馬兒走去。 他們沿著小丘走了幾步﹐突然同時停住了腳步﹐蕾安娜 不禁吃了一驚。 有五個滿臉胡須的彪形大漢﹐站在斯特開伯爵的馬旁﹐ 他們都穿著麥克亞耳丁的花格呢服。 不用說就知道他們是公爵派來找尋她的。 她心想即使沒有人看到她爬上山來﹐公爵也會猜想得 到﹐她一定越過邊界到斯特開的土地上來了。當這幾個追逐 她的人﹐到達凱思時﹐他們也一定猜到了這匹沒有人騎的馬 是怎麼回事了。 好象再度向她保証似的﹐伯爵將手臂更加樓緊了她﹐說 道﹕ “你們想要做什麼?” “公爵命令我們來找尋這位小姐﹐並且要帶她回城堡去。” “我正要帶葛小姐和我一同回去。”斯特開伯爵答道。 “我們有命令在身﹐伯爵﹗” 接下去是一陣緊張而令人難耐的沉寂﹐蕾安娜心里明 白﹐這時﹐伯爵一定正在思索﹐想個什麼法子來對付這五個 難纏的家伙。 在他還未說話之前﹐背後又傳來一陣蹄聲﹐蕾安娜回過 頭去﹐看到另一個人﹐牽著一匹獵人們常在公爵草原上打 獵用的亞耳丁小馬﹐一同出現在邊界上。 馬背上還設有一個邊鞍﹐□安娜知道﹐公爵早已成竹在 胸﹐有絕對把握他的手下一定會找到她﹐並且將她抓回去。 她突然有點害怕伯爵可能會輕舉妄動﹐沒等他開口﹐她 就急忙地向他耳語道﹕ “看樣子﹐我一定得隨……他們回去。” “我想我們已別無選擇﹐”他沉靜地說﹐“不過﹐要去我 們一起去。” 從她的眼神他看得出她的心情略為寬松了些。等馬牽過 來後﹐他扶她上了馬。 “不必害怕﹗”他說﹐“我會保護你的。” 蕾安娜心中暗喜。然而﹐她回頭一想﹐又覺得那是不可 能的事﹐既然他不能同她結合﹐又怎麼可能保護得了她呢﹗ 他也許可以對公爵的計划﹐表示強烈的抗議﹔他也許可 以與公爵爭論他不應該強迫她去做任何違反她的意願的事﹔ 可是﹐公爵會理會他嗎? “他會找出各種理由說他是我的監護人﹐”她心想﹐“而 托奎爾只不過是個外人﹐一個毫無權利幫我說話的外人。” 可是﹐在她心里﹐仍有某種壓抑不住的直覺﹐他是可以 信賴的。 事實上﹐正因她的愛﹐不容許她再想別的事。 不論他曾經做過什麼﹐不論過去發生了什麼事﹐由於她﹐ 愛他﹐其他的一切﹐都是沒有意義的。 蕾安娜騎在馬上由一個馬夫牽著向前行進﹐斯特開伯爵 騎著他自己的馬緊跟在後面﹐那五個大漢﹐則徒步走著。 蕾安娜推想在他們開始下山。返回城堡的這一長段路程 中﹐公爵一定正從窗口觀望﹐看到她已經被帶了回來而感到 洋洋得意﹐他也一定更為確信﹐她以後再不會公然反抗他了。 這段山路﹐花了他們不少時間﹐可是蕾安娜昨晚爬上來 的時候﹐竟如此快! 下山時﹐即使是這種擅長走山路的馬﹐也會偶而在松落 的石塊上踩空滑腳﹐盡管象個囚犯似的被押了回來﹐她仍然 慶幸馬夫將馬經抓得很牢。 抵達谷底後﹐他們並非按蕾安娜先前走的路線穿過花 園﹐而是取道大路﹐因此﹐他們終於來到了裝有巨大絞鏈的 正門。 門打開了﹐托莫管家站在入口處等著﹐還有一大群僕人 站在他後面。 他向斯特開伯爵瞥了一眼﹐對於他的突然造訪﹐感覺很 驚奇﹐然後﹐一聲不響地領著他們穿過大廳﹐上了寬闊的階梯。 現在﹐伯爵和蕾安娜可以並肩而行了﹐他牽著她的手﹐握得緊緊地。 她的掌心冰冷﹐而且他發覺整個手臂都在微微地顫抖。 “沒有事的﹐親愛的。”他的聲音很低﹐只有她能聽到﹐ “不這要害怕﹗你知道我一定會保護你的。” 她想要回答他的話﹐可是她的聲音哽在喉嚨里﹐兩片嘴 唇發干﹐什麼也說不出來。 托莫管家走在他們前面﹐到了階梯頂端﹐打開了公爵房 間的門。 “葛小姐﹗斯特開伯爵﹗” 他將聲音有意提得很高。 公爵站在一塊地毯的中央正等著他們﹐他看起來似乎比 以前更專橫﹐更可怕。 只要望一下他的臉色﹐就可以知道他非常地憤怒﹐他的 兩眼緊鎖在濃密灰白的眉毛下﹐射出逼人的兇惡目光。 他看了看蕾安娜﹐然後又看看斯特開伯爵。 “我沒有請你來這里﹐斯特開!”他停了一下說道。 “我為什麼來﹐你應該非常清楚。”伯爵答道。 “我什麼也不知道﹗”公爵吼道﹐“我以前告訴過你﹐不 論在我的郡里﹐在我的土地上﹐以及在我城堡中發生了什 麼﹐都不關你的事!” “這件事我已管上了。”伯爵答道﹐“我希望此刻能和公 爵心乎氣和地談談﹐因此我建議我們之間以前的不愉快﹐暫 時不要扯到這件關系你我雙方的事情中來。” “你上次對我說的時候﹐我就告訴了你﹐我們之間﹐已 經沒有什麼好談的了﹐而且﹐依我看來﹐你和你的族人們﹐對我 來說都已無足輕重﹐我看不出有什麼理由要改變我的主意。” “我可以舉出好多理由﹐公爵”。斯特開伯爵糾正他的 話﹐“不過﹐眼前我們要談的是有關蕾安娜的問題。” “她根本不關你的事﹗”公爵厲聲說道。 “這你就錯了﹐”斯特開伯爵答道﹐“而且﹐正如我剛才 說過﹐如果你只是一味的蠻橫﹐不講道理﹐到頭來﹐也許什 麼也得不到﹐只是讓蕾安娜受到侵擾和傷害罷了﹐因此﹐我 希望乎心靜氣地向你提出建議。” 他停歇了一下﹐用平和的語調問道﹐ “我可以坐下嗎?” “不可以﹗”公爵粗鹵地沖口而出﹐“你未經允許來到這 里﹐我不願接待你這個不速之客﹐我要你馬上離開此地﹐不 然的話﹐我就叫人將你轟出去﹗” 蕾安娜被公爵這番粗暴的話﹐嚇得全身發抖。 斯特開伯爵發覺她情緒甚為激動﹐於是放開牽著她的 手﹐向公爵再走近了一步﹐說道﹕ “我很想以一種理智的、合情合理的方式和公爵好好談 談﹐難道你不能先聽我說說看嗎?最好讓蕾安娜表示一下她 的意見﹐這樣也許你會了解﹐你所計划的事﹐是絕對不可能 實現的!” “你竟敢對我如此無禮!”公爵暴跳了起來。 他一面吼著一面向斯特開伯爵怒目而視。’ 就在他們兩人面面相對﹐相互敵視著的時候﹐蕾安娜聽 到她身後有人走過來的聲音。 她心想一定是那個僕人要來做什麼﹐於是將頭轉了過 去。當她看到是誰正在向她走過來時﹐不禁驚駭地大叫一 聲﹐並且本能地張開雙臂﹐向伯爵撲了過去。 可惜晚了一步﹐已經來不及了! 走過來的這個人﹐正是那位要命的爵少爺。他進來的時 候﹐偷偷摸摸地﹐動作很輕﹐在他還未到達蕾安娜的身旁之 前﹐一直沒有引起別人的注意。 “蕾安娜……美麗的……蕾安娜﹐”他口齒不清地說。 他一把就將她抱了起來﹐當她尖聲叫喊時﹐他已將她抱 著走了。 伯爵和公爵兩人不約而同地趕上前去想攔阻他﹐可是他 早已經跑到屋外去了。 當他抱著她一直向長廊沖下去的時候﹐她仍然不停地尖 叫著﹐他的腳步沉重笨拙﹐但卻驚人的快速。 過了石階﹐沖到了另一邊的長廊上﹐這時﹐他把蕾安娜 抱得緊緊地﹐令她幾乎連氣都喘不過來﹐更別說大聲叫喊了。 她擠命地掙扎﹐可是他的兩條胳臂﹐象鎖鏈般堅固﹐根 本動彈不得﹐她知道象這樣一個發了瘋的人﹐往往會產生 這樣惡魔般的氣力的。 他們到了長廊的盡頭﹐她聽到在他們後面有嘈雜的人聲 以及追趕的腳步聲。 爵少爺猛地拉開了上塔樓的門﹐向通往塔頂的石階瞥了 一眼﹐拖著沉重的步子﹐砰碰、砰碰、一步一步地上了石 梯﹐這時﹐她又掙扎了一番﹐依然無效。 他們已上了樓頂的平台﹐在那里﹐爵少爺停了一下腳 步﹐並且從掛在牆上的盾下﹐抓起了那把雙刃刀──是古時 守衛者抵抗敵人使用的武器。 爵少爺抱著蕾安娜進了塔頂的門﹐隨後將門砰的一聲關 上了。 “放開……我!”她發狂地叫喊著﹐隨後一想﹐她同一個 狂人打交道﹐就這樣想叫他放開她﹐是不可能的。 於是﹐她抬起頭來望著他的臉﹐見他兩眼射出兩道兇 光﹐嘴角流著口水﹐她看得出﹐他確實是狂亂到了極點。 “放下我……尤恩﹗”她改變了語氣﹐柔和地說。 “蕾安娜……我的﹗”他以帶著強烈欲望的語調說﹐“我 的……妻子……我……要……你!” “你弄痛了我﹐”蕾安娜說﹐“這樣你未免太不體貼了。” 她柔和的聲音好象對他發生了作用。 “美麗的……蕾安娜﹐”他說﹐“美麗的……美麗的…… 蕾安娜。” 他的眼睛﹐仍然帶有狂野的神色﹐看起來好可怕。 “請你把我放下﹐”蕾安娜祈求著﹐“我想整理一下頭 發﹐這樣看起來會漂亮一點。” 他是如此的強壯﹐又是如此的高大﹐她知道﹐他只需用 一只手臂﹐就可把她抓得牢牢的﹐使她動彈不得。 而且﹐他手上還有一把雙刃大刀。 慢慢地﹐好勉強地﹐他讓她的腳著了地. 蕾安娜費力地勉強向他微微笑了笑。 “謝謝你﹐”她說﹐“你好好﹐尤恩。” “對……蕾安娜……好﹐”他慢慢地說。“我的……妻子 ……我的﹗” 她想離開他稍微遠些﹐卻又害怕﹐萬一急促了點﹐讓他 發覺﹐他會又把她抓起來的。 他站在那里目不轉眼地盯著她﹐好象在算計著什麼﹐他 的眼睛閃閃發亮﹐使她不敢向他回視﹐就在這時﹐他們背後 的那扇門﹐碰的一聲爆開了。 正是公爵站在那里。 “過來﹗尤恩!”他命令著﹐“你聽見沒有?過來﹗” 爵少爺將頭轉了過去﹐蕾安娜吁了口氣﹐心想﹐公爵的 話﹐他一定聽的。 然後﹐他向前跨出一步﹐突然冷不防地將刀刺入了他 父親的胸口。 公爵沒來得及喊出聲﹐嘴巴張得大大的﹐樣子看起來幾 乎有點可笑﹐就好象被人擊了一掌﹐身體搖搖晃晃地向後退 了幾步﹐接著是他滾下樓梯的聲音。 爵少爺大笑幾聲又將塔頂的門關上了。 蕾安娜給嚇呆了﹐有好一會兒她不敢相信她剛才親眼見 到的事實。 刀尖刺入公爵胸口的恐怖﹐她現在仍能看得到的刀口上 的鮮血﹐還有公爵落下樓時的那種慘狀﹐一幕又一幕地映入 她的眼底﹐她實在難以相信這些都是真實的。 她雙手捧著面頰﹐驚恐的兩眼直瞪著他。這時他卻將厚 重的鐵閂用力推了過去﹐把門緊緊地閂起來了。 “單獨……和美麗的……蕾安娜……在一起﹐”他高興地 說。 現在他的雙眼顯露出一種神色﹐比她見過他的任何表 情﹐都要來得可怕。 她很想聚精會神地思考一下﹐究竟是怎麼回事﹐可是一 點也辦不到。 她一直盯視著他手中的那把刀﹐還有刀口上殘留的血 跡﹐她覺得自己快要昏倒了。 “快把刀丟掉﹐尤恩……快把……它……丟掉﹗”她乞求 著。“那看起來很丑陋﹗快把它丟掉!” 他似乎了解她在說什麼﹐過了一會兒﹐他答道﹕ “丑陋……對……美麗的……蕾安娜來說……是太…… 丑陋了。” “是的﹐說得對極了﹐”蕾安娜道﹐“很丑陋!” 他似乎是想討好她﹐於是向城垛那邊走去﹐站在那里從 上往下面的院子望了望。 蕾安娜並未移動﹐但她聽到了講話聲﹐她聽得出那是布 郎遜醫生的聲音。 “下來﹐爵少爺!我要和你說話!”布朗遜醫生高聲叫 著﹐“吃早餐的時間到了﹐我們一同去吃。” 爵少爺仍然朝下望著﹐這時﹐蕾安娜也向城垛那邊走了 過去。 因為這座塔樓很高﹐從塔頂到地面有好長一段距離﹐她 看到了布朗遜醫生帶著一群僕人﹐包括托莫管家在內。 她多麼希望能看見斯特開伯爵﹐但是﹐他並不在那里。 “下來﹐爵少爺!你要知道﹐你現在所做的一切﹐都是 不對的。請快下來﹗” 布郎遜醫生又一次想找理由來說服他的病人﹐蕾安娜向 爵少爺瞥了一眼﹐看看他是否有任何反應。 她看到他那兩片厚唇﹐帶著一種近於詭譎的笑。這時﹐ 他的上身斜俯在城垛上﹐將他手中的刀對准醫生用力擲了下’ 去。 布朗遜醫生在千鈞一發之際﹐及時閃避﹐險些被刀刺 中。爵少爺跳了起來﹐放聲大笑﹐完完全全一個白癡的狂笑。 “死了!全都──死光了﹗” 她想逃開他﹐但是他毫不費力地就將她抓住了。 現在﹐他又一次將她抱得快要窒息似的緊﹐他用雙臂纏 繞她﹐使她一動也不能動。 “蕾安娜……美麗的……蕾安娜﹗”他說話時聲音渾濁不 清﹐“我的﹗我的﹗” 她已預知他即將要做些什麼﹐於是立刻將臉藏躲在他的 肋下。 但是﹐她感覺得出﹐他的嘴緊貼著她的頭發﹐她已嚇 得魂不附體﹐這種恐怖﹐就象一把鋼刀﹐插入了她的胸口 似的﹐令她非常痛苦難過。 “蕾安娜……美麗的……蕾安娜﹗”他又重復地說著。 現在﹐他的聲音帶有一種強烈興奮的激動﹐蕾安娜覺得 好象被一只野熊抓住了一般﹐他將她抱得肋骨都快折斷了。 他正用鼻子壓揉她的頭發﹐即使他的下□﹐力量也大得 難以抗拒﹐他將她的頭﹐用力從他肋下推起來﹐把嘴唇壓在 她的前額上。 她大聲尖呼起來﹐就在這時﹐她聽到一個聲音在他們背 後吼著﹐ “停住﹗馬上停住﹗” 這個聲音﹐竟然象命令般﹐有如此震撼的力量﹐當爵少 爺回過頭去時﹐就將緊抱著她的雙手略微松開了一些。蕾安 娜看到斯特開伯爵正從城垛翻越進來。 她知道他一定是從塔樓外側爬上來的。 同時她也了解﹐他這樣做是冒著生命的危險的﹐即使他 安全地踏上了塔項的平台﹐向他們走過來的時候﹐也非常危 險。 她感覺到這時爵少爺正繃緊他的肌肉﹐ 她知道他即將向斯特開伯爵猛撲過去﹐也許會將伯爵拋 出去﹐就象他從塔頂投擲那把雙刃刀一樣。 “小心﹗小心﹗”她大聲驚呼著。 伯爵好象已經驚覺到眼前這種危險﹐立刻拔出短劍﹐緊 握在右手﹐走過來用劍尖指著爵少爺。 “放開她﹗”他命令著。令人驚奇的是﹐爵少爺竟然乖乖 地聽從了他的話﹐將手臂漸漸放松。 這時他的兩眼帶著恐懼的神色﹐盯住那把亮晃晃的劍 尖。 “不要……刺殺……我﹐”他突然改換了乞求的語調說﹐ “不要……刺殺得……太痛﹗走……開!” 斯特開伯爵一直用劍尖指著他﹐向前慢慢地逼過去﹐愈來 愈近﹐蕾安娜突然猛一掙扎﹐伸出手來緊抓住伯爵的另一只 手。 於是﹐他向後退得更遠了些﹐而他的兩眼﹐仍然緊盯著 劍﹐一動也不動﹐就好象被這柄在陽光下閃閃發亮的鋒利短 劍催了眠似的。 爵少爺仍一步一步地向後退。 就在伯爵驚覺可能會發生什麼事﹐而將短劍收回來的時 候﹐爵少爺已瀕臨塔的邊緣。 他向後仰著﹐而他所站立的位置﹐正好是一個比較低矮 的炮眼垛口。 也許是他的腳滑了一下﹐也許是他那巨大丑陋的軀體﹐ 一時失去了平衡﹐反正不管是什麼原因﹐蕾安娜當時嚇得全 身發麻﹐眼看著他向後仰倒。 他的兩臂本能地伸展開來﹐好象一只被射中了的大鳥般 半懸在空中﹐一下於就墜落消失了。 她已不能叫喊﹐已不能呼吸……只知道這個世界已不存 在﹐全是……漆黑……一片。 蕾安娜慢慢蘇醒過來﹐發覺自己正被那雙令她感到安全 和愉悅的手臂抱著。 這時她除了知道她是依偎在她所想要依偎的懷中之外﹐ 其他的﹐一時全都記不得了。 當他們走下塔樓的最後一個梯階時﹐她看到長廊的牆 壁﹐也聽到了向他們這邊沖過來的講話聲和腳步聲。 “白蘭地﹗”斯特開伯爵急促命令著。 他抱著她緊貼在胸前﹐走進了公爵的房間﹐然後輕輕地. 將她平放在沙發上。 要不是她緊緊地抓著他不放﹐他一定抽回了他的手臂。 “沒有事了﹐親愛的﹐”他說﹐“現在一切都已過去了。” 她喃喃地說了一些沒有條理的話﹐於是他又俯下身去﹐ 跪在沙發旁邊﹐將她緊緊摟住﹐她也將頭侵在他的懷里。 他用另一只手﹐將她的頭發撫向後面。 僕人已拿來了他所要的白蘭地酒﹐他將酒杯貼近她的嘴 唇﹐說道﹕ “喝了吧﹐親愛的。” 當她喝下後﹐想起了昨天晚上公爵也給她喝過一杯白蘭 地的事。 強烈的酒精使她精神振作了許多﹐她猶豫地問道﹕ “公爵……他……死了?” 斯特開伯爵帶著詢問的目光﹐朝向站在一旁的托莫管家 看了看﹐於是答道﹕ “我想是的﹐不僅是胸口受傷﹐而且還從塔樓的石階上 一直滾了下來。” 公爵死亡的消息﹐並末給蕾安娜帶來悲傷﹐反而讓她舒 了一口氣﹐可是﹐當著眾人的面﹐她盡量壓抑住這種輕松的 心情。 她此刻仍然記得﹐當他的兒子突然向他攻擊的那一剎 那﹐這位老人的臉上顯露的驚訝以及近乎滑稽可笑的表情。 她想﹐這些可怕的事件過後﹐不知她的生活是否能再度趨於 平靜﹐恢復正常。 伯爵似乎了解了她的心意﹐對她說﹕ “你難道還不明白我要帶你走嗎?我看得出你並不想在 此地長久住下去。” “請……請……帶我……請﹗”蕾安娜乞求著。 他從沙發旁邊站了起來。 “我要馬上帶葛小姐回凱恩堡去﹐”他對托莫管家說。 “我要騎馬直接從草原上通過﹐這樣比較快一點。將她所有 的行李裝箱﹐立刻由大路送來。” “一切照辦﹐伯爵。” 一點也沒有錯﹐這時托莫管家的語調﹐完全是畢恭畢敬。 斯特開伯爵俯下身來﹐將蕾安娜抱在懷中﹐走下台階﹐ 進入了大廳的通道。 此刻她閉上了眼睛﹐這不只是因為她不願再看到亞耳丁 堡﹐而且也害怕可能看到別的東西──也許是公爵的屍首﹐ 或者他兒子的。 斯特開伯爵沒講一句話﹐將她放在早已候在門外的馬背 上﹐然後一躍而上﹐和她第一次遇見他時完全一樣的動作﹐ 那麼矯健﹐那麼敏捷。 他們走了﹐托莫管家和僕人們靜靜地望著他們離去。進入 大路後﹐斯特開伯爵即折向草原﹐直奔凱恩堡而去。 蕾安娜的臉龐一直深深地埋在伯爵的懷中﹐直到她覺得 亞耳丁堡的陰影﹐不再籠罩著他們的時候﹐才微微抬起頭 來﹐仰望著他。 他的下巴方圓端正﹐他的嘴角仍和從前一樣﹐永遠掛著 一絲淡淡的微笑。 他們爬上陡坡的時候﹐走得很慢﹐快到達頂端時﹐蕾安 娜問道﹕ “你怎麼……是爬上塔頂的?” “我告訴過你我要保護你﹐哪怕是上天下地﹐我也會 去。” “你險些斷送了……性命。” “我不是平安無事嗎?你也一樣﹐親愛的﹗” 一陣沉寂﹐過了一會兒﹐蕾安娜小聲說道﹕ “我……到了城堡後﹐要向你……借點錢﹐這樣我就可 以……回家了。” “這真是你想要做的?” “不這麼……做﹐我又能……怎樣﹗” “我想也許我們今晚結婚。” 他頓時感覺她在他懷中突然變得僵硬起來﹐接著﹐她用 幾乎只有自己能聽得到的聲音說﹕ “公爵……告訴我說你已經有了……妻子!” 斯特開伯爵並未立即回答﹐過了好一會兒﹐才反問道﹕ “你相信他?“ “他……說你……娶了一位……女伶。” “我想你是愛我的。” “我當然愛你!”蕾安娜迫不及待地答道﹐“我愛你﹐可 是……” 她的聲音消失了。 “可是﹐你早就應該信賴我﹐我擁抱你、吻你﹐你想想 看﹐要是我沒有具備這份資格的話﹐我會這麼做嗎?” 她只是吸了口氣﹐並沒有馬上回答他的話。 伯爵的這番話﹐就好象某種令人愉快的神奇力量﹐將積 壓在她心頭的郁悶﹐一掃而空。 “那不是……真的?”她心頭仍然帶著疑問﹐她張著眼 睛﹐望著他的。 “我想你應該信得過我。” “我要……我渴望……可是……可是你從未要求我…… 嫁給你。” “我想你了解﹐在這個世界上﹐對於你我任何一方 說﹐除了結婚之外﹐還會有別的可能嗎?”’ “那麼……公爵所說的全是……一片謊言?” “全是一片謊言﹐親愛的﹐”伯爵答道﹐“不過﹐就象許 多別的謊言一樣﹐不見得完全是捕風捉影﹐它也有少許真實 性﹐關於這點﹐我想我會向你解釋清楚﹐是有其不得已的苦 衷的。” “我想那會是……真的。” “要不是我想到提起這件往事﹐可能會使你煩惱的話﹐ 我早就告訴你了。” 他停了下來﹐低下頭來看著她。 “這件事確曾令你煩惱?” 她帶著央求的眼光望著他。 “我想我曾經……相信過的……每一件事都已經……破 滅了﹐”她喃喃地說。 “我本來也有同樣的感覺。” “我極力想要相信你對我的……感情﹐”蕾安娜說﹐“可 是公爵的話﹐又是那麼肯定﹐而你又一直未曾向我……求 過婚。我想﹐也許因為你確實有……不得已的苦衷。” “就在我看到你的那一剎那起﹐”伯爵答道﹐“我就知道 你是屬於我的﹐而我也一直在等待著你。就在我們相遇的第 一天晚上﹐共進晚餐的時候﹐我就想告訴你﹐你對我會有多 麼重大的意義﹐可是我不敢。” “不敢?”蕾安娜詢問著。 他深深地吸了口氣。 他們抵達了山丘的頂端﹐現在﹐他勒住馬頭﹐站立在凱 恩土地的邊緣上﹐俯瞰著眼前那片草原﹐洛克湖靜臥在金色 的陽光里﹐高山湖面的凱恩堡﹐巍巍地聳立著。 “當我還很年輕﹐仍在牛津求學時﹐我戀愛了﹐並不是 和一位女伶﹐而是和一位合唱團的女團員﹐她有一副美好的 歌喉。”他開始述說自己的故事﹕ “她比我大一點﹕可是我相信她是愛我的。她說她愛 我﹐於是我就將她帶回城堡來了。” 蕾安娜感到一陣妒火燒炙的痛苦﹐可是她並末稍動聲 色﹐兩眼停在伯爵的臉上﹐等著他繼續講下去。 “我告訴家里每一個人﹐”他繼續道﹐“我們訂過婚﹐而 伊蘇貝似乎也很喜歡我們家里的人。” 他的嘴唇收緊了﹐蕾安娜感覺﹐他的聲調﹐帶有一種 嘲諷的意味﹐他繼續說道﹕ “伊蘇貝看我年輕可欺﹐就在即將嫁給我的同時﹐她又 發現了在南方另一個使她迷戀的浮華世界。她根本沒有打算 長久住在一個暗淡無光的蘇格蘭城堡里﹐這里除了她的丈夫 外﹐沒有為她瘋狂的聽眾。” 蕾安娜微微地欠動了身子﹐但是她仍然沒有講話。她覺 得沒有什麼話可說。 “我又帶她回到屬於她的世界﹐”伯爵繼續道。“但是﹐ 正因為我年輕氣盛﹐不願屈就任何人﹐哪怕是我的父親﹐也 不退讓一步。因此﹐我們的婚約﹐也就此作罷了。” 他低下頭來﹐望著蕾安娜﹐並且微微的一笑說﹕ “親愛的﹐我的驕傲﹐又險些傷了你。現在想起來﹐似 乎是一件可笑而又愚蠢的事。” “但是公爵為什麼認為你已經結婚了呢?” “我想還有許多人﹐也這樣想﹐”伯爵答道﹐“他們以為 我已經和伊蘇貝在南方結了婚﹐只是因為她的職業關系﹐沒 有再回北方來﹐原本這就不是事實﹐我也就懶得去否認這些 謠言了。” 他放聲地笑了起來。 “我以為……永遠再也……見不到你了。”蕾安娜輕聲地 說。 “你想我會讓你離開我嗎?今天我來亞耳丁堡的目的﹐ 就是為了要告訴公爵﹐我要娶你。如果他堅持不肯的話﹐我 就要你隨我一同逃走。” “我會這樣做的。”蕾安娜說。她的眼睛這時正閃閃生 輝。 接著﹐她有點懷疑地加上一句﹕ “如果真的有此可能﹐我想公爵說什麼也會阻止的。” “可是他現在什麼也不能做了﹐”伯爵說道﹐“我們今晚就 結婚﹐再也不會有任何事﹐或者任何人來干擾我們了。” “你真的確定你……要我?”蕾安娜問道。 他凝視著她的眼睛﹐因為他這把熱情的火﹐使她欣悅得 全身顫抖。 於是﹐他的唇深深地印在她的唇上﹐又一次他激起了她內 心的狂喜和遐想﹐這正是他第一次在山洞里吻她時﹐她曾感 受過的。 熾天使書城
【第七章】 蕾安挪隱約地聽到有人在屋子里走動﹐並且感覺象是穿 過層層柔軟的雲霧﹐慢慢蘇醒過來。 她這時才辨認出她已來到了凱恩堡。 她安全了﹐而且馬上要和期待開伯爵成婚了﹗ 這個喜訊湧上了她的心頭﹐象陽光般溫暖了她那顆受創 的心﹐她張開雙眼﹐看看麥克琳夫人和僕人正將浴盆端進 來﹐放在火爐前。 從清晨到他們抵達凱恩堡﹐還不到一天的時光﹐然而卻 象過了好幾個世紀似的。 當伯爵將她從馬背上抱下來的時候﹐她才知道她已多麼 疲倦。 昨晚一整夜﹐她幾乎未曾合過眼﹐亞耳丁堡恐怖的一幕﹐ 迫使她連夜逃往瀑布後的山洞﹐這已經夠她受的了﹔又加上 爵少爺──那個瘋子﹐將她抱上塔頂。又令她經歷了另一次 更大的恐懼﹐這些都留給她太多的創痕﹐她確實已心力俱瘁 了。 在精疲力竭的同時﹐她的腦海里﹐還得不停地問著﹐這 種恐怖是否已真的過去﹐她是否真的不必再害怕了。 伯爵好象知道她心里想些什麼﹐將她抱起﹐逕往樓上走 去。 “我要你先去睡一覺﹐親愛的。”他溫柔地說﹐“我要你 除了記住我愛你外﹐什麼也不要去記﹐什麼也不要去想﹗” 他抱著她進入臥室後﹐麥克琳夫人和麥姬緊跟著跑過來 替她寬下外衣。 她的頭幾乎還沒有上枕﹐就已經睡著了。 現在﹐她知道這一天所余下的時間﹐全部在她夢鄉里過 去了。雖然她覺得精神好了許多﹐可是﹐想到這麼多時 間﹐本來可以和伯爵在一起的﹐如今卻全部浪費在睡眠中﹐ 實在有點遺憾。 接著﹐她記起了一件事﹗ 他告訴過她﹐他們要在晚上結婚的﹐一想到這點﹐她立 刻從床上坐了起來。 “你醒了﹐小姐。”麥克琳夫人非常親切地說﹐“你的衣 服已經送到了﹐我們已將行李箱打開。你洗完澡後﹐麥姬和 珍妮就會替你送過來。” 麥姬離開了房間﹐麥克琳夫人向床邊走近了一點說﹕ “我從伯爵那里得到一個關於你的好消息﹐小姐。” “什麼好消息?”蕾安娜問道。 “伯爵說﹐如果你不願意穿從亞耳丁帶過來的衣服舉行 婚禮﹐你可以去試一下保存在堡里的結婚禮服。 “結婚禮服”蕾安娜詫異地問。 “是的﹐小姐﹐”麥克琳夫人答道。“族長夫人的結婚禮 服要保存起來﹐這是一種傳統﹐已經有好幾代了。堡里有許 多禮服﹐全都放在一間特定的房間里﹐由我負責看管﹐它們 都還好好的﹐沒有被蟲蛀掉。” 蕾安娜沉默了好一會兒。 現在﹐她也想到了這點﹐穿上公爵替她買的禮服﹐來和 伯爵舉行婚禮﹐實在有點說不過去。 要是在別的場合﹐也拒絕穿這些禮服的話﹐那又未免矯 枉過正﹐顯得有點愚蠢了﹐可是﹐結婚禮服不同﹐它是莊嚴 神聖的。 “謝謝你﹐麥克琳夫人。我很想看看這些禮服﹕可是 我的想法﹐伯爵又怎麼知道呢?”她又小聲地補充了一 句。 麥克琳夫人笑了笑。 “你到現在還不知道伯爵是一個相當敏銳的入嗎?” “他是?”蕾安娜有點驚訝。 “當他還是一個孩子的時候﹐別人想些什麼﹐有什麼感 覺﹐他全都知道。有時候﹐一種奇異的幻覺會使他能預知未 來。” “我母親說過﹐許多蘇格蘭人都有一種‘第六感’。” “嗯﹐你說對了﹐”麥克琳夫人同意她的說法。“確實是 真的。現在﹐我去拿幾件禮服給你看﹐好嗎?” “太好了﹐那就麻煩你了。” 沒多久﹐蕾安娜試穿了一件她聽說是斯特開伯爵祖母穿 過的禮服﹐由她認為再沒有比這件更合適的了。 那位斯特開夫人於一七八五年結婚﹐她所選的那件禮 服﹐在當時是很流行的﹐只是沒有襯里。 這件禮服的裙擺非常寬大﹐緊身的胸衣上﹐綴有精美的 花邊﹐與頭紗的花邊相接。禮服的年代已經很久了﹐麥克琳 夫人將它小心翼翼地抱在懷中。 頭紗罩著蕾安娜金黃的秀發﹐再戴上一頂攘有鑽石﹐狀 如薊花(蘇格蘭的國徽)的冠冕──這項冠冕﹐好幾個世紀以 來﹐每一位族長夫人都曾戴過的。 配上一頭柔美的秀發和一雙晶瑩的眼睛﹐蕾安娜幾乎認 不得是自己了。她只希望伯爵再一次認為她美得象洛克湖面 上升起的水霧。 她手中捧了一束花園里采來的白色玫瑰﹐她想起伯爵曾 經說她象一朵含苞待放的白色蓓蕾。 “求主讓他永遠見我如此的純潔完美。”她祈禱著。 當她從臥室走過通道﹐來到他正等著她的房間時﹐她感﹕ 到有點羞答答的。 她愛他。她愛他如此深﹐以致不敢相信她馬上就要成為 他的妻子會是真的。 雖然他們兩人都參與了的這些戲劇性的事件﹐而今過去 了﹐她反而覺得﹐他們彼此之間的了解並不很多﹐而且她覺 得自己非常年幼無知。 伯爵比她大九歲﹐出生於貴族世家﹐是一位族長﹐一位 廣大田產的擁有者﹐更是人們心目中的賢明領袖。 “那麼我……會對他有幫助嗎?”她反問自己﹐當她抬起 頭來望著他的時候﹐眼中帶有幾分憂慮的神色。 他一直站在那里凝視著她﹐好久末發一語。然後﹐帶著 激動的聲音說道﹕ “親愛的﹐我實在找不出任何言語來贊美你有多麼美 麗﹗” 她的心震了一下﹐說道﹕ “你太好了﹐想到我可以穿你……祖母的禮服﹗” “我想要是她地下有知﹐也會同我一樣﹐感到驕傲的!” “你會這樣……想?” “在我們的前面﹐還有好長一段歲月﹐到時候﹐我會告 訴你﹐你對我是多麼重姚﹐而我又多麼愛你。”伯爵答道。 “但是現在﹐親愛的﹐牧師正等著我們﹐而我等著你做我的 妻子都快等不及了。” 他伸出手臂﹐蕾安娜順從地挽著﹐於是他引她走向樓梯 口﹐這時她知道他們要在什麼地方舉行婚禮了。 她認為再也沒有別的地方比族長室更適合的了﹐那里充 滿了麥克凱恩族濃厚的歷史氣息﹐不論是勝利的歡樂時日或 者是失敗的苦難歲月﹐族人們都會在那里聚集的。 他們上樓的時候﹐都默默不語﹐蕾安娜知道伯爵有意地 強抑住自己不去吻她、擁抱她。 她早就感覺出他多麼想這樣做﹐當他凝視著她的時候﹐ 她已注意到他的眼中閃爍的光亮﹐她感到彼此的心同時都在 狂跳著。 但是他倆都全神貫注於將舉行的婚禮上。 族長室的門打開了﹐蕾安娜看到武士們身著鮮艷奪目的 戎裝﹐沿著大廳四周排列著。 沒有女子在場﹐全都是男士。 這間巨大深長的房間完全以石南做裝飾﹐大束大束的石 南花擺設在每一個適當的位置上﹐連接在牆上的矛、盾等兵 器以及圖畫的上方﹐都扎滿了一朵一朵的石南花。 整個房間的布置﹐正象征了蘇格蘭的傳統。 牧師身穿黑色聖袍﹐在遠遠的另一端等待著﹐池的背 後﹐擺了一大盆象征幸運的白色石南﹐蕾安娜想﹐一個人恐 怕要花上一整天﹐跑遍整個草原﹐才能采摘到這麼多。 伯爵緩慢但很自豪地領著她從房間的一端走向另一端﹐ 佇足在那位白發蒼蒼﹐面帶慈祥的牧師面前。 他打開了聖經﹐儀式隨即開始。 幾句簡短的問話﹐將她和她所愛的人永遠連結在一起 了﹐她知道﹐這幾句問話﹐將會牢牢地永銘在她的心頭。 她覺得她整個心靈﹐都激起了回響﹐默默地祈禱﹕但願 能使她的丈夫永遠快樂﹐但願能為他生育幾個和他一樣優秀 的孩子。 然後﹐他們在牧師的面前跪了下來﹐當牧師將他倆的手 結合在一起的時候﹐蕾安娜從伯爵的掌中感受到一股力量﹐ 她知道﹐從此以後﹐將會在他的保護下﹐永遠安全無慮了。 戒指已戴在她的手上﹐在牧師的祝福後﹐他倆站了起 來﹐接著﹐伯爵一點也不羞怯地將她擁進懷里並且吻了她。 這是一個親切而富有奉獻意義的吻﹐蕾安娜這一刻的感 受是純屬心靈的﹐她將她的唇、她的心、她整個的靈魂都交 給了他。 在武土們的歡呼聲中﹐他倆向回步出族長室﹐此時﹐響 起了悠揚的風笛聲﹐一位演奏者引導著他倆下了樓﹐進入客 廳。 僕人們將門關上後﹐客廳里只剩下他們兩人。 他倆站在那里默默相視著。過了一會兒﹐伯爵伸出了 雙臂﹐蕾安娜撲向他的懷里。 “我的妻﹗”他深情地呼喚著。 他這幾個字所表示出的愛﹐似乎遠比別人所能表示的更 為深切。 “我們……結婚了……我們……真的結婚了﹗”她輕聲地 說。 在她的聲音中﹐有著無限的歡暢和喜悅﹐因為這一切畢 竟是她經過了無數次的苦難和掙扎﹐才獲得的﹐那怕是在最 後一刻﹐她還是那麼擔心會有什麼事物來阻撓他們。 她心想當公爵告訴她﹐說伯爵已經結了婚的時候﹐她失去 過他﹐還有﹐當他爬上塔頂的時候他也可能輕易地斷送了自 己的性命。 一想到如果爵少爺不畏懼那把短劍﹐他可能會做出什麼 事的時候﹐她就驚嚇得再也不敢去想了。 不過﹐這一切都已過去了。 現在﹐她所需要的以及所要計划的就是他們的未來了。 伯爵牽著她走近窗口﹐她看見洛克湖面上﹐映出一片落 日的余暉﹐金光閃爍﹐而山頭上的點點燈火﹐更有說不出的美。 “這就是你的王國﹐親愛的!”他說。“正如你永遠是我 心中的皇後一般。” “那你必須……幫助我去做那些……對的﹐以及那些 你……希望我去……做的。”蕾安娜低聲地說。 “你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完美的!”他答道。“可是我所 能給你的﹐夠嗎?” 她很清楚﹐當時依蘇貝要求去南方﹐去過完全不屬於他 的生活的那件事﹐在他內心深處﹐仍然留有創傷。蕾安娜知 道此刻她必須不停地安慰他﹐並且告訴他﹐這這種顧慮﹐完全 是多余的。 她仰起臉來對著他。 “我所渴望的生活﹐”她溫柔地說﹐“只是要能和……你在 一起。不論是住在這座城堡或者是住在那些山腳下的茅屋 里﹐我都不在乎。重要的是能永遠恩愛的在一起……就象此刻 我屬於你這般的恩愛一樣。” 她從他的眼神和臉上﹐看出他內心里充滿了喜悅之情。 他將她緊緊地摟著﹐吻著﹐直到她幾乎喘不過氣來﹐只覺得 她已和他融為一體了。 廚房管事過來告訴他們﹐晚宴已准備妥當﹐於是他倆 走進了掛有紅色絲絨窗簾的餐廳﹐這種窗簾是蕾安娜喜愛 的。 僕人端上廚師引以自豪的拿手好菜﹐還有臨時趕做的結 婚蛋糕﹐因為正如伯爵所說﹐沒有結婚蛋糕﹐婚禮算不上完 美。 盡管他們有許多話要講﹐可是他們只是不時地四目相 對﹐默默不語﹐似乎一切已盡在不言之中。 這時﹐僕人已經退下﹐伯爵輕松自在地靠在高背椅上﹐ 他的側方﹐擺了一杯紅葡萄酒﹐蕾安娜說道﹕ “我知道我們並不想常常來……談這件事……可是我還 是禁不住……在想為什麼爵少爺生來會是這個樣子呢?” “在醫學上﹐是否可以找到解釋﹐我不知道。但是在蘇 格蘭﹐每個人都會相信﹐今天所發生的事﹐應該算是他們的 報應﹗” “報應?”蕾安娜感到驚訝。 “我本來不想告訴你這件事的﹐”他答道﹐“因為那可能會 令你煩亂不安的。近兩百年內﹐每一位亞耳丁族長都曾遭到 沮咒!” “究竟為了什麼呢?”蕾安娜追問道。“是誰在咒他們 呢?” 伯爵啜了一口酒﹐然後說道﹐ “有天夜晚﹐一群羅斯地方的人﹐因為海浪太大﹐無法 繼續航行﹐於是將他們的船停泊在港里﹐並且請求亞耳丁族 長﹐等天氣轉好後﹐准許他們通過轄地﹐返回家鄉去。” 蕾安娜睜大了眼睛﹐聆聽伯爵繼續講下去﹕ “這群人獲得了許可﹐於是他們帶著在這次成功的航行 中所獲取的物品上了岸。” “有多少呢?”蕾安娜緊追著問道。 “我想大約有十五到二十件吧﹐”伯爵答道﹐“當他們通 過峽谷時﹐已是薄暮時分了。” 蕾安娜體會得出這群人當時在峽谷中所感受到的陰森恐 怖的氣氛﹐正如她經過那里時所感受的一樣﹐但是她並沒有 說出來﹐於是伯爵繼續說道﹕ “亞耳丁族長和他的族人們都是貪婪的﹐他們早就埋伏 在那里等候著。當這群羅斯人到了谷底時﹐他們就猛撲過 去。” “那真是太可恥了!”蕾安娜憤怒地叫了起來。 “他們真是卑鄙到了極點﹐”伯爵也憤慨地說。“他們將 這些羅斯人的財物洗劫一空後﹐屍首就埋在路旁﹐然後凱旋 而歸了。” “羅斯人全被殺光了?”蕾安娜問道。“沒有一個人幸免?” 伯爵搖了搖頭答道﹕ “沒有﹐他們的妻子﹐愛人﹐以及他們的族長﹐一直盼 著他們平安地歸去﹗” “那麼﹐船呢?”蕾安娜繼續問道。 “亞耳丁人也將它占為已有﹐理由是這條船長久地停泊 在海港﹐沒有人出面認領。” “那簡直是一種強盜行為!” “誰說不是呢﹗” “怎麼會有人知道這件事的?” “過了五年後﹐”他答道﹐“一個具有‘通靈耳’的人﹐在 羅斯人組成的詩班前面﹐告訴他們說﹐那些失蹤了的族人們 的聲音﹐一直在干擾他﹐哭喊著要求復仇。” “人們都相信他的話嗎?”蕾安娜問。 “他們都相信。因為他不僅確定說出是那些人被謀殺 了﹐而且還生動地描繪出可以找到他們屍骨的真實地點。” 蕾安娜倒抽了口氣。 “他們找到了屍骨?” “一天夜里﹐羅斯人由一個詩班的人帶頭﹐悄悄地溜進 了亞耳丁﹐結果正如“通靈耳”感應到的﹐發現屍骨真的埋在 峽谷里。” “多可怕﹗”蕾安娜驚訝地說。“那麼﹐亞耳丁人就是為 了這件事受到詛咒羅?” “並不是全族的人﹐”伯爵更正她的說法﹐“而是族長本 人﹐因為他是個領導者﹐他對所發生的事﹐必須完全負責。 而且﹐他對人民掌有生殺之權﹐因此﹐對人民的行為﹐也同 樣要負起責任﹐何況﹐在這次謀殺案中﹐他還領著族人們一 同去犯罪呢﹗” ’ 他繼續往下說﹐聲音愈來愈高﹐顯得非常激動﹕ “依我看來﹐這是他應該得的報應。” “詛咒些什麼呢?”蕾安娜問道。 “那些吟詩者站在峽谷里﹐面對亞耳丁堡﹐祈求天主作 見証﹐証明那些愛好和平的人們﹐是帶著友善而來﹐竟然遭 到了謀殺﹐這是多麼殘暴﹐多麼可恥的行為啊﹗” 伯爵略微停頓了一下。 “那人看起來一定是儀表莊嚴令人非常敬畏的﹐因為吟 詩班的人通常都是非常高大﹐留有長的白發﹐而且聲音宏 亮。” 蕾去娜幾乎可以想象出那人念咒時的情景。接著他又說 道﹕ “那位吟詩者詛咒亞耳丁族長永遠因著他所犯的罪惡得 到懲罰。” “究竟詛咒了什麼呢?”蕾安娜又問道。 蕾安娜想到詛咒﹐就感到難過起來﹐因為她已能料想 到﹐詛咒的將會是什麼。 “那位吟詩者預言﹐每個亞耳丁的族長﹐都將死於叛逆 之手﹐後來﹐他的話真的應驗了。” “真的已經發生過?”蕾安娜急切地追問著。 “前一位公爵是和他妻子的情夫﹐在巴黎一次比武決斗 中被殺的。再前一位公爵﹐是在發現一個僕人偷竊時被刺死 的。” “還有再前面的族長呢?” 。 伯爵作了一個手勢。 “我已不太記得發生在他們每個人身上的事了﹐反正﹐ 詛咒在每一次事件中﹐都已應驗了﹐他們全都死在背叛者的 手中。” “這就是所謂的峽谷之秘羅!”蕾安娜說。“當我坐著馬 車﹐第一次穿過峽谷時﹐我就感覺怪陰森恐怖的。 “那麼﹐詛咒也威嚇了你﹐親愛的。這就是我將永遠無 法忘記﹐也永遠無法寬恕的事﹐”伯爵說。 他將手伸過桌面﹐於是蕾安娜將手放入他的掌中。 “我願向你保証﹐我這個族長﹐決不會做有愧良心的事 而遭人詛咒的﹐我今天所得到的況福比任何人所能得到的都 要多。” “我現在知道你永遠不會……做出背叛的事的。” “可是你曾經懷疑我做過。” “原諒……我﹐”她請求著。“請……原諒我。” 他將她的手輕輕地捧到唇邊﹐先是撫吻她柔潤的手心﹐ 接著是一只一只的指尖。 “在我們之間﹐永遠不需要原諒什麼﹐”他說。“我們互 相了解。我們並非兩個人﹐而是一個。” 當他說到最後一句時﹐熱情的火焰﹐在他眼中燃燒著。 過了好一會兒﹐他又說道﹕ “親愛的﹐你今天過了好長的一日﹐夠勞累的了。應該 好好休息一下。我們所經歷的這一連串事件﹐不僅損傷了 我們的健康、體力﹐更摧殘了我們的心靈。” 蕾安娜明白﹐他說這段話時﹐是帶有幾分勉強的。 他拉著蕾安娜的手一同站了起來。 “我會來向你道晚安的。“他低沉地說說。“在迎接置於我 們眼前嶄新的生活的時候﹐我要告訴你﹐你是多麼的嬌美﹐ 而我又是多麼地愛你啊﹗” 蕾安娜想﹐若說這時他是在向她講話﹐還不如說是在對 自己講話來得恰當﹐因為他希望她回到臥房去找正在那里等 著她的麥克琳夫人。 這位管家的眼中充滿了淚水﹐她說﹕ “啊!夫人﹐我還從未見過象你這麼美的新娘。” “謝謝你﹐麥克琳夫人。” “這是我們大家一直為伯爵所盼望的。你會帶給他歡 樂﹐他再也不會象從前一樣﹐在母親過世後那麼寂寞孤單 了。” “我會盡量去做的﹐”蕾安娜說﹐“你也會的。” 麥克琳夫人擦了擦眼淚。 “明晚將有一個盛大舞會﹐大家都會聚集在族長室里向 你們祝賀﹐並且帶給你許多禮物。” “札物?”蕾安娜問道。 “他們藏著這些禮物﹐就是為了這樣的一天。” “什麼樣的禮物呢?” “有鹿角、牛角的雕刻品﹐和珍禽的羽毛﹐這些都是送 給伯爵的。” 麥克琳夫人微微笑了笑。 “至於送給你的﹐夫人﹐都是精美的刺繡和編織品﹐手 工的精細﹐還沒有人能勝得過凱恩族的婦女呢﹗” “聽起來好有趣啊﹗”蕾安娜高興得叫了起來。 “還有從河里采來的乳白色珍珠﹐”麥克琳夫人繼續道﹐ “以及從山中挖掘來的水晶制品。” “多可愛啊!我會期待著這樣美好的禮物的﹗” 麥克琳夫人似乎還有許多話要說。一會兒﹐她好象想起 了伯爵交代過她的事﹐於是說道﹕ “伯爵說﹐今晚你要好好休息﹐麥姬去替你拿熱飲了﹐ 這樣你會睡得更安穩些。” “我相信我會睡得很甜的。” 蕾安娜讓麥克琳夫人替她脫去外衣後﹐換穿了一件和別 的禮服一起在愛丁堡制的睡袍﹐梳了梳頭發﹐然後就就寢 了。 麥克琳夫人將爐中的火生起﹐再把麥姬送來的熱飲放在 床邊﹐一切安置妥當﹐最後將蠟燭熄滅。 她向蕾安娜屈膝行禮﹐並且誠摯地祝福道﹕ “願上帝保佑夫人。你已為這座城堡帶來了幸運──我 確信是如此﹗” ” 她兩眼帶著喜悅興奮的淚水﹐離開了臥室。 蕾安娜斜倚著枕頭﹐這時爐火閃爍著金黃﹐照亮了房 閡﹐但是再也沒有恐恢的陰影使她害怕了。 沒多久﹐房門開了﹐伯爵走了進來。 他已脫下夜禮服﹐換穿了一件絲質睡袍﹐當他從房門 口﹐橫過房間﹐向她床前走過來的時候﹐她想﹐他看起來 是那麼英挺威嚴﹐可是﹐她知道﹐她卻從未畏懼過池。 他向地微笑著在床的邊緣坐下來﹐並且緊緊地握住她的 手。 他倆相互凝視﹐蕾安娜的雙眸在她那張嬌小白皙的面龐 上﹐顯得又圓又大﹐而她的一頭秀發在爐火的耀動下﹐更是 晶瑩柔麗﹐閃閃生輝。 “我們在非常倉促的情況下結婚了﹐”伯爵過了一會兒﹐ 帶著幾分歉意地解釋道﹐“親愛的﹐因為我必須取得適當的 身份﹐才有資格好好照顧你﹐而且﹐除非你是我的妻子﹐否 則你沒有理由單獨在這座城堡停留下來的。” “可是﹐我以前……也在此停留過。” 此刻﹐她實在很難去想到他在說些什麼﹐因為他們 相觸的手﹐在她內心里激起了火般的熱情﹐她多麼渴望他 這時候﹐擁抱她﹐親吻她。 “在我見到你的那一剎那﹐我就知道你是否不同於我曾 見過的任何女人﹐”他說﹐“而且﹐從那時起﹐我的心也就轉 向了你﹐因為你是那麼親近我。” 他笑了笑。 “但是。因為那時你還是一位陌生的客人﹐我不可能對你 有任何有逾越的行為﹐可是﹐現在我就很難這樣做到了﹗” 蕾安娜期待著﹐於是他繼續說道﹕ “但是﹐因為我愛你甚過我的生命﹐因為我曾經對自己 發過誓﹐我不僅要為你服務﹐更要保護你﹐照顧你的健康 和疾病﹐所以今晚我要讓你好好休息。” 他深深地吸了口氣﹐事實上﹐算是一聲嘆息﹐然後繼續 說道﹕ “正如我剛才說過﹐在我們前面﹐還有好長一段美好的 生活﹐足夠讓我來告訴你我是多麼愛你的了。” 沉寂了一會見﹐蕾安娜遲疑地說道﹕ “可──可是今天是我們……結婚的日子啊﹗” “這一天我永遠不會忘記的﹐”伯爵答道。“而且﹐我們 每年都要慶祝﹐直到金婚之年。” 又沉寂了好久﹐蕾安娜感到他將她的手握得好緊﹗她幾 乎有點痛了﹐這時﹐他帶著沙啞的聲音又說﹕ “當我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我覺得你是我所見過的人、 中最美的一個。當你穿上了結婚禮服﹐向我慢慢走過的時 候﹐我以為不可能還有別的女人比你更可愛﹐而觀在﹐我再 也找不出話來形容你了。” 他的聲音里帶有強烈的渴望﹐蕾安娜為此感到激動。 她知道他需要她﹐她知道他是在極力地控制自己不來吻 她﹐不來碰她。 他突然放開她的手﹐從床沿站了起來。 “我必須向你說晚安了﹐蕾安娜﹐”他說。“假如你需要 我﹐假如你害怕或者有什麼不安寧﹐我就在隔壁房間。你只 要叫一聲﹐我會聽得見的。” 蕾安娜這時才知道﹐房間里除了通向走廊的那扇門外﹐ 另外還有一扇。 當她來到此地時。已是精疲力竭﹐一覺醒來後﹐又一心 一意的在准備即將來臨的美好時刻──婚禮﹐因此﹐她根本 未曾注意她並不是在以前住過的那間西廂臥室。 她觀在是在另外一間更寬敞﹐更典雅的臥室﹐房間里還 有一個同樣典雅別致的火爐。 所有的窗戶都掛著玫瑰紅的天鵝絨布幔﹐被單上繡有斯 特開盔甲的徽章圖案。 她已經明白她現在的房間是在族長臥室的右邊。 當時﹐對她來說﹐在這個房間里﹐似乎有種愛﹐忠誠﹐ 信心的特殊氣氛﹐置身其中﹐令人會發出思古的幽情。 斯特開伯爵站著朝向火爐睨視了一下﹐然後﹐很緩慢地 向通往他自己房間的那扇門走去。 就在他快抵達那扇門時﹐蕾安娜急促地叫道﹕ “托奎爾!” 他停下了腳步﹐轉回頭來朝向她﹐等著。 “我有……事想對……你說。” 他又轉過身來走向床邊﹐一步以步的接近﹐看起來很勉 強﹐她想﹐他好象有點害怕自己似的。 她又靠回枕頭上﹐金黃的長發﹐披落在枕頭四周﹐當她 朝上望著他時﹐她的眼睛﹐在爐火熊熊的照射下﹐顯得益發 的晶瑩﹐益發的清澈。 “什麼事?蕾安娜!” “我有事……想要……問你。” 他又走近了點﹐但仍然筆直地挺立著。雖然他看起來非 常威嚴﹐有點令人敬畏﹐但是﹐她卻並不害伯。 她有一種感覺﹐確信他正在想著她所想的。 “難道你……不能再走……近一點嗎?” 他彎下腰去﹐於是蕾安娜伸出雙臂﹐輕聲說道﹕ “你不……吻我……說一聲晚安嗎?” 他稍微遲疑了一下﹐於是﹐蕾安娜的雙臂﹐環繞在他的 脖子上﹐輕輕地將他拉向自己﹐靠近再靠近﹐終於﹐他倆的 唇又相印在一起了。 她知道他極力想控制自己﹐顯得文雅些﹐但是﹐他們之 間﹐這股熱情的狂流﹐此刻就象決了口的水壩﹐再也無法遮 攔﹐再也無法抑止了。 他狂吻著她﹐那麼熱情﹐那麼狂猛﹐先是她的嘴﹐然後 她的眼﹐她的面頰﹐以及她那圓潤柔嫩的頸項﹐直到她興 奮﹐激動﹐顫抖…… “我愛你──天啊﹗我是多麼的愛你﹗”他喃喃地說。 接著﹐他再次吻她﹐好象要將她的心從口中吸吮出來 一般﹐而蕾安娜也同樣報以一陣狂熱的吻。 “我愛……你﹗我愛……你﹗” “親愛的──親愛的──我的妻啊﹗” 這是一聲勝利的吶喊﹐這是一位武士﹐一位征服者﹐在 他獲得 所需求的──切後的一聲叫喊。 接著﹐當狂熱的火焰漸漸褪去的時候﹐那里只有兩情相 愛的柔聲細語﹐而微風的音樂旋律正吹拂過洛克湖面﹐唱著 蘇格蘭光榮的永恆之歌。 熾天使書城 掃描校正﹕Luo Hui Jun ﹐ 小勤鼠書巢﹕http://book999.126.com 請在轉載時務必保留此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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